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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剑缘-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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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只是轻吻着她的黑发,抚慰她瑟瑟发抖的身子。
  她累了,她倦了,她浑身千疮百孔,她满身是血是泪,她有很多话想和他说,有很多困难要他分担,有很多苦处要他理解,还有更多更多的恋念要大声地泣出来……
  他感到怀中的娇躯猛然一收缩,正在惊愕中,她已经撑起身子离开了他的怀抱。少了她的热度,似乎连生命都变得空荡荡的。
  她呆呆地坐在他身边,看着他赤裸的胸前挂着的金玉剑鞘。金亮亮的剑鞘上,交缠着白玉,镶着几颗宝石。
  曾经十分熟悉,曾经殷切地盼望过的金玉剑的剑鞘,就这样赫赫然出现在她的跟前,划亮了她的瞳眸,也划醒了她的理智,迫走了她迷失的真情。
  她慢慢抬起头,方才还渴望得到安慰和爱情的神态换上了轻佻和冷若冰霜。
  他失望地看着她,她又把杜微锁起来,变成名妓杜十娘了。
  “公于想要如何度过这春日呢?”杜十娘端起一杯飘着袅袅香韵的茶杯翩然进入雅阁,殷勤地看掷剑接过举在唇边。她刻意忽视掉他的失落与压抑,依然用柔柔媚媚的嗓音问他,“不如出去踏春如何?”
  茶气氤氲着,茶香味弥漫在雅阁,让掷剑的心情平和安静了许多,他仔细观察艳妆脂粉的杜十娘,可惜已寻不到一丝一毫迷失的神色。她的行为举止无论从哪方面看都与昨夜判若两人。
  他思忖了一下,寻欢作乐的事情对他来说陌生得很。想起初见面的时候,她曾经弹过瑶琴。“我想听你的乐声。”
  “听君差遣。”她掩袖轻笑,转身取过一只琵琶,坐在一只凳上,当心一划,泉水叮当。
  舒缓懈怠的乐声在雅阁内轻颤回旋。
  她低眉,任清脆飞扬的声音飘洒闪烁。
  她信手的挑拨令春日当头、摆设脱俗的雅阁顿时化成了仙烟弥蔓的飘渺仙境。她优美地侧坐当中,长裙拖地,怀抱琵琶,楚楚的风姿更如虚无缥缈的美妙幻境中最勾人神魄的仙子一般。
  掷剑专注地看着她的弹奏。
  他那种沉默却热切的眼神,让她轻轻地颤栗了一下。她害怕那样的眼神,那会令她的精神瓦解,会令她卸掉全身的伪装和包袱,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要陷进更深的热切与温柔当中,就像昨夜一样。
  随着她的颤栗与移神,她的心绪更加紊乱了,琵琶声也跟着发生了变化。
  柔荑拨开崇山峻岭中的寒冷森森,似挣脱掉了冷硬的锁链,五指纤纤间,流出铮铮然掷地金石般声响。先如暴风雷雨般猛烈,后又似昆山玉碎的壮烈超凡,源源不断地演化出一派奔流不息的抗争之律。
  壮美、冷冽、孤僻……从弦间一倾而注。
  明明是明媚的春阳当头,却令听者如困在冰天雪地的深山中,周围茫茫一片孤苦无依,寒风刺骨,割人肌肤,还有劈天盖地的暴雪呼啸而至,夹着雪颗冰雹凌厉迫人。
  “嘣!”一根弦弹跳出来,打断了她投入的演奏,弦断了。
  她回过神来,对他勉强笑道:“抱歉,久不练习,琴技疏懒不说,连弦都跳断了。”
  他没有追问,站起身来靠近她,慢慢地执起她拨弦的右手,五指间竟在激烈的拨划中磨破了薄薄的皮儿,渗出了鲜血。
  这哪里是在演奏轻浮的青楼春乐,分明是她的血泪之声啊!
