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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时行乐-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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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田老爷求之不得,立刻小心接过印章,眯著老眼开始对起屏风角落的印鉴。
  杜三衡闲著无聊,朝阮卧秋走去。他一听她的脚步接近,脸色遽沉,她见状,心里却乐得很,低声笑问:
  “阮爷,你是怀疑杜某并非画师,请人来验明正身吗?”
  “既然决定请杜画师作画,阮某自然不会怀疑你的身分。”他压抑道,鼻间又是她身子的香味,这女人,到底离他有多近?知不知羞啊!
  “也是。”她笑道:“二郎来请我时,我刚在画上补色,你要不要闻闻看?我十指还来不及清洗呢。”
  阮卧秋还来不及拒绝,就闻到一股极淡的呛鼻味,正是早上她作画时常闻到的。她……将十指摆在他的鼻前?
  他皱眉,脸庞微微撇开,那股味儿仍紧随不舍,不由得薄怒道:
  “杜画师,你是个姑娘家,理当自重。”
  “阮爷请放心。杜某知道您一向与我不对盘,我不会对你毛手毛脚的。”
  “毛手毛脚?”这种话她也说得出口?要不要脸啊!
  “阮爷,你又不是我会喜欢的男子,我何必对你毛手毛脚损害自己的名节呢?”
  那语气里的轻浮,让他咬牙切齿:“那是再好也不过的了!”
  见他气得好像快要爆炸,却碍于有长辈在场……回头看那田老爷还乐不可支地对著印鉴,好像一打算肯定她的身分,她就得自动跳到田府去作画似的。她扬了扬眉,倾身附在他耳边说道:
  “阮爷,你要将我让人吗?”
  他心头一跳,没想到她会靠得这么贴近,连话都轻声细语到亲密的地步,直觉挥手相向,她头一侧,避开了。
  “你吓到我了,阮爷。”她笑。
  “你在胡搞什么?”他咬牙,削瘦的脸庞染上一股红晕,不知是不是被气的。
  “我哪有!”她低喊冤枉:“杜某只是问你,是不是要将我让人?”
  “让什么人?”她是他的谁?谈什么让不让?
  “我瞧你世伯热中得很,我很怕他向你讨人回去为他作画啊。”
  阮卧秋闻言,微微错愕。
  “我这人呢,很少帮人画肖像的。要画,起码也得像阮爷一般俊秀赛潘安才成,否则杜某天天面对,那可痛苦了!”
  “油嘴滑舌!”他暗骂。
  “我只是想让阮爷明白,我可无意被让啊。”
  “你别靠这么近。”令人心烦意乱的!
  “是是是……啊,对了,阮爷,我的颜料不足了,不知道是要请您府邸的人帮我买呢,还是我自个儿去买?”
  “颜料?”
  “是,紫粉三钱,片子粉五钱,绿土也三钱……”
  那是什么东西?阮卧秋抿紧嘴,听她叫声“忘了”,好像从袖间掏出纸张继续念给他听。这女人!明知他根本算是门外汉,岂会懂这些玩意?分明故意玩他!仗他眼瞎好欺负吗?愈想愈恼,不由得愤愤拂袖。
  “哎啊。”她记下的颜料纸给抛了出去。弯身欲捡,袖衫才下小心擦过他的脸庞,他仿佛受到惊吓,怒极起身。
  起身之际,推撞到她,她没站稳,撞倒桌上瓷杯,“锵”地一声,杯落立碎。杜三衡眼明脚快地跳离原地,他却听到破碎的声音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啦?好贤侄,出了什么事?”田老爷终于发现不对劲。
  “没事没事。”杜三衡暗拍胸,嘴里喊道:“田老爷,可验明了?”大眼忍不住觑著阮卧秋。他紧皱著眉头,不发一语。
  “验明了验明了,果然是杜三衡。杜画师,不知道你──”
  她连忙取回印章,小心收起,又笑:“既然验明了,阮爷也可放心。欸,我去找凤春来收拾,免得阮爷眼瞎,一下小心受了伤,那杜某可就罪过了。”逃之夭夭,逃之夭夭去!再留下会死人的。
  “你!”阮卧秋终于回神,眯眼瞪往她的方向。听她足音一如往昔,应是没有受到波及,同时听见田世伯赶紧拉过画布盖住屏风,像随时怕人多看一眼似的。
  杜三衡的画真犹如珍宝?
  “世侄,这杜画师……”田老爷笑呵呵的。
  尚未说完,阮卧秋就已客气打断:
  “田世伯,杜画师已与小侄签定契约,直至画完才能离府,要让人也得等她画完,到那时世伯要怎请她,那就跟我没有关系了。”
  田老爷闻言,不气反而笑道:
  “你说话还是一样不知掩饰。这杜画师确实是个人才,宫中太多画师,多她一个少她一个,对皇帝老爷都没差别,她若留在民间,倒是好事一桩。对了,世侄,我记得你还有个妹子,怎么没见著她?”
