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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顿河-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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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我是老啦。这么容易流眼泪……唉,潘苔莱、潘苔莱,你把精力都浪费到哪儿去啦?从前像石头一样结实可以从船上扛下八普特重的口袋来,可是这会儿呢?葛利什卡把我折磨得真够呛……”
他在街上一瘸一拐地走着,把糖口袋紧紧抱在胸前,思想又像在沼泽上空飞翔的田枭,围着葛利高里盘旋起来,脑海里一直想着彼得罗信上的话。这时亲家公科尔舒诺夫迎面向他走来。他首先唤住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
“喂,亲家,等一等!”
他们从宣战那天以后,还没有见过面。自从葛利高里离家以后,在他们之间就形成了一种虽说不是敌对的,然而却是一种冷淡的。不自然的关系。米伦·格里戈里耶维奇死看不上娜塔莉亚对葛利高里的卑躬屈节,乞怜他的施舍,从而使他,米伦·格里戈里耶维奇也受尽同样的屈辱_“不要脸的母狗,”他在家人面前,大骂娜塔莉亚,“住在娘家好好的,偏要到婆家去住,他家的面包就那么好吃。为了这个混蛋女儿,我这个做父亲的也要跟着去丢脸,在人面前只好眨巴眼。”
米伦·格里戈里耶维奇走到亲家公紧跟前,把一只生满黄斑、弯成小船似的手塞给他。
“”近来你可好啊,亲家。“
“托福托福,亲家。”
“你是来买东西的啊?”
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举起那只空着的右手,否定地摇了摇脑袋。
“亲家,这是送给咱们的英雄的礼物。大善人谢尔盖·普拉托诺维奇在报上看到了他的英雄事迹,所以迭他一些糖和一些味道很好的烟叶。他说:”请把我的问候和礼物寄给你的英雄,祝他将来仍然这样出类拔萃。“他说这话时,满面老泪横流。你明白吗。亲家?”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不由自主地胡吹起来,并且仔细注视着亲家公的脸,竭力想要看出所产生的印象。
在亲家公的白眼皮下面浮着一片阴影,这片阴影使他那低垂的眼神自然地带上了冷嘲的笑意。
“原——来——这——样,”科尔舒诺夫支吾其辞地说道,然后横过街道向篱笆走去。
潘苔莱。普罗列非耶维奇急忙跟过去,用哆嗦得厉害的手指头打开糖果袋。
“请吃块糖吧。巧克力糖!……”他挖苦地邀请亲家公说。“请吃吧,我替你女婿请客……你的日子过得并不舒服,你大概知道,令郎以后也许能挣到这样的光荣,也许不能……”
“你别管我的日子过得怎么样、我自己明白。”
“尝尝吧,赏个脸嘛!”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做出过分殷勤的样于,跑到亲家公前面去鞠了一躬。他那弯曲的手指头在剥着薄薄的包糖银纸。
“我们吃不惯甜东西,”米伦·格里戈里耶维奇推开亲家公的手。“我们吃不惯,吃别人的东西会咯碎我们的牙。亲家,你不该扛着儿子的招牌,到处去打秋风。
如果你有困难的话——应该来找我嘛。给女婿我还舍得……何况娜塔什卡也在吃你们的面包哪。我可以救你的穷……“
“我们家里人还没有谁去打过秋风,你别胡说,亲家,乱嚼舌头!你太会吹啦,亲家!……太会吹啦……也许就因为这个你发的财,你女儿才跑到我们家来的吧?”
“等等,”米伦·格里戈里耶维奇威严地说道。“D 郎J 俩没有什么好吵的。
我也不是来找你吵架的,请你息怒,亲家。咱们找个地方去谈谈,有点事儿、“
“咱们没有什么事可谈。”
“有的谈。走吧、”“
米伦·格里戈里耶维奇拉住亲家公的上衣袖子,拐进一条小胡同。走过人家的宅院,来到草原上。
“有什么事!”活苦莱。普罗珂菲耶维奇的怒气消失了,渐渐清醒过来,问道。
他斜眼看了看科尔舒诺夫的长满雀斑的白脸。米伦·格里戈里耶维奇把上衣的长后襟掩了掩,坐到沟坡上,掏出了镶着绒边的旧烟荷包。
“你看,普罗珂菲奇,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跟我过不去,就像只好斗的公鸡,这样对待自己人可不好。不大好吧,是不是?我想要知道,”他改用另外一种坚定、粗鲁的声调说道,“你的儿子是不是要长期这样虐待娜塔莉亚呢?你告诉我。”
“这个你应该去问他。”
“我用不着去问他,你是一家之主——我要跟你谈。”
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拳头里紧攥着一块剥去糖纸的糖。融化了的巧克力从他的手指缝里流出来。他在沟坡的棕色的干土上擦了擦手巴掌,一声不响地抽起烟来。他卷起一片纸,从烟叶袋里倒出了一撮土耳其烟草,然后递给了亲家。米伦。
格里戈里耶维奇毫不犹豫地也用莫霍夫慷慨的礼物卷了一支烟。两亲家一块儿抽起来。他们的头顶上是一片像丰满的胸膛似的蓬松的白云,一线轻柔纤细的蛛丝被风吹得摇曳着,从地上迅速地向高天,向白云边飞去。
白昼将尽。无限肃穆,宜人的晚秋的寂寞黄昏催人欲睡。天空已经失去了夏日灿烂的光辉,只是黯淡地闪着蓝光。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飘来的苹果树叶,在沟渠上洒下了一层瑰丽火红的秋色。婉蜒起伏的群山遮断了通向四方的大道,——它正在枉费心机地招引人们往那里去,往那股陇如梦的、碧绿的地平线那边的神秘广原中去,——而人们却被关在日常生活的牢笼里,被家务、收割的繁重劳动折磨得痛苦、疲惫不堪;而这条旷无人迹的大道——一线弓队愁思的踪迹——却穿过地平线,伸向看不见的远方。西风在大道上卷起滚滚烟尘。
“烟味太淡啦,像干草一样,”米伦·格里戈里耶维奇向外喷着还没有消散的烟雾,说道。
“是有点儿淡,可是……味道很好,”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同意说。
“回答我呀,亲家,”科尔舒诺夫熄了烟,用缓和的声调请求道。
“葛利高里对这件事一个字也没有提。他现在负伤啦。”
“我听说啦……”
“将来怎么样——我不知道。也许他会真的阵亡。这又怎么说呢?”
