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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发慈悲-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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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说什么?”雁依盼颤抖著嗓音问。
“听说皇上这一回听了不少諫言,都对我叔父不利;皇上震怒,决定要严办我叔父。吏部都在传说,可能要问斩。”年龄与雁依盼相近的景熠凡,眉心锁出了深深的刻痕。
这阵子他除了公忙之外,家里妻子即将生產,偏又遇上叔父景四端出事,四处奔走打听,劳心劳力之下,年轻英俊的他也憔悴了。“啊——”產妇的疼痛叫声从内室传出,景熠凡立刻从椅子上猛然弹跳起来,张惶失措地往里头看。
他跟叔父景四端其实眉目间十分神似,只是,像这么老成忧虑的表情,在景四端脸上从不会出现。那人总是带点调侃戏謔,好像天大的事都无所谓。
这一次事情闹得这么大一他可曾皱眉过曾经亲密的枕边人,居然倒打他一耙,上奏本狠狠参了他,导致现在不可收拾的结果,他可怨她本来以为景四端只是会被重罚,赔钱或丢官了事;没想到、没想到……
“痛死啦——我不要生了——”尖锐的叫声又传来一凄厉得让雁依盼脸色更加苍白。
“小姐,小姐现在别叫,省点力气呀!”
“是嘛,外头老爷、夫人、姑爷都在等,芫小姐,千万忍一忍,别吓坏他们,”奶娘、请来的產婆等等全都围绕在旁,好声相劝。
“谁是……小姐啊我要还是小姐的话,哪能生孩子!”慕容完就算在阵痛了,还是刁钻依旧,一面喘著一面骂。
“是是,少夫人撑著点……”
“啊——又来了,痛死人啦——景熠凡你这混蛋、杀千刀的,有本事你自己生——”景熠凡脸色一僵,想笑又不敢笑,一脸尷尬地望望表情木然的雁依盼。
“我先走了,你们正忙。芫表妹一定会顺產,不会有事的。过几天我再来探望她。”雁依盼起身,静静地告辞离去。
此时此刻,不适合再待下去了。人家是在生孩子,大喜事一桩,她愁著一张脸实在太不适合;追问景四端的状况更加奇怪,万一景熠凡反问一句“你为何如此关心”,那她该怎么答
何况,让景四端知道了,大概又是扯著嘴角嘲笑她猫哭耗子了。他就是这个死样子,劝他不听,骂他也没用。硬是要偷鸡摸狗——
蠢的是,她即使在拟参本的时候,写得义愤填膺,却也一路从第一个字哭到最后一个字;眼泪不小心把墨蹟晕开了,还得裁纸重写。为什么他不是光明正大的好人为什么她偏偏爱上一个短视近利、眼中全是钱、会拿官架子欺压地方小官、收取贿款、甚至跟奸商勾结的烂人
低著头从明亮的厢房走出,将军府的长廊上点著一盏一盏的灯笼,灯火通明,照亮这条长廊。今夜一直有人来来去去,她安静地走著走著,直到长廊曲折的地方,她不由自主地停步了。
一个英姿颯颯的身影在她面前出现。两人隔著好几盏灯笼的距离,遥遥相望著。那人,是慕容开。
她真的对慕容开没什么记忆了。离开京城前,她一直在自己的泥沼中苦苦挣扎,根本没有餘裕注意身边的人。只模糊记得这个远房表哥一直是将军府的骄傲,自小就生活在眾星拱月之中,永远是注意力的中心,跟在角落安安静静旁观的雁依盼,根本凑不到一起。
但旁人都说他喜欢她。听说她私逃出京之后,慕容开还大大发狂了一次,闹得景府、将军府都知道了。
外表如此刚健颯爽的男子,在她面前,竟然一直如此含蓄。对于他,雁依盼心中充满了歉意。
“表哥。”她盈盈下拜,温婉轻道:“许久不见了,近来——”慕容开表情肃穆,彷佛没听见似的,重新提步就走,从雁依盼身旁经过,竟是没回应,也没多看她一眼,视若无睹。
她僵在当场,脸上的微笑也僵住。
至此她清楚知道,自己曾经重重伤了他的心。
情爱伤人,莫过于此。她爱的不能相守,爱她的又无以回报无论爱或被爱,结局都是伤心。
春衫薄,她在晚春的夜里,瑟缩仓皇离去一脚步立见有点踉蹌。
第8章(2)
数日后,当老姜带著雁依盼的金鐲来求见时,雁依盼的心更早沉落了深深的穀底。
她在自己家里破旧的花厅招间老姜。这个沉默的中年汉子曾经一路守护她的安全,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不管她以什么面貌出现,老主文都不曾多说、多问过一句,当然也不可能加以批评。如此好人,雁依盼对他心存深深的感激。
“姜护卫,请坐。”
“雁小姐不要客气,还是叫我老姜即可。”老姜一点也没有因为换上了体面的衣服,多了御前带刀侍卫的头衔就有什么不同,依然还是那个谨慎而恭敬的老姜。
只见他和过去一样,坚持不肯跟小姐平起平坐,守著下人的本僕。就站在雁依盼座位旁。
等丫头把茶奉上、退出去之后,雁依盼摘下头上的银簪,慢条斯理地试过一杯,确认没被加药加料之后,这才请老姜喝,
她知道自己母亲可能就躲在窗外偷窥。这段日子以来,母亲有如小老鼠一样,畏惧她的眼色,总是躲得远远,母女俩即使住在一起,也有如陌路人。
雁依盼不在乎。自从一年多以前的那一夜之后,她再也不信任厨房里端出来的任何饭菜茶食。
其实这样最好。真的。
老姜沉默地看著这一切。连在自己家里,雁小姐都无法安心自在。她试茶的手法很纯熟,彷佛这样做早巳成了习惯似的。
他没有喝那杯茶,只是掏出了慎重收在怀里的金鐲,搁在桌上。
“景大人要还小姐的。”
雁依盼眨了眨眼,无用,眼前模模糊糊;又用力眨了几下,还是一样。
她的手彷佛有千斤重,根本抬不起来,也没办法拿那只金鐲。
这只给景四端骗去的金鐲子,造就了往后多少次两人之间的拌嘴与调侃,他就是不肯还她。到后来已经成了他们之间的小小情趣,每次提起来,总是少不了一阵斗嘴调笑。她闹他,他也就顺著她闹,变相的任她撒娇。
他总是这样哄她骗她,把她一颗心也哄骗走了。
而今,鐲子送回来了!这代表著什么呢?