  “冬故还是个丫头,不出闺房已有数年。”连他,也几乎没再见这小妹子了。
  “真是个守本份的小姑娘,你爹教出两个好孩子啊。”笑眯眯的眼细细打量著他。“世侄,你这双眼……”
  “没救了。”
  “可老夫觉得你跟常人没有什么两样,只是跟这杜画师不对盘了点。她既有才华,你就忍著点吧,反正也忍不了多久她便可离开了。”
  阮卧秋应了一声,算是听进他的话。
  “还好你眼不能见物啊……”
  极其细微的自喃仍一字不漏地让他听见,他心里虽不快,仍维持对长辈的尊重,问道:“田世伯,此话怎讲?”
  “啊,老夫是说、是说,杜画师她……”
  “是指杜画师的长相吗?”他想起二郎的形容,冷声道:“有才者多无貌,田世伯不必大惊小怪。”心里有些下悦。
  “啊,是是是,杜画师的长相还是最好别形容,免得吓坏贤侄。”像是察觉措辞似乎过于毒辣,又补充:“不过她的头发倒是像丝绸般又滑又美,发尾还沾了许多奇怪的颜色呢。”
  黑发如丝绸吗?脑中不由自主为她的长相再添一笔。铜铃眼塌鼻厚嘴,再加一头美丽的长发,发尾常沾著五颜六色的颜料……
  一定是边画边沾上那些颜料,原来这么轻浮的女人也有迷糊的时候……思及此,仿佛抓到了她的把柄,原本火大的心情竟然浮起淡淡的愉悦。
  靠在烛台旁,杜三衡聚精会神地阅读不知打哪来的书,一页翻过一页,看得津津有味。
  “杜画师还没就寝吗?”窗外有人轻唤,她一抬头,瞧见凤春正在外头。她笑:“凤娘,请进啊。”
  这么晚还来打扰,只怕不是来闲话家常的。微一探头,看见凤二郎站在浓雾中等著。这二郎真是侍母至孝到有点恋母了呢。
  “二郎,你要进来吗?”杜三衡朝窗外喊道。
  “不不不,别让他进来,他算是个男人,这么晚进杜画师的房,会不妥的。”凤春轻叫,抱著新棉被进房。
  凤二郎向她扮了个苦瓜脸,而后就坐在外头的栏杆上等人。
  “这孩子!”凤春笑道:“杜画师,秋风快到了,我替你换上新被,好睡。”
  这么晚来换被,一定有事要求她。杜三衡也不戳破,合上这本看得很有味道的书,笑道:“凤娘,你有喜事?”
  “不不,有喜事的不是我,是少爷!”
  “哦──是阮爷啊。”早该想到的。凤春眼里,就只有阮卧秋了。
  “杜画师,你记不记得今儿个来的贵客?”
  “记得。是你家少爷的世伯嘛。”屏风搬来搬去的,也亏得那田老爷有耐性。
  凤春一脸喜气,定到她面前,高兴道:“自从老爷过世,少爷双目失明后,老爷在商场上的朋友与少爷几乎淡了来往。”
  “真市侩啊!”她道。
  “也不能算市侩。初时,还是有老爷的好友过来探望,可惜少爷多拒于门外,久而久之就没什么人来往,直到今天,田老爷来了──”
  “哼,还不是为了验明杜画师的身分才来!我瞧他差人小心翼翼搬著那屏风,搬来搬去的,我真想拿块石头丢丢看,看那老头会不会飞身挡住?”不知何时,凤二郎不甘寂寞,移到窗前来。
  “小二!”凤春瞪他一眼,转向杜三衡时又满面笑容:“总之,田老爷发现少爷眼睛虽然盲了,可与他的小女儿挺配的,所以──”
  “凤春,你想得太美好啦。多半是那老头还惦著风水师说的话。”凤二郎瞧杜三衡也不排斥听这种事,便很多嘴地说道:“杜画师,你是外头人,不知道当年那风水师曾说阮府建在福地之上,三代之内必有人为官为商,少爷虽然辞了官,但好歹算当过官了,而那风水师说,少爷这一代共有二官一商。”
  “二官一商?”杜三衡一头雾水,笑问:“我记得你说过,你家少爷之下只有个妹子……啊,我明白了,原来是有私生子啊……”
  “就算是私生子也不见得会是个男人。”凤春低语,遭来杜三衡奇异的一眼。
  “管他是不是男人,总之那田老头心里想什么,我凤二郎可清楚得很。他在想,少爷眼盲,可毕竟为宫过,才气是一定有的,外貌也俊俏,再加上这二宫一商的诱惑……哼,小小姐足不出户,迟早会是泼出去的水,那剩下的一宫一商,必定落在少爷妻子的娘家里,若跟咱们结姻亲,嘿,说不得他儿子就会飞黄腾达,从此高宫进爵,呸,也不想想他家儿子比得上我家少爷吗?”
  “这倒是。”她附和,然后迫不及待问:“那阮爷呢?”简直在看好戏了。
  “他还不知道呢。”
  她眨眨眼,讶异道:“还不知道?”
