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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第1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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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惟庸带着小厮趁着月色走出下榻的配殿,在香烟缭绕的寺院中走动着。胡惟庸问:“你还记得那间经堂吗?”
小厮点点头:“在大雄宝殿后面。”
胡惟庸示意他在前面带路。
二人绕过夹道,来到李醒芳的经堂前,里面灯光不亮,很静。
小厮指了指:“就是这间。”
胡惟庸把小厮留在门外,自己弹冠振衣后上了台阶,双手一推,推开了木板门。
胡惟庸随着门响进入禅室时,正坐在蒲团上看书的李醒芳吃了一惊,认出来是胡惟庸后,心里不得不佩服他,真够有本事的了。他估计,他不是替朱元璋来抓他的,如是那样,用不着这么神秘,这么鬼祟。
胡惟庸笑嘻嘻地说,原来这佛门的门槛也没有多高;醒芳先生这样轻而易举地成了大法师,真是匪夷所思呀。
李醒芳说:“贫衲不知你在说什么。”
胡惟庸叹息连声,说醒芳先生够可怜的了,被逼到如此地步,殊堪同情。
李醒芳说:“施主如再乱说,贫衲可要送客了。你说的贫衲全然不懂。”
胡惟庸说:“佛门门槛再高,也隔不住复仇之心。先生身在槛外,却书写揭帖咒骂当今天子,是叫人敬呢,还是令人恨?”
李醒芳沉不住气了:“请你出去。”并且又补了一句:“贫僧可要喊人了。”
胡惟庸笑着说:“你当然不会认不得我,我找你非止一日了,皇上找你是要追回铁券杀掉足下,我却是要帮你完成为楚方玉复仇的宿怨,你如何真假不认呢?”
李醒芳的心动了一下,在他沉默的当儿,胡惟庸又说:“请先生放心,我绝无害君之心。倘想加害,早把你抓去献到御前了。上次放如悟回来,就派人跟踪而来,对先生的来龙去脉,早了若指掌了。”
李醒芳索性摊牌:“说吧,你想干什么?”
胡惟庸说:“不请我坐吗?”不等李醒芳答话,他自己坐到蒲团上,从南泥壶里倒了一盏茶,喝着,说,天下有道伐无道,古来如此。当今皇上起事之初,做了应天顺人的事,可现在倒行逆施,天怒人怨。他想起事,想请先生助一臂之力。
李醒芳说:“你起不起事,与我无关。我也绝不与你这等人为伍,请免开尊口。”
胡惟庸说:“足下这就不对了。我胡惟庸是君子是小人,都是我自己的事;朱元璋是你的仇人,就足以让我们联手,事后各走各的,我又不会玷污了先生的高洁。”
这话倒也驳不倒他,李醒芳忍不住问:“你想让我干什么?”
胡惟庸说:“草拟一篇振聋发聩的《讨朱元璋檄》。我相信,你的文采不比唐代的骆宾王差。”
李醒芳虽多少有点动心,却还在犹豫。
胡惟庸说起李醒芳在钟山脚下给楚方玉立的碑,说一独夫杀二才女,真叫解恨,那碑文令人肝肠寸断,就是为了楚方玉,也应当答应起草檄文啊。
李醒芳终于点头了:“我答应你。但只写檄文,不参与你的事。”
“岂敢奢望!”胡惟庸说:“也只是想借先生如椽大笔而已,一篇檄文抵得上十万刀兵啊。回头我会叫人送来润笔费,请先生笑纳。”
“你不要亵渎我。”李醒芳说他已在空门,视金钱为污秽之物,何况为了楚方玉,他更不能谈钱,他写檄文,也只是为楚方玉而写。
答应写就行,胡惟庸岂管他到底为了谁!
