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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篱隐-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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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无忧幽幽一叹,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叫哥哥动心吧。
柔和地一笑,梦无痕道,“若是没有意外,往后华衣会是我的妻子。”
“那就是我的嫂子。”梦无忧笑道。
闻言之下,慕容华衣心旌一荡,脸上不由起了层薄红。
拉过慕容华衣的手,梦无忧指着那池白莲,淡淡笑道,“你看,这一池子的莲花,是我刚入宫的时候亲手种下的。从前每次莲开,我都会邀哥哥入宫赏莲。没想到日子过得恁快,转眼间哥哥就要娶亲了。”
“这莲花开得真好。”慕容华衣赞道。
“赶明儿我差人折些莲藕,给你们送去。”梦无忧笑道。
“什么人要折朕的莲藕?”忽闻一声朗笑,一名男子走了过来。明黄的衣袍,绣有九龙盘旋,头上一顶珠冠,正是大明天子朱允炆。
“皇上!”
梦无痕方要依礼拜见,却被朱允炆一把扶住,道:
“这里可不是朝堂,太傅万勿拘礼。”
眼前这人,从自己被立为太子之日,便被拜为太傅,教导他经史子集,帝王之道。及至登基,出任吏部尚书,忝为六部之首。后来无忧嫁给了自己,他更为国舅,端是皇亲国戚,位极人臣。也正因为这样,才会被忌功高震主,朝堂之上遭人百般排挤。
从他离开朝堂至今,已有数年了吧。然而他依然是一贯的浅笑温文,淡定逾亘,既不拘谨,也无张扬,仿佛什么都撼不动他分毫。也许就因为这样,先皇才会如此器重于他吧。
“谢皇上。”梦无痕微微一笑,直起身子。
挂着淡淡的笑容,朱允炆刚要开口,一个小太监却忽然冲了进来。见了众人,小太监微一迟疑,附在朱允炆的耳边说了什么。
朱允炆的脸色蓦然变了。
“皇上,可是有什么烦心的事儿?”梦无忧款款走了过来,望着他紧蹙的眉心,问道。
“叛军攻下凤阳了。”明黄衣袖下的手紧紧一握,朝梦无痕望去,朱允炆道,“太傅既然回来了,正好为朕分忧。依太傅之见,朝廷还能力撑多久?”
一言既出,梦无忧大惊。朱允炆的这般说法,等于已经承认朝廷支撑不了多久了。朱棣叛乱之事,她是知道的,也暗知段易影的野心,本想利用他的力量,牵制朱棣的势力,没想叛军竟还是攻下凤阳了。
“从凤阳至应天,不过数百里的路程。且途中再无兵马相阻,燕王若是挥兵直下,只怕十五日之内,便可兵临城下,直指应天。”梦无痕沉吟道。
“若是——”犹豫了一下,朱允炆一咬牙,道,“若是朕迁都呢?”
作为君王,若是都城不保,被迫迁都,那是偌大的耻辱。然而如今,却似乎除了这一条路,已别无他法。
“皇上若是一人要走,自然来得及。满朝文武相随,却是无论如何也赶不及了。”话未出口的是,这朝廷之中,又有多少王公大臣是愿意跟着主子,离开都城的。迁都之事,只要一有反对之声,只怕便难施行了。
“朱棣原本被困在建州,只要等边关援军一至,自可前后夹击,歼灭叛军。没想到他尽如此快地渡过漳河,攻得朕措手不及。难道真是天要亡朕吗?”目中忽现悲凉之色,太祖皇帝传下来的江山,就要落入叛王之手了吗?
梦无忧飞快地瞄了兄长一眼。漳河之上的八阵图,是段易影摆下的。其中厉害她自然知道。当今天下能破阵的,除了她和段易影,就只有哥哥了。段易影自是不会帮助朱棣,她更是不可能。难道暗助叛王之人,竟是哥哥吗?
她闭了闭眸,才要摒弃这个荒谬的念头,却见梦无痕已然直挺挺地跪了下来。
“太傅,你这是做什么?”朱允炆惊道。
“臣请罪。”梦无痕垂眸道。
“太傅功在社稷,何罪之有?”
“通敌叛国,罪无可恕。”梦无痕沉声道。
慕容华衣的手悄然拢入袖中,冰凉的弯刀贴着指腹,令她莫名的心安。她早已想得清楚,若是朱允炆发难,她便立刻截下他去,迫他立下免罪的承诺。
她知道,暗助朱棣一事,若不向朱允炆坦言,梦无痕无法心安。然而他有他的坚持,她也有她的做法。便是他怪她怨她,她也只有认了。
“什么意思?”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朱允炆盯着他,问道。
“朱棣之所以渡过漳河,是臣教他破阵之法。”伏身而叩,梦无痕一字一字地道,“请皇上降罪。”
仿佛一声惊雷在耳边炸开,梦无忧的身子晃了一晃。原来——竟真的是哥哥?
