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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鸥飞处-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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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妈!”杨羽裳惊愕的怪叫着。“你竟然认为我和他相爱吗?”
  “不是吗?”杨太太再反问了一句。“如果他不爱你,今天早上就不会到我们家来受气了。”
  “他来受气还是来气我?”杨羽裳大叫:“他根本是存心来侮辱我的!”
  “羽裳,你需要平静一些,客观一些。他今天早上来的时候,据秀枝说,是兴致冲冲的,一进门就找你,所以,他是为你来的。但他在客厅里碰到了欧世澈,你假若聪明点,就会知道情敌见面后的不自在。世澈又表现出一副和你熟不拘礼的态度来,这已够打击他了,而你还偏偏服装不整的和欧世澈跑出来,你想想,羽裳,如果你是他,你会怎样呢?”
  杨羽裳呆了,从床上坐起身来,她弓着膝,把下巴放在膝上,微侧着头,深思的看着母亲。她脸上的泪痕已经干了,眼睛里逐渐闪出一种异样的光彩来。
  “再说,羽裳,如果他不爱你,他怎么会生那样大的气呢?你知道,羽裳,今天早上的情形,任何一个男人都会误会你和欧世澈已经好得不得了了!”
  “我能怎么样呢?”杨羽裳烦恼的叫:“难道要我打锣打鼓的告诉他,我和欧世澈只是普通朋友,根本没有任何关系吗?”
  “你不必打锣打鼓,”杨太太微笑了起来。“你只要压制一点你的骄傲和你的火气,你只要给他机会去表白他的感情。羽裳,”杨太太慈爱的抚摸着杨羽裳那满头乱发。“从一个孩子变成一个女人吧!淘气任性的时期应该已经过去了。女人该有女性的温柔。”
  杨羽裳沉默了。半晌,她抬起眼睛来,困惑而迷茫的注视着母亲。
  “妈,你为什么帮俞慕槐说话?你喜欢俞慕槐胜过欧世澈吗?”
  杨太太笑了。
  “他们两个都是好孩子,都各有长处,也各有短处。”她说:“不过,我喜欢谁根本没有关系,问题是你喜欢谁。你到底喜欢谁呢?羽裳?”
  杨羽裳默然不语。
  “我是个很开明的母亲,一直都太开明了,我从没有干涉过你的事情。”杨太太好温柔好温柔的说:“我现在也不干涉你。我只能提醒你,提醒你所注意不到的事,提醒你所忽略了的事,然后,一切都由你自己决定。”她抚平了她的头发。
  “你当然知道,欧家已经正式来谈过,希望你和欧世澈早些完婚。”
  “我说过我要嫁他吗?”杨羽裳困恼的说。
  “你说过的,孩子。而且是当着很多人的面,当着俞慕槐的面,你宣布他是你的未婚夫!”
  “哦,天!”杨羽裳翻了翻眼睛。“只有傻瓜才会把这种话当真!”
  “只怕欧世澈和俞慕槐两个都是傻瓜呢!”杨太太轻笑着说,从床边站起身来。“你仔细的想一想吧,羽裳。现在,应该好好的睡一觉了,现在已经……”她看看表:“啊呀,两点半了!瞧你近来瘦得这副样子,下巴都越来越尖了。每天晚上不睡觉,眼圈都熬黑了。唉!”她叹了气:“提起瘦来,那俞慕槐也瘦得厉害呢!”
