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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孩-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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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们和我们都同时听到了那只公狼的怒嗥。长长的、冰冷的、刺入心肺的狼嗥从不远处传过来。
“快跑!”娘娘腔金宝爬上马背,就要逃。
“胆小鬼!”胡喇嘛壮着胆儿骂了一句。
“杀了狼崽,大狼会红眼的,人斗不过红眼的恶狼!”
其他几人也都流露出畏惧之色,纷纷上马。胡喇嘛这才胆怯了。嘴里骂一句狗日的,又朝天放了一枪壮胆,然后才骑上马,和其他人一道绝尘而去。他们仓皇奔逃的样子,完全没有了刚才打狼崽时的英雄气概,有一个掉了一只鞋子都没有回来捡,狼狈至极。
“咱们也快撤吧。”老叔拉了我一把,悄声说。
“妈的,天杀的大秃子他们,干出这种缺德事!”我愤愤骂道,为惨死的小狼崽不平。
人类的这种残忍的屠戮动物幼崽的行为,引来无穷后患甚至是灾难,为此,村里人以及我们家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三
西边的太阳通红,在茫茫的大漠天际燃烧。
科尔沁沙地如一条被火光罩住的死蛇,静静地躺在东边,渐渐也随那火燃烧起来,万里飞红。
据说,科尔沁沙地往年叫科尔沁草原,属于成吉思汗的胞弟哈布图·哈萨尔的领地,牧野千里,绿草万顷,清道光年间开始“移民实边”,开垦起这片草原,改变了原先以牧为主的人类生存方式,称之为农业代替牧业并号称“先进”了。这种“先进”给科尔沁草原带来了毁灭性的灾难:草植被下边的黄沙被翻耕上来,草原如剥光了绿绸衣一般,赤裸裸,日复一日无可奈何地沙漠化了,经过上百年变迁,就成了如今这种茫茫无际的大沙地,惟有边缘地带的沙坨子,还幸存着些稀稀拉拉的野山杏、柠条、沙蒿子等耐旱草木。
我和老叔匆匆走在科尔沁沙地西南地带的塔民查干沙坨里。老叔不时回头瞧一瞧那只红眼的公狼是不是追上来了,同时跟西边的落日赛跑,要赶在天黑以前走出沙坨子。我们刚走一半儿路,那轮西边的太阳似乎也着急回家,眼瞅着就贴上了大漠边缘,霎时变得金红金红。只见它褪去刚才还滚滚燃烧的刺眼光芒,显得清晰而柔和,挥洒出的晚霞涂满我们这边的天空和沙坨。我们恨不得拿根木棍,支撑住那轮落日不再往下滑落。老叔手里的柳条打得驴屁股噼啪直响,可驮着死沉死沉的干杏核,蹄子又老陷进软沙地迈不快,真是难为了这头毛驴。
人和畜很快呼哧带喘了。
“咱们别奔命了,公狼追也得追他们呀,咱们又没杀狼崽。”我擦着脸上脖上直流的汗水,停下步子喘口气。这时发现我们的身影儿在沙地上投出很长,周围的沙峰也拖出了长长黑影。显然,太阳真的要落下去了。
我转过头往西瞅了一眼,便惊呆了。
我真没想到此时的大漠落日是那么漂亮,那么壮观!