“为什么?朕待你不好吗?还是当年之事,令你心怀怨怼?”朱允炆咬牙问道。
静默了一下,却没有一句解释,只道,“臣万死。”
“好,你很好。”怆然一笑,朱允炆退了数步,道,“太傅,你是仗着手头那三块免死金牌,以为朕便杀不了你?”
那三块免死金牌,一块是沙场之上,梦无痕救下先皇,所得的赏赐。第二块,是先皇临终之前所给,为的是要他毫无顾忌地做个谏臣。而第三块,却是朱允炆登基之后,为报师恩而亲手所赐。
慕容华衣的心一下子放了下来。有了这三块免死金牌,不管怎样,梦无痕的一条性命算是保下来了。至于其它的活罪,要流放要充军,只要他能因此而心安,她都陪着就是。
“臣不敢。请皇上降罪。”
“皇上——”梦无忧一声惊呼,哀切地望着他。
眼前此人,既是自己的授业恩师,又是无忧的嫡亲兄长,却犯下如此大罪,朱允炆惊怒交加之外,更是心绪纷乱。然而此时此刻,前尘往事竟又一幕幕浮现心底。
先皇第一次将那人带到自己面前,笑说,“从今往后,这便是你的太傅。从今以后,你要跟着他好生学习为君之道。”
白衣的青年温文含笑,“梦无痕见过殿下。”
从那时起,自己就喜欢上这个太傅了罢。之后跟着他习文修身,听他授业解惑,早已将他视为一生的良臣。而那件事后,自己更是尤为后悔,只想着等太傅回来,定要好生补偿。却不想,等来的却是这样的请罪。
千头万绪,一时间却也不知如何处置。只得一拂衣袖,冷冷道,“着令文渊阁大学士梦无痕即刻回府,听候发落。”
言罢,转身便要离去。
这时,慕容华衣的心才算放了下来。紧扣弯刀的手,也松了开去。
“皇上——”梦无痕唤了一声。
没有回头,朱允炆僵直的身子,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臣恳请,拜祭先帝皇陵。”
沈默片刻,朱允炆丢下一句,“准了。”
便径自举步离去。
电闪雷鸣,雨疏风骤。
紫金山下,皇陵碑前,一抹白影寂然而跪。
三天前,圣旨宣于梦府,革除梦无痕吏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太子太傅等诸多头衔,贬为庶人,永生不得录用,家产冲交国库。
以他犯下的重罪,这样的处置实在算不了什么。这其中除了他手头三块免死金牌作保之外,朱允炆自己也同样狠不下心,痛下辣手。然而自从圣旨下达,梦无痕便离开了大学士府,径自来到皇陵。
三日来,风雨不断,那人却只是一动不动地跪在陵前。
远处的红墙边,慕容华衣遥遥站着,既不靠近,也不说话。他来了这里三日,她便陪了三日,然而却什么也不说。皇上宽容,没有降罪严惩,是幸还是不幸?她只知道,那人心里的内疚,只怕早已压得他喘不过气。
早已说过,无论水里火里,她会随他一起。若是跪在这皇陵之前,能令他稍稍好过,那便跪吧,她陪着便是。
雨渐渐的小了,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
慕容华衣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却忽然看到远处起了火光。
“朱棣攻进皇城了。”她走到梦无痕身边,静静地道。
朝皇城的方向望去,熊熊的火光冲天而起,将那巍峨的宫殿染作凄烈的绯色。梦无痕抬眸,声音低哑,“起火的地方,是栖凤宫。”
这是他三天以来,说的第一句话。
满天的火光中,一朵淡金的莲花直上云霄。望着那莲花在天上渐渐消散,梦无痕安下心来。无忧该是已经带着皇上安全离开了罢。她毕竟没有怪他。才会放这烟火,只为了让他安心。
“朱棣毕竟还是夺了天下。”慕容华衣幽幽叹道。
“先皇曾说,他诸多皇子之中,若论才华气度,文武韬略,以燕王为最。然而燕王行事,却太多雷厉风行,少了仁德之心。正因为如此,先皇才将太子之位传于皇上。”
望着面前的皇陵,梦无痕沉静地道,“先皇病榻之前,我曾立下誓言,殚精竭虑辅佐皇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到头来,令皇上龙座不稳的,却偏偏是我。”
“无痕——”她握住他的手。向来柔暖的掌心,如今却是一片冰凉。
慕容华衣心中一酸,道,“你可知道,在义父榻前,我也曾答应过他,这辈子为绝命门而活。但我终究还是失约了,只为了让门人活得更好。”
她扬眉一笑,接道,“你看,我一个小女子,都放得下这些。你堂堂男儿,却要终其一生拘泥于誓言之中吗?你身为天涯谷谷主,也算是江湖男儿,竟如此放不下吗?人生在世不过百年,又哪得事事周全?但求无愧于心便是。”
话到最后,几成斥责,然而却字字是真,句句在理。
不错,但求不愧于心便是!
