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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亚洲的星空下-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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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看过他的照片了?”我觉得奇怪。
“是看过。可是还是有差距,而且当时你们两人间的气氛挺凝重的,我也不好插在中间,就避开了。他找你做什么?”
“他说我休息太久。”
就这样,不会劳动舒马兹杨亲自上门。聪明的王净,眼珠子一转就可知必有缘由,但她没追问下去,她懂得给人空间。
“你跟他学习,好像很辛苦?”转了话题。
“有一点。”
“他不好相处吗?”
我没回答。王净自说:“那是一定的。我也是那么听说,乐评家对他的评语也不好。看了他本人,我也觉得他那个人不太好说话。可怜的理儿,一失足成千古恨。”
就好像论学术做研究,各家有各家的理论成见,各自有各自的门阀派别。跟了哪家,再要更换师门,虽然不是说绝对不可,总是犯忌。所以在投师的时候就要想清楚。
乐坛的情形其实也差不多。我投在曼因坦教授门下,教授因为健康缘故将我转介,一般也还会接受;就是当初一接触舒马兹杨,发现不妥,曼因坦教授若火速再将我转介,也许也还来得及补救。但现在,我觉得机会渺茫。
其实,那么多世家子弟争着投在舒马兹杨门下,也不能说他不济。但看看他门下那些学生——舒马兹杨音乐学院里真正有本事的,多半是在奥尔夫那两人门下。
我觉得舒马兹杨就像他们欧陆君主封建时代,陪着那些王侯贵族消磨时间取乐的宫廷乐师。
我会这样想,表示我对舒马兹杨的没信心。偏偏曼因坦教授却对他深信不疑,一点都不受乐评家和舆论的影响。
“可怜我之前,先担心你自己吧。被功课压垮了没有?”日耳曼民族做事一板一眼,实事求是,求学问业是混不来,也马虎不得。
也难怪舒马兹杨要我从头再练起。
“已经驼了一半。”王净叹大气,“想想,念这么辛苦不知要干什么,将来毕业也不过赚那几文钱,不如人家天生命好,衔金汤匙出世的。老天就是不公平,有钱的人生就是传奇,我们这些没钱的,活该是列传。”
“怎么说?”王净口齿伶俐,有时候会说一些很有意思的事,不成理的也成理。
“有钱的人,因为有钱,可以不事生产,可以四海吟游,做尽一切风花雪月的事,飘飘又浪漫。浪漫,这些是传奇的本质。有钱的人也就容易变传奇。没钱的人哪,做得要死不活只为一口饭,说书的叫那是轰轰烈烈。列传是没钱人的奋斗史,失败居多。”
我哈哈大笑,没有悲剧美少女心有所感所触的颦眉愁。
王净嗔我一眼,嗔我的哈哈笑。她觉得我应该微拧眉,坐望窗前,同叹一声愁。
“你打哪学来这理论?”水饺已经被我们扫光。啤酒早就不再冒泡。
王净刚要开口,电话响起来。她腾手去接电话,才“喂”一声,脸色就僵了。
我大概知道是谁了。收了东西避开。
才回到房间,王净就跟进来,赤着脚爬上我的床。床头搁着那瓶香奈儿十九号,她顺手拿着把玩。
“他说他和那个女的分手了,要来找我。”眼睛不看我。
我“哦”一声,拿走她手上的香水,朝空中喷了两下。我不擦香水,拿它来当空气净化器。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王净问。
“到底怎么回事?”我反问。
她停顿一些时候。“我想想。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她不用告诉我其实我也知道,把我自己的事拿来翻版就可以。
“王净,这种事有一次就有第二次。”我看着地上。
“如果你男朋友回头找你呢?”呵,她也看穿我的狼狈了。
看,同样遭遇的人,身上散发的酸腐味道多么浓。我都没说什么,王净光嗅一嗅就闻出来了。
我想了一下,然后说:“不知道。”
然后王净说:“我也不知道。”
知道才怪吧。
我想起还在海岛时听过的一句广告词:女性主义就是败在衣服和爱情两件事上。
何止是女性主义。亵渎一点,女人都是爱情的附庸。
我母亲大人说的,美丽的女子比较容易过活。我想,不是因为她美丽,而是因为她遇到了一个浪漫而专一的男人。
到头来,女人的幸福还是维系在男人身上,还是得以色事人,以男人的爱来堆彻她幸福的城堡。
我不知道我这样的推论正不正确。不过,我想,女人的幸福其实不在男人的爱,而在男人的专。
情专必深。情深却不一定专。
我笑起来。为自己的好头脑、逻辑观念这样清楚。
但就像找不到一首完美的协奏曲一样,这个地球也找不到会对情情爱爱专心一致的男人。
