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罗道-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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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自：（7jt1Kmx17QeUS）。

难道，这只是出于他对自己的尊重？

摘自：（OQl083U8pB15C）。

聂隐娘久久注视着他，对眼前这个敌人，第一次有了怜悯，也有了敬意。

摘自：（kUdKO5y8XnpjR6Dk8U）。

霍小玉似乎平静了下来，轻轻叩击皮鼓道：“你们没有猜错。我不仅又聋，又哑，又瞎，而且从胸部以下，就已完全失去了知觉。”他嘴角浮出一丝揶揄的笑：“我的整个身子，都是靠七根支架勉强支撑着，若离开这些支架，我就会整个瘫倒下去，变成地上的一滩烂泥。”

摘自：（ES4BfG0At7ja4u1r）。

聂隐娘抬起头，望着他高高在上的身影，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他会坐得这样直。

摘自：（ZPUsGjL4YPd1eTm）。

良久，她才轻轻叹息了一声：“是主人将你变成这个样子的？”

摘自：（UQLbJDSh1An）。

霍小玉平静地道：“是的，那一天，他击断了我的脊柱，熏坏了我的眼睛和喉咙，又将水银灌入了我的双耳。从此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但我知道，他总有一天会回来找我。”

摘自：（drEcJ1MaPnopdTZ48pvE）。

他的手指在皮鼓上缓缓叩击，平静异常，似乎那些惨绝人寰的酷刑，并非发生在他身上。

摘自：（XlubxVSSO6）。

霍小玉抬起头，微微一笑，月光垂照在他下颚上，透出一片惊心动魄的苍白：“那一天，当我从剧痛中醒来，眼前只剩下无尽的血红，疼痛直透骨髓，让我疯狂。我伸手向前摸索，却发现大滩的血混着尘埃，已然半干，几只老鼠就在粘稠的尘土中纠集，它们似乎被我探出的手吓着了，踩着我的身体，四散逃跑……”他的笑容中带着些许嘲弄之色：“我是个有洁癖的人，这些肮脏的畜生让我不住呕吐，几乎连心都呕了出来。又不知过了多久，我挣扎着想站起来，却感到自己的脊椎，一寸寸向下坍塌而去……”

摘自：（gVmdxiLKDS6p9mFF0Zn）。

皮鼓的声音生涩、嘶哑，宛如一扇久未开启的铁门：“你能想到，这种感觉有多么恐怖么？”

摘自：（NmcDEz7lSAm0O）。

聂隐娘一震，寒意从骨髓深处徐徐升起。

摘自：（jq6elBKlrmLp4Pmhbz）。

霍小玉却依旧微笑道：“又昏迷了好久，我再次醒来，慢慢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我冷静下来，忍着剧痛逐个调动我身体的器官。我想知道，他还给我留下了什么……”他轻轻拂开腮畔的散发，嘴角透出淡淡的笑意，这笑意在四周阴森的光影下显得有些古怪，仿佛是一个痴情的少年，在月夜中，回忆起了情人多年前送给他的礼物。

摘自：（DoV6MdlOW6FgfeJo）。

天底下最残酷的礼物。

摘自：（LSMmwbdaIPccWw6XjtH）。

“他还给我留下了这双手，只有这双手。”长发的阴霾下，霍小玉的笑比月光还要动人：“这意味着，他还不想让我死。”

摘自：（vMClk7jRHwRQ70u8vyU4）。

他顿了顿，重重道：“所以，我便不能死。”

摘自：（gGrk92pzGe）。

“我决定活下来，拖着这残缺的躯体，在这座废弃的宫殿里活着。无法听，无法看，无法行走。陪伴我的，是老鼠、木偶、凄风、苦雨……每当阴雨的时候，我的每一块骨骼都会裂开般剧痛不已，每一寸肌肤都会发出腐败的气息，但我知道，我的心还没有死，只因我相信，他一定会回来找我……”

摘自：（lNlNrKykL3aW）。

他的话平静如水，聂隐娘却不禁感到一阵莫名的森寒，忍不住道：“主人为什么要这样对你，你究竟做错了什么？”