梦无痕听在耳里,只觉豁然开朗,郁结顿去,又觉数日来一直忽略了身边女子,委屈了她。
不由心中愧疚,望着她低声道,“华衣,是我对不住你。”
“你不必觉得对不住我。我如何对你,都是自己心甘情愿的。” 慕容华衣嫣然一笑,又道,“你也不必觉得对不起太祖皇帝。再怎么样,这天下还是他朱家的,总比让段易影跳出来搅和好。当年他一念之差,把皇位传给了朱允炆,才闹得现在这般田地,说到底,是他错了。”
梦无痕顿时怔住了。这番话当真是大逆不道,闻所未闻。却又偏偏挑不出一个错处,只得苦笑道,“华衣,你莫要胡说。”
抿唇一笑,也不与他争,慕容华衣伸出手,拉他站了起来,道,“你的前半辈子,给了朝廷,后半辈子,可要留给我呵。”
梦无痕微微一笑,“你呢?你的前半辈子给了江湖,后半辈子,留给谁?”
“傻子,自然是你。”
相视一笑,扫尽阴霾。
明史按:
明惠帝建文四年,朱棣率军攻占南京,宫中大火,建文帝携皇后不知所踪,下落成迷,朱棣以帝后之礼立衣冠冢。
同年,朱棣登基称帝,改年号永乐,自此,明成祖的时代拉开序幕……
尾声
三年后
天涯谷
“不成不成,我不下这边。”手里紧紧地攥着颗棋子,青衫少年苦恼地皱眉。白色的小貂趴在他脚边,懒洋洋地蹭着。
“昕儿,落子无悔。”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梦无痕提醒道。
“刚才一时看走眼了,不算啦。再说,君子要有容人的雅量,姐夫你就不要和小弟计较啦。”慕容昕振振有辞地道。
慕容华衣端了盘冰镇密瓜上来,瞅瞅桌上的棋盘,只见红子已被杀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于是笑道:“无痕,你再不让他一让,昕儿可要输红眼了。”
慕容昕板起脸,佯怒道:“不要取笑!”
说完,挺起胸膛,胸有成竹地落下一子。再差一步,就能吃掉姐夫的黑车,挽回败局。想到这里,少年的唇角不由地偷偷上扬。
“车进三吃马。”梦无痕微微一笑,举手间干掉对方一只红马,同时也成功地避开慕容昕的精心布置。
呆呆地看着棋盘,慕容昕垮下肩膀,哀叫道:“姐夫——”
来到天涯谷的这几年,除了养病之外,他更是跟从梦无痕学习琴棋书画,行兵布阵。然而身体虽然一天天好起来,不再为病痛所苦,却偏偏就是不长脑子,每次明的暗的与姐夫较量,都以惨败告终。
就像今天与他下棋,两个时辰里,已经输了十六回了。
“你要我放水?”梦无痕笑笑,他并不介意让他。
“不要。”慕容昕有志气地道。然后,继续对着棋盘苦思冥想。
慕容华衣疼爱地望望幼弟,又望望命定的良人,心头满满的都是幸福。夹起一块密瓜,送入梦无痕口中,笑道,“改天你偷偷让他一下。免得他整天气鼓鼓的。”
“他是一个很聪明的孩子,再过些日子,我恐怕真要输给他了。”梦无痕淡淡笑道。
满足地叹了口气,慕容华衣低声道,“谢谢你。”
这些年,他不但调理好了昕儿的身体,更使他的性子变得开朗活泼,多了分少年人应有的生气。这是她一直想做,却没有做到的。
“傻话。”握了握她的手,梦无痕轻道。
“哎呀,我知道了——”灵光一闪,慕容昕叫了起来。
正待移动棋子,挽回颓势,却见梦愚匆匆跑了过来,大叫道:
“少——少爷,回来了,回来了——”
“什么少爷回来了?你家少爷不是一直都在这儿。”慕容华衣笑骂道。
自从朱棣登基,梦无痕便退出朝堂,避居天涯谷。而梦府诸人,也跟着他来到这里。
梦无痕却霍然站了起来,“是无忧吗?可是无忧回来了?”
“是,是娘娘回来了。”梦愚气喘吁吁地点头,眼角隐隐已有泪水。
“她身边——可有人陪着?”梦无痕迟疑地问。
“有,皇——皇上陪着呢。”梦愚犹豫了一下,却还是改不了口,依然称朱允炆为皇上。
“好了,杵在这里做什么?梦愚,他们如今在哪儿?还不快带你家少爷过去。”慕容华衣提醒道。
“是。正在花厅呢。”梦愚道。
“谷主,少主回来了,少主他回来了。”远处,一名绿衣婢女提着群摆,边跑边叫。
“什么?易影也回来了?”梦无痕又惊又喜。
“是,正在花厅等着呢。”绿衣婢女笑盈盈地道。
“花厅?皇上和娘娘也都在花厅呢。”梦愚惊道。
慕容华衣眨了眨眼,暗叫一声不好。
段易影曾一度想夺取朱允炆的皇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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