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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新郎·无艳-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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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氲刮面,她的话碎落在自己下意识蜷缩的暖蓬里。
  “嗯?”可他听到了,趋颜探问。
  温和淡笑,只风霜间透了疲惫。
  “呃……这是哪儿?”不觉改口,她伸手抚向他隐泛胡渣的脸:“好冷喔,你不冷吗?”
  她的体温是他胸膛暖的,理该分他一点。
  “砧杵山北坡,”他拉了拉她因风松落的面巾,顺势助她在身前靠稳。“山顶是常年冻原,怎会不冷?”
  毁容丹除了掩她清丽,还让人看来小着几岁,他一直当她稚幼孤单,既允同行,语气自然便宠溺起来。
  冻原就是结了霜的山头吗?她想问,却遭马嘶所阻。
  原来是天缺寻到饭铺,回头招呼。他和望江关名为主仆,实则情同师徒,这无艳是主子回寨后打算公开收养的义女,事成他便是当然义兄,所以一路关怀照料,抢先过足当哥哥的瘾。
  “下来休息吧,让天缺打个盹儿再上路,你昨晚高烧梦呓,他为顾你一夜没睡。”望江关勒马收束,教两人疾驰的速度瞬间止定。“还有,翻过山便是白苗村寨,跟你提过,这东霖服帜太过招摇,不宜再……”
  “我知道……吃过饭就换……”不爱茶铺里旁人眼色,她埋进他襟。外袍下衬着白苗单衣,说是蕉丝纺麻,和东霖人惯穿的棉葛毳裘大大不同。
  粗扎的,仿佛薰了沉香,那是他身上味道,才几日光景,她便习惯了。
  所以,那些冻原、奔流、海子、纵谷,那些远在山后的苗寨风光,那些近来他趁她醒时便会耳提面命的望家习俗……很快很快,她也将很快熟稔了吧?
  “怎么了?”相处至今,他偶尔会思及是否救她不对。
  生活似乎对她太过陌生,而这一跟他,前尘往事也注定要断,东霖无艳当是不曾存在,对大家都方便些。
  “唔……我说,一会儿你得教我穿对衣服,”吸气仰头,没留心自个儿笑中有泪。“左一簇右一挂的,我可别错将束带当成头巾才好……”
  望江关看在眼底,脑海间忽然冒出几日前市集上她与他争执的模样。
  她说她从不买衣,所有服饰全是妲己为她细细裁制……
  她说她遗落玉碧,通身仅剩这袭破衣是从家里带来……
  旬月后──
  嵢稂山麓。望家寨上村。霜降日
  晌午。朔风吹霰。
  主屋内酒香四溢,挂帘翻掀,门外走进一对白苗母女。
  “唷,我还在跟娘说咱怕是来早,关哥哥还在睡呢,”开口女子一身刻意的望家打扮,笑意精灵,年纪难辨,但眉眼妩媚独具风韵。“结果……啊……”
  婀娜趋前,她翻腕欲抢望江关手上木碗,却让他巧劲一带,素手就口,醇美佳酿还是咕噜噜滚进他肚子。
  “铮铮莫怪,这品任叔刚从海外带回来的酒,女人……可喝不得。”明明托了她手轻执酒皿,一席话却撇得干干净净,状似无辜。
  “钿嫂上坐。”跟着他翩然起身,郑重向她母亲请安,更是退得老远。
  “你……”铮铮脸上臊红,却又说不实望江关哪里轻薄,只好转向罪魁祸首,大白日便喝得醉眼惺忪的任疏狂。“奸商老酒鬼,你倒给我说说,这酒有啥古怪,为何男人喝得女人便喝不得?”
