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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时行乐-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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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最害怕遇上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
她笑。“阮爷,你当官最怕是有冤案发生:当个画师最怕是日久生情。尤其画人像图,画师的眼必须时刻追逐著对方,我爹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迷恋上先帝的贵妃;而我也步上他的路子,时刻追著你——”在她眼里,当肖像跟他有了明显的差别时,她的芳心就已遗失。应该叹气,但叹不出气来,反而很高兴让自己中箭落马的物件是他。她敛神,再继续道:“我爹虽迷恋那贵妃,可惜先帝一死,亲近的妃子殉葬,他因此退出宫中,后而收留我……”
“收留你?”难怪年龄如此相近。
“是啊。”她笑:“原本该称他一声叔叔才是,但他怕没有血缘,我会排斥他,于是干脆就叫我喊他一声爹。”
他皱眉,收紧五指的力道,道:“听起来他很疼你。”
她应了一声。“我爹是挺疼我的,巴不得将所有的画技教给我,可惜我始终不如他愿。我还很清楚地记得那一夜,我口渴,起来喝水,看见大门敞开著,爹又不在画室,我走到门口,瞧见他……他站在芭蕉树下被个绿衣女鬼用绳子勒住……”
“你看见的一定是芭蕉叶!”
她回神,目不转睛地盯著他,脑中却想像那一夜芭蕉树下的女鬼……身子一颤,紧紧回握住他,道:
“你说的对,一定是芭蕉叶。那几日我听我爹说鬼故事听得怕了,便以为世上有人要自尽,一定是冤鬼来寻!”
“你爹说鬼故事吓你?”他想起方才她爹在门口那句“我记得你最怕鬼了”,初时听见,只会以为她爹关心她,后来一想,她爹若不提,她不会想到,正因她爹提了,存心要她在回房的路上疑神疑鬼的。
“阮爷,你别想歪,我爹真的挺疼我的,只是……他说鬼故事,原要我半夜吓得不敢出门,没料到我瞧见那绿衣女鬼……”见他脸色发臭,她只好改口笑道:“是我幻想过度,将芭蕉叶想成无脸的绿鬼。那时我知道他要自尽了,他认为我已经学会他的画术,也认定我可以照顾自己,所以,他执迷不悟到想为心爱的女人殉情!阮爷,那时我只是个小孩,我怕死了,怕再也见不著我爹,有些事说破了就再也挽回不了,我不敢跳出去阻止他,只能推倒烛台,任由大火烧毁他的画作,赌他会不会放弃自尽殉情而奔进来救画救我。我还清楚地记著,那时是二更多天,大火烧得好旺,我缩在角落里瞪著门口等著爹,从此不到三更,我难以入眠。”
他眉心蹙得更紧了。
她微笑:
“阮爷,终究,我爹还是惦记著我。从那以后,我开始学画学得不精,他教我线法画,我学了好几年也学不起;他教我光线分法,我却资质平庸,始终学不到他的五成。我知道他从头到尾都看穿我是故意,却从不戳破,执意认定我这个传人,而我若没有学个彻底,他不会撒手离去,这是他画师的骨气,是我跟他在世间的纠缠,看看谁才是最后的赢家。阮爷,如果是你,你心爱的女人死了,若拖过十年、二十年,你还会殉情吗?”
他抿嘴不语。
她笑叹道:“唉,这疑惑问你真是白问了。依你性子,必定不会轻易寻死,纵然有再大的痛苦也会咬牙吞下来。总之,从那时起,我爹虽疼我,心里也不免恨我。我并非特意在你面前掩饰我的情绪,而是我太习惯以这样的方式面对我爹,阮爷,你可不能气我,最多我答应你,花点时间改改就是。”语方落,就感到他指间又收力,将她拉到他的面前。
她微微一愣,注意到彼此的距离已经是衣物摩擦,没个空间了。他他他……是有意,还是无意?
“阮爷,四处都有随身武士在窥视。”她好心提醒,免得再毁他声誉。
他不理,反问:“你一下午都待在画室,发尾又沾了颜料吗?”
“唔。”她拉过一撮发尾,扮了个鬼脸。“不小心沾了点。”
他顺著她的手,指腹一一滑过她的发尾,然后举到鼻唇之间。
她瞪圆了眼。
“这是什么颜色?有多长?”
