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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妃起居注-第2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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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披麻戴孝、摔盆痛哭什么的,只是宫里也有宫里的规矩,按罗嫔的品级,没有做足四十九天的道理,做满七天也就该下葬了,徐循现在要说的是罗嫔的葬礼和待遇问题。

“老娘娘意思,可以给封个贵妃,”徐循说,“她上午过来,您见着没有?”

太后熬了这一个月,也是累得厉害,再说现在非常情况结束,她住在乾清宫也不像话,便回清宁宫居住,现在也就隔三差五亲身过来一下,平时都在清宁宫休息,有什么事就打发人来给徐循或皇后传话。倒是比皇帝得病之前,底气要足了不少。

皇帝摇了摇头,“也听说她来了,不过正睡着呢。娘是什么意思?”

“老娘娘以为,丧事匆忙,已经是委屈了罗嫔了。不如封个贵妃,好歹也算是补偿。”徐循如实转告。“皇后娘娘好像是知道了,不过也没说什么。”

人死就看哀荣了,比如太祖孙贵妃,太宗王贵妃,都是享受了‘众子为庶母期’的待遇,其余包括皇帝罢朝、丧礼高规格之类的细节也有特权,罗嫔倒霉就倒霉在她去的时候皇帝正病着,所有哀容一概没有,这众子为庶母期实际上还是降低了标准的,毕竟栓儿按理该给她服三年。太后说封贵妃,没说封皇贵妃,徐循都是有点诧异——皇帝这一病,病得大家的作风都和以前不一样了,要是搁在从前,太后肯定大肆抬举罗嫔,给皇后心里添堵。

不过,皇帝这人就是如此,其实他对太后、皇后都很说得过去,对徐循更不必说,也是处处容让。徐循实在不能说他是个刻薄寡恩的人,但千真万确,皇帝但对他不喜欢、不在乎的人,有时候是真的很小气、很无情的。他皱了皱眉,“这又何必,难道还怕朝野中的议论不够多吗?反正死升一级,封个淑妃也就是了,场面上好看点。”

“那,栓儿……”如果封淑妃,栓儿连服期年都不可以,而这种事又是无法瞒人的,毕竟疫病过去以后栓儿就要出来读书开蒙,也没有在外不服,回来偷偷服个重孝的道理。

“念在辅佐养育之恩,服期年也就是了。”皇帝道,“不必记入典籍,低调一点,还有人敢胡乱议论什么不成?”

虽然声音仍有些虚弱,但语调上根本霸气不失,徐循在这件事上不打算发表任何看法,反正顶上还有太后呢,她默然应了,见天色也快到时候,便劝慰道,“睡一会吧?一个下午都没休息了,闭一会眼,正好起来吃药。”

皇帝嗯了一声,调整了一下姿势,就靠在床头眯了起来。徐循守在一边,见袁嫔要进门,都摆手令她出去,等皇帝呼吸匀净下来,方才慢慢站起身来,蹑手蹑脚也想出去时,皇帝却又睁开眼道,“不许走。”

徐循认识他这些年,从未见过皇帝如此情态,睡意浓浓,人又虚弱,真有几分孩子气的样子,和那惯常的宽厚雍容极不相似。她心中一软,便又坐了下来,随手拿起一本书来看,在床边陪着皇帝,直到天色渐晚,看不得书了,便只枯坐在那里,静静地望着他沉稳起伏的胸腹,数着皇帝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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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贵妃还在里面?”皇后微微皱了皱眉,半开玩笑般感慨了一句,“她也该回永安宫看看孩子了。”

王瑾低眉敛目,压根没提徐循本来要走的事,哪怕当时他就在床边站着。“皇爷今儿下床了,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如今正在南间看折子。”

一边说,一边在前头引入,将皇后引入了前一阵子很少启用的南间。这里是皇帝的书房,一样各色设施俱全,皇帝半合着眼靠在榻上,皇贵妃正在皇帝身边坐着,手里捧了一本奏折,念出声给皇帝听,“自去岁一年无雨,草木枯焦。今又发洪水……”

见到她进了屋子,皇贵妃便站了起来,皇帝也冲她点了点头,皇后按下心中淡淡的酸意,给皇帝行了礼,又关切地说,“大哥,你这才刚好,可别又劳神了。这些事,有内阁和司礼监呢,你就暂时歇两日也无妨的。”

皇帝点了点头,“都是已经批复过的折子,闲坐无聊,让小循白念念,我白听听。”

他让人拿了一张圆凳来,叫皇后坐了,“栓儿这几天情形如何?”

“还算好,这次事后,他懂事了很多。”皇后也有几分欣慰,“原来还吵嚷着觉得屋里气闷,现在也不说了,只是惦记着大哥。”

虽然皇帝已经痊愈了几分,但为安全计,都还是没见子女,闻言,他也露出了几分思念之色。“快了,等这一波过去,也就都能见面了。”

皇后见他一日日好起来,心里也是安稳,她欣然笑道,“可不是?今日我见大哥,精神又好了几分。”

前几日她来探视时,皇帝都是病恹恹的,如今精神起来了,两夫妻对坐了一会,却又反而还无话可说。皇帝便问她,“罗嫔那里,都收拾清楚了?”

