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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顿河-第1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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眯缝着眼睛看他,于是就警惕起来,酒也不喝了。
  手风琴奏出一支波尔卡舞曲。婆娘们手拉手地跳起来、一个脊背上蹭了一身白粉的红军战士,摇晃了一下身子,邀请一个年轻的小娘儿们——赫里斯托尼亚的邻居——跟他跳舞,但是她拒绝了,提起百褶裙的裙襟,跑到葛利高里面前来。
  “咱们俩跳吧!”
  “我不想跳。”
  “跳吧,葛利沙!我的浅蓝色的小花哟!”
  “别胡闹,我不跳!”
  她扯着衣袖拉他,有意地大笑不正。葛利高里皱起眉头,挣扎着,但是看到她使了个眼色,就站起来去跳了。跳了两圈儿,手风琴手把手指头按到低音键上去,她乘机把脑袋伏在葛利高里的肩膀上,用刚刚能听到的声音说:“他们正在商量把你杀死……有人告密,说你是军官……赶紧溜吧……”
  然后她大声抱怨说:“哦,怎么脑袋这么晕!”
  葛利高里高兴了。走到桌前,喝了一杯烧酒,问达丽亚:“彼得罗喝醉了吗?”
  “差不多啦。正在尽情地灌哪。”
  “搀他回去。”
  达丽亚搀着彼得罗,他使出男人的蛮劲儿推操她,她竭力顶住。葛利高里也跟着走了出来。
  “哪儿去,哪儿去?你上哪儿去?不行!叫我亲亲小手儿,别走啊!”
  喝得酪配大醉的阿尼库什卡缠上了葛利高里,但是葛利高里用异样的目光瞪了阿尼库什卡一眼,吓得他两手一摊,躲到一边去了。
  “谢谢诸位!”葛利高里在门口摇了一下帽子说。
  那个卷发的红军战士耸了耸肩膀,整了整腰里系的皮带,跟着他走了出来。在台阶上,他往葛利高里的脸上呼着气,眨动着狡猾的浅色眼睛,小声问:“你上哪儿去?”使劲抓住了葛利高里的军大衣袖子。
  “回家去,”葛利高里没有住脚,拖着他往前走着,回答说。心里激动而又高兴地决定:“不,要活着捉住我,休想!”
  卷发的红军战士左手抓住了葛利高里的胳膊肘子,艰难地喘着气,跟葛利高里并肩走去。他们在板棚门口停下来。葛利高里听到门吱扭响了一声,红军战士的右手立刻往大腿上一拍,手指甲划得手枪套响了一下。霎时间,葛利高里看到两道像刀锋一样尖利、陌生的蓝色目光正盯着他,于是他把身子一转,抓住了红军战士那只正在扯开枪套扣环的手。他哼哧了一声,抓住红军战士的手腕子,连吃奶的劲儿都使了出来,往自己右肩上一背,猛地一弯身子,使出早已用惯了的一招,把那个沉重的身躯,从自己背上扔了出去,把抓住的那只手往下一扯,就听到咯吱一声,肘关节折断了。红军战士像羊羔头似的、亚麻色卷发的脑袋撞到雪地上,钻进了雪堆。
  葛利高里把腰弯到篱笆下面,顺着胡同向顿河边跑去。两条腿像弹簧似的倒动着,把他带到河岸的斜坡上……“但愿没有哨兵,然后……”他歇了日气:身后还可以清清楚楚看到阿尼库什卡家的房子。一声枪响。子弹呼啸而过。又打了几枪。
  是向河坡,朝黑乎乎的渡口,朝顿河对岸打的。葛利高里跑到顿河当中的时候,一颗子弹嗖地一声,打进他身旁的一块鼓起的明净的冰块上,冰屑四溅,打得葛利高里的脖于火辣辣地疼。跑过顿河,他回头看了看。枪声一直还在像牧童的鞭声一样响个不停。葛利高里并没有感到幸免于难的愉快,但自己对所经历的一切竞这么无动于衷,却使他感到迷们。“像打猎一样,乱放一气!”他机械地想着,又停下脚步。“他们不会来搜索的,他们不敢到树林里来……把他的手惩治得够意思。唉,你这个混账东西,竟想赤手空拳捉住个哥萨克!”
