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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都-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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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能与自己好的,便也觉得是不是自己把自己看得重了,想得大多了,拒绝过他,才使唐宛儿那女人先抢了一步?倒只把气出在唐宛儿一边,心下骂道:不要脸的,干了好事还记得给周敏做饭? 等过来要对庄之蝶说什么,却见庄之蝶去睡了,就又猜想他们在她买菜时于书房干了什么?若有什么证据,真要告诉夫人呀:就去书房看了看,看不出个名堂,却发现了桌上的三页稿纸,上边竟是一封情书,题头是亲爱的阿贤,落款是:爱你的梅子。就哼哼冷笑了:还约定了来往信件呀!这一封未寄走人就来了,是又拿出让他看的吧?研究了一会儿他们暗中使用的名字的含义,但没有研究出个究竟,就把信一页一页放在地上;弄成被风吹着的样子,反手来把书房的门拉闭严了。
牛月清下班回来,让柳月叫庄之蝶吃饭,柳月说:大姐,老师怕是在书房又写得忘了时间,你去叫吧。牛月清去了书房,没人,就嚷道怎么不关窗子,稿纸满地都是!捡起来看时,就走不动了,坐在那里一直看完。柳月偏走进来说,大姐,要吃饭了,你怎地也坐在这里用功,你脸色不好?!牛月清说:柳月,你今日收到哪儿来的信了? 柳月说:没收信的。是唐宛儿姐姐来过。有什么事吗? 牛月清说:没事,我问问罢了。倒把那信装了口袋,自个去吃皈,柳月去卧室喊了庄之蝶,又喊了老太太来吃饭,庄之蝶出来见牛月清已在吃,就说: 娘还没吃,你倒先吃了?牛月清说:娘还吃什么,说不定她将来得讨饭去!庄之蝶说: 你在外边不顺心了,别拿我们做出气筒。牛月清说,我拿谁出气,我还有出气的人?庄之蝶见她越说越不像话,便也脸上沉下来,说:神经病!牛月清听了,就把碗咚地往桌上搁,反身进了卧室呜呜哭起来。老太太出来问柳月: 你惹她了?柳月说:我哪里惹她!老太太就骂道:没人惹你,你哭什么!你还有什么糟心的事?这个家庭谁不说好,说来说去,不就是没个儿女吗?没个儿女,你干表姐是满口满应了,要给咱生养一个的,说不准儿也是已怀上了的,有了芽儿还怕长不大吗!娃娃是见风长的:你现在就要在外边造影响,说你是怀上了,到时候掉个包儿谁知道?!庄之蝶说:娘,别说这些了! 老太太说,不是为孩子的事?那她哭什么?!这家里吃的有吃的,穿的有穿的,啥家具没有,啥名分儿没有,出门在外连我老婆子人都另眼看待的!之蝶是对你不好?你年轻轻的,他就请了保姆来,你菜也不买,衣也不洗,饭也不做,你还有什么要哭的!牛月清听了,在卧室说:对我好嘛,好得很!我辛辛苦苦为这个家;哪一样不护了人家,谁知道一腔热火暖了人家的身子暖不了人家的心! 庄之蝶说:你这是怎么啦,尽胡说八道!牛月清说:我胡说八道?!怎么啦你心里明白!老太太说:我心里明白,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待之蝶好,之蝶能不知道!