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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者的眼睛-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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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点点头,不想再说什么。在李老头的眼光中,人确实都是一样的。屋内灯光昏暗,李老头干瘦的身子像一个影子,我感到有点虚幻,并且还应承认,有点害怕。我正想着我这个冒牌治安科长的戏如何收场,突然听见了“吱呀”一声门响,是一种很破败的木门被推开或者关上的声音,这声音从外面的漆黑中传来,我的心第一次咚咚咚地狂跳起来,夜半时分,在这停尸间的范围内听这种“吱呀”的门声令人不可思议。
  我看见李老头干瘦的面孔绷紧了。他喃喃地说,这声音又来了,要出什么事了。我感到背脊发冷,因为一种让守停尸间的老头也害怕的东西,谁能不胆战心惊。
  李老头压低声音对我说,听见了吧?这声音出现过好几次了,可是,外面没人,谁会深更半夜跑到这只有死人堆的地方来呢?我前几次出去察看过,停尸间的门关得好好的,院门坏了,锁不上,但也没有被推开过的痕迹,真是奇怪透顶。
  李老头一边说,一边从门后拿出一根木棒,看来他是早有准备。他说,我出去看看,我就不信有死人会爬起来在这里乱碰。
  这一刻,李老头没有让我与他一起出去,真是谢天谢地。要是他提出这要求,我对他假称的医院治安科长的身份将立即受到怀疑,因为我知道,我会拒绝出去,而这种行为不符合我的身份。
  这种害怕来源我很清醒。试想,半夜过了,这“吱呀”的门声让人无法解释,关键是这“吱呀”声过后一片沉寂,没有脚步声,更没有咳嗽声,总之是没有任何与人有关的动静。谁在开门?开哪里的门?沉沉夜半,只有停尸间里挤着冷冷的尸体,这地方,有动静真让人害怕。
  医院的太平间(4)
  64。生死对人是一次轮回。同样,命运对一个人也经常以轮回的方式出现。比如,20多年前,纪医生坐在一个他称作锦姐的女医生对面,为她那藏满风韵的白罩衫而神魂颠倒;现在,这幅图画又出现在眼前,仅仅是对象的名称变为了一个叫宋青的护士。而称谓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与被欣赏方都同样完成了某种秘密的约定,这种秘密使他从属于她或她从属于他,控制与被控制,这或许就是宿命。
  现在,纪医生可以轻轻地对宋青说,站起来,让我看看。深夜的值班室安静如水,小梅在隔壁睡觉。宋青知道,每当这时,一种难以解释的欲望的目光正笼罩着她。她被迫站起来,正面,侧面,背面,然后旋转一圈。她看见对方的面孔像陷在睡梦中一样,并且发出急促的呼吸声。至今为止,她唯一抗拒着的,是对方要她在白罩衫里面不穿内衣的要求。她说,你想想,要是被别人发现,这事就糟透了。纪医生只好很不情愿地点头同意,却不忘加上一句,明天到我家来,可得听我的。宋青沉默,想起数次在他家里时自己的各种装束,不禁备感难堪。唯一可以庆幸的是,自己的身体并未受到任何伤害,对方需要的仅仅是衣饰,而赤身裸体对他是一种惧怕。
  当然,20多年前的事件,对纪医生是刻骨铭心的。在那个暴雨笼罩的下午,当女医生将他从身体上推下去的时候,他感到浑身哆嗦。在女医生宽大丰腴的身体旁,他为自己可怜巴巴的身体感到羞愧。他听见女医生叹了一口气,知道她身体中燃起的那堆大火正在慢慢熄灭。
  他失败了。以前在想像中如此美好和激动人心的事,却是这样残酷和枯燥,回到自己的茅屋以后,他整夜无眠,最后决定,他必须离开医疗站了,否则,他将再度经历这种失败和屈辱。
  第二天早晨,他走过田野,向医疗站的那座房子走去。空气清新,他感到18岁的自己已长大成人,因为他已看见了女人的身体,知道了女人的秘密。可是,他究竟需要什么呢?他感到迷茫起来。
  那个早晨,他想离开医疗站的决定始终在喉咙里打转,老是说不出口。正在打扫卫生的女医生对跨进门来的他嫣然一笑,尽管这笑像风一样一掠而过,他却突然感到一阵轻松,一夜的矛盾、焦虑仿佛只是噩梦。因为他从这一笑里看见了疼爱、宽容以及某种神圣同盟般的默契。
