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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底扬尘-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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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玉主仆在厅中发僵,主人既已逐客,不走不行,黯然离开了披雪阁,回城去了。
方秀山命方义返家,告知所有的仆人,凡是方士廷的朋友来访,概不接见。
整天,他老人家心乱如麻,傍晚时分,方返回宅院。
这件事替方家带来了一阵不安和骚动,少爷的朋友远道来访,这是破天荒第一次,使得
一家大小都不安宁,也像是带来了一阵愁云惨雾。
午夜到了,方秀山,心绪不宁,披衣而起在院中徘徊,不住喃喃自语:“我造了些什么
孽,竟生出这种不肖孽子?”
方家的宅院甚大,大厅仅供了家神,在内院另设了家庙,那是把奉祖先的庙堂。
他在愤怒中,也感到无比的酸楚,深深地叹息,信步向家庙走去。
明月当头,众星朗朗,但他的眼前象是出现了黑雾浓烟,心情沉重已极。
家庙的门,不论昼夜皆是不上锁的,以便由仆妇照顾,决不可让神台上的长明灯熄灭,
早晚还得上香,两天换一次香花供品,初一十五的礼更是隆重而不可或缺。
推开虚掩着的门,他吃了一惊。
灯火摇摇,神案上有新的供品,香炉上有三炷香,烛台上烛光摇曳;檀香座加燃了两盘
檀香。
拜台上,跪伏着一个高大的人影。
“谁!”他悚然地叫。
拜台上的人倏然而起,转过身来日定口呆怔住了。
这人是方士廷,穿了一身青直踱,束发采戴冠,脸上泛现着健康的色泽,因乃父的突然
出现而慌了手脚。
“畜生!是你。”方秀山厉叫。
方士廷跪下叫道:“爹爹……”
“住口!你还有脸叫爹爹?”方秀山怒叫,一步步向前走近;
方士廷俯伏在地上叫:“爹,请听孩儿……”
“呸!你回来做什么?”
“孩儿回来向爹娘……”
“闭嘴!畜生!你还知道有爹娘?你在外行凶杀人时,为何没有想到爹娘会因此而受连
累?家门不幸,出了你这种败坏门风有辱家声,甚至连累族人亲友的孽子,你……你这畜
生!”
“噗”一声响,他一脚将方士廷踢翻,奔向墙角,恰好有一根木棍。
方士廷爬起又跪倒,哭叫道:“爹!请听孩儿申诉,孩儿并未杀人……”
方秀山绰住木棍,一串泪珠滚下襟前,浑身在发抖,铁青着脸说:“畜生!你还敢狡辩
花言巧语脱罪?为父已经向衙门打听过,那龙飞是官府中公认的剑侠义士,去暴锄奸的侠
客,他会平白无故诬指你是凶手?你!”
“爹,孩儿蒙受不白之冤,尚请爹……”
“噗”一声响,方秀山重重地打了他一棍,怒叫道:“杀人偿命,法理不容,为父先打
断你这畜生的狗腿,然后绑至县衙,由县衙派人通知龙飞前来认凶,让国法制裁你这凶顽恶
毒连伤六命的凶手。”
他棍下如雨,全向方士廷的腰下部招呼。好一阵痛打;但方士廷仍然跪伏在地,始终不
曾倒下。
父子俩都在淌眼泪,方士廷更是痛哭出声,不住叫:“爹爹,请让孩儿申……申
诉……”
“你……你这畜生!到……到衙门去申诉,打断你的腿,免……免得你逃走……”
门再次推开了,方夫人掩面哭:“老爷,不能再打了,让孩子说明白……”
方秀山手都酸了,大叫道:“妇道人家,不许多管,出去!”
“老爷,要打用家法打,用大棍打,你下得了手?”