  转过身子,她轻悄的走出了房间,关上了房门。把杨羽裳一个人留在那儿发愣。
  很久很久,杨羽裳就那样坐着,了无睡意。她想着早上俞慕槐来访的神情,回忆着他们间的争执、斗嘴和翻脸。由这个早上,她又追想到那凌晨的散步,再追想到以前的约会,新加坡的相聚,及香港渡轮上的初次邂逅!谁说过?人生是由无数的巧合组成的。谁说过?生命的故事就是一连串的偶然。她和俞慕槐的相遇相识,不像个难以置信的传奇吗?或者,冥冥中有个好神仙,在安排着人生的遇合。但是,现在,神仙的工作已经结束了,剩下来的命运,该是操在自己手里的。
  或者,这是杨羽裳第一次如此认真的思考。也或者,这是杨羽裳由孩子跨进成人的第一步。总之,在过了长长的半小时以后,她忽然振作起来了。她的心在狂跳着,她的情绪在兴奋着,她的脸发着烧,而她的手指,却神经质的颤抖着。
  深吸了口气,拿起了电话听筒,她把那听筒紧压在胸口,闭上眼睛,静默三分钟﹔希望他在家,希望是他接电话,希望他还没睡,希望他也正在想她,希望,希望,希望!睁开眼睛,她鼓足勇气,拨了俞家的电话号码。
  把听筒压在耳朵上,她的手心冒着汗,她的头脑和胸腔里都热烘烘的。听筒中,铃响了一声,响了第二声,响了第三声……呵,那恼人的声响,每一响都那样重重的敲在她的心灵上。
  终于,铃响停止,有人拿起了听筒:“喂喂,是哪一位?”对方说。
  呵,是他,是他,是他!谢谢天!她张开嘴,泪水却冲进了眼眶里去,她的嘴唇颤抖,发不出丝毫的声音。
  “喂喂,是谁呀?”俞慕槐的声音充满了不耐,他显然在恼怒与坏脾气之中。“说话呀!喂喂,开什么玩笑?半夜三更的!见鬼!”
  “□答”一声,对方挂断了电话。
  杨羽裳用手背拭去了颊上的泪痕。你真不争气!她对自己说。你怎么连开口的勇气都没有了呢?你一向那样天不怕地不怕的!却怕打一个电话!你真不争气,你真是好懦弱好无能的东西!
  她用了五分钟的时间来自怨自艾,又用了五分钟的时间来平定自己,再用了五分钟的时间来重新鼓足勇气,然后,她再度拨了俞家的电话。
  这次,对方一拿起听筒,她就急急的说:“慕槐吗?我是杨羽裳。”
  “杨──羽──裳?”俞慕槐大叫着,声音里带着浓重的火药气息。“那么,刚刚那个电话,也是你打来的了?”
  “是的。”她怯怯的说,声音微微的颤抖着,她多恼怒于自己的怯弱!为什么听了他的声音就如此瑟缩呢?
  “好呀!”俞慕槐愤愤的说:“欧太太,你又有什么新花样要玩了?说出来吧!”
  什么?他叫她什么?欧太太?!欧太太?!他以为她和欧世澈怎样了?他以为她是多么随便,多么不正经的女人吗?欧太太?!欧太太?!她的呼吸急促了起来,她的血液翻腾了起来……她又说不出话来了。
  “怎么了?”俞慕槐的声音继续传了过来,冰冷而尖刻:“你的欧世澈不在你身边吗?你寂寞难耐吗?或者,你想约我去散步吗?”
  杨羽裳感到脑子里轰轰乱响,像有几百辆坦克车从她脑中轧过,轧碎了她所有的意识,轧痛了她每一根神经,她努力想聚集自己涣散的思想和昏乱的神智,但她只觉得挖心挖肝般的痛楚和火灼般的狂怒。俞慕槐仍然在电话中说着话,那样冷冰冰的,充满了刻薄与嘲讽:“为什么不说话呢?欧太太?还没有想好你的台词吗?还是想演什么哑剧?不管你在转什么坏念头,我告诉你,本人没有兴趣和你捉迷藏了!去找你的欧先生吧!”
  她终于能发出声音来了,聚集了自己所有的力气,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惊天动地般地对着电话听筒大叫:“你这个混帐王八蛋!你这个该死的!下流的!该下地狱的……”
  她的话没有喊完,对方又“□答”一声收了线,她咽住了骂了一半的话,呆呆的握着听筒,整个人像化石一般坐在那儿。杨太太又急急的赶了过来了,推开门,她焦灼而紧张的喊:“羽裳,羽裳!你又怎么了?”