  “一定会拒绝的嘛,当然不敢让他知道。”凤二郎没好气地说,偷偷觑著凤春。“少爷脾气硬,我白天故意探他两句,被他骂回来了……我想,搞不好他、他心头另有计画,好比先纳妾什么的。”
  杜三衡点头,当作没有看见他的别扭,笑道:“你说得也挺有理的。好吧,那敢问二位,现值一更天,到底何事找我?”
  凤春也怕惊扰她的夜眠,连忙道:
  “我本来想白天再来找杜画师,可上午你要作画,下午有时又下见人影,只好在这种时候找你。今天田老爷私下对我提起这事,要我暂瞒少爷,我想了一下午,不管婚事有没有成,可阮府的确需要个夫人,而少爷除去双眼不能看外,各方面条件都很好的,所以我想请杜画师帮忙,再替少爷画上一幅。”
  “还要画?”再画她怕露馅啊。
  “当然工钱照给。”凤春柔声道:“而且不必那么费功夫,不需要什么油画的,就像外头那种肖像画,将少爷画得俊俏点就够了。”
  杜三衡应了一声,说道:“是要求亲用的啊……”
  “少爷一知道准会杀人的。”凤二郎咕哝,语气泛酸:“就你笨,不知道为自己多想点,找个夫人来压自己,何苦?”
  “这里没你的事,你少多嘴!”她转向杜三衡。“杜画师……”
  “这点小事没问题,过两天把画交给你就是。”她笑,顺水人情她最会了。
  等凤春任务达成心满意足离开后,杜三衡走到窗边,瞧凤二郎小心翼翼地走在凤春身后挡风,两人双双没入雾气之中。
  “欸欸,这对母子真古怪,最不古怪的,大概就是阮卧秋了。”实在很难想像那个脾气动不动就火起来的男人,有朝一日会娶妻……即使娶了妻,也很快就会变成一个没有气的年轻老头儿吧。
  理由很简单哪,他或凤春看中的,多半只会是知书达礼的良好千金,娶回家后,想偶尔发发火,遇上逆来顺受的妻子,也无处可发,只得一忍再忍,忍到最后,就提前变成老头了。
  光是想像,就让她笑出声了,反身走回桌前,拿回先前没有读完的书,一页又一页翻著──
  其实她也还有个疑问啊,如果他娶的真是守礼的良好千金,一个眼瞎、一个害臊,洞房花烛夜该怎么办呢?
  第三章
  不知道是下午看见那仕女油画屏风而生起的怀念,抑或心里惦著那脾气又臭又坏的阮卧秋成亲后的下场,心里乐得很,于是一向三更天才睡的她,任由手中的蓝皮书滑落,托著腮,就靠在桌旁打起盹来。
  房内,烛火摇曳,晕黄的烛影在她的睡容上幻化不定。唇办紧紧抿著,像在睡中做著恶魇。忽然间,烛火摇晃得好快,将她在墙上的影子拉得扁长,杜三衡在梦中仿佛见到了什么骇然的事物,猛地张开眼,瞧见烛火被风吹得几乎灭了。
  她暗喊不对,二郎离去前还很好心地关上窗……思及此,立刻转往窗的方向。
  顿时,她心口怦怦遽跳,脸色发白,双腿发软跌坐在地。
  窗外……窗外有个鬼啊!她想喊却喊不出声来。这鬼正是每天她到秋楼的路上,所遇见的那名年轻男孩。
  白天尚有好长的距离可以供她逃跑,如今晚上他紧靠视窗,仿佛随时会穿墙而过,那泛青的脸、无色的唇间掉出过长的舌头……说他不是鬼,谁信?
  她打小就怕鬼,对谁都能胆大包天,唯独就是被鬼吓得没胆──她曾想过,这辈子要是没寿终正寝,肯定就是被鬼活活吓死了。
  惊惧恐慌之下,与他视线对上,她拼著最后一丝力量,胡乱在地上摸了样东西防身,然后摇摇晃晃地抓起来,就往门外冲去。
  一出门,她立刻被卷进雾气之中。她暗暗叫恼,忘记阮府夜里总是有雾,直到天明才会大亮──
  不敢回头拿风灯,直往熟悉的路径跑著,后头有细碎的脚步声,像紧追她不放。她内心骇然,未到三更天不该入睡的,一入睡果然如小时一样,遇了鬼……
  四周伸手不见五指,她不知走了多久,忽然之间,脚下踢到疑似盆栽的东西,整个人扑前,“咚”地一声,撞上了整面墙。
  好痛。鬼打墙?
  “谁?”男人的声音响起。
  她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整个身躯弹起来。
  “是谁在那儿?”这一次,这声音已微微带怒了。
  好熟啊……是阮卧秋的!心头一松,果然没有跑错头。她抹了抹唇,要扬笑开口,却发现喉口还是抽紧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摸著墙顺著往前走。
  “杜画师?”冷雾之中传来讶异的声音。她那踏实的脚步声,他再熟也不过。三更半夜她到秋楼来做什么?
  “杜画师,三更半夜,你是来装鬼吓阮某吗?”见她不答,他心里十分不快。
  正要起身摸索回屋子里,突然听见她出声喊道:
  “阮爷,你别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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