  “非耶非耶,巫婆子此言差矣!老朽不过贪杯,奸商是溢美了!”任疏狂暗指铮铮苗巫身分,摇头晃脑,顺势将矮几上一幅以指酒作画的淋漓海图,拂袖擦去。
  “再说,这鹿茸酒可是上回几个苗寨小伙子私下托运的,你何不回去问问你家男人,老朽汲于营生之余,也正想增长见识。”
  白苗憎商,便好似他这西岛移民不屑苗族风俗。
  崇拜巫觋是其一。男女多婚是其二。
  铮铮是苗族巫首,又新离了夫婿,任疏狂话间毒中带刺,摆明指桑骂槐。
  “任老头你……”铮铮气煞,俏白了一张脸。
  向来沉静的钿钿也难得愠色,甫方落坐的身子悄然匀起。
  “欸,钿嫂子,不是才来吗?”谁知内堂竟转出一人,个粗力大,谈笑中硬是将她按落回去。
  那是任疏狂之女,长望江关三岁的任云娘。“小妹我这儿还有些针黹花样想要请教,晚点儿等正事结束,你和铮铮随我回下村,家夫今早出海打了大虾,现还在水笼里活蹦乱跳呢,肯定让姐姐吃得欢欣痛快,不虚此行。”
  白苗嗜鱼,只民俗畏海,水货多半由望家寨腌制内送,不免有失新鲜;每回钿钿铮铮母女自苗寨前来,总让望江关好好招待顿生猛海宴才走。
  “云娃儿,那虾不大,咱家刚好够吃,”任疏狂怒火正旺,压根儿不想息事宁人。
  “臭美,谁要吃你家的虾啊!”铮铮不甘示弱,也是应无好话。“既是那南海野夫打的,也不知干不干净?”任云娘前些年力排众议嫁了个远海飘来的男子,高鼻深目、碧眼褐肤,村寨间引为怪谈。
  “哼,原来这便是望苗两家调教出来的好杂种!”任疏狂气闷,女儿异嫁是他心中长久的痛,却猝然遭人揭开。
  “任老您千金也不差啊,”正所谓语不惊人死不休,平日沉默少言的钿钿一出口便杀伤甚强:“可不知是真正纯种的望家姑娘,还是早早混了西岛血脉,喊着亲爹叫义父,掩人耳……呃……”
  “娘啊!”铮铮力阻,美目滴溜溜往望江关那儿瞧。
  明白人都知晓这席话其实连望家主子也骂进去了,晌久,主屋里一片惨静。
  “又是谁在胡说八道?!”
  尴尬间,只望江关神色自若,掀了挂帘迎进一老。
  那是望江关的太叔公,望家寨里资格最高的主事头人
  他老早便觉察门外有人,是以静观其变,自然收拾。
  近晚。云破新晴。
  望家寨上村、隘村、牧村、林村、旧苗村、新苗村、南村、矿村八村头人汇聚,望族太公、白苗钿钿、西岛移民任疏狂三大长老全员到齐,这十万火急的临时集会,无非冲着近日里东霖等三国大战而来。
  “西岛联盟专致备战,南海商线被我方抢去不少,”南村头人报告。
  “东霖与西极粮马需求增多,”牧村头人喜孜孜道:“按主子交代,咱村人一概充作白苗卖马售粮,收润亦丰。”
  “目前战况如何?”望太公问,他向来对生意经不感兴趣。
  “西岛大军果真自东南登陆后便按兵不动,观望居多,”隘村头人目露钦佩地看了望江关一眼,“至于东霖,先前丽京城破曾一度危急,不过,靠着卫军回防,现由长公主木兰主帅,全国动员、广招将材,西极则因补给日难,情势……”
  你……猜……我……是……谁
  纤指圈画,轻挪慢移,望江关背上缓缓透来数字……
  最后,掌心平贴腰际,待他回应。
  唉,他暗叹,攸关望家寨全族出路,满堂肃穆间,他用后脑勺想也知道这名事不关己的逗弄者是谁。
  “铮铮……咱望家寨最该引以为傲的密使,这回促成三国大战的幕后挑动人,”待隘村头人发言完毕,望江关回眸含笑,颇狐狸地。“可否请你为大伙讲述西极见闻?”
