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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光年-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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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放弃地凝视着他的双眼,等待着他把其它没有说出口的心事说出,到后来,受不了她这般沉默质疑的杜宽雅,在把药膏收回去后,只好低声吐出她想听的实话。
“我希望他至少能来见她最后一面。”
“你呢,你想见他吗?”
他想也不想地就回道:“不想。”冰冷的拒意,听起来,虽不像是有恨,但也没有包含着太多的亲情。转正了身子再次靠回他胸前的伍嫣,在他以脚摇晃起秋千,带着他俩一块儿在风中规律地摇动时,彷佛又再次看见了那夜他独自坐在钢琴前,那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萧索身影。
她知道,对于那些他从不详细提及,也从不想说出口的过去,无论是她或是谁,在没有他的允许下,都不该,也不可以去触碰,因为在他心中有着一道她不可以擅自跨过的黄线,她更明白的是,黄线之外的世界,并不是她所能够想象和理解的,也因此,她选择从不跨过去。
不知道与不愿意知道,是有很大的差别的。她这个人啊,和外表不同,实际上的她,其实是个胆小的人,就是因为她很清楚,一旦她跨过去那道黄线了、一旦明白了,那么,他离开她的时间,恐怕也就快到了。
秋千晃动的孤单金属声,在无人的公园里听来格外刺耳,而四面八方涌来的寒意和恐惧,让她不得不振作起来试图去制造点温暖。她摇摇他的臂膀,“今年你和婆婆都来我家过年吧,我妈说她要好好的感谢你常来替她代班,而且人多我家也会热闹点。”
“可以顺便在你家留宿吗?”他想了一会儿,而后故意以充满期待性的语气在她耳边问。
她一掌往后拍向他的额际,“道场很大,你不会缺地方睡的。”
“我看我干脆找个正当的理由,往后年年都在你家吃年夜饭算了。”与其去跟一堆臭男人挤在一块儿睡,他宁愿睡香闺。
她满脸无所谓的模样,“等你打得过我妈时再说吧。”
“我真的可以吗?”早知道他就不保留实力了。
“别太有自信了。”为了他的大言不惭,她小力的在他的腹侧架上一记拐子,岂知却惹来他一阵忍不住的轻笑。
久违的笑意再次飘进她的耳底,伍嫣满足地感受着他胸膛间传来的震动,像是要留住流星的尾巴般,极力想要将这稍微忘记现实的片刻再多留久一会儿。
“再不回去我们会感冒的。”他轻声对她提醒,可是他本身却连动也未动。
她笑笑地偎进他的肩窝里,“到时我们再传染给四海,给他来个有难同当。”当残留在他们嘴角边的笑意,逐渐在凄冷的夜风中沉淀了后,他们就像是放弃了抵抗寒意,再也不点燃另一根希望的火柴般,不约而同地咀嚼着此刻有些令人难以下咽的默然。
承载着两人重量的秋千,在飒冷的风中荡呀荡,即使彼此的吐息都在风中因寒意而化为阵阵白烟了,他们还是一径沉默地以拥抱感觉着彼此的存在,只是单纯地分享着彼此的体温,并且遥望着浩瀚的星空,想象着在那片星海里一艘艘即将扬帆远航的旅船,日后将会在天际的哪个角落里安心靠岸。
劲韧的寒风吹掀起伍嫣的一缯发,飞快地掠过她的眼帘,她眨了眨眼,试着在鼻息催吐出的白色烟雾里仔细地回想起,在她身后的杜宽雅,以往曾经在面上有过的幸福笑意。
自从他母亲入院了以后,她就没在他脸上看过什么特殊的表情过,与其说他是无动于衷,不如说是,他把心头的一扇门紧紧地关了起来,既不想让人知道他究竟把那扇门藏在哪儿,也不希望有人前来敲打。
看着这样的他,她不想去计算,距离他伤心的日期还有多久,可是,眼看着有如夕阳西落般的日子一日倒数过一日,静静地待在他的身旁的她,默然旁观着他那有如细火慢熬在心头上的煎熬,令她很不想却又很是希望,这段难捱的日子它能够早些结束。
只是,她再也不想听见,他近来总是在夜半里孤零零地弹奏着令人感到悲伤的肖邦夜曲,或是看着他独自一人站在星空下瞠大了空洞的双眼,漫无目的地遥望着,那一段似是不堪回首的过去。
只要现在就好。