它变得硕大而滚圆,卸去了金色光环,卸去了所有的装饰,此时完全裸露出真实的自己,火红而毛茸茸,和大漠连成一体,好比在一面无边的金色毯子上,浮着一个通红的大绒球,无比娇柔地,小心翼翼地,被那美丽的毯子包裹着,像是被多情的沙漠母亲哄着去睡眠。此时的大漠,一片安谧和温馨,那样庄严而肃穆地欢迎那位疲倦了的孩儿缓缓归来。于是,天上和沙上只残留下一抹淡红,不肯散去。黄昏的暗影悄悄如一张丝网绸幔般飘落下来,人好像处在缥缈的幻影中。我的眼角有些湿润,突然萌生出想哭的感觉,为那大漠的落日。尽管它带走了它的光辉,但这最后瞬间的壮美和大自然的瑰丽都融进了我的心田,使我终身不忘。
黄昏的沙漠小路还依稀可见。大漠开始拉下黑沉的脸。远处有一种夜鸟在哀鸣,那啼鸣很像在说:“带我出去!带我出去!”我和老叔的心都突突的。传说有一少女迷路在塔民查干沙坨里,死后变成这怪鸟,一到天黑就出来这样哀叫。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前边的小路模糊不清了,一旦走错,我们可就迷失在这塔民查干——地狱之沙中走不出去了。四周愈加黑暗,刚才还清晰可辨的沙包沙丘,此刻突然变得如怪兽恶魔般张牙舞爪,恐怖阴森,随时会扑过来吞了我们。
“找不见路了,咋整?”老叔在前边沮丧地说。
若在平时我也肯定吓个半死,可此刻我心中有个异样的感觉,就是最后一瞥感受到的那轮落日,似乎把面对黑暗和人间困难的勇气留给了我。
“咱们让毛驴走在前头。”我镇定地说。
“毛驴?”老叔疑惑。
“是。咱家这头老毛驴常年随爷爷和爸爸进出这沙坨子,肯定认得道儿。”我仍装得胸有成竹,头一次在总当大人保护我的老叔面前,表现出比他聪明。
“对呀,书上说老马识途,那老驴也应该识途!”老叔一拍腿,就把那头老毛驴赶到前边,让其自由走路。果然,那头驴“喷儿喷儿”响着鼻子,低头在沙地上闻了闻,然后便昂起头,支棱起双耳,义无反顾地奋然前行了。我和老叔提到嗓子眼的心放踏实了,相互击一响掌,迈开大步跟上驴步,惟恐走失了这位指引方向的领路者。不知何时,一轮皓月挂在了东边天空。老驴不负所望,终于将我们带出了塔民查干沙坨。当然,我心中同时感激那轮落日。我知道真正驱除我心中恐惧,领我们走出这黑暗沙漠的是那轮大漠落日。其实,人只要心存一片光明,便可面对一切黑暗。
刚走到村口,我们的老毛驴哇哇大叫起来。显然它如释重负,再加上饥渴,迫不及待地想回家享用主人的犒劳。
进村后我们小心起来。天黑不久,村街上总有些闲荡的狗和醉汉冒出来吓人,老叔牵住驴笼头绳。路经二秃家门口时,我们更是格外小心,攥紧了手中的镰刀。
“嘿嘿,别这么悄悄走过去呀,哥们儿!”不知是冤家路窄还是先听着信儿等候,二秃和他的花狗出现在我们的前边。
“滚开,别挡路!没时间跟你闲扯!”老叔冷冷地说。
“我有时间闲扯!花子,过来!”二秃身后的狗摇着尾巴跳蹿着,伸出舌头舔二秃的手掌。
“二秃,你这无赖,再放狗咬人,明天我告老师去!”我和二秃一个班,本来他跟老叔满达一个班,蹲了几次班就蹲到了我们这年级,明年肯定还要蹲下去。
“你小子别拿老师压我,谁还怕那球老师!”二秃撇撇嘴,指着我又说,“我倒警告你阿木,往后不许你接近伊玛那丫头!”
“哈,敢情你这无赖看上人家伊玛了吧?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忍不住大笑起来,继续奚落他,“我们明天还一起到班主任老师那儿开会,她是班长,我是学委,肯定经常在一起。有本事你也当学委呀,下辈子吧!”
这一下二秃急了。
“妈的,花子,给我上!咬他们狗日的!”
“汪,汪汪。”花狗狂叫着一跃而起,向我们扑来。
幸好今天手中有镰刀,能抵挡这恶狗的进攻。如狼般凶猛的花子几次扑上来,挨了一下老叔的镰刀,有些惧色,只围着我们吼叫,不敢再轻易上来。
我们一边战斗一边撤退,嘴里还骂着二秃的祖宗:大秃二秃加老秃,秃猫秃狗秃老鼠,秃子秃孙秃老宗,三代八辈全秃驴!