“差不多两指长,你抓的这撮是红色跟黄色。”她哑声干笑。
“红色跟黄色?”他想像著,说道:“在我还没失明前,只瞧过洋人一头金发,倒没有看过有人把自己弄成这样。”若曾看过,就能更容易在脑中勾勒形体。
她的心绪早跟著那撮发尾飞到他的指腹之间,根本说不出半句话来。
发尾再度被端到鼻唇之间,很难得地见他露出一抹笑来。
“颜料沾上发,没有那呛鼻味道。”
唉,原来是在闻发味,亏她还紧张兮兮,以为他若无旁人地吻著她的发。
她暗暗叹息,又见他俯下头。他的气息扑面而来,她心头怦怦直跳,以为他要做出逾距的行为,哪知他俊秀的颊面仅仅擦过她的脸,在她身侧闻著,然后皱眉:
“你的酒味真浓。”
唉……用力叹了好长的一口气。这男人根本不知他把她的心弄得好痒。
“阮爷,我说过我作画一定要喝酒的。”她唉声叹气。
“你也说过,你一吃饭就快乐,心情不好时就喝酒。”这两者之间画上等号,就能想见她作画时心里到底是怎么感受了。
“你记得真是清楚。”她苦笑。
“你跟二郎的感情倒也真好。”
她闻言,笑道:“阮爷,没办法啊,我总不能找你去吃吧?你是一个一天一餐的人,就算吃了早饭,也没法陪我吃午饭啊。二郎就不一样了,他是府里勉强可以跟上我的人,不找他难道找你?”
“哼!”这女人想用激将法?
他的脸又发臭了,她不得不说,即使喜欢他,也还是很爱看他发怒的样子啊。
“杜画师,你爹当真有这个能耐完成那幅画吗?”
“我爹是宫廷画师,他主我辅,当然有此能耐。阮爷,船到桥头自然直,我说得没有错吧,人啊,还是别烦恼太多,像我快快乐乐多好。”
他又轻哼一声,道:
“你原想仿画,以为我不知道吗?”听见她微讶,他道:“下午东方非找过我,说你上铺子去买其他宫廷画师流传在外的油画,八成打算模仿。你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眼皮下!”
“原来如此啊……”她依旧皮皮地笑:“我仿画功力并不差。阮爷,西画重实景,中画则抓神韵,我透视画法不佳,若有实物可够攀仿,真的不是难事。”
说到底,她还是船到桥头自然直,外加对自己的自信。一个冒牌画师,能对自己这么有自信,也算了不起了。
“阮爷,虽说我有信心,可是终究还是有点紧张,若是你愿意给我信心……”
“我给你信心?”他能做什么?除了为她辟画室,引开东方非的注意力,提供她一切所需,他还能给她什么?
“唔……好比,你稍微别那么固执,主动亲我一口也好。”她有点赖皮地笑:“阮爷,这可会让我精神百倍,专心作画呢。”
“真不知羞!”他恼她说话过于大胆。
她眨眨眼,笑了笑,随口道:“是是是,阮爷,你遇见了我真是你的失策,你本就适合千金闺秀……”
“好做一对每天吟诗作对、弹琴唱歌无忧无虑的神仙眷侣吗?”
“哎,阮爷,你真清楚我要说的话嘛。”话方落,就见他一脸怒气。
他缩紧力道,硬将她拽到身前,逼她仰起头看他。
“杜三衡,连你也当我是个废人吗?”
“不不不,阮爷,我只是玩笑话而已。”
十指突地摸上她的脸。她讶异,指腹摸到她的唇角,她心头一跳,见他毫不犹豫地俯下头——
她瞪圆眼,怀疑他又在耍她,他这种人会主动做这种行为真是夜里作梦才会发生——啊啊,温热的唇擦过她的嘴,她傻眼,唇微启,下一刻,他精确无误地吻上她的嘴。
温舌滑进她的檀口之间,鼻间尽是他的气味,连唇舌之间也染上了他的气息,微微发著疼痛。这么放肆的唇舌纠缠,她连想都没有想过……好吧,她承认她的精神层面还有待修养,私下确实是想与他亲热,只是不曾想过他会主动到这么的……逗到她心痒难耐啊!
“你嘴里尽是水酒的苦味!”他低声骂道。
“啊……”头晕脑胀还回不过神,直觉追寻他的气息而去,踮脚想再索求;他察觉她的意图,掌心捂住她的嘴。
“就这么一次!”他没好气道。
真狠啊……等他放下手后,她舔舔唇,自言自语:“这味道真的挺像我那时在秋楼里梦见的,一次又一次的米饭掉进我嘴里,又甜又香……”抬眼含怨看他,嘴角却发笑:“阮爷,你可知我的清白被你毁了?”不由自主地搂住他的纤腰。
他哼了一声,没有拒绝她的搂抱。
“款款,阮爷,你可一点也不像是刚吻过心爱的女人啊。”倒像是刚吃了难以入咽的饭菜,脸臭成这样,不过她可不想说出来丢自己的面子。唇舌还有点发疼发酸,她的性子虽然贪图快乐,行为也外放随意许多,但不是喜欢的人,绝不会有肢体碰触的习惯,这么亲密的接触还是头一遭呢。
可恶,正因为是头一遭,才迷迷糊糊地闪了神,指腹轻轻碰著舌尖,真有点痛,可是嘴里却满满是他的气味。
这一板一眼的男人啊,会这么主动吻她,到底是为了什么呢?要说是出自他本身的欲望,那是绝不可能的事,八成是跟东方非来的那晚,她到他房里让他分散心神一般,他不想让她爹左右她的情绪吧。
又舔了舔唇,让他的气息染满自己的口舌之间,胸口溢满快乐,然后很坦率地笑。
“阮爷,先前我承诺过你,有什么话一定会说,绝不让你在黑暗中独自揣测想像。我向往平淡如水的感情,最好相敬如宾,它日你若老死,我也照样过得下去,我不要像我爹一样,爱之入骨到毁灭自己。”她暗暗吸口气,又漫不经心地笑:
“可惜,纵非亲生父女,但我受他的影响太深太深了。阮爷,我说实话了,你可别吓跑啊!我一旦喜欢上一个人,就不会再改变了,所以你要忧国忧民,不小心忧到成疾走了,那你不要走得太快,要等我啊。就算在九泉之下,我也非要让你瞧瞧我的长相不可!”