  “欸……”乍然接收到满屋子十数双眼光,她和大部分不知情的头人们一般错愕,登时结舌。
  “你就放胆说啊,这是大功一件,有什么好害羞的?”坐在望江关身侧的钿钿回头,见到平时伶牙俐齿的女儿竟露了呆样,不觉恼怒。
  “喔,啊,是……是这样的,”不愧是白苗首巫,铮铮深吸一气,暗拧望江关一把便走至堂中。
  “去年春天,关哥哥与我密会,”含情回看主位之人,娇笑着,刻意增强众所猜疑的暧昧,“他要我帮忙连络西极,详细告知南海与西岛情势,并且顺水推舟,领了西极使节由温河入寨……”
  “啊?!”惨呼的是隘村头人,这等大事,他手下隘勇竟无人回报,倘若今日不是主子指示,而是外人入侵,望家寨岂不等于让人直捣黄龙,连仗都不必打了?
  “堂兄莫慌,”望江关宽慰道:“您手下隘勇当真警醒,那日要不是我现身示意,铮铮一行可能早被扣押,也没有后来让云娘接应出海、护送西岛一节。”
  众人了然,却不禁议论纷纷。不明白主子此举何为?是福是祸。
  终于,性格直耿藏不住话的林村头人拍桌嚷道:“俺不懂!俺真不懂!”信步走上堂间,那是望家寨的议事规则。
  “木兄请说。”望江关微笑。
  “主子不是一向叮嘱大伙要记取教训,在望家寨翅膀还没长硬前不得轻举妄动,所以咱北上作买卖都要扮作苗人,往南出海也尽量不与西岛接触,可这……”
  “哈,说你木头就是木头嘛!”望江关正要答话,却被一阵嗤笑打断。
  那人是上村头人之子,望太公家族么孙,虽无头人身分,但名属望江关首徒,偶尔亦参列会议。
  “天阔,有意见便站上堂前来说,”望江关难得严峻,“为师教你驭箭,你倒自个儿学会滥放冷枪?”
  “哼!”望太公闷哼一声,显是对孙儿受骂不满。
  望江关置若未闻,盯着望天阔不得不迈移脚步,直挺挺走到众人面前,一脸不甘愿也莫可奈何。
  “敢问高见?”从来,望江关越客气的时候,对手便越该害怕。
  “我……”望天阔原是让师父目光怯了意志,瞥眼却见到一旁望太公的纵容神色,终是壮胆。
  “本来就是啊!”捶胸顿足,义愤填膺。“咱大望自百年前遭东霖覆灭后便忍辱多时,一路南向东流西窜早受够那东霖鸟气,如今总算励精图治建设有成,作啥还躲躲藏藏,早该揭竿起义,大干一场了!”
  “所以……”冷笑间,望江关突地立起,自怀间揣了两块令牌扔掷而下,“你唯恐天下不晓得你望家寨正偏安一隅,领了狐群狗党便到东霖学人抢妲己无艳?所以你是故意让这西岛探子跟着你西行南转,只差没翻过白苗砧杵山登堂入境?”
  众人惊噫,给西岛知晓望家寨存在那还了得,他族海上称霸,届时摸清有无湾入港渠道与东霖联合著海陆夹攻,逃无可逃的望族不彻底覆灭才怪。
  “师、师父……”望天阔心中有愧,一直以为这次失败行动只有天知、地知。
  “抬起头来,给我用点脑筋想,”他望江关向来要人学的不只勇敢承担,更是成长蜕变。“为何我得请托铮铮出面,而非望家本族?为何我要的是云娘接应,而非南村里我方船舰?”