二秃和家人最忌讳别人说光亮、无毛、葫芦瓢等字眼,无奈祖传的秃种三代秃瓢儿,给人以无限的想象空间和编排口实,村人不时地揭他们的短处解气。
二秃这一下彻底急疯了,自己冲过来便和老叔扭打起来。老叔虽比二秃矮一截儿,可有力气,两个人在村街上明月下厮打得天昏地暗,尘土飞扬,谁也摔不倒谁。那只大花狗先是围着他们俩叫,可无法帮主人的忙,迅速转向进攻我了。它“呼儿呼儿”狂吼着,露出尖尖白牙又扑又冲,恨不得一口吞了我。我一手牵着老叔丢给我的毛驴牵绳,一手挥舞镰刀来砍大花狗,不让它靠上来。
狡猾的花狗放弃我,“呼儿”的一下突然咬了一口我牵着的毛驴。
这一下糟了。毛驴受惊,“腾”地挣脱缰绳,“哇——”一声长叫,尥着蹶子扬蹄而去。
“毛驴跑了!老叔,毛驴受惊跑了!站住!”
我丢下花狗,转身去追毛驴。老叔见状也追过来。我们都担心毛驴驮着的干杏核,那可是我们一天的辛苦换来的。
那毛驴跑得欢实,亢奋,而且一蹦一跳的,不停地尥蹶子防身后有袭击,于是后背上的干杏口袋受不住这种强烈颠荡,没有多久扎口袋的草绳断了。霎时间,里边的干杏核就稀里哗啦洒落出来,简直如天女散花。老驴将我们一天的劳动果实一路洒将而去,或许因为由重变轻而更加兴奋愉悦,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完了!我们的杏核,全完了!”我急得几乎哭出来。
“哈哈哈,好哇!花子,咬得好,快追,接着咬那毛驴!”二秃幸灾乐祸,手舞足蹈地狂喊狂叫。
当老毛驴尥蹶子踢开花狗时,也把最后一把杏核从口袋里抖落干净了,然后它大叫着消失在村街上。
我扑倒在满地的杏核上哭泣起来。杏核跟路上的羊粪蛋驴粪球,还有土块砂石混在一起,月光下静寂无声。
我猛地感觉到了屁股上的刺痛。同时听见了裤子和我皮肉一起被撕开的“哧啦”声。
趁我不备,那只恶狗花子偷偷往我屁股上下嘴了。
“妈呀!”我惨叫着滚爬而起。
得手的花子闪到一边。
我摸一下屁股蛋,血肉模糊。
“我宰了你!”我一下红了眼,捡起镰刀就冲花狗扑过去。没有疼痛,不知恐惧,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宰了这只恶狗。
花狗被我的气势震住,没有了威风,夹起尾巴就逃。我紧追几步一刀砍下去,镰刀尖一下子砍进了花狗的后腿上。“嗷儿”一声哀叫,花狗带着我的镰刀急窜而去。
“你他妈砍伤我狗,给我赔!”二秃冲我跑来。
“操你祖宗!我连你也砍了!”我瘸着腿,抢过老叔手中的镰刀,咬牙切齿地迎向二秃。老叔怕惹出人命,拉住我说:“先包扎伤口要紧,完了跟他算账!”
“不,今天爷非先砍了他不可!”我一把推开老叔。月光下我像一头受伤红眼的豹子,屁股上流着血,样子很可怕地冲过去。
“救命啊!爷爷,救命啊!”二秃见状像他的狗一样转身就跑,三魂去了两魄,撒腿如兔子。
我一瘸一拐地举着镰刀紧追不舍。
老叔见我要玩命又知道劝不回,真怕出大事,赶紧往家跑报信儿。
有一双眼睛一直在二秃家的大门后闪动,阴冷阴冷。这个人带着得意的笑意,嘴巴歪向一边,摸着秃头偷乐,后见二秃败逃而来喊救命,这双眼神就变了,闪出怒火。
“谁这么大胆,要砍我的孙子呀?”