  他只得抓起一块抹布,协助她打扫起卫生来,心里想着,等一会儿再说出要离去的决定吧。在这段时间里,女医生不停地忙乎着,一会儿弯腰擦着桌子,一会踮起脚尖擦药柜上端的灰尘,一会儿侧着身子去取挂在屋角的东西,一会儿又高高地站在桌子上去擦那扇屋内唯一的木窗。在这一连串俯仰伸屈的肢体运动中,他目睹了女性身体与服饰之间联袂演出的神韵。
  女医生穿着那件得体的白罩衫,她举起手臂时,从宽大的袖口可以看见她雪白手臂的大部分,衣袖宽大飘逸,更衬出手臂的光滑、结实,如洗净的莲藕。而她弯腰时,斜开衩的领口便被饱满的乳峰涨开,以黄金分割的比例显露出乳房的一部分,两道优美的弧形从领口中闪出又悄悄地潜回领口中去,像既近又远的海上冰山。当她踮起脚尖擦药柜时,他看见的是她的背部。这时,飘逸的白罩衫空前沉静,像被水打湿了一样紧贴着她的腰部和臀部,这种凹凸对比所连接而成的优美线条让人着迷。这线条从腰部的谷底向下陡然爬高,然后迷失在宽大丰肥的臂部中,白罩衫在这里被绷得紧紧的,浑圆而富有弹性。当女医生站在桌上擦窗户时,他从白罩衫的衩口看见她优美的腿形。有风吹来,白罩衫的衩口飘飘拂拂,雪白的大腿在其间闪烁不定,他有了被闪电击中的感觉。当他第一次在这里见到女医生时,在澡盆的背景下,这身白罩衫就已经发出闪电。他明白了,他不能逃脱。
  纪医生至今认为,20多年前的女医生暗中掌握着一种古老的通灵术。男人只要还没死去,就会随着这通灵术的咒语俯仰摇曳,一直到灵魂出窍。纪医生回忆着她的变幻,当她身体本能的横蛮将他逼入绝境时,这横蛮一转身便潜入或松或紧的衣裳之中,并且从此只让他从一些缝隙中窥见那野兽,安全、好奇并足以令人浮想联翩。
  宋青去病房巡看后又回到值班室。纪医生望着她白罩衫下面光滑结实的小腿,为自己没能从那遥远的通灵术中学点什么深感遗憾。他想到秦丽之死、青霉素药瓶以及渗入红酒中的不怀好意的药粉,他只能模仿当代人的一些拙劣伎俩来完成一种控制,这与女医生当初将他缚于一条无形之绳中简直不可同日可语。
  在那些逝去的日子里,在乡村医疗站那简陋的屋顶下,女医生用白罩衫、布褂、肚兜儿以及一些异想天开的布片绸块丝带等等,将数不尽的正午、黄昏及黑夜装点得灵光泛滥。
  纪医生点燃一支香烟,想到这医院里装满病痛,而此刻却并没有呻吟。半夜的病区静得如一潭死水,只有日光灯发出轻微的呜呜声。
  医院的太平间(5)
  65。在医院太平间的小院落里,不知从何处传来的门响使得李老头出门察看去了,剩下我一人呆在他的小屋里。不知是由于夜半的原因还是心里紧张,我觉得空气正在变冷。我系上衬衣的领口想保保暖,但很快又觉得脖子上紧紧地让人气闷,便又解开纽扣。说实话,坐在这里我感到手足无措。
  我的眼光落在屋角的那一小堆皮鞋上,可怜的死者,他们也许曾经走遍天涯,而现在,这些曾经在路上踏踏作响的鞋被横七竖八地遗弃在这里,散发出一阵阵潮气。
  突然,一阵奇怪的响声在这小屋里响起,声音很低很隐秘,但在夜半的死寂中却强烈地刺激着我的耳膜。我站起身,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四处张望,这声音,好像是从李老头的床底下发出的。
  我顿觉头皮发麻,我迅速地调动理智来判决,以免使自己陷入恐慌。老鼠?这时我宁愿相信这声音是它弄出的。我很响地踏了一下脚,那声音似乎没有了。我弯下腰,探头往床下看,黑暗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塞在床下,我伸手一摸,是一口木箱。
  现在想来,我当时之所以要拖出那只木箱来看,并非是什么精心的谋划,而仅仅是一种好奇心罢了。我掀开木箱的盖子,里面放着棉被和一些李老头在冬季才穿的衣物,如果不是一个塑料袋引起了我的注意,我也许很快就要盖上这木箱了。
  这是一个白色的塑料袋,扁扁的放在木箱里,像是一个空袋。我随手打开它,看见一缕黑发蜷缩在里面,我伸手掏出它来,手心里的这缕黑发使我触目惊心,我拉直它看了看,长度有30厘米左右,显然是女人的头发,飘逸、披肩的那一种。
  正在此时,从停尸的方向传来砰的一声门响,我全身一颤,赶紧将这缕长发放回袋中。我盖上木箱,将它重新推回暗黑的床下。然后在椅子上坐下,若无其事地等待李老头跨进门来。
  我的手心里却一直停留着那缕长发的感觉。它漆黑、柔软,由于离开滋养它的生命已太久,因而显得干涩。无论如何,李老头保留这缕女人的头发一定是一个非同寻常的事件,我为这惊人的发现有点喘不过气来。
  当然,以人生的诡秘,这缕长发可能有很多意想不到的来源,但我还是强烈地将它与董雪的失踪联系起来。想到这之前,我发现李老头在纪医生的楼下张望,这种特别的关注是否隐藏着什么东西?