“你胡来!”他恼骂:心里一阵难言的情绪。这女人,就是摆明了要跟他作对!简直无视世间该依循的正路!
她扮了个鬼脸笑道:
“阮爷,我就是爱胡来啊!不开心的事我才不做呢!”她勾起他的手臂,慢慢往秋楼走去。
“你若要我欢心,就不要胡作非为!”
“阮爷,你欢心,又不是我欢心,我才不干。咱们打个商量,我送你回秋楼,天这么冷又黑,不如在你房里待一会儿——”
“未及成亲,你不该在我房里多逗留。”他冷冷道。
唉!她暗叹,很快又振作,不死心地说:
“接下来的半个月,我一定很辛苦,天天面对画作——”
“你若再喝酒,休想我再理你!”
这不是存心要把她吃得死死的吗?她一向随意惯了,要学他一样一板一眼的,她可不行呢。
“那肯定会不快乐的。”她笑。
“你心里想著快乐的事便是。”
“快乐的事啊……阮爷,那咱们再打个商量好了,每天就这么一次,亲我一口,我一定会有精神作画,绝不让那个狗官看扁人……”
第九章
半个月后——
她咬著画笔,只手拿著另一枝笔涂著朝服,听她爹解释背景焦距透视的理论。
“衡儿,你真有在听?”
“有有有,我在听呢。”多年功力已达深厚境界,咬著笔也能说话。
樊则令盯著她一会儿,目光移到她笔下的颜色,温声道:
“你又忘了光线的角度吗?没有光是打两侧同时来的。”
“款,我忘了忘了。”她笑道,连忙修改。
“同样的理论换汤不换药,不管你画哪家的建筑物,甚至是皇宫内院,只要你抓住了焦点,要在画中创造另一个世界并非不可能。三衡,你是画师,并非画匠,理应追求进步才是。”偏偏她胸无大志,让他懊恼。
“爹,是不是画师,我无所谓,快乐就好。”她笑道,东看西看画中肖像,完全不觉束起的长发又不小心沾了好几种颜料。
樊则令默不作声半晌,才拿过她嘴里的笔,站在她身边帮她补修。
“衡儿,你是我故友之女,他既有绘画长才,你必定也有,如此轻忽未免太过可惜。”
“爹,这几个月你在哪儿?”她没答反问,头也没回地闲话家常。
“我在平县帮一户人家在长墙上画戏曲儿。”
“戏曲?”她颇感兴趣:“爹,你不说过油彩上墙,没个几年就会剥落吗?”
“主人要求,我这书师能说什么呢?他要画的戏曲儿叫‘青天审案’。”
“挺好玩的样子。”
“是啊,我原以为是‘包公审案’,没想到那老主人说,他府里有儿子明年就要应试科举,盼他一举高中,成官之后能像几年前的青天老爷,为民喉舌为民申冤。”
“几年前的青天老爷啊……”她也认识一个,只可惜辞官不做了。
“那户老爷也忘了青天老爷叫什么,只记得当年在平县闹了好大一桩冤案,全靠那青天老爷拼著眼瞎的可能,赴法场救人。”
补修的笔停了,她缓缓抬头看他,笑意敛起,哑声问道:
“爹,他连青天老爷的名字都记不住吗?”
“是记不住。”樊则令柔声道:“当年他也在法场,以为那小孩死定了,没料想刽子手举刀的那一刻,有个身穿官服的年轻男子策马而来,当时那男子血流满面,眼不能视物,还是有人拉住他的马,他下马二话不说,立刻阻止监斩官,在刽子手下留下那件冤案的最后血脉。为求画作真实,我跟那老爷子一一对照朝中官服,才知道那件官服是都察巡抚穿的。”
她目不转睛地望著他,低声道:
“爹,你说过,没有人会记得另一个人的所作所为。”
“我是这么说过。”他承认。
“可是,我遇见了一个男人。他一点也不在乎谁会记得他,他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被他救过的小孩从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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