  他朝过冬的于草垛走去,但是为了安全起见,绕过干草垛,就像兔子出去觅食似的,兜了半天圈于。他决定在一堆遗弃的于香蒲里过夜。扒开香蒲堆顶,脚底下蹿过一只黄鼠狼。他连脑袋都钻进了散发着腐烂气味的香蒲堆里,抖擞了一下。脑子里空空如也,只有一缕思绪在勉为其难地想:“明天骑上马,越过火线,到自己人那里去?”但是没有得到回答,也就不再想了。
  天快亮的时候冷起来。他探出头看了看。头顶上闪着欢快的晨曦。在深邃蔚蓝的天顶上,就像在顿河的浅滩上一样,好像可以看到河底似的:一片黎明前雾腾腾的蔚蓝色,四周是在逐渐熄灭的晨星。
  第六卷 第十八章
  战线移过去了,战火纷飞的日子也过去了。驻留鞑靼村的最后一天,第十三骑兵团的机枪手们,把莫霍夫家的留声机放在一辆宽靠座的道利式爬犁上,在村里的街道上转了半天,跑得马浑身冒汗。留声机哇哇地唱一阵,哼哼一阵(马蹄于带起的雪块飞落到大喇叭筒里),一个戴着西伯利亚护耳皮帽的机枪手,神态潇洒地把喇叭筒里的雪块倒出来,像操纵机枪手柄那样信心十足地操纵着留声机的雕花摇把,孩子们像一群灰色的麻雀,跟在爬犁后面跑;他们抓住爬犁的边沿,大声喊着:“叔叔,唱那支吱吱叫的!开呀,叔叔!”两个最幸福的孩子坐在机枪手的膝盖上,机枪手不摇留声机的摇把时,就关心而又严肃地用手套去擦最小孩子的脱了皮的。
  由于严寒和天大的幸运而变得湿漉漉的鼻子。
  后来听说,梅切特卡河口附近在进行战斗。给南方战线的红军第八军和第九军运送粮和弹药的辎重车辆,穿过鞑靼村。
  第三天,来了几个公差,挨家挨户地通知哥萨克们去开村民大会。
  “咱们要选红色的村长啦!”“牛皮小王”安季普从麦列霍夫家院子里走出来的时候说。
  “是叫咱们选呢,还是他们从上面给咱们指派呢?”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关心地问。
  “到那儿就能知道……”
  葛利高里和彼得罗去开会。青年哥萨克全都来了。老头子们没有来。只有“牛皮大王”阿夫杰伊奇的周围聚集了一些喜欢说笑的人,他正在讲一位红军政委住在他家,请他,阿夫杰伊奇出任指挥员的经过。
  “政委抱歉说:”我有眼无珠,竟看不出您是位老司务长,否则,我们早就荣幸地请您老人家出山了,于吧,老大爷,走马上任吧……“
  “叫你当什么官呀?当大官儿吗?——派你上哪儿去呀”!“科舍沃伊呲着牙说。
  许多人都高兴地跟着他起哄:“当政委骡马的马夫。去给骡马洗屁股。”
  “还大点儿!”
  “哈——哈……”
  “阿夫杰伊奇!你听我说!他是派你到第三种辎重部队里去当腌菜官呀。”
  “你们不知道事情的全部……政委跟他谈话的时候,政委的通信员趁机去和他的老太婆调起情来,又搂又抱。而阿夫杰伊奇这时日水横流,鼻子上挂着鼻涕——只听……”“
  阿夫杰伊奇用呆滞的眼睛审视着大家,往下咽着口水,质问说:“最后这几句话是谁说的?”