皇后之所以会过来,也是刚才听到皇帝这边来人传话,心里不免有几分甜意,谁知道过来了又是如此,就有一点喜欢也淡了,听皇帝提起来,这才高兴了点儿,点头道,“做完法事,就送出去了。按大哥吩咐,暂且先送往煤山停灵。待到圈了好地,修好了坟茔,再迁葬过去。”

说话间,药被熬好送来了,皇贵妃从宫女手上接过托盘,送到皇后手边,皇后便拿起来坐到皇帝身边,欲要服侍皇帝吃药,皇帝摆了摆手,“多大的人了,还喂?”

他拿过药碗,将药汁一饮而尽,皇贵妃忙递上手巾擦嘴,又取了蜜饯来给皇帝换口。又有太医过来请脉,两人遂回避到屏风后头,皇后见皇贵妃眼下一片青黑,便道,“你也该回去好好歇歇了,且不说两个孩子,就说你自己,也是累得脱了形。”

皇贵妃欲言又止,皇后看了,先还不解,等太医去了,两人再坐了片刻,皇后也就起身告辞。皇帝没留她,只道,“你也好生养着,这一个月,又瘦了许多。”

皇后看了皇贵妃几眼,见她不言不动,皇帝亦很是自然,心底忽然明白过来,倒是自嘲地一笑:这些天情绪起伏,倒让她有些失常,反应有些迟钝了。

走到门口,她又回望了一眼,见皇贵妃在灯下站着,手里拿了一个林檎果,正和皇帝说话,脸上微微带了笑意——并非甜蜜异常、你侬我侬的笑意,这笑,笑得很平常、很家常,没有丝毫讨好、惶恐……就像是一对夫妻闲话那样家常。

皇帝脸边,还垂着那两条滑稽的小辫子,他亦是平平常常地回着皇贵妃的话,这幅画面,简直太单纯朴素,朴素到与皇宫格格不入。

可就是这样洗尽铅华的一幕,却令皇后再不愿多看,她蓦地回过头,几乎是有几分凄惶地加快了脚步,跨出了南间门槛。

因这突如其来的危局而变动不定、惊慌失措的心绪,慢慢地回到了正轨,随着皇帝的康复,现实生活又缓缓地沉淀进了皇后心里。回到坤宁宫中,对着这静得让人发狂的殿宇,皇后沉吟了半日,掂量着过去这一月间的得失。

她的唇角慢慢地浮现出了苦涩的笑意,却又很快地武装好了自己,拍了拍手,唤来了值宿宫女。

“周嬷嬷呢?”她说,“让她过来,我有事吩咐。”

237捧杀

经过一番折腾,皇帝的病情再没什么波澜,修养了一个多月,便告大好。原本浮动的人心,也因他重新在朝堂现身而安定了下来。当时序入秋时,京里再无人发病,宫中彻底结束了警戒,宫人的生活,也渐渐地恢复了正常。

这一次皇帝生病,太后和皇后都是元气大伤,太后不说了,皇帝好了以后,她反倒是没了力气,起码歇了一个月才恢复旧日的精气神。皇后当时蜡烛两头烧,两边担心折腾,几年养出来的底子,一个晚上全赔进去了。徐循还算是高层里身体比较挺得住的一个,再加上宫务本来就归她管,此时自然是顺理成章地接过了庶务的运转。好在这一阵子,除了中元节以外,也没什么大事了。

宫里的节日不少,认真计较的话,每个月都有那么两三个特殊的日子。之前皇后管家时,太后怎么搓摩她的?每个月这两三个节日都要过,而且还都要过得有新意。这不仅仅是烧钱的问题,而且还烧脑子。——还好,等到徐循来当家的时候,情况就有改变了,她搞节俭么,大部分时候,各种节日也就是按文皇帝年间的做法,大家聚在一起乐呵一下也就完事了。要热闹就叫宫里自养的女班来唱唱戏,别的花头那就一概全免了。不过今年中元节情况又不太一样,宫里刚出过事,去了不少人。这祭祀鬼魂的节日,是要过得盛大一点。

民间习俗,若是当年有新丧的家人,今年中元节是一定要去上坟的。而今年去的那些人,多数都是人填枯井里了,顶多是各自的亲朋好友私下祭祀一番,唯独一个主子罗嫔,还在景山停灵,坟还没建好呢。徐循便做主,今年七夕别过得太喜庆了,中元节办得盛大点。

本来七月的主角是乞巧节,不但要搭乞巧山,而且人人都要穿戴鹊桥补子,二十四衙门里的兵仗局还给送特制的乞巧针。不过今年宫里几个主子都欠安,此时狂欢噱浪似非其时,再说瘟疫才过,宫人多数也都惊魂未定,徐循的决定并未激起多少埋怨,反而个个都夸奖她仁慈贤惠。——在瘟疫过后,她本来就高的人望,仿佛更登上了一个高峰,做什么都没人反对不说,而且还多有人给补充上特别高大全的理由,人们还往往深信不疑,交口赞颂。

