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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剑金钗-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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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五六日,李慕白的痛就好了。小俞也就搬回到铁贝勒府的马圈去住,并不再来。这天晨起,李慕白穿著软绸的棉袄,戴著夹风帽,才由了屋子,就见迎面一阵风起,凉得透肤。李慕白不由打了一个寒战,低头看时,只见庭中砌下,已有不少的落叶了,心中不禁感到一种书剑飘泊,青春磋跎之恩。信步僈慢地走出庙门,就到了丞相胡同约北口外。只见史胖子的那间小酒铺,紧紧地钉著门板,凄凉得像一座坟墓。李慕白不敢在这里徘徊,恐怕有人认出自己是与史胖子素有交情,遂就雇上了一辆车往安定门贝勒府去。
到了铁贝勒府,门上的人就把他让进去,在小客厅里坐了一会,那小虮髯铁小贝勒就出来接见。
一见李慕白,他就很惊讶地说:“嗳呀,你真瘦了!”李慕白惨笑了笑,遂在铁小贝勒的对面坐下。
铁小贝勒很恳切地问道:“你的病算是完全好了吧?”李慕白点头说:“就算好了。再休养几天,也就复原了。”又说:“我这场病多亏二爷看顾,并有那位俞二弟服侍我。”铁小贝勒点头说:“小俞那孩子倒还老实。就是听人说,他太懒惰。”
李慕白一听,刚要为小俞声辩,并要告诉铁小贝勒,那小俞原是个武艺高强的人,决不可长久把他安置在马厩之中。可是又听铁小贝勒笑了笑说:“慕白,我也盼望你快生好了。你知道黄骥北派人请了河南的吞舟鱼苗振山、金枪张玉瑾,要来北京与你比武的事情吗?”李慕白面上一点也不显出惊诧之色,就问说:“二爷是听谁说的?”铁小贝勒说:“前天我儿著了银枪将军邱广超,他对我说的。为此事,他很替你抱不平,特意去质问黄骥北。但是黄骥北给个不认账,不但说他跟你没仇,也没挨过你的打,并说跟你还是好朋友,你在监里时,他还看过你呢!”
李慕白冷笑了笑,就说,“黄骥北几次跟我扳交情,倒不是假。可是谁知道他的心里是怎样?不过我虽刚刚病好,但也不怕他们。我本是想到延庆去,可是现在一有了这事,我又不能走了。我倒要等他把苗振山、张玉瑾邀来,看看那两个,到底是怎样的人物?”铁小贝勒也露出愤慨的样子,说:“对,我也愿意你给咱们争一口气!”
二人对坐沉默了一会,铁小贝勒忽然又叹息了一声,说:“京城这个地方真是人情险恶!外方来的人若是在此稍显才能,便要道人所忌。譬如你,若不是认识我和德啸峰,现在不知道要道人多少暗算呢!近来还有一件可气的事,因为你病得很厉害,我也没叫人去告诉你,就是那胖卢三和徐侍郎,在他们的外家那里被贼杀死了。他家的女人明明看见行凶的贼人是一个胖子,而且卢徐二人平日倚势欺人,给下的仇人也很多。可是黄骥北却又乘机害你,他跟提督衙门的人说凶手是你,为此事九门毛提督特来找我。我就说你现在病著了,我敢给你作保,因此才算没有事。”
李慕白也把自己病尚未愈之时,衙门的官人找了自己一次事说了,然后也愤然道:“我未到北京之时,闻得黄骥北的名声,倒还很景仰他,想不到他原来是这样一个笑里藏刀的小人。我回头要拜访拜访他去,问问他为甚么对我这样使尽了奸谋!”说话时,气得病后的苍白的脸上浮山紫色。
铁小贝勒却摇头说:“你也不必去找他,你的病才好,不可又惹气。再说你也决见不著他。他自你出狱之后就不常出门,现在胖卢三、徐侍郎被杀的事一出,他更吓得不敢出门了。你只要以后防备他一些就得了。”
李慕白口中虽不言语了,但心中依然怒气未息。又同铁小贝勒谈了一会,便告辞出了府门。又到马圈里去找那小俞,可是据马圈里的人说,小俞昨天出去的,直到现在没有回来。李慕白一听,十分惊诧,发了一会怔,只得雇了一辆骡车回南城去。坐在车上就想:自己怎么净遇见了这些奇怪的人?