他只是言语短些,不会给你耍甜嘴儿!牛月清说: 他话给别人说尽了,在家里当然言语短!老太太说:你别作孽,我拿眼儿看着的,之蝶一天好不辛苦,整天来人要接待,人一走就趴在那里写,写着还不是为你挣钱争名儿吗?脚伤成那样,是别人早躺下了,但他在书房一呆就一个晌午的。 牛月清说:写嘛,当然写哩!他哪里累?越写越精神的!就放声大哭。气得庄之蝶吃不下饭,倒在沙发上去睡了。柳月端了饭碗去卧室拉牛月清,牛月清不吃;又来拉庄之蝶,庄之蝶想这一定是柳月透了什么风儿,就凶狠狠说: 不吃,气都气饱了,你一个吃去!噎得柳月也坐回到老太太卧室里垂泪。
如此一个下午一个晚上,全家老少无话。天明起来。庄之蝶想起到阿兰那儿去,便到书房取那封信,却怎么也寻不到。出来问柳月,柳月说她不知道,牛月清披头散发从卧室出来,冷笑着说:一夜想好了吧?庄之蝶说:想什么,想了一夜的气! 牛月清说:当然恨我的,阿贤哥!柳月说:阿贤,阿贤是谁呀? 牛月清说:你老师有许多自己起的笔名你不知道?除了笔名还有人给你老师起名哩,阿贤,瞧多甜的?!柳月就说:庄老师,你怎么还有这么个名字?庄之蝶听了,方明白写的那封信在夫人手里,知道了她为什么起事了,心倒放下来,但随之借题发挥,就说:你看到那信了?牛月清说:你要秘密联系,你就得操点心保存好。你知道我拿了信,那我问你,你这个同学是哪一位?什么时候接上头的?你给她的四五封信上都说了些什么?有了一个景雪荫,已经闹得满城风雨,没想还有一个梅子,梅子是谁?庄之蝶说:你小声些好不好,让四邻八舍都听见吗?牛月清说;就要让人知道,名人在外被人当神一样敬的,谁知是男盗女娼!柳月说,大姐,报刊上都写着你们是美满婚姻,深厚的爱情,你别误解了老师!牛月清说:哼,深厚爱情,爱情使我成了瞎子! 庄之蝶一直等她发完了火,方一字一句说:你现在听着!阿贤不是我的笔名,也不是别人给我的爱称,阿贤是杂志社钟唯贤的小名。梅子是谁,梅于是钟主编大学相好的女同学。就如此这般说了钟唯贤的经历遭遇和现在的情况,又说了在王主任那儿如何见着阿兰等等,未了道,钟主编为文章的风波,实在是待咱不浅,我也是同情他,理解他,才突然萌生了何不为他晚年精神上给点安慰的念头,就以梅子的口吻变了字体写了信寄给老钟,但信总不能在西京发,是要让阿兰寄给她大姐,由她大姐再发回西京。事情就是这样,你若不信,你去问问周敏就知道了。牛月清和柳月听了,一时呆住,却又有些像听神话故事似的。柳月说:大姐,这么说老师在替人拉皮条了!牛月清说:这我当然要问周敏的,即便是为了钟主编,你却能写得那么甜甜蜜蜜,你一定是有过这种心情,才写得这样呢?庄之蝶说;我是作家嘛,这点心理都没有当什么作家? 牛月清便把信给了庄之蝶,说:没事倒好,那你心虚什么?我生了气,你瞧你脸色都变了,也不理我。现在说的到底是真是假我也说不准,就是假的,你能说圆泛,哄过我就是。女人家心小,经不住你三句哄话的。庄之蝶说:这信你怎么就看见了? 牛月清说:柳月让我去书房的,信就一页一页在地上。 庄之蝶说:信我用镇尺压着,就是有风也吹不到地上去的。柳月便得意了: 是我看到了,怕你犯错误,故意放在地上让大姐看到的。牛月清说:柳月做得对,以后有什么事你就告诉我!庄之蝶就生气了,说:你要当特务的? 柳月至此,倒后悔自己逞能,说了不该说的话,便要求让她去阿兰那儿送了信去。牛月清却说她上班时顺路去好了。
