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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尸房的哭声-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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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了天了,这是什么地方,也轮得到你们来撒野,来人,来人……”老巫婆转过身冲着大房子那边喊,话音刚落,就有几个穿黑衣的猛汉冲了过来,“赶她们走,她们竟然在这捣乱……”老巫婆指示着,铁门被打开了,那几个人拽着我们的胳膊就往外拖。我乱踢乱打,尖叫起来,“妈妈,妈妈……”
“幼幼,你们放开,放开……”母亲挣扎着,试图保护我,但她被两个猛汉拽得动弹不得,突然两边一松手,将她一推,她仰面跌倒在地。
“妈妈!”我撕心裂肺地尖叫着,可怜的母亲显然摔得很重,好一会都没爬起来,“幼幼……”母亲叫着我的名字,向我伸着手,泪流满面。
突然不远处射过来两注强光,将我和母亲照得通亮,我朝林荫道那边望过去,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开过来,距我们不到一米的时候停下了,车上下来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一身笔挺的深色西服,戴着眼镜,神情傲慢,气度不凡,他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那些猛汉,又看到了地上的母亲……
这个男人,大概就是传说中的“老爷”,梓园的主人!他见此情况大声斥责老太婆太嚣张,还走过来亲自拉起母亲,就在母亲抬起头的那一瞬间,他露出惊讶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失神,继而又和蔼地询问事情的经过,母亲抽抽搭搭地说着,老爷和颜悦色听她说,很有耐心,目光闪烁。母亲脸色苍白,却丝毫掩饰不了她动人的美丽,毫无疑问,母亲的美丽让这位“老爷”颇感意外,他好像不能理解,这个衣着脏乱、头发蓬散的女人竟然会有这样一张惊世骇俗的脸,而当得知我父亲给他开过车时,他笑了起来,看着母亲说:“真没想到老谷还有个这么漂亮的太太,真是有福气啊,这样吧,你先回去等消息,如果犬子真回来了,我马上会派人通知你。”
“好的,好的,太谢谢了,我们这就回去。”母亲拉着我转身就走。
“等等,”老爷叫住我们,“天都黑了,这里离市区有点远,你们就这么走回去不安全,我派车送你们回去吧,好吗?”
“这,这怎么可以呢?”
“怎么不可以,你家老谷给我开了十来年的车,我一直很看重他,他走了我也很挂念他的,没想到今天在这见到他的夫人和女儿,很有缘分啊,不麻烦的,派个车而已。”老爷讲得头头是道,目光始终没离开过我母亲的脸。
我冷冷地看着这个老男人,虽然他此刻满脸春风,绅士味十足,刚才又帮了我们,可我居然对他没半点好感,感觉那张随和的脸后面还有一张脸。而母亲寻女心切,当然没注意到这些,她不知道有多感激这个男人呢。我不感激,一点也不感激,说不上来,我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充满敌意,包括这个传说中的“老爷”。
我们上车了!这是我第一次坐小轿车,很拘谨也很好奇,司机一丝不苟地开着车,我和母亲坐在后排,感觉气氛很压抑。我又忍不住回头张望,暮色苍茫中,梓园在我的视线里越来越远,但可怕的是,那肃穆威严的庄园带着某种神秘的信息,在我的感觉中越来越近,像个巨人,一步步向我逼来,无法抗拒,不能逃避。
“妈妈,”我下意识地抓住母亲的手,“我再也不要来这,再也不要!”
七天后,姐姐的尸体在护城河边的水草丛中被人发现……
姐姐其实可以不必走到这一步,她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事情发生后,父亲曾经报过案,可是派出所却以证据不足,拒绝受理。父亲不甘心,又写了块布告牌,将牌子挂在自己的脖子上站到城里最繁华的五里街,也不说话,等着人们自己看。结果全城轰动。而梓园那边坐不住了,他们是豪门,出了这样的事,脸面上自然不好看,他们一向是很低调的,第二天就派人上门来送给我们家一大笔钱,有多大一笔,我当时还小,不知道。据邻居们说,那笔钱几乎可以买下整条梧桐巷。但我们没有要,父亲将那几个送钱的人赶出了门,大叫道:“滚,滚得远远的,我谷迈青不卖女儿,我就是死也要讨个公道!”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就在舆论普遍站在我们这边,上头已经派人来调查的时候,接下来的一件事让疲惫的父亲彻底崩溃——姐姐怀孕了!