  “这……”严师无蠢徒,他虽心高气傲,静下心也总有灵光乍现,霎时清明触动。“啊,我懂了!”他击掌,语带悔悟。
  “说来听听。”望江关微笑,退了步子落坐。
  “由铮姑姑出面可以将局势简化为白苗与西极间连络,由云姑姑接应则是要借云姑丈沉渊岛的南海旗帜,咱望家寨始终还是隐在暗处,短时间是安全的。”
  “很好。”他接他话尾,亦是出题考他,“短时间咱是安全,那长远看来该当如何动作?”
  “唔,继续暗助西极东霖两国相残,并趁西岛分兵大陆之际全力抢夺南海商线。”他越想通,越明白望江关城府之深。
  原本望天阔是让望太公安排,刻意要在会议间鼓动参战的呐!
  此语一出,众人哄堂称奇。本来东霖等三国战起,望家寨里便依着各村经济需求粗分商、战两派,现在明白此次大战初始便由主子授意,还不费兵卒削敌强我,主战一派早是心服口服。
  再者,近年来望家寨渐次转往海上发展便最担心西岛势力,深怕惹恼强敌,失了生计不说还有性命之虞;但,倘若能在西岛不注意之际彻底垄断其南海贸易线,以西岛商民的权变性格,将来最有可能接触的会是协商交换的政治方法,而非以硬碰硬的军事手段。
  骚动间,望江关不忘对望太公拱手致意。“太叔公,都亏您本家这优秀子弟,为咱望家寨未来几年筹想了如此妙方,江关与有荣焉,晚上定要在”任家酒肆“设宴作东,大伙不醉无归!”
  “主子英明!”原先便担心牧村、隘村和旧苗村会联合议兵的渔村与南村头人齐声欢呼。“咱这便出海捕捞,蟹黄当肥,正好给兄弟姐妹们晚上下酒,好好热闹一番!”
  向来以和为贵的新苗和林村头人亦乐不可兹。
  大势已定,翻案甚难。
  望太公神色难看,却也不得不虚应故事,装笑作断。
  “太叔公……请。”望江关恭谨出送。
  “哼!”他昂扬起身,故意另别颈项。
  那方向对着内堂,原是无人。
  可老人家却突然瞠目歪嘴,如见鬼魅──
  “噫……”
  “呃……”
  “啊……”
  “嘎……”
  众人以一传几,不多时,主屋内个个惊色,眉眼互看,绝了声息。
  该是望江关独居的内堂小间,不知为何竟悄站一人。
  身材五短,毛发稀疏,瘦得不见肌理的面皮上极尽突兀地血色殷红,细看方知那似是两道胎痕,此人天生奇丑,已非怪诞所能形容。
  “菂菂别怕,都是家人……”望江关从容进出,转眼搀出一女。
  铮睁眼色喷火,那丑丫头竟偎着他关哥哥的胸膛如藉枕垫,环抱扣紧,仅留一双失魂大眼怯怯往众人瞧。
  “她是打哪来的?”忍不住醋意大发,“没听过你除鎏姐外还有旁人。”瞧那年岁不像他姘头,八九不离是外间生的,这趟迟归铁是为她。
  她心慌了,这么丑的丫头都让他呵护似宝,那做母亲的定是在望江关心头占了极重份量……
  “自是没有。”望江关让女孩独自站稳,身形一挡,巧妙阻断两造视线。众人那揣测猜疑的窥探神气连他见了都不舒服,更何况被人当成怪物般掂量的菂菂。
  “那她是谁?”语气不爽,从来她便看不惯望江关对谁都温存体贴,搞得望家寨上上下下没有女人不服他,凄惨教她腹背受敌,多年来只挣得一声哥哥叫。
  “我新收的义女,”这话是对众间宣布:“她叫菂菂,东霖语中”莲花之实“的意思。”
  “她是东霖人?”望太公目露凶光。
  “不,她也算望家之后,”望江关说着先前编好的故事:“太叔公可记得多年前我探回报,北鹰与东霖边界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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