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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请郎自来-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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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去京城的路程约有十七天,一路上他宿在马车上,当元家母子三人到驿站投宿时,看顾马车就是他的工作了。他要刷洗马匹、打扫马车内外,割来一大捆芒草把马儿喂饱,须做的事情并不多,剩下来的时间,他都会乖乖的端坐在马车内,对着一桌黄沙习字。
纵使艰苦,也是一种奢侈的幸福。除了不敢对元初虹那张强硬的面孔说不之外,他心下是希望自己有更多求生技能的。如果识得了字,日后在主人家中工作,一旦表现好,将会有擢升的机会,不识字的人便要吃亏了——原本他是想不到那么多的,但元初虹有时会这么告诉他,让他知道识字的重要,希望他能因此而打从心底认真学习,而不是像她弟弟只做表面工夫给她看。
但她显然不知道自己的要求有多苛!
第一天教他写名字,第二天就要写出端正字迹给她查收;每天教两句“三字经”,就要他背熟且书写出来。一句、两句还可以应付,可是四、五天下来,可真是吃不消了。
于是他每天花在习字默书的时间愈来愈多,几乎耗去他所有睡眠时间。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狗不叫、猫就跳——哎哟!”有人被狠敲出爆栗子。
“什么猫就跳?看我不把你打得哀娘喊爹,可恶!别跑!”小姑娘裙摆一提,像驾着风火轮似的满场追打那颗胖胖的小球。
每日必会出现的姐弟相残戏段子,元大娘早就喊得没力,随他们去你死我活了。才刚用完午膳,她只想进车内眯一下,交代道:“小子,那边有条溪,你洗完瓢盆后,顺便把这些日子换下的脏衣服也洗一洗,我看这日头正焰,晒个一个时辰也就乾了。”
“是的,大娘。”他应着。在元初虹的耳提面命下,他已懂得对别人的话来回应。
以前他只消听话去做事就好,但她说这样不行,别人会当他不情愿做事才不应声。
外边的生活不比山村,会说恰当的话比会做事重要,因此羞涩如他,也得要逼迫自己开口,多学一些流利的应对。十几天下来,元大娘与元初虹正是他最好的学习对象,他觉得她们好厉害哪……肚子已经饱了,但看到大盆子中剩有一些肉汤,还是全倒入口中吃个乾乾净净,然后才幸福的拍着肚子打出一声饱喝。碍…真好!!跟着元大娘这二十天,是他这辈子真正吃饱过的好时光。
以着一种幸福的晕陶陶心情,他将要清洗的器皿与衣物分放两只篮子,轻快的往小溪走去。
才蹲下身想先洗脸,就听腋下传来“啪”“声,原来是衣服绷破了。他好奇的拉拉衣袖、襟口,发现自己长壮长高了一些……一定是这些日子以来都吃得很饱,所以长肉了。那真好,如果他能快快变壮变高,就能卖到更好的价钱,那家人就能买更多食物吃了。
一边洗着碗盆,一边默着书:“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很好,背全了元初虹教到的地方,再多背几次吧!溉酥酰员尽?
“哎哟我的娘!别念了吧。”元再虹从树丛里爬出来,虽然狼狈,但看得出他是逃过其姐的毒手了。一路爬到年迴身边,再不许他念这些教人头疼的东西。“年迴,那些东西多讨厌,你也别念啦!”
“我……我……”他觉得学这些没什么不好哇,虽然学得很辛苦,常常脑袋打了一百个结,但习惯了之后,会涌上一股自得与骄傲,觉得自己很棒。
元再虹一手探入怀中,双眼小心翼翼的左看右看,才掏出他的心肝宝贝献宝:“喏,这才是好东西。”
“这是啥?”他好奇的看着元再虹手上的画册。他没看过这种东西,书册上只有图画,没有太多文字。
“这是小人图(古代的漫画)。”迫不及待的翻开,介绍道:“你看,都是好看的故事,我这本叫‘县太爷判金’。第一张图是说张三捡到一包银子,很老实的站在原地等失主来认领,然后李四来了,坏心的他为了不想打赏好人,就说他袋子里放了二十两,现在只剩十五两,一定是张三拿走的。张三当然说没有,两人就吵到县太爷那儿了……”
这种小人图简单易懂,就算是目不识丁的人也可由图画上索骥出故事的大概。确实比枯燥的书本有趣太多了,教从没听过民间故事的年迴大开眼界。两个小男孩就这么贴着额一同沉迷在小人图之中,都忘了还有工作待做。
一场突来的午后大雨让黄沙路泥泞得寸步难移,元大娘一觉醒来便知道今天是赶不成路了,只好往附近的农家借宿。
感谢这场大雨,让年迴不必面对元大娘的责骂。花了太多时间看小人图,使他忘了工作,要不是这场大雨,他还不知道该怎么向大娘交代哩。
借宿在农家,元大娘撑着伞逛附近的市集去了,元初虹则持着小弟的耳朵到房中习字;年迴洗完了衣服,便到厨房劈柴火。很高兴现在有一大堆工作得做,让他不必去面对元初虹那张冰冷的脸。中午时抓到他们两个在看小人图时,她简直气坏了。现在回想起来,还是感到很害怕,幸好幸好,不必马上面对她的怒气。
“这位小哥儿,喝杯茶水吧!”农家老妇走进来,手上端着一杯水。
年迥微讶的接过,乖乖喝了口。不知道老妇为何对他好,不期然想到元初虹的耳提面命,他道:“多谢。”
老妇看来很紧张,枯乾的双手直往衣摆上搓揉。
“呃……听说你们要……要往京城去是吧?”