消息传得很快,马上梓园那边就有了反应,这回他们要的就不仅仅是息事宁人了,他们竟然上门提亲,梓园老爷亲自出面。我那天刚好放学,门是虚掩着的,我站在门外听到了他和母亲的全部对话。
“夫人,”老爷这么称呼母亲,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称呼母亲,“你比我们生活得幸福啊,有家的气氛,比我的家强多了,我们家到处都有房子,可是人丁单薄,长子几年前夭折,次子长年在国外打理生意,上个礼拜刚刚回来,小儿子在国内帮我经营,我们一家人要想凑到一起吃顿饭都很不容易,也许外人会很羡慕我们,家大业大,其实你们这种寻常百姓最最平常的幸福,对我们来说都是奢侈……现在出了这件事,打搅到你们的生活,我很抱歉,养了这么个孽子,我说什么都没法取得你们的原谅,我今天来也不是求夫人您原谅的,我是来提亲的,我们朱家不是不负责任的家庭,我们会明媒正娶地将你女儿娶进门……”
“您说什么?娶我女儿?”母亲吃惊地瞪大眼睛。
“是的,夫人。”
“先生,您别这么叫我,我不是什么夫人,我也可以明白无误地告诉你,我不嫁女儿,她现在还小,还在读书,再说也没到法定结婚的年龄……”
梓园老爷并不急于把话说穿,微笑着看着母亲,神情暖暖的,像糊了层蜜糖模糊不清。母亲则很坚决地告诉他,不嫁女儿。
“那只怕……不能由你们说了算。”梓园老爷轻声吐出这句话,脸上还是笑着,眼神却透着一股霸气。他耐心地跟母亲说明原委,“我们朱家的血脉是很尊贵的,而且我们家人丁单薄,庞大的产业需要有人继承,我不会答应也不允许有人伤及我的后代,换句话说,令千金腹中的骨肉如何处置,你们是没有绝对的决定权的。”
“您……在威胁?”
“谈不上威胁,我只是表明我的态度,如果我的后代遭了什么意外,我不会像现在这么好说话,我的意思够明白了吧?”梓园老爷言语间的霸气更明显了,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有那么一会,他的样子像是灵魂出了窍,但马上又露出如沐春风的笑容。我看着那男人的笑容,突然没来由地害怕,母亲和他站在一起让我很害怕!
晚上母亲将梓园老爷的话转告给父亲。父亲这次没有发火,他沉默了。我想他是被击垮了,自从姐姐怀孕,他就没有再去挂布告牌。他真的已经无能为力了,一个十六岁的女中学生怀孕,这在当时是非常难堪的事,何况已弄得全城皆知,姐姐这辈子的命运已成定局,他作为父亲纵然再愤恨也无可奈何,只能以沉默表示妥协。
两天后,梓园下了订婚的聘礼。我不知道是什么聘礼,只听巷子里的人说,那些聘礼可以建条全新的梧桐巷。谁知梓园少爷一听说要娶姐姐立即表示反对,还传出话:她又不是处女,谁知道孩子是不是我的。这话传到姐姐耳朵里,当晚她就离家出走了。我当时还小,不太懂这方面的事情,但母亲却坚持认定女儿的清白,我听她跟父亲说,姐姐初中的时候练习舞蹈,有一次受了伤,还流了很多血,所以就不是处女了。我不知道受的是什么伤,怎么受了伤就不是处女了,但我知道,事情已无可挽回,姐姐所受的打击和伤害已经要了她的命,她最终成为了停尸房里一具冰冷的尸体。
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姐姐即将火化的头天夜里,我摸到火葬场的停尸房抱着姐姐痛哭的情景,很奇怪,在那样阴森恐怖的环境中我居然一点也不怕,可能是过度的悲伤让我忘了害怕,我抱着姐姐一直哭,说了很多话,说了什么话我已经记不起来,只知道天快亮的时候我疲惫不堪地爬到姐姐身边挤在一起睡着了。姐姐活着的时候,我们经常挤在一个被窝里睡,说不完的悄悄话,一说就是大半夜,所以那天晚上在停尸房我仿佛又回到了昔日的美好时光,我抱着的是姐姐,而不是一具尸体。
“幼幼,幼幼……”
睡梦中我感觉姐姐在叫我。
我睁开眼睛,看到姐姐正看着我笑,将我搂在她怀里,轻轻抚摸我的脸颊,“姐……”我也叫她。
“幼幼,姐姐要走了,以后就是你一个人长大,姐姐不能陪你了……”
“为什么呀?”
“因为姐姐要去别的地方长大啊,可无论姐姐到哪里,我都会看着你的,”姐姐说着更紧地搂着我,泪水清晰地滴落在我脸颊,“好幼幼,我不希望你太早去找姐姐,你要好好地活着,为我找到那个人……”
“哪个人?”
“那个欺负姐姐毁了姐姐的人,你一定要送他来见我!”
“送他见你?”
“是的,送他来见我!”
