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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妃起居注-第2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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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的风格,徐循相信她也未必会为了这个由头,就阻碍柳知恩上位。她要护冯恩,现在有两条路走,第一,和太皇太后正面冲突,强行护住冯恩,第二,便是给冯恩找个身份更高的职位来养老,起码是不能扫掉他的面子。不然,功臣遭贬,嗣皇帝面子何在?具体走哪条路,都犯不着和柳知恩做对,说穿了,有章皇帝的手令护身,马十背书保证,也轮不到她在这件事上多说什么,皇帝又没让柳知恩一进去就顶了冯恩,只是进去做事而已,她有什么立场不许?
倒是太皇太后,提拔柳知恩的顾虑,却是要深了一层。她之所以放过徐循,在徐循自己来看,有七八成可能,是因为让她殉葬代价太大了。毕竟无论怎么说,她都是直接推动了谣言出现,间接导致太皇太后计划失败,还有一段时间真以为自己害死了儿子。虽然告诉真相的也是她,但这种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事情,也说不上是什么恩德,老太皇太后做了这些年的人上人,怎可能还会对她有所感激、改观?无非是这几个月来,权力结构正在调整,和三杨合作之初,她也不想直接拂了首辅的面子——毕竟,刘胡琳现在还在东厂被保护着,太医院的档库,也是后宫女眷接触不到的。内阁手里,还握着太皇太后的把柄呢。
有此前情在,太皇太后容了她不死,明面上甚至还对她不错,起码没有特别冷淡。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两人多年来也积累了不少小矛盾,再加上她在重压之下,还明确表示了不会依附太皇太后。两人关系,似亲实疏,太皇太后又深知柳知恩去南京的原委,若推动这么一个对徐循忠心耿耿的人上位去取代冯恩,难道太皇太后就不会担心,她徐循和皇太后再度联手,将她压制下来?毕竟,若是能联合了外廷,内阁、东厂、皇太后一起发力,要压下本来就不亲政的太皇太后,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随便制造一场风寒,就能让太皇太后正式隐退养病了。
她可是和太后合作过一次的,难道老人家心里就没有顾虑,不怕她们再合作一次?为了把冯恩搬走,老人家愿意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宁可日后时时都过不安稳?
徐循心里,的确是十分不解,她当然也希望柳知恩能进东厂,不然,即使回南京司礼监去,这一个萝卜一个坑,就算是职位还在,但他一离开,只怕那面已经是没了他的位子。不过,在这件事上,她若插手,反而只可能是帮上倒忙,因此虽然也有几分牵挂,却也只能道,“太皇太后老娘娘和太后娘娘的事,也不是咱们能多管的,还是先收拾好这些物事吧,改日搬家时,正好都分门别类封存起来,也免得搬家又是一乱。”
“说是搬家,可搬到哪去也都还没定呢。”孙嬷嬷点头称是,花儿端着一匣子宝石进来,闻言倒是嘟囔了一句,“最好还是别跟着太后娘娘住,咱们自己住,宁可地方小些,也清静。”
寄人篱下,滋味当然不那么好受。起码就又得受别人的宫规管着,三不五时,也得过去说说话。徐循笑了笑,“且看吧,若是柳知恩真进了东厂,只怕太后娘娘又未必会安排我在清宁宫住。”
嗣皇帝才刚登基,两个女性长辈就又拉开了争斗的帷幕,徐循想想,都替她们累得慌——过去这一年里,出了多少事情?又有多少风波,是凝聚到最近这一个月里?虽然她也知道,不抢占住先机,日后就难免处处受制于人,不过,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精力,也着实是令她有几分钦佩。她现在除了自己眼前这一点点事,根本没有心力和兴趣去顾及他物。
宫廷依然是很热闹的,东宫要装饰,西宫要修葺,大件家具见天地搬进搬出,内阁三杨也开始为皇帝挑选老师,在文华殿开始讲学上课。旧人们的细软遗物,收的收、烧的烧,章皇帝的陵寝在修,春天到了,有春汛、春耕,皇帝要亲耕,太后、太皇太后也要亲蚕,还有上尊号仪,太皇太后现在重新掌握了宫务,静慈仙师便又出山帮着打理,一切似乎都没有变,人还是这些人——比从前还更少了,关系也还似乎和以前一样,太皇太后占据了辈分的优势,随时都可以祭出静慈仙师来恶心太后,太后除了忍,在这种事上,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应对。