本来那史胖子就已神出鬼没地跟自己胡缠了一个多月,他倒是好心,想要帮助我,可是结果反倒几乎把我给害了。现在这个小俞,却比史胖子尤为蹊跷,不知他到底是个干甚么的?车走得很快,少时走到前门外骡马市大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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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一
李慕白坐在车里,也没放下车帘,往外看看那往来的行人和两旁的铺户。正自走著,忽听迎面有人叫道:“李老爷!李老爷!”李慕白望道旁一看,只见是一个年约半百的老妇人。仔细去看,才看出是纤娘的母亲谢老妈妈。只见她穿著一件旧缎子的短夹袄,冻得缩著手,手里提著一个药包。李慕白叫车站住,就在车上问说:“你作甚么来了?”
谢老妈妈哈著腰,走到车前,往南指著:“我跟翠纤搬出来啦,就在粉房琉璃街她舅妈家住著。
纤娘天天想李老爷,想李老爷想得都病了!李老爷,你现在没有甚么忙事,到我们那儿歇会好不好!”谢老妈妈央求著这样说,样子是十分可怜。
李慕白明白,徐侍郎死后,纤娘是下堂了。本想不再见纤娘之面,可是又想起自己在元丰栈住著的时候,有一次在西河沿东口,遇见她母女坐著车招呼自己,那时,她是多么恋慕。现在才不过两月有余,虽然自己失了意,受了坎坷,受了纤娘无理的拒绝,可是现在她已落得这样可怜。如今她母亲央求自己去,自己若是不去看慰看慰她,不独显得量小,而且也太薄情了!于是就点头说:“好吧,我看看她去!”下车给了车钱,就跟著谢老妈妈进了粉房琉璃街的北口。
谢老妈妈这时仿佛高兴,腰也直起来一点了,一面走著,一面回头说:“李老爷,我们姑娘一定是跟你有缘份儿。自从你一走,我们姑娘就茶饭懒曣,连打扮也不打扮了,后来跟掌班的闹了别拗,我们就搬出来了。依著她舅妈,还要给她另找地方混事,可是那孩子哭天抹泪,说是决不再吃这碗窑子饭了,就等著李老爷回来。”
李慕白一听,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说:这个奸诈的老鸨婆!她把她们母女下过一次水的事,全都瞒过不提了,以为我是不知道吗?同时又觉得谢老妈妈说的这些话可疑,莫非她们把我请了去,又叫纤娘跟我从良吗?哼,不用说有了徐侍郎那件事;就是没有,纤娘也是对我不诚心实意,我李慕白再也不惹那些情丝烦网了。
走了不远,谢老妈妈在路东一个破板门前站住,门也没关著,谢老妈妈就说:“李老爷,请进吧,这就是我们的家,你可别笑话!”
李慕白进了门,一看院子很是狭小,一地的脏水败叶,晒衣的绳子上搭著妖红怪紫的女人裤袄。
不过六七间房子,可是看那杂乱的样子,大概住了许多家。有的屋里见谢老妈妈让进客来,就有两三个蓬头散发妖佻的女人扒著屋门往外看。李慕白晓得这院裹住的大概都是些养妓女的。当下谢老妈妈来到西边一间小屋前,把那纸糊的破门窗拉开,就请李慕白进去。
第三十章
李慕白皱著眉进到屋里,只觉一阵药味和污秽的气味,钻到脑子里。屋里连一张桌子也没有,只有一铺炕,炕上铺著一领席,席上摊著一床还不很旧的红缎被子。李慕白认得,这就是自己给她买的那材料做的。被里的纤娘蒙著头睡著,枕畔露著蓬乱的头发。谢老妈妈走到枕边,扒著头叫道:“翠纤,翠纤!你快瞧!你瞧瞧谁来了?”纤娘细声呻吟著,把头由被中伸出来,微微地抬起,一看是李慕白;她又是惊讶,又是愤怅,说:“你来了!你瞧,我成了甚么样子了!你,李老爷,现在你可称了心了吧!”