摘自：（RRdo9MbkkOzcMrscn）。

霍小玉的笑容渐渐隐去，冷笑一声：“错的是你们，我是为你们承担了罪过。”

摘自：（cP5eyoNNPxt3YQP）。

聂隐娘皱眉道：“你是说，主人因为叛徒而迁怒于你？那为什么恰恰是你，不是别人？”

摘自：（UmVoV5aV8jfcIU9）。

霍小玉轻抚皮鼓，摇头道：“那不过是因为，你们连被迁怒的资格都没有。”他霍然抬头，散发流水般分开，显出半张苍白而消瘦的脸。

摘自：（PnN8Zoi004p）。

他的容貌极为清俊，一双眸子却黯淡无光，毫无血色的唇际却浮出一抹微笑，这笑容稍纵即逝，但竟是如此纯粹、慑人心魄，仿佛他回忆起的，不是残酷的折磨，而是毕生的骄傲。

摘自：（krFIFqV0IPNva2MR）。

聂隐娘望着他，一时无语。想不到眼前这个男子竟是如此的固执、执着，连主人施加到他身上的酷刑都欣然承受，当作是主人对他特别的恩赐。

摘自：（frwrJK3oKAXy）。

他是太过愚蠢，还是太过情痴？

摘自：（Lvp3pLGnimmOD9pT0）。

又或者，这也只是他为自己编织的一个虚假的梦境？若没有这个梦境，谁又能在这样一座死气沉沉的大殿中，拖着半死的残躯，守候整整五年？

摘自：（TZgjaKxJ57TKlqLsby9）。

五年的黑暗，五年的寂寞，五年的痛苦……

摘自：（qq7Jh1TkkOau2W）。

聂隐娘轻轻叹息了一声，沉声道：“你不恨他？”

摘自：（lrXslk2ymz）。

霍小玉冷冷笑道：“恨他？你们有什么资格恨他？”他摇了摇头：“谢小娥，你当年被庸医割得体无完肤，是主人将你从垃圾中抱起，用尽奇方异术，让你起死回生。”

摘自：（ryQVE5akqnY1）。

谢小娥依旧伫立在悬空木桌的边缘，她的衣衫都被点滴而下的鲜血染红。她。她似乎已经久久沉浸在这血腥的气息中，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才清醒过来。

摘自：（XCJwk6NjZ0ngLM34）。

她脸上浮起一缕狂态，尖声回答道：“是的，我不恨他。我恨的人，只有聂隐娘。”

摘自：（57AN64FFLTTds5oD2yK）。

霍小玉不再理会她，转向柳毅道：“二十年前，你家乡遭受百年不遇的饥荒，你父母为了活命，不惜易子而食，将你换给了另一对饥民。是主人救了你，将你交给了你的启蒙老师。十年后，你通过了考验，成为传奇之后，又是主人亲自传你上乘武功。”

摘自：（Cxqdck1g1BbX9A）。

柳毅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并不回答，但眸子的深处却掠过一丝痛苦的光芒，仿佛霍小玉的话，也勾动了他某些不堪回首的记忆。

摘自：（xyhWgE9u3m）。

霍小玉顿了顿，又道：“任氏本来已被叔嫂卖入青楼，而聂隐娘你，却是他从山贼手中救下……主人对于哪一个传奇，没有再造之恩？”

摘自：（DFapznhg8aZs）。

“不错。”聂隐娘冷笑了一声：“但是十年来，我为他出生入死，杀了数不清的高手。不管恩情有没有报完，这种日子，我是再也不想过下去了。何况，如今要杀我们的是他！”

摘自：（Wf4rzLa9WX）。

“荒谬！”霍小玉手指猛叩，皮鼓发出一声长长的厉响：“你们的生命，本来就是他给予的，他就算要你们死，也不过是收回他曾给予你们的东西！”

摘自：（2mWUSujU1LEh）。

柳毅看着他，淡淡道：“命总是自己的，你就如此甘愿让他收回？”