家法就挂在神台右首的壁上,那是两根荆条。
方秀山不用家法,盛怒地说:“反正他是死,不问绞也得问斩。儿子教不好,你我都有
罪,打死他也就算了。”
“噗噗噗!”他一连三棍重重地打在方士廷的背上。
方夫人大叫一声,奔上叫:“老爷!你……”
方秀山一把将她拉住,向门外拖,大叫道:“不许袒护他,再不打断他的腿送官究治,
总有一天他会做出杀人放火大逆不道的事来,到那时连累九族悔之晚矣!”
角门里窜出老仆纪忠,一把拖起伏地痛哭的方士廷低叫道:“快走!再拖下你将是不孝
之子,快!”
“忠伯伯……”方士廷凄然叫。
纪忠不理他,连拖带拉将他拖出角门。
方秀山将乃妻推至院中,回身掩上了大门,怒吼道:“这畜生逃走了,好大的胆子,畜
生……”
他追入内堂,那有半个人影?
次日一早,方秀山带老仆纪忠纪孝两人,急急入城扑奔东大街,到了济安堂药局。
济安堂药局不是官营的,官营的府、州、县俱称惠民医局,设有官医,称为医师、医
生、医士。惠民药局设自洪武三年,本来每一局设有医生四至六名,十三科俱备(三科为大
方脉、小方脉、妇人、疮疡、针灸、眼、口齿、接骨、伤寒、咽喉、金镞、按摩、祝由)。
医生医士官,皆须出身医学,各有专科。事实上,医生们人数不够,分科也就马马虎虎,每
一名医生可能负责五六科,甚至还有全科的医生。
官医人数有限,因此私医便应运而生,这些私医统称为郎中,而不称医士。但郎中除了
那些走方的密医之外,皆受各地官府管制。以县来说,县医学的医官称为训科,郎中须经过
考试,方能挂牌行医的。大明的医学制度,与教育制度同样完备。
济安药局是本城的方姓族人所开设的,规模比惠民药局要大得多,不但十三科皆备,而
且即中多至二十余名。
药局早年聘了一位何郎中,大名是涤尘。但大家都叫他为何郎中,知道他的大名的人少
之又少。何郎中擅长四科,即大方脉、针灸、接骨、金镞。大方脉即今之内科,接骨与金镞
即今之外科。
以往,方士廷经常往济安药局跑,他向何郎中学医,因此口头上他叫何郎中为师父。
何郎中不是本地人,谁也不知他的底细,只知他医道高明,仁心仁术有口皆碑。
方秀山只知爱子向何郎中学医,却不知爱子向何郎中偷偷学内家拳剑,糊涂得可以。
何郎中四前年离开药局出外采药,可能已到四川去了,至今音讯全无,下落不明。
方秀山昨晚被爱子逃掉了,余怒未息,一早便入城到济安药局,看何郎中是否已经回来
了。爱子已经逃走,唯一的去处可能是来济安堂药局找何郎中藏身。
药局刚开门不久,病人不多,前进是药局,后进是医室。他沉着地进了医室,医室的管
事夫子是方家本支的季字辈子弟,与他是同辈,叫秀琦。
方秀琦在堂口相迎,含笑拱手问好,说:“咦!三哥,你好,今天是什么风,把三哥吹
进城来了?呵呵!里面坐,里面坐。”
方秀山沉着地回了礼,笑问道:“琦弟,不必打哈哈,愚兄来找何郎中的。”
方秀琦一怔,说:“三哥,你不是不知道,何郎中一走四年多,至今音讯全无,你怎么
今天找起他来了?”
“哦!我以为他已经回来了。”
“没有,局里少了他,委实令人十分怀念,至今几乎三两天便有人问起他呢。我看,八
成儿他不会回来了。”
“哦L那我就不打扰了。”
“怎么,不坐坐,……”
“不了,谢谢你,如果何郎中回来,可不可以派人告诉我一声?”