李慕白一看纤娘的脸上是又紫又肿,并杂著些淭痕血迹;可是眼睛还是那么娇秀、悲哀,且带著恨色。纤娘说完了,又蒙上头去痛哭。谢老妈妈也在旁流著泪。李慕白知道,一定是徐侍郎被杀之后,衙门把纤娘抓了去,用刑拷问了她一番,所以脸上被打成这个样子。心里就想:虽然徐侍郎是史胖子所杀,可是不能说与自己丝毫无关。徐侍郎死得不冤,可是纤娘一个可怜的人,落得这个样子,自己的良心上实在过不去。因之不由叹了一声,走近纤娘的头前,就说:“纤娘,你别怨我,胖卢二一跟徐侍郎被人杀了的事,连我地想不到;我病了有半个多月,直到现在还没十分好。”
纤娘又蓦地抬起头来,冷笑说:“我怎能怨你:可是…:说到这里,抬眼看了她母亲一眼,轨誽:“妈,你出去一会,我跟李老爷誽几句话:”谢老妈妈听了她女儿的话,就抹了抹眼泪,走出屋去了。
纤娘很愤慨地低声说:“李老爷,我也知道,人不是你杀的,可是,你能说你不认得那个凶手吗?”李慕白不由一惊,就冷笑说:“即使那凶手是我认得的,又当怎样:徐侍郎死的时候,我正病得厉害,我还能有精柙教唆别人去行凶吗:”
纤娘冷笑了雨声,说:“倒许不是你教唆的,可是那个行凶的姅于,我早就认得他;他也亲口对我说过,他是你的好朋友。这些话,我要是在过堂时说了,我也不至于叫人把脸打成这个样子。总之,你别瞧我不过是一个妓女,我还有点横劲儿。我自己受苦我认命,只盼望你老爷好好儿的,轨得了。”说到这里,用被角擦眼泪,又说:“我早就知道你们江湖人不好惹,要不然,我也不能嫁那徐老头子!”说时,又勾起一往伤心痛肤之事,她不禁硬咽著痛哭。
李慕白气得怔了半晌,说道:“甚么话,你永远把我看成了江湖人!”站著生了半天气,又觉得纤娘可怜,遂就叹气说:“我要跟你解说,也是解说不清。不过我告诉你,你别以为我会几手武艺,就是江湖人。其实江湖上的人多半是恨我刺骨,我也专打一些江湖上的强盗恶霸。我由夏天到北京找我表叔来谋事,因为有几个江湖人跟我比武,我把他们都打败了,他们就恨上我,给我造了许多谣言,以为我是甚么江湖大盗。因此胖卢三和黄骥北,就运动官府,几乎将我害死。且到现在,他们还不肯甘休。将来还有河南的吞舟鱼苗振山和金枪张玉瑾,要到北京来找我决斗!”
说到苗振山,那纤娘忽然抬起头来,瞪著眼睛战兢兢地问道:“你说甚么?苗振山?”李慕白点头说:“这苗振山是河南一个最有名的江湖人。”又说:“其实这些话你也听不懂。不过我是告诉你,我李慕白是个行侠仗义的好汉子,也是个规矩人。我会武艺,我跟人打架,那是因为我不愿受别人的欺侮,就譬如那天晚间的事吧!我听了你的话,我知道你是甘心嫁徐侍郎,我立刻就走,甚么话也没有。你还以为我嫉恨行凶,那实在是错看了我李慕白了!”