整个上午,庄之蝶就生柳月的气,不给她好脸色。柳月接电话,嫌柳月声音生硬,柳月说:你说上午电话一律不接嘛。庄之蝶说:那你也得先问问是谁,有什么事?一律拿了听筒说不在,你给人家发脾气吗?!有人敲门,柳月放人进来,是三个业余作者来请教庄之蝶的,尽问:老师,你给我们说说小说怎么写呀? 庄之蝶说:这怎么说?你们写多了就会了。来人说:老师保守,你一定有诀窍的!庄之蝶说:真的没有。来人只是不信。如此一个小时过去,来人才怏怏而去。人一去,庄之蝶就又训柳月为什么不说我不在家,让这些人耽搁时间?柳月说:我哪里知道这是些闲人?委屈得在厨房抹眼泪。过了半日,门又敲响,开门是周敏,柳月说:老师不在!庄之蝶在书房听见了,却说:在哩,到书房来!周敏就怪柳月骗他,又是气得柳月流了一鼻子泪水。
周敏一进书房就给庄之蝶诉苦,把那封信退了过来,说他连跑了三天,三天找不到秘书长。今早去他家,才打听人在蓝鸟宾馆开什么会。他又去了蓝鸟宾馆,会议果然在那里开着,秘书长是坐在会场主席台上,他不敢去让人叫,守在门口,等秘书长总要小便大便吧。一直等了两个小时,秘书长果然出来去厕所了,他也跟了到厕所。秘书长大便,他也假装大便,蹲在秘书长旁边的坑上了,他不知该怎么说话,支吾了半天说:你是秘书长吧?秘书长说:嗯。他说:秘书长,我见过你的。秘书长说:噢。他又说:秘书长你见过老虎吗?秘书长说: 没见过。他说:我也没见过。秘书长就揩屁股,站起来系裤带要走了。他说:秘书长,我有话要给你说说。秘书长说:你是谁?我不认识。 他说,你认不得我,我这儿有一封信,你看了就知道了。秘书长一手还在下边抓了抓裤裆儿,一手接信看了,就退还他,说;作家近日干啥了?他说: 写作呗。秘书长说:写作就好。作家就是写作着好。他说:庄老师除了写作就写作。 秘书长说:人都这么说,我以为真是这样,没想他也关心政治嘛!他说:他是作家,不懂得政治那一套的。秘书长说:是吗?他不是连夜跑报社发表文章吗?你是他的朋友,你给他说,别让人当了枪使,有三十年河东,也有三十年河西。别人可以,不行就走了,他可是长住的西京户喽!这样,两人走出来,秘书长只字未提所托之事。他问:那给管文化的副省长……秘书长说:这不是让我犯走后门的错误吗?庄之蝶听了,如当头挨一闷棒,当下就把那信撕了,骂道:他妈的,什么领导!我哪里能不去报社?!去了得罪了人大主任,竟没料想网这么大的,就也犯到他那儿了?我怎么搞政治了,我要搞政治了,老子也不吃他这一套!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他人大主任怎么就不在其位了?他秘书长是这条线上的,主子倒了,有本事对市长干去,把脏水泼给我算什么角色?我不想做官,我当我的作家,靠我的文章吃饭,他有能耐折了我的笔去!气冲上来,将桌上的烟灰缸猛地一推,烟灰缸在玻璃面上滑动快,溜脱下来,偏巧砸在书架下一只花瓶上,花瓶哗地碎了一地,那边老太太闻声过来,以为周敏和庄之蝶吵架,就斥责起来。周敏不好说明,默声儿出来。柳月就忙去拾花瓶碎瓷片儿,说:你别生那么大的气,伯母老人家还以为是周敏的错,他都在厅室里哭哩!庄之蝶说:不管你的事,你多什么嘴!柳月刚一出门,身后门哐地就关上了。周敏在客厅里哭了一阵,想了想,又过来安慰庄之蝶,门却关了,就说:庄老师,你开开门,咱们再商量着怎么办?庄之蝶说:我咽不了这口气,他秘书长算什么东西,我给市长写份材料!