章皇帝的名号,越来越少人提起,徐循曾细心计算,当章皇帝去世满三十天时,这一天她再没有从任何人口中听到过他的名号。
孝满二十七天,诸大臣和嗣皇帝一起除服,点点、壮儿也不再穿着麻布孝服,而是改穿颜色素淡的家常衣裳,头上用银饰。宫女们亦是一样处理,虽然还没有人公然穿红着绿,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在服饰上的自我约束,也只会越来越松弛。
去世满三十二天时,点点也露出了笑脸,她拉着壮儿,去御花园里逛了一圈,采了好几朵鲜花回来,放在屋子里清供。
“春天来啦!”徐循无意间听她和钱嬷嬷说,稚嫩的语气,很是满足。
是啊,春天来了,春意如洪水一拥而上,迫不及待地带走了所有冬日残余,徐循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感觉到时间的庞大,它是如此迅疾地往前奔流,夹带着无数泥沙,强硬轰击,连记忆一起,一时一刻,一旦过去,便永不复回。
章皇帝去世满三十四天时,徐循偶然间听到了两位小宫女在谈笑,她们还穿着素服,但却没有什么礼法,能阻挡两个小姑娘快活地走在刚绽开的花骨朵跟前,为着什么——或者什么也不为,就只因为想笑而笑。
她没有出面制止,更不曾黯然神伤,只是走了开去。
三个月以后,东西宫各色物事修葺摆设完毕,徐循的住处,也决定了下来。太皇太后借着搬家的功夫,将原本的清宁宫北向一座五进偏殿——本来是文庙贵妃养老安居的所在,连着周围的一些山水花园,单圈了出来,新辟为清安宫,令徐循在此宫居住,方便抚养皇子皇女。
估计是也觉得住在一处有些不便,太后对此,并未多反对些什么,终究是默然接受了下来。徐循就更不会多加置喙了,一行人花了两三天的功夫,各自搬迁到了新住处,当日里少不得又是人来人往,好一番嘈杂。
等到一切都安顿下来时,静慈仙师来看徐循,她呵呵笑,“从此以后,来往又方便得多了。”
长安宫和清宁宫可说是近在咫尺,两人来往,直接走路都可以,不必和以前一样,又要坐轿子,又要过几道墙。徐循点头道,“少不得要上门讨茶吃,说不得,还要与你谈玄论道一番。”
“你从来不信这些个的,怎么如今倒是改了性子?”仙师抬了抬眉毛。
“连着见了几番生死,总是有些感触。”徐循轻轻地叹了口气,在仙师跟前,也说了实话。“从前觉得,若是死后还有魂儿,还有黄泉地府,还和他们说的一样,事死如事生……那我倒宁愿人死灯灭,什么都没有了。可现在,也许因为我没有跟着一道去,却又很难接受人死了以后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总盼着,也许还有再见面的一日。”
“那你是信错了,咱们道教讲究的是肉身成圣、白日飞升,以此身为筏,渡无边苦海。”毕竟当了几年的女冠,仙师说起来,还是有眉有眼的。“要信转世一说,日后再见,那也许得信佛吧——不过,话说回来了,道教长生,用的是丹道,你也不是不知道。瞧章皇帝最后把自己吃成什么样,你便晓得这道,到底是能信不能信了。”
丹道那就是要炼丹服用了,从太祖皇帝起,到如今算来五代皇帝,没有一个不是笃信道教的,就徐循知道,感觉上服丹服得病情恶化的就有文皇帝、昭皇帝和章皇帝,她不禁摇头叹道,“罢了罢了,被你这一说,我倒宁可是还不信了。”
仙师唇边,露出一丝不屑微笑,“无边富贵不够,还要求个长生不老,也难怪连续三代都吃得猝死……嘿,也许人当了皇帝以后,就会变蠢,从前不信的事情,忽然间也会就改了主意,深信不疑了。”
反正徐循是很难想像为什么有人相信服丹能长生的,倒觉得丹能移性,危害绝不在小。她正要说话时,忽然太皇太后又有请两人过去,两人便忙都收拾了,一道上了轿子,过去东宫。
到了当地,却见太后也在,太皇太后手边,放了好些精致的盒子,见两人来了,便道,“这阵子都快忙忘了——章皇帝的遗物,该送去陪葬的也已经收起来了,该烧的也烧了,余下一些贴身之物,你们各自收了,回去留做个念想吧。”
说着,便一一打开盒子,果然也都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有章皇帝的衣物、印章,还有常用的文具,喜爱的小物件,甚而还有他的一些诗画。按宫里规矩,新皇登基以后,乾清宫除了大家具和大件摆设以外,里外都要换上新陈设,旧物除了给皇帝陪葬以外,几乎都是烧掉。这些东西,也就是皇帝在这世上里最后的遗存了。
这里坐着的几个女人,几乎在物质上都一无所求,只是彼此关系都有些尴尬,一时谁也没有说话,还是太后说道,“就这么些东西,都眼看得见的,也别谦让了,想要什么就要什么吧。”