“怎么能长此下去呢,亲家?……”米伦·格里戈里耶维奇茫然。可怜地眨着眼睛怨诉道。“她被糟踏得既不是姑娘,也不是婆娘,更不是可敬的寡妇。要知道,这是怎样的羞辱呀!早知如此,像你们这样的亲家,我连家门也不会让你们进,闹成今天这个样子像什么话呀?唉,亲家,亲家……谁都爱自己的儿女……这是亲骨血呀……”
“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压着火儿开始反攻了。
“请你说句正经话。难道我儿子从家里跑出去我高兴吗?难道这对我有什么好处吗?
真有你这号人!“
“你写信给他,”米伦·格里戈里耶维奇闷声指点说,随着他说话的节奏,干土从他的手掌里沙沙地像一道涓涓的棕色细流泻入沟渠。“叫他给我一个最后的答复。”
“他跟那个娘儿们已经有孩子啦……”
“跟这个娘儿们也会生孩子嘛!”科尔舒诺夫涨红着脸,喊道。“难道可以这样对待活人吗?啊?……她已经自杀过一回啦,现在都成了残废……还想把她踏进坟墓里去吗?啊?……他怀的是什么心呀,什么心呀……”米伦·格里戈里耶维奇一只手抓着自己的胸膛,另一只手拉着亲家公的衣襟,气急败坏地低诉道,“难道他是狼心狗肺吗?”
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哼哧哼哧地喘着,身于向一旁扭去。
“……娘儿们想他想得骨瘦如柴,她只是为了他才活着。在你们家里就像个扛长活的。”
“我们待她比亲生的还要亲!你给我住口!”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怒吼道,并站起身来。
他们不欢而散,也没有道别,就各奔东西了。
第三卷 第十八章
生活奔腾泛滥,溢出河床,分成无数的支流。简直难以预料它那叛逆和狡桧的洪峰将泻向哪条支流。今天那里的生活还像流过浅滩的潺潺溪水,浅到使你可以看到肮脏的沙底,——明天却忽然变成浊浪滚滚的洪流……
不知道为什么,娜塔莉亚突然决定要到亚戈德诺耶去找阿克西妮亚——恳求她把葛利高里还给她。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一切都取决于阿克西妮亚,只要去求她——葛利高里和过去的幸福就都会回来。她完全没有考虑这是否能实现,阿克西妮亚会怎么看待她这奇怪的请求。被一种下意识的感情推动着,她想使自己突然的决定尽快付诸实现。这个月底,麦列霍夫家收到了葛利高里一封信。他在信中向父母请安问候以后,又向娜塔莉亚。米伦诺芙娜致意,并表示了最亲切的关怀。不管是什么原因使葛利高里这样做的,但这对娜塔莉亚却起了推动作用:在第一个星期日她就准备到亚戈德诺耶去了。
“你要上哪儿去,娜塔莎?”杜妮亚什卡看见娜塔莉亚正对着一块破镜片仔细而又认真地照着自己的脸,就问道,“我要回娘家去看看,”她说了个流、脸立即红了,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是去于一件非常屈辱的事,去经受一次严厉的精神折磨。
“娜塔莉亚,你就陪我到游戏场去一回还不行吗。”达丽亚一面打扮着,一面请求她说。“晚上你去,好不好?”