  一眼看到杨羽裳握着电话听筒,呆坐在那儿,她赶到床边,顿时怔住了。杨羽裳的面孔雪白,眼睛直直的瞪着,牙齿紧咬着嘴唇,一缕鲜红的血渍正从嘴唇上流下来。杨太太吓呆了,用手抓住她的肩膀,才觉得她全身的肌肉都是僵硬的,杨太太更加惊恐了。不住的摇撼着她,杨太太叫着,嚷着:“羽裳!羽裳!羽裳!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你说话呀!你别吓我!”
  杨羽裳仍然一动也不动的坐着,整个人都失了魂了。杨太太吓得手足失措,抓起杨羽裳手里的电话听筒,她取出来,送到自己耳边去听听,对方什么声音都没有,显然是挂断了的。把电话听筒放回电话机上,她坐在床边,双手握住杨羽裳的肩,没命的摇撼了起来:“羽裳,羽裳,你要是受了什么委屈,你说吧,你告诉我吧!别这样吓唬我!羽裳!羽裳!羽裳!”
  给杨太太这么一阵死命的乱摇,杨羽裳终于被摇醒了。回过神来,她抬起眼睛来看了看,一眼看到杨太太那张焦灼而慈祥的脸,她这才“哇呀”的一声哭出来了。她扑进了杨太太的怀里,哭得力竭声嘶,肝肠寸断,一面哭,一面断断续续的叫:“妈妈呀!妈妈呀!我……我……不不……不再开玩笑了!妈妈呀!我……我……我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妈妈呀!”
  杨太太被她哭得鼻中发酸,禁不住也眼泪汪汪起来,第一次看到这孩子如此悲切与无助,她一向都是多么乐观而淘气的!以前,她曾为她的淘气伤透脑筋,但是,她现在却宁可要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淘气孩子了!
  “羽裳,”她吸吸鼻子,含泪说:“谁打电话欺侮你了,是俞慕槐吗?”
  杨羽裳像触电般尖叫了起来:“不许提他的名字!我永远不要听他的名字!永远!永远!永远!”
  杨太太又吓呆了。
  “好好好,不提,不提,再也不提了!”她拍抚着羽裳的肩,不住口的安慰着:“你瞧,还有一段时间才开学呢,我们出国去玩玩好不好?把这儿的烦恼都拋开,我们去香港住住,给你添几件新衣裳好吗?”
  “我不去香港!”杨羽裳又大叫。
  “好好,不去香港,不去香港,你要去那儿呢?”
  杨羽裳离开了母亲的怀抱,忽然平静下来了。弓着膝,她把头放在膝上,含泪的眸子呆呆的望着远处,好一会儿不动也不说话,她的脸庞严肃而悲哀。
  “妈,”终于,她开了口,声音凄凄凉凉的。“我想要结婚了。”
  杨太太惊跳了一下。
  “和谁?”她问。
  “欧世澈。”
  杨太太又惊跳了一下,她深深的凝视着女儿,谁家女儿提到婚事时会这样悲悲切切的呢?她怔了怔,小心翼翼的问:“你是说真的吗?”
  杨羽裳看了母亲一眼,眼神怪异。
  “我说过,不再开玩笑了。”她幽幽的说。
  “但是,”杨太太迟疑了一下。“你爱他吗?”
  杨羽裳的脸扭曲了。她转头看着窗外,今夜无风,树梢没有风吟。今夜无星无月,暗夜中一片模糊。她摸了摸汗湿的手臂,空气是闷热而阴沉的。
  “快下雨了。”她轻声的说,转回头来看着母亲。“你去告诉欧家,要结婚就快,两个月之内,把婚事办了,我不愿意拖延。”
  杨太太再度惊跳。
  “两个月!你何苦这么急呢?再一年就毕业了,毕业之后再结婚,怎样?”