“他……可是要被降罪、受罚了?”雁依盼的嗓音细如蚊呜。颤抖得连她自己都听不清。
“是。”老姜从不多说废话,也不绕圈子,简简单单一个字做问答。
“会、会是重罚吗?”
老姜这次没说话了,只是叹了一口气。
会有多严重难道,直的要斩首吗雁依盼心中百感交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如何预测。只知道,胸口猛发疼发慌,鼻子好酸好酸——
没道理呀,她上奏就是要他得一点教训一别这么贪财、败坏朝纪呀
雁依盼一生最恨的,就是以钱财或权势压迫弱小的人:她真的看多了。父亲努力巴结的亲朋好友有怎样嘴瞼、父亲对母亲又是怎样的嘴瞼,母亲守寡后结交的男人,一个个又是怎样的嘴脸,她全都看在眼里。
如果她会因为儿女私情而隐忍不报,任景四端继续仗势欺人的话,那她就不是雁依盼了。
可是、可是……
原来做了对的事情、帮助了天下人,却帮不到自己的感受,是这么无奈,还带著深深的酸楚。
“老姜哥……我可以……去看他吗?”她抬起头,明媚大眼中闪烁著晶莹水光,却依然强忍著不肯哭,让人看了心疼极了。
老美不是铁石心肠,但这种时候,也只能摇头。
“已经被押到刑部死牢了,不方便。”他简单地说。
闻言,雁依盼的脸蛋整个没了血色。她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甚至眼前冒出了金星;就像是被人兜心揍了狠狠一拳。
已经被送到死牢。那就是已经确定刑度,这几天就要处决了。
雁依盼静了很久很久。
“是吗那我知道了。”最后,她轻声道:“谢谢老姜哥特地把鐲子送回来,请转告你家大人,我收下了。”
“小姐请保重。”老姜恭谨地弯身鞠躬,之后,悄然无声地离去。
那一夜,雁依盼在镜前整妆之际。发现自己似乎有了老态。
才双十年华,正应该是娇媚绽放的如花美貌,在镜中却憔悴了。这些日子以来,她本来就纤瘦的身子更加荏弱,瘦损了不少,一双乌黑的眼睛更大了,脸颊微微凹下,表情淡淡的。
她对著镜中的自己微微一笑。
犹记得在梅县时,晨起梳妆,景四端会懒洋洋地在她身后欣赏。待她画了眉、点了唇之后,他会故意调侃几句:“打扮得这么美艳,是打算又要去青楼兼差赚银子吗?”