“我不知道,不一定能去。”
“哎呀,你这个小尼姑!男人不在家就是我们的天下了。”达丽亚挤眉弄眼,顽皮地说道,并把柔软的身体弯成两截,对着镜子仔细欣赏身上的淡青色新裙子的绣花下摆。
自从彼得罗走后,达丽亚大变了:丈夫不在身边的影响明显地表现出来。她的眼睛、举止和步态都流露出烦愁的神情。每逢星期日,她总是打扮得漂漂亮亮,很晚很晚才从游戏场回来,时常恨恨地翻着发黑的眼珠儿对娜塔莉亚诉苦:“简直是糟糕透啦,真的!……把顶用的哥萨克都征走啦,村子里剩下的全是些孩子和老头子。”
“这跟你有什么相干?”
“怎么不相干?”达丽亚奇怪地反驳道。“”游戏场上再也没有人可以调情啦。
顶好能让我一个人到磨坊去,要不然就很难甩开公公……“
她下流地问娜塔莉亚:“亲爱的,你没有哥萨克怎么能忍耐这样久呀?”
“别说啦。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娜塔莉亚脸涨得通红。
“你就不想?”
“那你当然是很想喽?”
“我想,小奶奶,”达丽亚哈哈笑着说,满脸鲜红,弯成弧形的眉毛哆嗦着。
“有什么可害臊的呢……说老实话,现在我能有个什么老头子玩玩也好啊!你想想看,彼得罗已经走了两个月啦。”
“达丽亚,你要找倒霉……”
“算了吧,你这个可敬的小老太太!我看透了你们这些不言不语的家伙啦。大概,你是不会承认的。”
“我也没有什么可承认的。”
达丽亚嘲讽地斜了娜塔莉亚一眼,用细小的凶狠的牙齿咬着嘴唇,讲道:“前两天在游戏场上,村长的儿子季莫什卡。马内茨科夫坐到我身边来。坐在那里浑身冒汗。我看得出,他是害怕动手……后来,偷偷把手伸到我腋下,手却直在哆嗦。
我耐着性子,没有吭声,可是心里却火冒三丈;你哪怕是个小伙子也好啊,这么个……黄口小儿顶多有十六岁。你瞧,是些什么货色……我坐在那里,不理他,他哪,伸着爪子,摸啊,摸啊,然后悄悄对我说:“走吧,到我家仓库去!……”唉,我把他狠狠地骂了一顿!
达丽亚高兴地哈哈笑起来,笑得眉毛直颤动,眯缝着的眼睛闪着光芒。
“我把他臭骂了一通,我跳起身来,说道:”嘿,你这个混账王八蛋,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竟敢对老娘说这样的昏话?你有几天才不夜夜尿床啦,啊?“我就这么教训了他一顿!”
她和娜塔莉亚之间的关系是很单纯和睦的。达丽亚最初对弟媳妇的那种敌意早已消失,这两个性格各异、毫无共同之处的娘儿们彼此相处得很好。
娜塔莉亚穿好衣服,从内室走出来。
达丽亚在门洞里追上了她。
“今天夜里你能给我开开门吗?”
“我晚上大概要住在娘家。”
达丽亚用小梳子搔着鼻梁,考虑着,摇了摇脑袋:“好,你走吧。我本来不愿意为这事去求杜妮亚什卡,看来非得求她不可啦。”
娜塔莉亚告诉伊莉妮奇娜说要回娘家去,就走到街上去。散了集的大板车都纷纷离开了广场,从教堂里走出许多人来。娜塔莉亚走过两条胡同,便向左转去。她匆匆地爬上山岗。在岗顶上回头看了看:洒满阳光的村庄躺在山脚下,粉刷过的小房于泛着白光,磨坊的斜屋顶反射着太阳的光芒,显得特别耀眼。
第三卷 第十九章
战争也从亚戈德诺耶逼走了许多人。韦尼阿明和吉洪也走了,他们走后庄园显得更荒凉、寂静和无聊了。阿克西妮亚代替了韦尼阿明,去服侍老将军;肥胖的永远瘦不下来的卢克里娅又承担了为临时雇工做饭和饲养家禽的工作。萨什卡爷爷兼任了马夫和看护花园的职务,只有车夫是新来的——一个老成持重的上了年纪的哥萨克尼基季奇。
这一年地主减少了种植面积,提供了二十匹补充军马;只留下了一匹走马和三匹庄园上离不开的顿河马。地主用打猎来消磨时间,带着尼基季奇去打野雁,有时候也带着猎狗去打猎,闹得四乡不安。
阿克西妮亚偶尔收到葛利高里的短信,说他现在还活着,而且很健康,正刻苦服役。他是变得坚强了呢,还是不愿意在信上表示自己的弱点呢,反正他一回也没有抱怨生活的艰难和寂寞。写信的语气总是冷冰冰的,好像是迫不得已才写的。只是最近的一封信里,不小心写出了这样的句子:“……一直在火线上,我似乎有些厌倦战争了,褡裢里总是背着死神。”每一封信上他都提到他的女儿,要求告诉他一点关于她的事情:“……告诉我,我的塔纽莎长得多高啦,长成什么样子啦?不久前我梦见她长得很大啦,穿着红衣裳。”
阿克西妮亚表面上坚强地忍受着别离的痛苦。她把对葛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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