徐循看去,几乎都是她认识的东西,从皇帝常放在手里揉弄的核桃,到他平时常塞在怀里的一个紫竹包金蛐蛐筒,倒是衣物等,因皇帝衣服实在太多,很少有一套衣服穿几次的情况,只有一套贴身的松江细棉布里衣,是他穿过数次的,因觉得穿旧了更软和舒服,特地嘱咐了没有汰换,便道,“壮儿点点都小,我便不客气了,这方端砚,大哥闲来写条幅,画水墨时常用的,就给了壮儿。那个朱砂盒子和毛笔,倒正好给栓儿,也算是各得传承。点点这里,我就取个蛐蛐筒好了。”
太后不由露出微笑,语气也暖和了一些,也不计较徐循失口唤了皇帝小名,“点点就是喜欢斗蛐蛐,这一点随了爹,我记得才四岁的时候,就懂得看了。每到秋后,就惦记着和我说到乾清宫看她爹斗蛐蛐儿。”
至于文房四宝的分配,自是得体,朱砂红笔是皇帝处理奏折时批红用的,壮儿自不能得,取了父亲闲来无事泼墨为画所用的端砚,亦是得了其才情所在,有她开了个头,皇后也给圆圆挑了一套双陆棋,又对仙师道,“记得上回看阿黄一幅画不错,几个儿女里,也就是她继承大哥的画才,我们圆圆在这点上,不如姐姐。”
她也算是说到做到,如今对仙师,虽不是满面赔笑,殷勤得没了尊严,但也时常善意地搭几句话,并不复从前的冷淡。不过,这话说得又有点妙,毕竟,她可是毫无所觉地被阿黄坑了一次。
仙师面上丝毫未露异状,只是眼神有些涟漪,她点了点头,“我也想着为她挑一幅画,就是不知挑这《岁寒三友图》好呢,还是挑这幅老鼠画儿好。”
皇后扑哧一声,笑出声了,就连太后都被逗乐,“大郎——章皇帝就是这个怪癖,特别爱画老鼠,这一副咬荔枝的我看着就特喜欢,活灵活现、大口贪食,真像是老鼠的样儿。”
“老鼠可不吃荔枝。”徐循笑着说,“终究是没见过真正的家鼠,只凭着笼子里关着的锦鼠来画罢了。”
太后说了老鼠画儿好,仙师自然不会再挑走了,她为女儿挑了《岁寒三友图》,“风泉两部乐、松竹三益友,为人处事,当学这岁寒三友,忠贞清洁,这一副给孩子留着吧。”
身为皇帝身边近人,一些跟随他时间长久的玩物,三人都是有印象的,其中有几样,更是太后亲手赏下,此时话匣子渐渐打开,说着章皇帝当年的趣事,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利益冲突、恩怨纠葛,似乎都淡化在时空之外,只在这片刻间,气氛是和乐而温馨的,淡淡的怀念,随着章皇帝的遗泽一道,被送到了每个人手上。到底由谁来拿什么,却已经不重要了。
除了给点点和壮儿的念想,徐循又挑了一卷先帝写过的条幅,余下还有些零碎,大家一道分分,很快也就都寻到了去处。末了还有一个七巧盒,也是皇帝在南内、西苑出游时常用的,原本是一个盒子,需要的时候,盒子一开一并,腿一支,文房四宝取了出来,机关开合之间,顷刻便是一张小小的桌子,也方便他游猎时忽然诗兴大发,可以现场挥毫。
徐循随侍先帝多年,不知多少次倚在桌子边上为他磨墨,如今见到这盒子,也觉亲切,抚着盒面道,“除了大哥身边几个近人以外,只怕余者也很难将它还原了。这张桌子别有机巧,和一般的便桌也不一样。——他做的《上林春色》,就是在这张桌子上写就的。”
除了太后以外,太皇太后、仙师,均是面露迷惘,该因先帝诗才比起画才,不算是多么出众,后宫中也很少有流传他的笔墨,不是特别留心,又或适逢其会者,很难留心到他做过的所有诗词。
“山际云开晓色,林间鸟弄春音。物意皆含春意,天心允合吾心。”太后轻轻地念了一句,忽然又叹了口气,“我倒是想到了另一首诗,也是这个模子。”
她未再说下去,只道,“既然你同这桌子最熟悉,便分了给你吧,这亦是有缘了。”
见余下两人均无异议,徐循也不矫情谦让,便应了下来,自然有人上来捧着这些纪念品分送回宫,三人又侍奉了太后一会,见太后思子含悲,精神不振,便起身告辞。
外头淅淅沥沥,不知何时已经下起了春雨,三人都没要宫女服侍,自己打了伞在殿宇中穿行,从人们自然亦不敢喧哗,气氛静谧得就像是行走在梦里。
“是了。”走了数步,太后忽然道,“还没和你说罢,太妃,柳知恩的差遣,已经定下来了。”
徐循神色微动,“果然?”
“嗯,”太后淡然点了点头,“大哥周年祭以后,他会接替冯恩,掌管东厂。”
算来,也有将近一年的功夫让他准备接手,以柳知恩的能力,当是可以胜任,徐循也并未代他谦逊什么——他们现在已不是这种关系了——只是单纯疑问道,“冯恩立了大功,却被投闲置散,会否有碍物议、影响风气?”
冯恩的去留,并不在于东厂的权柄,而是太皇太后在宫中权威的体现,很多事就是这么奇怪,如果所有人都不把太皇太后当回事,外廷也就不会受她的影响,可若是内廷对她尊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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