周敏说:那你给副省长写封信,我再找去。 庄之蝶说:不找,谁也不找!让他们往下批指示!你伯什么,我损失的比你多!周敏不敢多言,呆了一会,垂头丧气走了。晚上牛月清回来,见老太太在她的卧室里烧香,柳月在客厅里落泪,庄之蝶在书房里放着哀乐磁带,又关着门叫不出来,便问柳月出了什么事?柳月说了原委,牛月清又过来敲门。门开了,倒数落说这样的大事为什么她一点也不知道!作家就作家,市长让去报社咱就去了!政治家搞政治家的阴谋诡计,咱图了什么?!又怨恨这事怎么对方就知道,是市长出卖了咱,还是黄德复出卖的?未了骂秘书长是猪是狗,挨枪挨炮子的。又感叹世事的可怕,一不小心就不知把谁得罪了,咱是担着鸡蛋笼子上大街,人不怕咱挤,就怕人挤了咱!骂着骂着又骂景雪荫不是好女人,怪庄之蝶在外排说着和景雪荫相好是想荣耀,现在好了,吃不了兜着走了!庄之蝶一 拍沙发吼道:你不要说了好不好,你烦死人了!你这是劝我,还是我上吊你就递条绳来?!吓得牛月清住了口,在厨房和柳月做麻辣拉面。她知道丈夫最爱吃拉面。
北城门里的细柳巷,近些年也是出了个作家的,此人年龄不大,长相老成,在一家工厂的配电室里当着工人。原本是配电室隔日值次夜班,三天里就能一天在家歇息,有宽裕的时间干些小本生意的,但他只热衷写作。虽然是有着十多个笔名,且每个笔名都请人用蓝田玉石刻了印章,因作品发表得少,西京城里却知道他的人不多,只细柳巷人人晓得。细柳巷的人每经过他家窗下,见他坐在里边写文章,一边咳嗽一边吸劣质的纸烟,就嘲笑他,说作家原本是坐家。数年前他曾去拜访过庄之蝶,庄之蝶也推荐他认识市报的编辑,发表了两篇微型小说,自此十天半月便到庄之蝶那里去请教,或问安,或聊天,但从此久时不再有作品发表,也便不好意思去耽搁庄之蝶的时间了。近一二年里有书商找他写些可读性强的有点色情暴力的故事,他也写了两篇,完全是为了赚那几百元钱,感觉作践了自己人格,内心有愧,就更没了脸面再去见庄之蝶。他有个乡下的亲戚来城里寻活干,先是晚上借宿在他家,见天露明骑了三轮车去城南吉祥村的蔬菜批发市场买得一车鲜菜,再拉进城来转巷走街零售,倒也每日落得三十元钱,亲戚见他写作清苦,劝着让也去贩菜,他竟看不到眼里。这亲戚钱挣得多了,也是认识了一帮同伙,日后搬到北环路租赁了一间平房住下,白日出去贩菜,夜里同一帮伙计打牌喝酒,竟也有了钱把乡下的老婆娃娃接了来城玩耍,只眼热得作家的老婆日日骂他没出息。一日,那亲戚收拾得光头整脸来家,又逢着老婆骂他,就说起北环路有一家单位开办着蒸馍铺,一直由外人承包的,前儿日承包人辞了不干,现正空缺着,他愿干不愿?亲戚说:若是愿意,我让我老婆帮你,算是咱两家合伙,我盘算了:这是门好生意,先前人家每日蒸一千五百斤面粉,咱不多蒸,以八百到一千斤计算,一月下来也是各分得千元净利的。他说:蒸就蒸吧,在家她也嘟囔得我写作不成。可我从来没蒸过馍的!亲戚说:营业执照是齐全的,这生意又不与更多的部门去拉关系,咱只蒸馍,吃馍的来买,卖完了就没事了。你隔天夜里去值班,你值你的班,你不会蒸馍,有我老婆和我哩,你只坐阵就是了。 于是他抱了一床被褥住到北环路那店里去,去工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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