这人从门后闪身而出,威严地喝问,接着“咔儿咔儿”咳嗽起来。村人都知道老秃胡嘎达年轻时抽大烟,解放后改抽关东烟如吃饭一般,弄坏了呼吸系统,说两句话就咳一阵吐一口浓痰。
“你孙子二秃……放狗咬人……”
没说完,我腿一软晕过去了。沙漠中一天劳累饥渴,加上流血过多和急火攻心,我实在支持不住了。
“要死,去远点儿啊,别埋汰了我家门口!”
朦胧中听见老秃这句恶毒诅咒,我脑袋里“嗡”的一声炸响,便不省人事了。吵闹的村街、明亮的月夜,都离我远去。世界一下变得很安静。
四
疯跑回家的老驴惊动了我家。
驮着空口袋,进院子后仍不安静,惊魂未定地乱蹿乱跳,失常的这头毛驴着实吓住了焦急等候的家人。
我爸大叫一声:“出事了!”便摸墙上的猎枪,他以为我们遇着狼豹之类野兽了。
这时老叔正好赶回到家里,说出原委。
“翻了天了!快走,孩子要出事!”爸爸风风火火跑出家门,直奔胡喇嘛家。
胡家门口静悄悄,大门紧闭,黑灯瞎火,连那只恶狗花子也不叫一声。我爸喊着我的名字,在胡家门口乱转悠,最后被倒在地上的我绊了一下。他以为我怎么着了,又是试我的呼吸,又是掐我人中,终于把我给唤醒过来。
见到爸爸,我“哇”地哭出来。
“儿子,你咋了,咋昏倒在这儿?”
“二秃放狗咬了我屁股……我的屁股……”
爸爸抱起我就往家走,同时回过头撂下一句话:“二秃,你听着,我一会儿回来跟你们算账!”
“我的干杏核全洒了……我的干杏核……”我呻吟着说。
“先回家包扎伤口吧,别管杏核了!”
回到家里一通忙活。请来村里的土大夫吉亚太,他伸出鸡爪子似的手,拨拉着我屁股上耷拉下的那块肉,割掉也不是,粘上又不是,很是为难了一阵儿。他又用一团存了不知多少年的黄棉花团,沾着盐水,使劲儿往我那已血肉模糊的屁股上蹭了又蹭,擦了又擦,又拿出一小瓶过了期的碘酒,咬咬牙,下决心全往我的屁股上倒了下去。
“哎哟妈呀!”我忍不住钻心烧痛,大喊起来,屁股上火辣辣,如万箭穿过,豆大的汗珠从我额上冒出来。我差一点又昏过去。
“吉嘛嘛,你给孩子屁股上洒了些啥呀?”我妈在一旁也心疼儿子,小心着问。吉亚太土大夫在庙上当过喇嘛,学了两手蒙藏医道,还俗后在村里行医,也曾到旗卫生局的医院进修过,村里人仍以他当过喇嘛的身份,尊称他为“嘛嘛”,意为先生。
“碘酒,是碘酒,孩子。”吉亚太手忙脚乱地找出纱布团。
“孩子屁股可全烧黄了,嘛嘛。”我妈依旧不放心地提醒。
“没关系的,要不止不住血呢。用了我一瓶碘酒,我都没心疼呢。”吉亚太老喇嘛鸡爪子似的手,又在我屁股上摸来摸去,一心一意地想把那块肉粘紧我屁股蛋上,然后,他用纱布缠了一层又一层,我的屁股很快鼓出了小山包。
“好啦,小孩儿的屁股没事了,养养就好。”老喇嘛把鸡爪子似的手,伸进妈妈递过来的铜盆里涮了一下,然后往他那袍襟上擦了擦,便坐在已摆好的炕桌前。
当老喇嘛大夫吉亚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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