  “我不念书了。”
  “你说什么?”
  “我不再念书了。”杨羽裳清晰的、肯定的说:“我最爱的并不是艺朮,而是戏剧,念艺朮本身就是个错误,而即使毕了业,结婚后又怎样呢?我永远不会成为一个画家,正像我不会成为音乐家或戏剧家一样,我只是那种人﹔样样皆通,样样疏松!我除了做一个阔小姐之外,做什么都不成材!”
  杨太太愕然的瞪视着女儿。
  “怎么忽然变得这么自卑了?”她困惑的说:“我记得,你一向是骄傲而自负的。”
  “童年时期过去了,”杨羽裳凄楚的说:“也该真正的正视一下自己了。”
  “那么,正视一下你的婚事吧!”杨太太说:“你真要这么早结婚吗?你还是个孩子呢!”
  “不是了。”杨羽裳摇摇头。
  “你有把握能做一个成功的妻子吗?”
  杨羽裳默然不语。窗外,忽然掠过一阵狂风,树梢陡的骚动了起来,远远的天边,响起了一串阴阴沉沉的闷雷,暗夜里,骤然笼罩起一层风暴的气息。杨羽裳看了看窗外,低低的说:“要下雨了。”望着母亲,她说:“我已经决定了,你去转告欧家吧!好吗?明天,我想搬到闲云别墅里去住几天,台北太热了。”
  “我陪你去闲云别墅住几天,关于你的婚事,你能够再考虑一下吗?”
  杨羽裳凄然一笑。
  “我已经决定了。”她再说了句,满脸的凄惶与坚决,看她那副样子,她不像是要结婚,倒像是准备慷慨赴难似的。杨太太摇了摇头,谁教她生了这么个执拗而古怪的女儿呢?她叹口气,烦恼的走出杨羽裳的房间,在门外,她一头撞在杨承斌的身上。
  “怎么?”她惊讶的说:“你起来了?”
  “你们这么吵,谁还睡得着?”杨承斌说。
  第六章
  “那么,你都听见了?”杨太太低低的问。
  “是的。”
  “你怎么说呢?”
  “让她结婚吧!”杨承斌叹了口气。“或者,婚姻可以使她安静下来,成熟起来,她一直是那样个疯疯癫癫的孩子。”
  “和欧世澈吗?”杨太太忧愁的说:“我只怕她爱的不是世澈,这婚姻是她的负气的举动,她想用这婚姻来气俞慕槐。”
  “但是,世澈比俞慕槐适合羽裳,”杨承斌说:“世澈深沉,有涵养,有忍耐力,他可以容忍羽裳的坏脾气。俞慕槐呢?他尖锐,敏感,自负……这些个性和羽裳是冲突的。假若羽裳嫁给俞慕槐,我打赌他们三天就会闹离婚。”
  “是吗?”杨太太惊喜的说:“我倒从来没想过这一点,这倒是真的。瞧,世澈和羽裳认识快三年了,从没闹个什么大别扭,那俞慕槐和羽裳认识不过几个月,就已经吵得天翻地覆了。”
  “而且,”杨承斌说:“世澈从各方面来说,条件都是不坏的,家世、人品、相貌、学识……都是顶儿尖儿的,我们还挑什么呢?最可喜的,还是他对羽裳这股恒心和忍耐力,咱们的女儿早就被宠坏了,只有世澈的好脾气能受得了她。我看,乘她有这个意思的时候,我们还要尽快把这件事办了才好,免得她又改变主意了。”拍拍杨太太的肩,他安慰的说:“女儿大了,总是要嫁人的,我知道你的心,你是舍不得而已。你想想看,欧世澈有哪一点不好呢?错过了他,我们有把握找到更好的吗?那个俞慕槐,他对我们的女儿有耐心吗?”
  杨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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