  “我!”后面有个人勇敢地回答。
  “你们见过这样的混蛋狗崽子吗?”阿夫杰伊奇转过脸去,寻求同情,而同情的人确也大有人在:“他是个坏蛋,我早就说过啦。”
  “他们家的人统统是这样的坏种。”
  “我要是稍微年轻点儿……”阿夫杰伊奇的腮帮子红得像一团绣球花似的。
  “我要是稍微年轻点儿,一定叫你知道知道我的厉害!看你的德行,全是庄稼佬那一套!你这个塔甘罗格丑东西!庄稼佬的裤腰带!……”
  “阿夫杰伊奇,怎么你不揍他呀?收拾他那不比捏死只小鸡还容易。”
  “阿夫杰伊奇不跟他斗,当然是怕……”
  “怕一使劲把肚脐眼儿挣开……。”
  哄笑声送别了洋洋得意离去的阿夫杰伊奇。会场上,哥萨克们东一堆西一伙地站在那里。好久没有看见米哈伊尔·科舍沃伊的葛利高里,走到他面前。
  “好啊,同团的弟兄!”
  “托福托福。”
  “你到哪儿去啦?你是在什么旗号下服役的?”葛利高里握着米哈伊尔的手,瞅着他的蓝眼睛,笑着问。
  “哎呀,老兄,真是一言难尽!我在种马场干了一阵,又在卡拉契战线上的惩戒连混过。真是走遍天下!好不容易才奔回家来。我本想在前线上跑到红军那边去,可是他们把我看得非常严,就像母亲看守她没有出嫁的姑娘那样严。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前大来看我,他身穿着毡斗篷,全副武装。对我说:”喂,拿好枪——开步走。“我刚刚回来,就问他:”你真要跟着撤退吗?“他耸了耸肩膀,说:”命令撤退。是军区司令下达的。要知道我在磨坊里于过,他们是不会放过我的。“他道过别就走啦。我还以为他真撤走了呢。可是第二大,姆岑斯基团已经开过去,我一看,他又露面了……这不是,他来啦!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
  跟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一起走来的还有磨粉工人达维德卡。达维德卡一嘴像泡沫一样雪白的牙齿,笑容满面,好像捡到了什么宝贝似的……但是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把葛利高里的手握在自己那散发着机油气味的、骨节粗大的手里,舌头弹了一个响,问:“葛利沙,怎么你没有走啊!”
  “你不是也没有走吗?”
  “哼。我吗……我就是另一回事啦。”
  “你的意思是我当过军官?我想碰碰运气!就留下来啦……差一点儿没给他们打死……他们追我,开枪射击月p 时我非常后悔,没有撤走,可是现在又不后悔了。”
  “他们为什么要跟你过不去呢?是第十三团的人于的吗?”
  “就是他们。都在阿尼库什卡家喝酒跳舞哪。不知道是谁告密,说我是军官。
  他们没有动彼得罗,可是把我……是从说肩章的事儿吵起来的。我逃到顿河对岸去,把一个卷头发的家伙的胳膊给弄断了……为了这件事儿,他们跑到我家里,把我的东西全抢走啦。裤子。衣裳都抢走啦。就我身上穿的这点儿玩意儿算是保存下来啦、“
  “要是在波乔尔科夫遇难以前咱们跑到红军那边去就好啦……现在也就用不着眨巴眼睛啦,”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苦笑一声,抽起烟来。
  人来得越来越多。从维申斯克来的下级准尉拉普琴科夫(福明的战友)宣布开会。
  “老乡们!同志们!苏维埃政权已经在咱们地区建立起来了。必须建立行政管理机关,选举执行委员会,选举执行委员会的主席和副主席。这是一个问题。另外我还带来了区苏维埃的一个命令,命令很简短:交出所有的枪支和冷兵器。”
  “好极啦!”有人在后面恶狠狠地说。接着,半天全场鸦雀无声“同志们,完全用不着这样大惊小怪!”拉普琴科夫挺直了身于,把皮帽子放到桌子上。“武器当然要交出来,居家过日子,要这玩意干啥。谁要是愿意去保卫苏维埃政权,就另发武器给他。请你们在三天内把步枪交出来。现在咱们开始选举。我将责成执委会主席把命令传达到每一个人,他还应从村长那里接过印鉴和村里的全部公款。”
  “是他们发给我们的枪吗,他们凭什么伸手要呢?……”
  提问的人还没有说完,大家就全都转过身去看他。说话的人是扎哈尔。科罗廖夫。
  “你要这玩意儿有什么用呀?”赫里斯托尼亚直截了当地问。
  “我是用不着这玩意儿的。不过我们把红军放进咱们地区来,可并没有答应解除我们的武装呀。”
  “说得对!”