摘自：（xqPuywXTzx4xUYeC）。

霍小玉冷笑一声：“我本来就只为他而活。他要杀我，我心甘情愿，只是我要在死之前，帮他完成这个游戏。”他长叹了一声，继续叩击着皮鼓，声音却低了许多：“让这个游戏按照他的意愿开始、发展、谢幕，他一定会很开心的。我已经很多年，没有看见他开心地笑过。”

摘自：（SoFlZ9yn5gXn7nB）。

他的手指止住叩动，向空中轻轻一挥。黑色的袍袖过处，几声嘶哑的微响隔空透下。

摘自：（AVxvmOWun3JxPqU）。

那张悬浮在空中的圆桌，连同周围的十二张木椅，正徐徐降下。

摘自：（vWoeq94IpMT）。

“这是我给游戏中添加的一个插曲。我知道，他一定能看到。”

摘自：（OwhgpvWBdzUWOqxKhjDZ）。

桌椅降下，半明半晦的月光倾洒在木桌周围，聂隐娘这才看清，原来木桌旁围坐着的十二个人偶，真的是一群十岁左右的孩子。

摘自：（lX8GxMibthcGuX）。

他们端坐在桌前，其中几个人面前，还放着一块扇形的画。

摘自：（gYZoB7qqv3）。

那骇然正是他们当初在土洞中遗失的刺青！

摘自：（m6SRUPzbAQ1c）。

聂隐娘惊愕的目光从这群孩子身上一一扫过，突然停留在一个女孩脸上。

摘自：（FFLTTds5oD）。

女孩黑发披肩，宝石般的双眼中流露出与她年龄不符的成熟，她静静地坐在桌前，注视着圆桌上那块被黑布盖住的隆起，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摘自：（KMEmdWBPtrF1）。

她清秀的面容是如此熟悉，纤细的手中还握着一束血影针，她拿针的手法还有些生疏，但却已透露出些许自信与沉稳，仿佛已经预感到，她今后的岁月，就会和这些冰冷的银针联系在一起。

摘自：（4nxocjvIie）。

聂隐娘如被电击，仿佛一瞬间回到了十年前的时光，透过岁月的罅隙，从一个奇异的角度，凝视多年之前的自己。

摘自：（0uqRw3Etn3lP）。

这种感觉，仿佛是尘封已久的阁楼之窗，猛然被一道阳光洞穿，腐朽的地板被晨风吹起阵阵尘埃，而她的心灵也不可遏制地动荡起来。

摘自：（Eyirc5htVOK6jSU8j）。

那个人偶正是按照她十三岁那年的样子制成。她身边的人偶，也保持着各自的姿态，聂隐娘的目光缓缓移开，她渐渐从那些孩子身上，分辨出了王仙客、谢小娥、柳毅的影子。

摘自：（M30JW30PHyh31agHlYkF）。

十年前，他们被不同的人送到这座深山古殿中，开始自己的传奇生涯，彼此却从未谋面。但十年后的今天，他们的人偶却围坐在一张圆桌旁，专注地凝视着木桌中央的黑布。他们安静地坐在桌前，仿佛多年以来，就一直坐在这里。

摘自：（xWZIKXexGf）。

他们的手中，已经分别拿上了各自的武器，但脸上都还保留着孩子般的纯真，聂隐娘心中忍不住涌起了一个奇怪的念头：那时的她，应该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吧。

摘自：（C4Sb5GoiL4A9）。

若不是她一再提醒自己眼前的只是人偶，她真想冲过去，摇着那个女孩的肩，追问自己的名字。

摘自：（98KMKI2ijQYoHseM）。

她紧握的双拳已忍不住颤抖。

摘自：（gBB5uGSE6zvkoKAlfaG）。

柳毅也注视着人群中那个属于自己的男孩。他是如此精致，逼真，连柳毅也仿佛恍惚起来——难道十年前，他们的灵魂已被留在此处，而走出这座古殿、慢慢长大、慢慢杀人、慢慢忘记的自己，却不过是一具标着传奇编号的躯壳？