  一直在门外等候的婢女小芹抢进门来,“小姐——”
  她摇摇头,木然地说:“不碍事的。”
  小芹拿了药箱细心地将她每个指头都上好药,分别包上白布,很快她的右手就行动不便了。
  小芹扎好了她的伤,仍然没有离开,犹犹豫豫地望着她,想说什么又不敢说。
  她察觉到婢女的异样,淡淡地吩咐:“小芹,下去为公子摆宴吧。”
  “是。”小芹又看了掷剑两眼,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就从雅阁出去了。
  “小芹的年龄应该和杜小妹相仿吧?”他突如其来地问,让杜十娘刚刚从失态中醒来马上又开始警觉。
  她试着动动缠着白布的手,若无其事地答:“小妹今年十八,略长三岁。”
  他默然,她总是在出人意料的时候进行双重身份的转换,迅疾得来不及抓住。无论是杜微,还是杜十娘,总是在他自以为理解她们的时候变成另一个人。
  唯一他清楚的是,五年前的那朵冷冬寒梅,已经悄然欲现了。
  小芹端着托盘,穿过挹翠院的后院,到偏房去拿东西。匆忙间不小心撞上了一个迎面走过来的人。
  “啊!”她的鼻子正好撞进那人硬硬的胸前,疼得真要掉眼泪。
  掷剑长身一抄,帮她端稳托盘,“小心你的茶杯。”
  “对不起,对不起!”她端好了茶水,疑惑地看看掷剑,“公子,您怎么在这儿呢?小姐在雅阁为您备了酒水,已经等了一会了。”
  他的方向应该是出去,而不是到雅阁里。
  她奇怪地瞅瞅他,才付了一万两的天价给妈妈就要走,这太奇怪了。
  “小芹,替我告诉你家小姐,我要出去办些事情,迟些会回来找她。”掷剑交待完,自顾自穿过喧声闹嚷的前堂,行远了。
  小芹怔了一下,才想到什么似的脸刷地变白了,把托盘随手一放,撒腿就跑,“小姐……小姐……”
  入夜,家家都关门落锁,进入了梦乡,除了几家胡同里的酒肆里还有深醉未归的客人,连名声显著的挹翠院里明灯都变成了暗烛,除了厢房传来的嬉笑与打闹声,前堂后厅内都静了下来。
  “杀人了……救命啊……”突然惊恐的尖叫从一家豪宅里传出,顿时里面慌成一团,小孩的哭叫声和女人的求救声交织在一起,在漆黑的夜里格外令人寒粟。
  杜十娘从梦中惊醒,拥被坐起来,她发现天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
  掷剑整夜未归。
  她合身躺在床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现在,身边依然空荡荡的,他又走丁吗?他每天夜里都会出去,天明才回来,他在做什么?他去过什么地方?她对此一无所知,也不敢启唇相问。
  “小姐,你今天起得好早。”睡在外屋的小芹听到动静,探个小脑袋往里面张望,发现她正坐在床边发呆。
  “我打水给你盥洗好不好?”
  她木然点点头。
  小芹准备了梳洗的东西,一一端上雅阁来。
  她一边对着镜子为十娘理弄满头的乌丝,一边迟迟疑疑地说:“小姐,方才我听院里的姐姐们说,昨夜城西的丁老爷家失窃了,还伤了一个家丁,血流得遍地都是呢!现在还在看大夫,不知道是死是活呢。”
  杜十娘看看镜中的自己,又看看懂事的小芹,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攒紧了她的手。“小芹,你想和我说什么,说吧,说出来!”她有些嘶哑地问。
  小芹还拿着梳子,她犹豫不决地呆了两秒钟,突然“啪嗵”一声跪在地上,大声呜咽着说:“小姐!小姐!要是你从此不要我了,让妈妈再逼我去接客,我也绝不怪你!即使现在我让你伤心了,我也不能昧着良心瞒着你!”
  杜十娘伸手欲扶起忠实的婢女,柔声说:“好孩子,你说吧,你都听妈妈说什么了?我不怪你。”声音有些颤抖。
  小芹哭得两眼通红,却固执得跪在地上不肯起来:“小姐,妈妈和姐姐们说,昨夜掷剑公子一去无消息,结果丁老爷家就出了事。还说他一个跑江湖的,根本拿不出一万两银子,她们怀疑昨天伤人盗窃的就是掷剑公子啊!”
  她的命是小姐救的,她的清白是小姐保住的,老天安排她鬼使神差地偷听到这番话,就不能被恶狠狠的鸨母吓住,却害了无辜的小姐。
  杜十娘退后一步,跌回在椅子上,如遭雷击轰顶。
  他去做夜盗,还伤了人?
  倘若他没做,那张一万两从何而来?早就听说万隆钱庄的少庄主已失踪多年,何以会出现他亲手写书的银票?
  如果……如果真的是他做的,那他的目的只有一个——为了她!
  天哪,她一直恐惧不安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她已经身陷风尘无法自拔,还害得一位英武的剑客为她触犯了王法,不仅变成了沦落青楼的酒色之徒,更兼之成了杀人如麻的恶棍……
  她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浑身都冷得发抖……
  当掷剑天大亮回到雅阁时,杜十娘昏睡在床上,小芹默默守候在她床边,神色肃穆,看见他进来竟然视若不见。
  “十娘她怎么了?”掷剑走上前低声问。
  小芹扭过脸瞅了他一眼,眼里竟充满愤恨与怨意,令他大惑不解。她轻轻地站起身,注意不弄醒杜十娘,示意他出来谈。
  好一个京城第一名妓的婢女,虽然稚龄,她此时却指挥起江湖上有名的剑客来。掷剑心中惊讶,见杜十娘鼻息酣然,役有醒来的意思,便跟了出来。
  一出雅阁,小芹谨慎地关紧了门,忽然对着他跪下来,声泪俱下:“公子,请你不要再纠缠我家小姐了好吗?自从小姐遇见你,她就昏倒过好几次,天天都哭得死去活来……再这样下去,她、她一定活不成了……”
  掷剑一伸手挽起她,鼓励她继续往下说:“请你说明白一些,我对她的了解实在太少了。”
  小芹听话地站起来,泪还流不止,“小姐第一次见到你的晚上,拿着你给的绣帕整整哭了一宿。第二天她气走你以后,更是严重,吐的血鲜红得吓人。后来妈妈说你出北京走了,她就病倒了,这几天才刚刚好些。”她抓住掷剑的衣袖恳求,“公子,求你不要再来了!小姐这样真的是会受不了的啊……”
  他心中充满震惊,“是那方她撕掉的绣帕吗?”