  “福明在群众大会上也是这样说的!”
  “马刀是用我们自个儿的钱买的!”
  “我的步枪是从打德国人的战场上带回来的,倒要在这儿交出去?”
  “干脆告诉他,我们不交!”
  “他们是想打劫哥萨克呀!没有装备我怎么办呀?我要是没有枪,就像娘儿们撩起裙于一样——光屁股啦。”
  “武器要留在我们身边!”
  科舍沃伊彬彬有礼地要求发言:“同志们,请允许我说几句。我听着这些话觉得都有点儿纳闷儿。我们现在是不是战时状态?”
  “可以说,比战时还战时!”
  “既然是战时,就要麻利、于脆!我们从前占领霍霍尔的村庄时不就是这么干的吗?”
  拉普琴科夫摸了摸皮帽子,就斩钉截铁地宣布说:“谁要是三天内不交出武器,就变革命军事法庭,以反革命论处,枪毙。”
  沉默了几分钟以后,托米林咳嗽着,沙哑地说:“咱们选举吧!”
  先提候选人。大家提出了十来个人。有个小伙子叫了一声:“阿夫杰伊奇!”
  但是这个玩笑没人理睬。首先表决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当主席、一致通过了。
  “用不着再表决啦,”彼得罗·麦列霍夫建议说。
  全场都高兴地支持他的意见,于是未经表决,科舍沃伊当选副主席。
  麦列霍夫弟兄和赫里斯托尼亚还没有走到家,半路上就遇上了阿尼库什卡,他胳肢窝里夹着步枪和裹在老婆围裙里的子弹。一看见哥萨克们来了,他觉得不好意思,就钻进旁边的小胡同里去了。彼得罗看了看葛利高里,葛利高里瞅了瞅赫里斯托尼亚。大家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起来。
  第六卷 第十九章
  东风像哥萨克在自己家乡的草原上一样奔驰。大雪填平了峡谷。凹地和深沟都齐平了。看不见大路,也看不见小径。周围是一片被风舔得光溜的、空旷的雪原。
  草原仿佛已经死去。偶尔有一只老鸦从高空飞过,它像这片草原,像那座耸立在夏天凉棚后面、戴着一顶苦艾镶边的豪华水獭雪帽的了望台一样古老。乌鸦喳喳地煽动着翅膀,呱呱地叫着飞去。寒风把乌鸦的啼声送往远方,久久地、忧伤地在草原上回荡,就像在静夜中无意触动了低音琴弦。
  但是大雪覆盖的草原还在活着。在像冻结的波涛、银光闪闪的雪海下,在秋大翻耕过的、像一片僵死的水波似的田地里,被严霜打倒的冬小麦,把富有生命力的根须贪婪地扎进了土壤。缎子似的光滑的、绿油油的冬小麦,披着眼泪般的露珠,不胜其寒地紧紧偎依在松酥的黑土地上,吮吸着它那营养丰富的黑色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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