纤娘本来一听到苗振山要来北京的事就吓得神魂都失散了。流著眼泪,躺在炕上,脑中翻阅苗振山那凶恶的面孔、粗暴的声音,想皮鞭子打在自己身上时的痛楚,自己的父亲被他们乱棍打死的惨况,就觉得已然是死在目前。只要苗振山一来到,他决不能宽容自己和母亲,所以李慕白后面的一些话,她全都没有听明白。
这时谢老妈妈又进到屋里,就见女儿哭著,李慕白是皱著双眉站在那里,脸上并带著气愤之色。
谢老妈妈泪眼不干地站了一会,李慕白望了望她,就问说:“那么以后你们打算怎么样呢?”谢老妈妈尚未答吉,纤娘就痛哭著说:“谁还能管以后,眼前我们娘儿俩就快死了!”
谢老妈妈一听,又哭了,一面抹著鼻涕眼泪,一面央求李慕白说:“我们娘儿俩的事,也瞒不了李大爷啦,翠纤嫁了徐大人不到一个月,徐大人就叫强盗给杀死了。可怜我们娘儿俩,还坐了几天监牢。翠纤那样身子骨儿,本来就常常病,哪禁得住叫衙门打了几十个嘴巴?我们娘儿俩的东西首饰,全都叫徐宅的人给拿了去,甚么也没给我们留下。没法子,这才在她舅妈家裹住著。可是人家也没有几个姑娘,我们娘儿俩在人家这儿,吃这碗窑子饭,长了也不行。要说再找地方混事吧,可是翠纤的脸上还没好;再说哪里去借钱置办衣裳家具呢?没有法子,我才把李大爷请了来,就求李大爷念著早先的好儿,救一救我们娘儿俩吧!”说得李慕白的心里也很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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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二
待了半天,李慕白才叹了口气,说:“事到如今,我能给你们想甚么方法呢!”仰著头,叹著气,又想了一会,就说:“我倒可以向朋友给你们借些钱,你们暂时度日,等纤娘好一点时,赶紧给她找一个适当的人嫁过去,你们母女就都有著落了。据我想,但凡有一线生路,还是不要再入班子才是!”
谢老妈妈一听李慕白答应借钱给她们,她就赶紧说:“嗳呀,无论谁,要是有条活路见,谁能够把女儿送到班子里去啊!李老爷…”谢老妈妈刚要说叫纤娘嫁给李慕白的话,可是李慕白已然掏出钱夹子来了,给了谢老妈妈两张银票,说道:“你们先拿这个花用著,过两天你到法明寺去找我,我再给你们预备十几两银子。我现在病才好,不大爱出门,以后我也不到你们这儿来了。你就叫纤娘好好调养著吧!”
说话时,又用眼去看纤娘。只见纤娘仰卧在炕上,睁著两只眼发怔,眼泪顺著那青紫斑斑的颊上向下流,像是一朵受了摧残的娇花一般,使人于可怜之外,环生些爱慕之意。李慕白勉强克服住心中缕缕的柔情,就长叹了一声,说道:“我走啦!”
谢老妈妈跟著,把李慕白送出门外。李慕白连头也不回,无精打辨地走出粉房琉璃街,顺著骡马市大街往西,找了个小饭铺吃了几杯酒,吃了饭。就听饭铺有人谈誽:“西边那小酒铺买卖不错呀,怎么那史胖子把铺子抛下跑了呢?”
李慕白知道街上的人,现在还不知道史胖子与凶杀胖卢三、徐侍郎的案子有关,就想,史胖子那个人也不知到哪里去了,假如他不因那案子避走,自己现在总不至如此寂寞吧!吃过了饭,便出了饭铺,于秋风萧飒的长街上,回到了法明寺。
纤娘那一种可怜的情形,总时时挂在心上,但李慕白现在是决定了,设法弄点钱救济她们母女倒还可以,若乘此时期,等纤娘的伤病养好,再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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