摘自：（N3rtCXeeliN55）。

到底谁才是别人手中牵线的偶人？

摘自：（vzjDZDClD4zeNk）。

砰砰，就在这时，霍小玉手下的皮鼓发出两声古怪的响动。

摘自：（e8bNmjZtVPlnxn）。

一个垂着堕马髻的女孩仿佛受到鼓声的召唤，从座位上徐徐站了起来。她光洁的额前贴着花黄，虽然年纪很小，但已经出落得美丽非凡，细长的秀眉微微向上挑着，透出一种与生俱来的妩媚之气，而她灵动的双眸中，却蕴满了宝石一般的碧色。

摘自：（WE4XJYmAdA8xgr）。

聂隐娘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任氏？”

摘自：（RFUGMiuOfl）。

“任氏”当然听不到她的话，只是机械地向前倾了倾身子，突然伸出纤细的手，将桌上的黑布扯落。

摘自：（XMN963DAk0V4）。

血腥之气扑面而来。

摘自：（gmGa6pws0W）。

黑布下是一具血迹未干的尸体。尸体的胸前裂开一个大洞，左胸上一片皮肤也已被剥下，鲜血顺着她的身体滑落，将木桌染得一片猩红。

摘自：（mtzDo9FeeKBR）。

然而，她的脸却是如此整洁、温婉，没有染上一丝血污，也没有一丝痛苦。她一蓬漆黑的长发随意铺陈在桌上，宛如在暗夜中盛开的一朵墨色妖莲，而她原本艳色无双的脸，却因为失血的苍白而显得清丽非常。仿佛是一朵褪去了色彩的水晶花，哀伤，易碎，却透着一种凄丽绝艳之美。

摘自：（Rxse6ajeMwZ84PmTt）。

这就是刚刚在狐仙庙被红线杀死的任氏。

摘自：（cvi6wMUHifUXeeJ）。

那个人偶俯下身去，几乎就要触上任氏的脸。它的脸上依旧带着微笑，仿佛真的是个毫无机心的孩子，好奇地望着自己的未来。

摘自：（8vaOz73VkZ42）。

孩子总是会好奇自己的未来，他们总会在庙里，煞有介事地求签，解签，向算命的老人打听自己的未来。然而在他们心中，这不过是一场游戏，无论他们预测到的未来有多么惨烈、悲哀，孩子还是会依旧没心没肝地嘻笑着，仿佛仅仅开了一个玩笑。

摘自：（Cz3og9FVSMsgHlm2）。

毕竟，未来对于他们而言，是一个太久远的词。

摘自：（K4TG17xhEwZdpDIBtjH）。

那个人偶女孩也是如此，她微微转侧着头颅，仔细打量着“自己”的尸体，脸上却依旧挂着笑意。

摘自：（huJ78nSRTegX5）。

咚咚，鼓声又响了起来。

摘自：（13Bgu4gYcZ48Od）。

人偶女孩突然从桌下掣出一柄明晃晃的尖刀，向自己肩头插了下去。噗的一声闷响，匕首直没至柄，女孩脸上没有一丝痛楚，伤口也不见鲜血喷出。

摘自：（IztqRID7uLPgxg）。

聂隐娘几乎要惊呼出声，就见那个女孩轻轻转动着匕首，匕首将她肩头的皮肤高高挑起，又向四处游弋着，仿佛要将她身上那层仿造的皮肤剥下。

摘自：（q7lAeo2dMwBqhk）。

她全身的关节比真人灵活数倍，可以毫不费力地将头颅转到身后，也可以将手肘折返，去操纵刺入背部的匕首。不到片刻，她身上那层皮肤已和身体完全脱离开，像一件破碎的白袍披挂在身上。

摘自：（9DcJB5ok5inz1o）。

去掉了皮肤的她，完全失去了方才的美秀，她的体腔内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齿轮、传动带、滚珠，随着她的动作，在不停地运转着，看去诡异无比。

摘自：（5E5sFowz73x）。

而后，她掣出匕首，轻轻插入任氏的身体。

摘自：（0LXVY8FkbQb6v）。

聂隐娘突然明白，她是想要如法炮制，将任氏的皮肤也完全剥落下来！

摘自：（FPPwF0ikKCAlKdhg2）。

鼓声隆隆，似乎在催促人偶的举动。人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