  我又想,如果这缕头发是董雪的,那证明董雪失踪的结果相当可怕,因为头发要离开身体只有在死后才有可能,并且,这同时说明,李老头是这一事件的参与者,或者说,就是他杀死了董雪,并且剪下这缕头发,以作为他的战利品收藏起来。
  这可能吗?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在夜半时分还在楼下窥望纪医生家的窗口的灯光又是为什么?他是否和我一样一直怀有一种揣测:那就是董雪会在夜晚出现在她自己的家中,如果真是如此,这缕头发又应该与董雪无关了。
  李老头一直没跨进这小屋来,外面砰的一声门响后重归寂静。我忐忑不安起来,李老头干什么去了?那最开始的吱呀一声门响,是引诱他出去的吗?或者那是一种暗号,使他以去察看的名义得以脱身?
  我害怕起来,这是太平间小院的午夜,我坐在这里干什么呢?外面就是两个大间的停尸房,里面挤满冰冷的尸体,我突然感到在整个空间里,只有我一个人在呼吸。
  不容多加考虑,我腾地蹿起来,跳出了李老头的小屋。一盏昏黄的路灯挂在屋檐下,像一只狰狞的独眼。狭长的小院半明半暗,可以看见停尸房的木门冷寂地关闭着,空气中散发着潮气和刺鼻的消毒水气味。
  我正在辨别那扇破败的院门在哪里,以便一逃了之。突然,又是砰的一声门响,在小院的右角落好像出现一个黑影,我的背脊上出了冷汗,发出一声失控的喝问:谁在那里?这喝问声嘶哑颤抖,根本不像是我的喉咙发出的。
  完全没想到,那黑影是李老头。他一边回答我一边走过来,手还在扎着裤腰。他说,今晚老拉肚子。我这才知道小院右角落的地方是一间厕所。
  李老头说,他到各处都巡察了一下,没发现什么异样。只是,那最开始发出的吱呀一声门响确实有问题,李老头扎好裤腰后说,这声音出现过好几次了,都是在半夜三更出现,他开始以为是送死人的推车来了,但每次出来一看,鬼影子都没有一个,他坚信,这地方是不会有人来的,而且,停尸房里绝不会有什么动静,他想不通,那吱呀的门声是谁在进出?
  我嗯嗯地点头,不想再插一句话,以免耽误我离开这里的时间。尽管想到床下的木箱里藏着的那缕头发,但此刻我绝不想问个究竟了。李老头的脸在檐灯下闪闪烁烁,我感到看不真实,我说我走了,同时已辨别到院门的方向,在跨出院门的时候,我的脚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手扶在了门框上,那粘乎乎的感觉使我差点呕出。
  人的生活(1)
  第十四章
  66。人的生活因不同的空间而完全不同。晚上十点,当整座城市还在红红绿绿的灯光中兴奋不已时,这幢白色的住院大楼已悄无声息地进入了半睡眠状态。
  薇薇给吕晓娅搞了一小碗藕粉,看着她一勺一勺地吃下去。手术后又接着化疗的吕晓娅瘦了许多,但总算逃过了鬼门关,这比什么都重要。她努力吃下了一小碗藕粉,将空碗递给薇薇时,同时在薇薇的手背上充满感激地抚摸了一下。薇薇像一个懂事的小妹妹,她给吕晓娅理了理被子说,我去洗碗。
  她走出病房,在走廊上看见正在用墩布拖地的宋青。她奇怪地问,怎么,你也打起这份工来了?宋青掠了一下头发说,小夏已两天没看见人影了,这走廊脏了,不拖拖地看着怪不舒服的。
  清洁工小夏到哪里去了?没人知道。两天了,宿舍里没人,也没来上班。这姑娘,就算有什么事也该请假呀。
  不会是又失踪了吧?薇薇冲口而出的这句话让宋青脸色顿变。这也是她藏在心里的疑问,但不敢讲出来,她怕医院里再出现这种怪事。因此,她宁愿相信小夏是有什么急事外出了,也许明天就会回来上班。
  这时,小梅从走廊深处走过来,她说,陪我去厕所。小梅显得有些急,这让薇薇和宋青都感到好笑。但是没有办法,自从薇薇在厕所里与黑衣女人遭遇以后,她们中的任何一人都不敢单独上厕所了。薇薇说,等一下,我先去洗了碗就陪你。
  从厕所出来后,三个姑娘挤在走廊上小声说话。薇薇问小梅道,今晚还去做那事吗?她是指到楼梯上去铺白纸搜集脚印的事。这事坚持好几夜了,至今还没结果。小梅说,继续。她向宋青扮了个鬼脸说,那个黑衣女人一定会再来,只要搞到她的脚印,郑杨说就有线索了。宋青问,你的男朋友什么时候回来呀?说实话,宋青认为郑杨出差很不是时候,如果这个侦察员一直呆在这里,一切也许早就水落石出了。小梅说,还得等一段时间,我们先干着吧。
  这是一种悄悄地抗争。宋青没有参与进去做,不是不想破解这个谜团,而是感到精疲力竭。她已经无法辨别这个面孔惨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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