“嗯。”
“我……刚看你们在念书,好像都是……识字的人。”
年迴搔了搔乱发。
“只会几个字而已,不算啦。”心底有微微的虚荣。
“是这样的,我有一个儿子,在京城里东大街的赵昆赵大爷家当扛工,这三年来只托人带钱回来,一直没回家探探我们。再过两个月他的小妹就要嫁人了,我想托小哥给写个信,不然带个口信也成。家里有喜事,总希望一家子都聚在一块儿。”
原来是要他捎个口信给人哪?好像不该找他吧?
“你何不跟元大娘说呢?我只是小厮而已。”
老妇压低声音道:“可贵得咧。送封信说是要六十文,真个是坑人哪。我看小哥儿你也是个老实的孩子,你就半是帮忙半是跑腿,我出五文,你就应了我吧。”
五……五文钱……年迥瞠目!
钱耶!要给他的?他这辈子还没真正拿过钱……老妇看出年迴的心动,又道:“如果传书信,可得七文,要是你识不得几个字,只能传口信,只有五文。这钱,你不赚白不赚,可别向那个精厉的大娘说你我这交易,怕她藉机苛扣我房钱,落得我要倒贴她哩。”一群人来她这儿投宿,也不过收个八十文钱,这元大娘老想钻一些缝隙来减价,老妇真是怕了她啦!人牙子那张嘴吓死人喔。
“你……你想在信中写些什么?”钱、钱、钱……满脑子飞舞着铜板的美妙容姿,根本是昏头了。
“就写着:我儿王大,多年没回来,娘亲挂念!,妹妹要嫁南河村的李松,务必回来团聚。”也想不出其它什么文绉绉的句子,老妇直问:“你会写吧?这样可以吧?”
“我会!明天离开前一定写好。”
“多谢你啦!记得啊,别让元大娘知道。”
“嗯,我知道。”
老妇安下了心,从衣袖中掏出七个铜板,悄悄塞了过去。私相授受,两人都紧张得左顾右盼,就怕给人发现这笔私下谈成的买卖。
厨房门外,手捧一只陶壶本欲进去添水的元初虹不知在那儿站了多久,一双眉毛扬得高高的,勾起的唇角要笑不笑的,像是惊奇,也是好玩。
这小子,挺有本事的嘛……
七文钱,传一封信,很好。
待年迴终于清醒过来后,才发现了一件令他头大的事——他没有纸与笔,更别说是砚台墨汁了。
怎么办、怎么办?别说他舍不得拿出半文钱去投资在纸笔上,在这附近,四处不见人家,想买也没人卖……难不成真要退二文钱给老妇?
双手连忙捏紧腰带上的小暗袋,里头的钱已煨得温了,怎么舍得掏出来!不可以的,七文钱托人带回家,至少可买两斤面,煮一大锅吃两顿都没问题。他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不要再看到弟妹因饥饿而哭泣,所以这些钱是一个子儿都少不得的。
正当在发愁时,有人自他身后叫他:“年迴,做什么蹲在这儿发呆?”
年迴跳了起来,紧张的看着高出他一个头身的元初虹,手足无措地道:“没……啦。
衣服还没乾,不能收……“
傍晚时刻,云敛雨收,天空一片新晴,沉在西山的夕阳缀着几缕彩云,习习晚风吹来,秋意己浓,教人舒心神怡。她走出门吹凉风,见他蹲在屋檐下,好不苦恼,便出声唤他。
她伸手采了探竹竿上微湿的衣物,眼珠儿一转,涌起些许笑意,问道:“是不是正在默背我教你的字句呢?原本想晚上再考考你的,我看不如就现在吧,你写在地上给我查验查验。”
“碍…”他一惊,为时已晚的伸手遮住地上那些杂七杂八的字——“这是啥?”元初虹伸手拍开他遮盖的手掌,念出地上那些难以辨识的字:“王……大……豕……聿……回……女……”
黝黑的面皮泼洒上辣辣的红,不知是羞愧于白字太多,还是怕自己私下接生意被揭发,他一张脸可以说是熟透啦!