“一定一定,三哥放心好了。”
方秀山带了两仆向西走,纪孝急走两步低声说:“老爷,瞧,龙公子来了。”
龙玉带了仆人,正从十字街口转入东大街。方秀山一怔:“走,从巷子里走。”
其实,龙玉一直就在十街口监视着他主仆三人,从他们入城直至出了济安药局,始终在
龙玉监视之下。
龙玉见他折入小巷,知道已露形进,也就不再跟踪,信步向济安药局走去。
进了药局,他向柜上伙计买了一些膏丹丸散,有意无意地问:“掌柜大哥,刚才出去的
那位爷,是不是方公秀山,名重儒林的秀公?”
伙计见他是儒生打扮,一看知是个少年文士,颇表诧异地说:‘在本城,你们如不认识
方老爷,就不配称读书人。公子爷你是……”
“小生姓龙,从外地来的。秀公光临贵局,不知有何贵干?”
“哦!他是来找敝局一位郎中的。”
“他有病找郎中?”
“不,他是问那位郎中的下落。”
“哦!那位郎中是……”
“姓何,名涤尘。何郎中四年前动身至各地采药,至今音讯全无。以往,方老爷的爱子
方士廷,曾经向何郎中执弟子礼。”
“唉!那位方公子目下……”
“唉!别提了,谁也弄不清是怎么回事,听说他失踪了。这件事我也不清楚,我在此地
不到一年。”
龙玉问不出方土廷的下落,买了药出店走了。
不久,进来了一位脸色褐黑的高大村夫,冲伙计一笑,掏出一两碎银说。
“请给我一包地黄丸。伙计大哥,何郎中回来了么?”
伙计一面包药丸,一面笑道:“没有,今天你是第三个问起何郎中的人。”
“那两个也是找何郎中治病的?”
“不是,一个是方老爷,一个是姓龙的公子爷。”
“姓龙的公子爷?”
“是的,是外地人。他问起方老爷,人长得好俊。”
“他问方老爷?”
“信口问问而已。”伙计不再多说,将药包递过,招呼另一位客人去了。
村夫揣了药丸出店,冷笑道:“果然不错,他们在附近等我,哼!我会找到你的,但在
本城我不会与你动手。”
他是方士廷,脸上用了易容药;他认为姓龙的公子爷是龙飞,以为龙飞已查出他的行
踪,在他家附近等他哩!
当天,他离开了桐城。
龙玉在桐城等了五天,晚间在方家附近潜伏,但终于失望而去。
云龙双奇在江湖行踪飘忽,如不在通都大旦打听这两位豪侠的消息,根本不知在何处。
而且即使打听出他们曾在何处现身,那也是十天半月后的事,再到该地去找,保证扑了个
空。方士廷人单势孤,他不可能循踪追寻。
听说神偷鬼窃两人,曾经在饶州的浮梁出现,依行判断,两个老贼很可能逃向黄山一带
偏僻城镇鬼混。
八月初,方士廷到达徽州府。
失去了两老贼的消息,在这里他不知何去何从。这里有两条路,一条至浙江,一走宁国
府至南京。
到底该往何处追?他决定往浙江。龙飞是浙江人,这家伙在他的家乡伺伏,他为何不可
以到龙飞的家乡亮相?