只要现在他仍牢牢的握着她的手就好,只要他还恋恋地依偎着她,她可以什么都不看也都不理,也不会强行推开他心版上沉重的门扉,试着去刨挖出他的伤痕。
因为她隐隐约约地觉得,一旦当他们路经了那个必然来临的伤痛弯角后,恐怕,他们就要永远脱离青春单纯的轨道了。
第5章(1)
过完年后不久,一切来得很突然。近来一直都在医院加护病房守着的杜宽雅,在突然提前下起春雨的某天里,向学校请了丧假。接下来的日子,他拒绝了所有师长与朋友们的帮忙,独自一人打理起母亲的后事,在殡仪馆与家中忙碌地进进出出,就好像唯有让自己忙碌些,他才有办法在疲累中忘记发生在他身上的这一切一样。
火化的那一日,是个冬末早春中,难得一见的晴朗好天气。
身着一身黑衣,独自站在火葬场外的杜宽雅,在等待火化完成的那段时间里,他并没有等到他本来就不指望的父亲到场。而当年,因他母亲是为爱抛弃了一切,与父母断绝亲子关系、断绝往来的缘故,所以在这一日,除了那个患了重感冒无法前来的外婆外,母系那一方的家族,也没有半个人出席,或是站在这里陪他一块儿等待。迎着仍是略嫌寒冷的风儿,杜宽雅仰首望着晴空中,那一缕正袅袅升起的白烟,试着去回想起,母亲那一张在病榻上苍白又美丽的面容。
终于,她可以自思念中解脱了。
她再也不必过着那种与所爱之人分离的人生,她亦不必再背负着思念的重量,也不必孤独地仰望着天空,然后把心放逐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总是遥想着那一段她曾经拥有过的爱情。
听火葬场的住持说,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这么洁白干净的骨灰了。
捡拾好骨灰的杜宽雅,不语地低首看着手中坛里有如白沙般细致的骨灰,在合上坛盖之前,他不能阻止自己地一直在想,在终于走完人生的这一遭之后,他手中的母亲,为什么仍然是这么的单纯洁净?为什么,她还是这么不遗余力地刺痛着他的眼睛?那彷佛就像是……
像是……她年少时的那一段爱情,就像场根本就不曾存在过的恶梦般。
她仍旧是当年那个不知世事险恶的富家娇贵少女,她还是活在那个等待着白马王子来迎接她的完美梦境里,她从没有碰触过这世界的尘埃,没有遇见他的父亲,更没有品尝过长年的思念与等待,她也从来没有过……他这个她始终都不能对别人道出口的私生子。像是想要在伤口上洒盐的朝阳,在他捧着骨灰走出外头时,毫不客气地刺向他的眼瞳。他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等待着眼中那一阵不适过去,可是,等着等
着,即使眼睛已经不再酸疼了,他还是没等到那种该松手放开,让一切都随之过去的感觉,他只看见了,眼前这一片被泪水模糊的朦胧世界。
那个在他记忆里,气质高雅、美丽无比,却没有拥抱过他几次的母亲,此刻,轻巧巧地停栖在他的怀里,再也不会背对着他只留给他孤单的背影,也不会再忽视他的存在,继续活在她一人的遥远天地里。
她哪里都不能去了。
而他,也终于有机会能将她牢牢抱紧在怀中了。
带着些许的自嘲,他喃声地道:“到头来,你还是没有爱过我。”
怀中的白色瓷坛没有回答他半点声韵,也没有给过他答案,就如同以前一样,也像现在一样。
他难忍哀切地问:“对你来说,在没有了他之后,难道我就什么都不是了吗?”飘浮在蓝天里的朵朵白云,此刻看在他的眼中,怎么看都像是伍嫣那开朗灿烂的笑脸,她总是那样,从不带给他半点阴暗晦涩,那份爱他的心情,也没有过丝丝的犹豫。可在这时他却难堪地发现,就算是翻遍了他心底所有的记忆,他却怎么也找不到,那半点关于母亲的笑意。
也许他脚下所站的这块土地,对母亲来说,它贫瘠的土壤,并不能种植出灵魂,更遑论是培育出属于母亲的爱情花苗,也因此,她才会不顾一切地飘洋过海去追寻。只可惜,当所有短暂的美丽终告枯萎后,到头来,它并未如她所愿地结出属于爱的果实。
耗费一生去等待一个人,只求能够得到对方偶尔的关心或温柔,他不知道,这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残忍与无悔?他有时候会想问,那一双苦苦恳求的泪眼,真的能挽回些什么吗?而爱情,真有令人舍生忘死到不惜一切、甚至是抛弃所有爱她的人吗?为了一段短期且不知是否真心的爱,值得这般奉上一生去找个明白吗?