“这是什么字?”元初虹指着地上的“豕”字。
“……家……”不是这样写吗?
“那这呢?”接着指着“聿”字问。
又错了?“是‘书’字。”
元初虹哼了哼,安慰自己道:“至少其它字对了。才几天而已,能写得出字就算了不起的成就了。”她故作思索,一会儿才道:“这样吧,要是你在京城找到好主子,离家百里远的,我教你写家书,替你送回西平县你爹那儿报平安可好?”
求之不得!
年迴双眼一亮,不敢相信会有这种打天上掉下来的好运,他正愁不会写信呢!这元初虹凶悍归凶悍,心地可好了。
“好的好的!多谢姐姐!”
元初虹笑了笑,伸手将地上的泥沙拨平,拿来一根树枝缓缓写出字迹,口中念着:“家书,是这么写的。常用到的字眼不脱出对家人的牵挂,喏,‘牵、挂’两字。再不然就是婚丧大事……”
非常技巧的,她在地上写出所有年迴用得着的字,就见年迴以这辈子最专注的精神跟着下笔划,并死记在心中,一遍遍演练。虽然记得头昏脑胀,但一切都是值得的。他开始振奋起一股雄心,认为自己是真的有能力去改变家中困境,而非只是痴心妄想……
元初虹也很够意思,送佛送上天,将小弟那套文房四宝(啧!压根儿没使用过)大方的转送给年迴,嘉赏他对学习所付出的努力。
第二天,年迴将信完成,交给老妇查看,老妇虽不识字,但看到信封上确实有字迹,也就安心了。为表感激,她还偷偷塞了个胡饼(烧饼)给他路上当点心吃。
马车行走了许久,就见坐在后头的年迴还拚命伸手对老妇挥手告别,都已经看不到,还猛挥着,可见他心中有多么激动。
元初虹在车内静静看着他的背影,唇上有抹笑意,发现自己很快乐,她喜欢这样,一种真正帮助到人的感觉。
每个人牙子都声称自己是在做善心,让穷人能到富人家中挣一口饭吃,不致于饿死。
但在介绍穷人去上工的同时,亦狠狠瓜分掉人家的卖身钱,又能在大老爷那边得到一定的赏银,可说是双头赚。
倒不能说人牙子的举止不对,毕竟他也只是讨口饭吃,做生意就是要赚钱嘛。但……
是不是能少从穷人身上剥削一些,缺少的收入则由富人手上拿回?
她一直觉得这样才是对的。
看到了年迴的欣喜若狂,她感到温暖……在十二岁这一年,她决定了自己日后的方向当一名更正能帮助穷人的牙婆。
在十二岁这一年,他赚到了生平第一笔钱财自此之后,认知到勤劳或许能挣到温饱,但想赚取到财富,则必须大量的学习,并动脑。
奔驰向京城的黑色马车仍是颠箕,不时辗过凸石与小水坑,让车上的人身子摇晃不休,都要晕了。
两名十二岁的孩子,即将成长,亦在此奠定下未来的志向。
终于抵达京城。
元大娘第二日一大早起身就要去拜访京里的朋友,顺便打探一下人牙子的行情,可能也要到大户人家拜见老爷夫人打打通关,所以她不仅把最好的衣服全穿上身,还买了大包小包要去赠给各门各户的总管们,套个交情。
大人有事忙,小孩儿当然是放牛吃草了。
以元初虹马首是瞻,要出驿站去玩,得要有她带着才行。京城不比县城,走丢了恐怕一辈子也找不回来。元再虹吃完早膳后便一直磨着姐姐要出去玩。最后元初虹只好翻着白眼同意了。
反正她也是第二次来京城,很多地方还没去过,原本就有意思要出去走走了,但能不能让她休息得更餍足一些再说啊?非要这么一大早的!
换好衣服,她打着呵欠出房门。
“姐姐,快嘛!别磨菇了!”元再虹心急得紧。
“小混帐,叫你习字就不见你急切过。”
“快啦!”早就被叨念得麻木了。
元初虹看向一边的年迴,问道:“要一同去逛逛吗?”
“可……可我还要去割草喂马儿吃……”他也想出门哪,可是工作没做完,不敢偷懒。
“不急,我们一个时辰后就回来,马厩里还有些乾抹草,马儿会将就着吃。”她说了算,领着两名男孩出门去也。
不似元再虹新奇的左顾右盼,年迴在她身后问着,“咱们要往哪儿去呢?”会不会去东大街哪?那他就可以顺利把信送给王大了。
元初虹回头笑眯了眼:“我们先去东——大——街,看看大老爷们住的地方,很豪华喔,像皇帝住的地方。
那石板地都雕着四季花草,马车行走时也不会颠荡,咱们平凡人家住不起大宅子,至少能走上一走,过过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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