在徽州府的江湖人口中,他对自己的江湖名头感到有点震惊,一些二流江湖人。把他说
成惊天动地的了不起人物,说他是唯一敢与云龙双奇决斗的好汉,说他是击毙双奇不少朋友
的顶尖高手。总之,方士廷三个字:在江湖人的心目中,份量重得出乎他意料之外。
人怕出名猪怕肥,他知道自己的处境愈来愈险恶。但他不怕,他日下已以亡命自居了。
龙飞在他的家乡等他,这件事所给予刺激是相当强烈的。这也是他走浙江道的原因之
一,仇恨的原因之一,仇恨在将他因向危险的性格改变歧途。
鄱阳湖的百日苦练,与沿途辛勤不辍的用功,他的练气与拳剑方面,进境令他自己也感
到吃惊。再就是邪魔外道的迷魂魔眼。他已参透了其中三味。在仇恨的驱策与报复的欲望支
使下,再加上求生的意念所鞭策,他苦练的环境是空前艰辛的,他发誓要臻于大成,不惜付
出毕生的精力去完成它。
天下无难事,他逐渐进入了巅峰状态。
曾经先后出现了三次学习高原境界,但每届高原现象出现,他毫不灰心,毫不满足,以
大恒心大毅力,去突破那种令人壮气的高原现象。因此,他成功了,咬紧牙关再三突破了那
种高原困境,每突破一次,艺业立即突飞猛进,直至第二次高原出现,此中辛苦,非局外人
所能了解的,他付出的心力血汗,只有自己知道其中甘苦。
这期间,他对翻江鳌的全力相助,感激万分,刻骨难忘。
从徽州进入浙江,除了山还是山,鸟道羊肠,走上大半天不见半个人影,有些地方鸟兽
绝迹,有些地方全是无尽的原始丛林。走这条路的人,绝大多数是土著山客,运送山货的商
队。三两天方可见到一人,百十担山货有百余人之多,可防盗劫也可防猛兽,罕见单身上道
的旅客,宿站有是有,不易控制脚程,因此走这条路的人,必须携带食物宿的行李,当然少
不了带些防身的家伙以防猛兽袭击。
山区空气清新,凉风扑面。他背了一个包裹,佩了剑,腰带上多了一把短匕首,仆仆风
尘踏上旅程。
这条路在本朝初年,太高祖皇帝带兵攻下徽州,入浙江取建德,走的就是这条路。但年
深日久,行军由兵开设的路已经日渐坍坏,变成了鸟道羊肠的小径啦!
从府城至两省交界处的县岭关,一百二十余里分为两程,第一程七十里至中梅渡,第二
程六十里抵王千寨。王干寨距且岭关相去不足三里,设有巡检司。
中梅渡是一座小镇,小得只有五十余户人家,有两家客店,店供应饮食,在街口设有棚
屋,挑夫伙计带了货担一律在棚屋安顿,只有货主与少数伙计可以住店。如果没有商队投
宿,镇中冷冷清清。
方士廷的脚程快,未牌左右,他踏进了中梅渡的镇口棚门。
“该找地方找食物裹腹了,问问看前面多远才有宿站?”他自语。
街右的安福客栈挂了一块酒牌,妙极了。
踏入店堂,狭隘的店堂共有六副座头,已有三副座有客人。他在店伙的招呼下,占了内
侧壁角的座头,向店伙说:“来两壶酒,大块肉切来就是,有野味下酒更好。”
“有有有,小店有新鲜的鹿内,红烧生炒客官尽管吩咐。”店伙捧上一碗茶说。
“烧一盘,再炒些下水,来两碟小菜也就够了。”
“小的这就吩咐下去,客官请稍候。”
“你忙你的,不必来张罗我。”他解下包裹说。
一面喝茶,一面打量四周的客人。有两桌的客人像是本镇的酒鬼,每桌两人用土语低声
谈笑,他一句也听不懂。隔邻一座的四位客人,一看便知是江湖好汉。一个年约半百,秃眉
凸眼大鼻海口。一人生了一张不讨好的三角脸,鼠目流光四转。另一人黑脸膛,粗壮结实。
主位上那位仁兄大马脸,鲇鱼嘴,留了两撮大胡子。
所有的人,皆佩了剑,挂了暗器囊,凳旁搁了包裹和一根打狗棍,风尘仆仆。
四人盯了他一眼,不住打量他的剑和匕首,当然也在打量他的面貌。
他并未易容,剑眉虎目,脸上泛着健康的色彩,玉面朱唇,日朗神丰。青直踱不起眼。
但健壮魁梧气极不凡,少不了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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