“不多赚点,怎么供得起你这贪得无厌的小白脸?”她半真半假地回敬。
说完,两人会在镜中相视一笑。唇枪舌战就是要遇上势均力敌的对手一否则有什么意思呢
即使心底清楚知道他不是良伴,却还是失落了一颗心,再也追不回来。鐲子可以还,可是其他……不想了,再想也于事无补,既然做了,就该承担后果。雁依盼不后悔。
她母亲是不是也有著类似的心情嫁了一个连空壳子都没有的夫君,成天为柴米油盐担忧烦恼,还要努力打点门面,甚至偷偷接以前尚功局姐妹转介来的绣件,贴补家用。努力让落难皇族的雁父在亲友面前不至于抬不起头。她后悔过吗
也难怪她母亲对钱极为看重,因为吃够了苦头;希望女儿飞上枝头、嫁入豪门当少奶奶之外,最后还为了米商有钱,不惜使出可怕的手段一想要让绝对不会乖乖听话的雁依盼从命下嫁。
雁依盼自小真的看多了为了钱而卑贱的事,所以,对一个人的操守特别严苛。当官就是要清廉,否则,不如不当。
如今,说什么都没用了。
她安静地换上一身嫩黄衣裙,梳好头、重新整了妆,在夜深人静时刻,悄悄离开了自己的房间,顺著走廊往前头走。
雁府其实只有两个下人,此刻都睡了。她孤独的身影投在地上,摇摇晃晃地。最后,雁依盼走进了已经多年都心生抗拒、不肯靠近的绣房。
轻轻关了门,她以手灯点起桌上陈旧的油灯,照亮了满室全綾罗,放眼皆绸缎的绣房。
只是,再精緻华丽的綾罗绸缎也全蒙了尘,旁边的绣架、梭一捆的绣线都遭虫蛀,原本润泽美丽的颜色,早已黯淡无光。
雁依盼随手翻了翻,想起母亲曾一面刺绣,一面对著年幼的女儿讲解什么是头蚕、二蚕,什么又是合罗、串五、肥光;丝要怎么练熟,熟了之后还要晒乾,乾了之后还要用大蚌壳磨光……小小年纪的雁依盼就会用清脆声音答出七种緙丝技法:有平织、摜、盘梭、搭梭、构、结,跟子母经。
“盼儿真聪明。”母亲彼时会手上一面忙著活计一嘴里一面称讚女儿,然后幽幽叹气,“这么伶俐,以后可得选个好夫君嫁,快快活活过一辈子。不像你娘,这么笨——”
不管是愚笨或聪明,结局却都相仿。所爱非人。
她信手翻著那一匹又一匹的蒙尘美布,细看上头绣的花样。最后选了一匹看起来最坚固的丝料,缓缓展开,手持有些生銹的铰剪,慢吞吞地剪啊剪,剪出了一长条。图案都给剪开了,看不出原来绣的是鸳鸯戏水,还是松竹长青。
然后,她仰首,握著丝布条的一端,将另一端拋过了头顶的横樑。提裙踩上了高竹凳,纤手使劲,将布条两端打成一个死结。
就这样吧。就随他去。把这一命还他,也就是了。
雁依盼吹熄了灯,四下陷入她最恐惧的黑暗。再过一刻,她就再也不会恐惧了,也不会生气、伤心、痛苦、自责、矛盾,更不用受刻骨相思的折磨。
布结往洁白的颈子一套,凉凉的丝料贴上她喉头。只要把凳子蹬开,只要用力一踢……
“慢著!”似乎有人在狂吼,门也被猛地撞开
但雁依盼已经闭上了眼。
她最后一个清晰的念头是,但愿在地府能与景四端早点相见——
第9章(1)
雁依盼没有死成。连寻短都失败,她真是啼笑皆非。
救她的,竟然是她自己的母亲。
雁母抢进房去,第一件事便是眼明手快地抄起剪子,爬上桌面。伸高手铰断了丝布条。饶是如此,雁依盼白皙的颈子已经给勒出了深深的痕跡。
雁依盼重摔到地面,晕了过去。等醒来之际,她已经回到了自己床上,母亲、丫头跟管家都在她床前,大概是合力把她扶回来的。
啊。所以没死吗她费力睁开眼,恍惚地望著眼前三人:管家很老了,鬢髮皆白;丫头吓得面无血色,眼眶红通通;而憔悴苍老的雁母,则依然还是小老鼠的模样,微低著头,不敢正视女儿。
“醒、醒了就好,漾喜,去泡热茶给小姐喝。”
“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还是煮点寧神汤——”
“这时候上哪儿请大夫三更半夜的,明天一大早……”雁依盼打断低声交谈的三人,“都不用,我睡一觉就好了。”因为伤了喉咙,说话顶吃力,还沙哑著,雁依盼有点不认得自己声音了,
“盼儿…”雁母往前一步,伸手想摸摸女儿,却又在雁依盼的眼光中胆怯地收回。
“我真的没事,让我睡一下吧。”
说完,她翻过身,不再多讲。因为她不要母亲用那么悲伤的眼眸看她。也不要她合著泪问雁依盼为了什么这么傻。她该如何回答说是为了一个不值得爱的男人,就跟母亲一样
她的咽喉痛、额头痛、全身都痛一但这些痛绝比不上心口一刀一刀般割著的尖锐伤疼;难受到喘不过气一叫不出声,却又得不到解脱。
熬了一夜,天总算亮了。濛濛晨光中,显然也一夜没睡的雁母带著丫头悄悄的进来。雁依盼是闻到鸡汤味道才迷迷糊糊醒觉,一翻身,母亲就在眼前,担忧而惊惧地望著她。
“我、我让漾喜燉了补汤一你多少喝、喝一点。”看女儿静静回望著她们的模样,雁母赶快加了一句:“你若不放心一我先喝给你看。”看母亲抢著喝了一口还冒著烟的鸡汤,烫得眼泪差点掉下来。还硬忍著把滚烫的汤吞下去,只为了取信女儿的情景,雁依盼的心好酸好酸。
母女怎么会弄到这步田地她的母亲很傻、很笨、很软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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