  小芹拼命点头,“就是它!那天晚上,小姐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不然就是自言自语,像疯了一样。她也根本就没有把它丢进垃圾堆,那全是她叫我那样说的!”
  她虽然身在青楼一言一行不得自主,可她是个忠仆,杜十娘的安危在她看来比自己的安全更加重要。她知道自己的这番话若是被鸨母听到,至少会打得她皮开肉绽,怒她放走了这样一个出手大方的恩主,但仍是不顾一切地说了。
  他仰头长叹:“杜微……杜微……你这是何苦呢?”
  他早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自从在河岸边被满谅一言点醒后,他就一直坚信这点。只是,这时出由她贴身的婢女口中,格外令他心痛。
  杜微,杜微!你究竟还有什么事情在隐瞒着我?
  小芹扯过掷剑的衣角拉着,泣不成声,“公子,小姐对你是真心的……她不能跟你走,也是为了你好,可没有要辜负你的意思……她每一次伤到你,自己就先受十倍的痛……求你不要把祸事引到小姐身上,求你不要让她伤透了心之后再吃官司……”
  他似是惊呆了,对小芹的恳求不闻不问,只是喃喃地说:“‘为了我好’?杜微,你知不知道,若我真的失心疯一走了之,才是真正地辜负了你……”他突然急切地握住小芹的肩头,“小芹!你还知道什么!告诉我!她的难言之隐是什么?究竟什么是不能说出口,不能让我帮她解决的……”
  小芹被摇得头都昏了,眼里还噙着泪,可是却脸庞发光地注视着掷剑,在那一刻,她真的相信掷剑的出现,就是为了拯救杜十娘而来的!她甚至忘记了就在几秒钟前,自己还认定他就是杀人劫财的夜盗。
  她臣服在他的坚定与真诚下,刚张开口要说些什么,雅阁的门突然拉开,杜十娘靠着门上,止不住地咳,厉声说:“小芹,去给公子准备早点!当心院里的规矩!”
  待他再次逼问婢女时,小芹已经低着头,从楼梯上一步步走下去了,走到半路,她回过头求饶地望着杜十娘,凄凄地喊:“小姐——”
  杜十娘严厉地瞪着她,命令道:“快去!”再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眼瞅着小芹的背影拐过弯看不见,掷剑直起腰,直视着杜十娘冰冷的眼神,额蹙心痛,“十娘,我们到了开诚布公谈一谈的时候了!有很多事情,你不能瞒我一辈子……”
  “没什么好谈的!今天我很累,你也整夜未归,吃点东西先歇着吧。”她冷冷地说,充满戒备和倦怠。
  他忽然拉过她细瘦的手腕,关起门来,把她有些粗鲁地往椅子上一带,“十娘!你还不明白吗?你现在再怎么拼命地想赶我走,我也不可能离得开你了!”他俯下身,将她圈在怀里,认真又有些痛楚地说:“很多事情,即使你想要永远藏心里,永远不让我知道,但时间可以说明一切!你又怎么能瞒得了我一生一世,况且——你还有一生一世要和我一起度过!”
  她缩在椅上,头仰靠在椅背上,脸上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珠黝深黝深的,似一泓深潭,深不见底。
  “一生一世和一个风尘女子一起度过?你难道不知道什么是风尘?”她毫不留情地刺伤他,句句带尖带刃,“我出卖的是笑容与歌技,播下的是艳名,拿到手的是金钱。每天生张熟魏,迎来送往,只要拿得出银子,随时我都应他们的点召!这些你不知道吗?”
  她咄咄逼人,又揭开了他们二人间最长最深的伤口,声声割破他的心,让他痛楚得五官都扭曲了。
  “……你还有多少委屈,都说出来吧……五年了!我本来在五年前就娶定了你,可是当时我有重担在身,只好弃你于不顾,现在我回来了,你的种种难言之隐,就都说了吧!”
  他的声音喑哑,夜风从半掩的窗户凉凉吹人,吹得额前几缕不羁的黑发有些散乱,看起来既受伤又茫然。
  他的神志却是格外的清醒,内心深处甚至还有一种急切的期待,不面对这些让二人都受伤的问题,他们就没有将来可言。如果一定要触及,那就来得更猛烈些吧!
  眼看她的脸色随着他的话越来越苍白,头仰得越来越靠后,眼睛也变得越来越空洞与麻木,似乎已经气若游丝,马上就要丧失意志时,“难言之隐”四个字已经如暴雷一般,在她耳边爆炸。
  她猛然一把当胸推开了他,腾地从椅中直立起来,咬着牙说:“你真的想听实话吗?好,我就告诉你!三年前,我是自己走到挹翠院的门口,向妈妈卖了自己的!没有人逼我,更没有人强迫我,更没有人你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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