他不懂,也始终无法懂。他唯一懂得的是,站在爱情的面前,在他的父母眼里,他,只是个举无轻重的局外人而已。
“我是你这一生中,唯一一次犯下的错误吗?”轻抚着手中冷冰的瓷坛,杜宽雅怎么也忍抑不住双手的颤抖,“你知不知道,自被你生下起,我就一直渴望着你能够分给我一些你的爱?哪怕仅仅只是一点也好,这样,我就会很满足的。”
他很习惯的,真的,他早已习惯在漠不关心的视线外独自一人长大,也独自一人啃噬着长年来的寂寞,他更习惯了要告诉自己,不要企图在父母的身上追求些什么。
可他却怎么也无法习惯,长年下来,母亲身后那一道寂寞得像是不知该如何是好的背影。
一直以来,他所渴望的,也许就只是些许能够让他感到温热的爱而已。然而这些,别说是他那个只把他当成储备继承人的陌生父亲外,就连只活在追缅于爱情回忆里的母亲,也都吝于给他。
面对这些冷淡得近乎陌生的亲情,他从不知该对命运叫嚣些什么,或是该怎么做才能扳回一点点的无奈,好让他们能够在他的身上投注些许关怀的目光。有时他会想,也许他只是一头在荒原上狩猎感情的迷途且饥饿的狮子,总是追求着那能令喉咙焦渴平缓些许的渴望,可他的心里却很明白,他根本就连个能够狩猎的战场都没有,更遑论是那些总消失在他身边的猎物,而他喉际的焦渴,则永不能被满足。
他是如此,那他的母亲呢?在人生终了之前,她是否也像他一样,在筋疲力竭之后明白了,想要满足的、想要追求的,都终究只是海市蜃楼而已,哪怕再美再想拥有,在时候来临时,也总会消失?
就像她现在消失在他的面前一样。
“你还记得吗?”杜宽雅哽咽地低下头,紧紧捧抱着怀中仅存的遗骸,“我是你的亲生儿子啊……”
这一日,双手紧握着母亲骨灰坛的他,在顶上的蓝天最是湛蓝美丽的那一刻,不但听见了思念的最终别离曲外,他还听见了,当爱情终于化于灰烬时的声音。
“我爸告诉我,后天他会派人来接我回芝加哥。”厚厚的灰云盘据了整片天际,提早了近两个月来临的春雨,重重的雨帘像是密密深锁着的心事,毫不容情地将树梢初吐的新芽打落枝头,强迫它们躺在冰冷的雨地里提早化为春泥。
阁楼外的盛大雨势,几乎盖过了杜宽雅所说的话,富四海难以置信地看着面无表情的杜宽雅。
“你说什么?”
“他要正式让我认祖归宗。”坐在他们面前的杜宽雅,语气平淡地诉说着来得突然的转变,“上个月,我大哥在黑帮火并时被汽车炸弹炸死了,我二哥虽然是活了下来,但他的双脚废了,一辈子都得坐在轮椅上。”
不说话的伍嫣,缓慢地别过脸,将目光放在窗外的雨势上,不去看此时杜宽雅通知离别期限来临时的模样。然而,事前全然没有半点心理准备的富四海,则在震愕过后,面色铁青地站起身。
“开什么玩笑……”他才刚办完一场母亲的葬礼而已,连让他平抚伤心的时间都不给,就急急忙忙的要他回去美国投入另一个战场?他的父亲有必要这么吝于给点人性吗?明明不要他时就把他丢得远远的,对他们母子俩从不闻问,等到另两个可利用的儿子死了,才想到还有他这一个备用品在?他老爸究竟是把他当成畜生还是工具?
杜宽雅平静地继续说着,“我爸已把我改列为他的正式接班人,他在芝加哥那边把一切都安排好了,现在就只等我过去。”
气炸的富四海一拳重捶在床畔的木柜上。
“他就不能等到你高中或是大学毕业吗?”一个才十八岁的孩子能做什么?是去那边学怎么杀人还是放火吗?
“不能。”
富四海更是火上心头烧地怒瞪着他,“你一定得照他的话去做?”
“对。”
“对你个头!”富四海使劲地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不客气地朝他放声大喝,“你干嘛像个委委屈屈的小媳妇一样?去拒绝他、反抗他啊!何必蠢得听他的话回去什么芝加哥送死?你是认为你的命够大不会也被炸死,还是你想当下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人?”
“因为那个人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为我的安危着想。”杜宽雅抬起头来,以坦诚的目光笔直地望进他的眼底。
思绪敏捷的富四海登时倒抽了口气,抖索着手,不得不放开他。
“难道说……”
他点点头,“我不快点离开这里的话,很可能将会有危险,因此我需要他的保护,还有,我不想波及你们,更不想把你们也卷进我的家事来。”听他父亲的手下说,敌对的另一大黑帮,已经打听清楚他这个第三顺位者目前身在何处了,为了断绝他父亲最后的一点希望,想必那些有心人士应该也很快就会采取行动。
不想接受又不由得不接受的情绪,在富四海的心房里奋力地左右拉扯着,过了许久后,他拚命握紧了拳头,不甘地哽着嗓问。
“那……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我不知道。”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也很想知道啊。
无能为力的感觉,就像窗外拦不住的大雨,狠狠地在富四海的胸臆间冲刷着,尤其是这般看着杜宽雅那副心意已决的样子。富四海头一回深切地体认到,站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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