他们说这是因为受荷尔蒙影响的缘故。
想着我又想笑了。
我想,还是人性的缘故。是性格,是担当,是承诺的深度。
第七章
女人的眼泪,果然算得上是一项武器。舒马兹杨虽然不会没事冲着我笑,但不亲切的态度已经从“很”度的极数随为常度的极数。
如果他能继续保持这种“人性”的态度,我想我倒不介意伏在他胸膛上多哭几次。不过,“眼泪”这种非常性的武器其实不能多用,只有在非常时候才能使用也才能发挥作用。
不管怎样,这就好像破冰时刻,柏林的低温感觉起来不再那么寒飕飕。
现在舒马兹杨要我改弹汉农的练习曲,曲调不美不说,弹得又教人手指发痛。但我就像时钟嘀答嘀答,把节拍抓得一精二准。
舒马兹杨没浪费口舌称赞,我自己也不觉得得意。以前我弹的音乐,就像泼墨;现在的音符,却像精钟表机械,一板一眼,精良十准。
不过,除了练习曲,舒马兹杨也允许我弹一些技巧难度较低的乐曲。底盘功夫不稳,招式学得再多再精准,也只会流于花稍。舒马兹杨这样“磨”我,我也不能说什么了。
多年前我看过舒马兹杨的演奏实况录影。舒马兹杨的音乐干净清历,不拖泥带水。技巧当然是好的,火候十足,但绝不是精钟机械那样一滴一跳。他的音乐像古中国的诗,声韵齐动,却又不拘泥于平仄,时有破格;在谨守格律的跃动下,充满飞扬的诗意。
就是那种在日耳曼民族一板一眼的精确技巧中,蕴含的古中国流动飞扬,甚至哀美绵缠的诗意,使得他一手遮蔽了欧陆、甚至世界乐坛的半边天。
我不是说,属于古中国的一切一定都是好的。但汉文字,字字有它自己独特的境界意涵,诗词所显的意境绝对是独步的。我读英诗,即使浪漫如雪莱之流,也抵不过一句“曾经沧海难为水”的哀美。什么情什么爱都没说,但那浓浓的情感满满从字里行间流泻出来。舒马兹杨的音乐带着如此的诗意,使得他的音乐也是独步的。
只是,那都过去了。他要我弹汉浓,不允许我把钢琴弹得像一幅泼墨。
上完课,我忍不住。“我还要弹练习曲弹到什么时候?”
他藐我一眼。“还早。等你把汉浓的弹熟了再说。”
“我觉得我已经掌握得很好——”
“你‘觉得’没有用,我‘觉得’才算数。”一句话就驳回了我。
我总觉得,他对我有偏见,束缚特多。
“舒马兹杨先生,”我又不知死活,“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你本来就不是亲切的人,但你似乎对我特别有偏见。你不喜欢东方人?”我没说他对我的态度差劲,算是懂得修辞了。
“我有必要喜欢吗?”舒马兹杨来一手反诘。
“我没那么说。不过,如果报导没错,舒马兹杨先生,令尊的母亲应该来自东方。”
舒马兹杨眉梢一挑,一副“那又怎么样”。
我识时务,闭上了嘴巴收拾东西。
舒马兹杨突然问:“当初曼因坦教授为什么会收你?”
“你又欠了教授什么人情?”我不想回答。
没有道理他问什么我就一定要回什么。
“你这是交换?”他沉下脸。
“一问还一问,这很公平。”不知道别的学生是怎么同他相处的。跟舒马兹杨,我总觉得跟敌人对峙差不多,和跟曼因坦教授时完全不一样。我对曼因坦教授充满崇敬;教授像我父亲祖父一样,我是又敬又爱。
不是说我不尊敬舒马兹杨,我没那么势利。虽然他的辉煌已经过去,虽然跟在他门下我心底是有点不情愿,虽然乐评家对他的褒贬不一,批评他江郎才尽;我是愿意接受的,可是他那个人像刺猬一样,我也就无法由衷的,像崇敬曼因坦教授那样崇敬他。
不用说发表新作,我甚至没听舒马兹杨弹过一首完整的曲子。习武的人不练功,还算什么大家?不进也退。
所以不能怪我。我对前景充满怀疑。
“不要跟我讲条件。”舒马兹杨口气阴,表情也阴。
想起来,我没看他眉开眼笑过。
“曼因坦教授是我父母的恩师。”我不跟他僵持了。“不过,教授说我的音乐有我自己的灵魂。”
舒马兹杨哼一声。我不知道那声“哼”是不是在说我原来是靠“关系”。我的脸全红了。
“没事的话,我先告退了。”我知道我的脸皮都僵了。一边说,一边已经移动脚步。
“我欠曼因坦教授人情,是因为——”舒马兹杨突然开口,我心中“啊”一下,自然停下脚步回首。他没看我。“我最落魄的时候,教授收留了我。”
心脏不规则的跳动,没想到舒马兹杨真的会说。
我不是说,因为这是没有人知道的秘密,而是,想不到。当年舒马兹杨突然沉寂下来,大家都在猜,却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当然,流言一堆,但全是捕风捉影,当事人完全不曾置一词。
这时,我也有点尴尬。我觉得我好像偷窥了什么,比上回撞见舒马兹杨在办公室和女人亲热拥吻还尴尬。
但听了也就听了。我呐呐地:“嗯,呃,我……先走了。”
“不问‘为什么’了?”舒马兹杨竟语带讽刺,鄙夷的目光朝我射来,“你不是一直不情愿跟我这种过气的人物学习?不满足一下心里的疑惑,你平衡得了吗?”