“……”
二十天后,父亲也死了,死于车祸。那天我记得很清楚,离过年只差四天了,父亲开着单位的大巴车在通往梓园的路上等了十几个小时,终于等到了梓园少爷的轿车开过来,他加足马力猛地撞了过去。车上一共坐了三个人,一个司机,两个女孩。梓园少爷并没在车上。父亲和轿车司机都是当场死亡,那两个女孩受重伤,其中一个在送到医院后也死了。另一个据说撞断了脊椎,终身残疾。
在火葬场停尸房我见到了一个姓毛的伯伯,他见我冻得够呛,忙把我叫到他的值班室烤火,还塞给我一个大苹果。他有一双非常奇特的眼睛,跟他直视,会有一种被穿透灵魂的感觉,当时他看着我,一直看着我,也没说话,临走的时候在院子里抚摸我的头,“孩子,上次伯伯对不起你,以后你到了伯伯这里我会好好待你的……”
我诧异地看着他,我还会来这里?
母亲精神恍惚,没听到他的话,目光呆滞地抱着父亲的骨灰往火葬场大门走去。我跟着母亲回了家。不到一个月,家里去了两个。家对于我和母亲而言已经不能算家了,那是人间地狱!因为每个角落都是回忆,姐姐和父亲用过的每一样东西静静地摆在原来的地方,却无时无刻不刺痛着我和母亲的眼睛。
“也好,你爸过去了,你姐姐就不会寂寞了,也不会害怕了……”母亲反复念叨的就是这句话。
母亲从外表来看很正常,一样的洗衣做饭,一样的料理家务,每天晚上放学回来,她还会弄很好吃的饭菜等着我,我坐下来,却总发现桌上多摆了两副碗筷。
“静静,这是你最喜欢吃的糖醋排骨,”母亲不停地给一个空碗里夹菜,“吃,多吃点,你最近瘦了好多。”完了,她又给另一个空碗夹菜,“迈青,这是你最喜欢吃的红烧肉,不知道盐有没有放多,我煮着煮着去给静静洗衣服,不记得放了几次盐了。”
母亲自始至终面带微笑,很幸福的样子,她很幸福……
“妈!……”我撕心裂肺地哭叫起来。
母亲疯了。
但她疯得很“正常”,既不蓬头乱发,也不骂人伤人,还是跟以前一样爱干净,家里家外收拾得整整齐齐。她没有再上班,每天做完家务,就搬张板凳坐到门口边晒太阳边织毛衣,邻居问她给谁织,她就说:“给我家静静织,这孩子不晓得怎么长这么快,去年的毛衣今年都穿不得了。”
下午,她会准时去菜市场买菜,总是满满地提一篮子回来。邻居见了又问,“老谷家的,怎么买这么多菜啊?”
“哦,我们家迈青最近腰不太好,老毛病犯了,我给他买了只雄鸡炒酒,据说对腰很有好处。”母亲笑着回答。
可怜,真是可怜,邻居们都在背后偷偷擦眼泪。
母亲精神失常的消息很快也传到了梓园。一天放学回家,我看见一辆黑色轿车停在巷口。我奔回家,果然见母亲和梓园老爷面对面坐着“攀谈”。
在门口我听见母亲说:“朱先生,我们家迈青好几天没回家,您把他派到哪里去了呀?他这个人哪,就是这样子的,出去了连个电话也不打回来。”
梓园老爷没说话,抽着烟定定地看着母亲,神色凝重,像在思考着什么。
“妈!”我推门进去。
“哦,幼幼回来了,”母亲见到我很高兴,连忙站起身接过我的书包,“看到你姐姐没有,她到现在还没回家,不知道是不是又在学校里排节目。”
“妈!”我叫。
“别这么大声,有客人在!”母亲不好意思地转过身又对梓园老爷说,“真是不好意思,这孩子从小就没规矩,您可别见外……”
“呵呵,”那男人回过神,笑了起来,看看我,又看看母亲,“幼幼很乖啊,我很喜欢的,这样吧,我请你们到外面去吃饭,好吗?”
“这怎么行呢,外面吃很贵的。”母亲连忙推辞。
“哈哈,是很贵,不过……”梓园老爷走到母亲跟前,目光闪烁,很温柔地说,“餐厅是我家开的,再贵也没关系,对不对?”他死死盯着母亲,很兴奋,母亲的失常好像让他很高兴。我也盯着他,又没来由地害怕起来,心底都在颤抖!
他把我和母亲载到市区最有名气的一家西餐厅,教我和母亲吃西餐。这是我第一次到这么豪华的地方,我拿着刀叉,不可理喻地看着这个男人,只见他和颜悦色地跟母亲说着话,完全没把母亲当做一个不正常的人。母亲说什么,他都能接上话。母亲问:“我家老朱到底去哪了,我很是担心他的身体……”
“哦,刚才忘了跟你说,我把他派到国外去了。”梓园老爷笑着说。
“这样啊,那他多久才能回来?”
“因为那边事情多,可能要些时候哦,你别担心,他不会有事的。”梓园老爷睁眼说瞎话。我看着他,吃惊地张大嘴巴。他也注意到我在看他,对我笑了笑,切了一大块牛排到我的盘子里,“幼幼,你要听话,你妈妈……情况不太好……”
“我哪有不好啊,能吃能睡的,好得很!”母亲打断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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