徐循虽觉得哭笑不得,但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别人说她好话,对她是没什么实际上的影响,但也能让她心情畅快不是?直到这天韩女史来回报壮儿的学业时提起此事,才让她感觉到了一丝不对。

“……竟是捧得过火了。”韩女史道,“如今多有直接就说,您比皇后娘娘甚至是老娘娘更贤惠的声音。直白至此,甚至都没一点遮掩。”

徐循昔年为她说一句话,不过是一念之仁,韩女史倒是记在心里,这些年来心心念念,都是要报答徐循。她也是聪明灵慧之辈,起码早早看破殉葬陷阱,又有足够勇气试图改变自己命运,已经和寻常女子有所不同,一开始可能还存了些名利之念,以为徐循是那等心机深刻的人物,让她到壮儿身边,是为了提防齐养娘云云。但在永安宫生活了几个月,哪有不知自己谬误的道理?此后调整做法,倒是和身边人都处得极好,她又有见识,又有学识,和徐循的关系也渐渐拉近,如今就是无事,徐循也常召她来谈天说地,而韩女史对壮儿的教育又很上心,时常也过来回报,倒算得上是永安宫里的红人了。

今日她提出的这一点,便是几个嬷嬷都有所遗漏的,徐循听了,也是眉头一皱,哭笑不得,“怎么就到这地步了?——都是怎么说的?”

“其实也都是实话。”韩女史叹了口气,“念叨得最多的,就是内安乐堂的事了。”

借着疟疾的肆虐,宫城中的医务工作的确迎来了不小的改变,太医坐诊这条,如今算是确定下来了。原来的两名庸医已经被撵出宫城,疫情缓解以后,每日里过去坐诊的多数都是太医院中的年轻大夫,他们官位还低,威望也不足,也正宜多加历练。再说,如今世道,女子得病,能够延请名医的终究只是少数,大部分大家女眷在就诊时讲究也多,能确实‘望闻问切’的很少。宫女子没这么多讲究,倒成了很好的锻炼对象,日后这批医生再给后妃诊脉,那就有经验了。

在这件事上,徐循的确是有功劳的,众人要夸她比太后更贤明,不算是过奖。但问题是太后老人家听说了可未必会如此想,徐循唯有苦笑道,“这竟是要害我呢?”

“还有些更过分的,竟有人说,还好娘娘在年后接过了宫务,这就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又降下了灾异,又安排了救星。若是还由老娘娘主事,只怕此番宫中人要死得多了。”韩女史也有些无奈,“奴听说以后,已经斥责了几个说话的宫人,然而人多嘴杂……”

这一次宫里得了疟疾的人不少,死的人相形之下也不算太多了,起码五个里面能有四个痊愈,确实是多得了内安乐堂的专业救护,要还是那两个蒙古大夫,死的人的确要多一些。徐循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头疼了,她道,“只盼着这话能歇一歇,别传到老娘娘耳朵里去。”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不但是说害处,而且也说难度,宫里的舆论让人如何去控制?徐循要真把这当事来办,传令各宫注意,反而是把事闹大,直接打了太后的脸。韩女史点头道,“此事的确也没有什么办法,不过,如今清宁宫乔姑姑和您好,想必,也不会乱嚼舌头的。”

徐循失笑道,“她们对我好,无非是希望我能继续推行放人出宫的方略。似几位姑姑这般人物,难道还真能贴心对我吗?”

不过,既然没办法,徐循索性也就不去想了。她也不是第一次触怒太后,老人家的脾气,也是变幻莫测,上次谁也没想到她会生气的,她来了个大怒。这回她还以为老娘娘会为罗嫔多争取几句的,她又一句话也没说,就接受了淑妃的嘉号。要担心太后对此的反应,那她还不如闲着多吃几碗饭。这件事知道了也就知道了,顶多就是传令六局,重开女学堂时,多讲些女子少言、慎言的道理,她自己还是主要把精力放在中元节的活动上。

宫中惯例,每年中元节都在西苑放焰口、做法事、放河灯。因是皇城里,用二十四衙门的人力更多些,做法事和放焰口主要是花钱,规模扩大,多花点钱也就是了。倒是放河灯比较特权,毕竟宫里人多,能在当天伺候主子去西苑的终数少数,有体面和主子们一起,在太液池上放河灯的那就更少了。每年中元节前后,都有不少人偷偷摸摸地在偏僻角落里放几盏灯,管事的多数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今年有所不同,徐循许了去世那些人的亲朋,等放完焰口,主子们回宫以后,她们可以过来给逝者放灯,更有体面的,放焰口时还可以加烧一些器具、牲畜过去。

仅仅是这一句话,已经在宫人中掀起了一场风暴:要知道宫人是不许祭祀祖先的,逢年过节,又或者是到了祭日,自己找个背人的地方,一碗清水念念说说,都要提心吊胆,生怕被人发现。如今可以名正言顺地前来放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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