“我——我没有!”我胀紫脸。原来他全看在眼里,心里在对我不屑。但就像这样,硬着头皮,死我也不承认。
我真的没有那么势利。但想跟好一点、有名气一点的名家学习是人性,十个有十个会这么期望,苛求我实在没道理。
不过,舒马兹杨也没冤枉我,所以我除了抵赖不承认,不能再多说其它。舒马兹杨目光如刀,一刀一刀在将我凌迟;为了保身,我顾不了后果,甚至有点没廉耻,说:
“曼因坦教授很推崇你,说你十分有才华。他要我别理会乐评家对你的那些批评,要我好好跟着你。我相信教授的话,所以我也——嗯,相信你。你是个好老师,我从以前就很崇拜你。嗯,所以我才特地从维也纳来柏林。我会好好努力,不会辜负你对我的期望。我很荣幸能追随你学习的,舒马兹杨先生——”
我拚命想掩饰,舒马兹杨的表情却除了鄙视就再没有其它。所以我就住了口。
连想讨好他都自取其辱,我还能怎么样。
“你还真敢说,刘理儿。”舒马兹杨毫不顾我的颜面,冷又带刺狠狠给了我一耳光。“崇拜?我看你是走投无路,不得已只好委屈窝在我这种过气的家伙门下。”
我觉得脸颊又热又辣。舒马兹杨那个无形的耳光甩得我肌肉都僵了。
“不是这样的。”我否认到底,对直了他的眼。
不能退缩,这时候绝对不能退缩,也不能把目光栘开。我直直看着他,相对了起码三分钟,就快要熬不过去,准备放弃,舒马兹杨突然说:
“算了。”他移开美丽的蓝眼睛,不再理我。
是前帐一笔勾销的意思,我想。
我悄悄松口气,对着舒马兹杨的背说:
“也许你不相信我。不过,曼因坦教授真的很推崇你的,舒马兹杨先生。”
皇天在上,这一刻我真的不是存心讨好他,只是就事论事。曼因坦教授的确是对舒马兹杨另眼相看的。
舒马兹杨回头,目光没有流动,没有涟波。
“你如果太闲,就留下来再练琴一小时。”显然,他不想听那些。
我摇头。弹了一上午的汉农,我的手指在发痛。而且,我肚子饿,我想去吃午饭。
我也许不应该再三心二意。给我一首舒马兹杨弹的完整的曲子,也许我就不会再三心二意。
“你为什么不再公演演奏,甚至放弃了演奏?”这样想,我就脱口出来。
舒马兹杨脸色瞬时大变,寒罩了霜。那个变速极为快速,不到一秒的时间,乌云笼天,天地暗了色。
不必看他那青黑的脸色,一脱口我就知道又完了。
这一次我更识时务,不等他咆哮或撵人,夹紧了手臂,匆匆落荒逃掉。
听说我到柏林这么久还没看过电影,王净兴匆匆的拉了我往电影院报到。
德语发音,看得有些吃力。镜头不等人,我没有要求他们重来一遍的机会。
看完电影,我们跑去吃中国菜。王净点完菜,我便笑说:“这么奢侈,会被上天给惩罚。”
才说完,真的就受处罚。我的目光穿过王净的肩膀落在后方一面墙上,就不能动了。
“怎么了?”王净问。
“没有。”柏林这么大,这样就遇到杜介廷和章芷蕙。
“没有才怪。”王净回头,也看到了。
她并不真正见过杜介廷,也不详知事情的来龙去脉,不过从我的反应,光猜就猜得出来。
章芷蕙当作没看见我,杜介廷倒是走过来了。
“理儿。”杜介廷还是一派高大斯文,宽阔的胸膛曾有我缱绻过的痕迹。
“你也来了。好巧。”我对他笑,比我们在一起的任何时候都甜。
我简单介绍王净。杜介廷很客气,口气温和的与我寒喧数句,又问我好不好,听我说很好,才恋恋不舍似走开。
“你未免也太冷静了吧。”王净喝着茶,佩服我的“无动于衷”。
我笑。突然说一句不相干。“我母亲大人说,美丽的女子比较容易过活。”
“没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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