第八十七章
晋朝皇室兄弟阋于墙的“八王之乱”会在大明王朝开国之初重演吗?“上打君、下打臣的八千岁”并不是胡惟庸的最高梦想。
在胡惟庸看来,达兰确实不是个省油的灯,是个很好的同盟,又是个危险的同路人,离不开,也甩不掉。他一边按着自己的设想准备着,也不能不稳住她,万一她能成功,自己的风险也会小。被她纠缠不过,胡惟庸到底从户部挪用了一笔款子,又从兵部弄了一笔,给了朱梓。他没想到,人一到长沙,朱梓就大张旗鼓地招兵买马干了起来。
胡惟庸尚不知朱元璋得没得到奏报,反正他有点胆战心惊,这太张扬、太过分了,朱元璋会怎么想?
果然,有一天朱元璋宣胡惟庸到了奉先殿,先问了问今年的年成,农夫的日子过得怎样。胡惟庸说,托皇上的洪福,今年河汉一带、长江两岸,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户部的赋税进项也比去年多了两成。
朱元璋很高兴,话锋一转,他忽然问起了封地诸王的事,问胡惟庸耳朵里听到什么没有?
胡惟庸愣了一下神,由于不知皇上何意,他只好笼统地回答,诸王都很守规矩,没听到有什么微词。
朱元璋说,历来各朝分封太滥,诸王的权限太大,收税、养兵,成了国中之国,尾大不掉,容易出事,这是朱元璋限制王子们权力的原因。他说燕王朱棣地处边塞重镇,元朝逃逸残部时时犯边,威胁大明王朝,让燕王统率封地将领,是替朝廷靖边,并不是他的私家兵。而朱元璋听说潭王竟然也在长沙操练人马,竟招募了上万人马,朱元璋正在查,是何人指使,他不得不疑心,但愿是朱梓年幼无知,想炫耀一下,如果有非分之想,那可是罪不容诛了。
胡惟庸不知道朱元璋对他说这些的真正动机是什么。如果是探讨,是征询意见,就很正常了;如果是发觉了他动用兵部、户部款项支持朱梓,才这样敲山震虎,那就相当危险了。
胡惟庸尽量平淡无奇地说:“青年人年轻气盛,弄一支亲兵,这也不值得大惊小怪。”他说朱梓聪明好学,人都称他身上有朱元璋雄风,他不会有越轨行为的。
朱元璋似信非信,他说:“但愿如此。朕还在世,必须想到百年之后的安稳,不能让兄弟阋于墙的僭越丑事发生在我朝,如果谁想试法,朱元璋不管他是不是骨肉,也要把他正法,杀无赦。”
在胡惟庸听来,这是敲响了警钟,然则是给朱梓敲的,还是给他胡惟庸敲的?不得而知,他宁可看成是给他敲的。胡惟庸很怕达兰弄出事来。
在与达兰缱绻缠绵的时候,胡惟庸尽全力与她周旋,让她满足。当两个人都汗水淋淋地仰面躺在床上喘大气的时候,胡惟庸先是说了些已离不开她的话,又和她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万一日后潭王得继大统,你就是太后了,我是什么?总不能是太上皇吧?”
达兰在他脑门上拍了一下,说:“想得美,可以封你个八千岁,像宋朝赵光义那样,给你一把尚方宝剑,可以上打君,下打臣,还不够你威风的了?”
“那我也不是吕不韦了吗!”胡惟庸便同达兰讲起秦始皇的故事。据说秦始皇的母亲是大商人吕不韦的妾,送给了秦王,送进宫的时候与达兰一样,有了身孕,大概上天不想让这事露马脚吧,竟让秦始皇在他娘的肚子里多呆了两个月才出生,一点不引起怀疑。事实上,那天下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成了吕家的了。
达兰说,陈友谅死了,没人跟他争,他就是吕不韦。胡惟庸说,偷来的锣儿敲不得,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当八千岁吧。
在达兰进一步确信胡惟庸对他们母子毫无二心之后,她得意洋洋地把潭王已在长沙招一万私家兵再去北边买三千匹蒙古马的事告诉了胡惟庸。
胡惟庸披了一条被单坐起来,一边喝茶一边说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达兰问怎么了?胡惟庸说她太性急了,这事皇上已经知道了,很犯忌的。朱元璋今天的话说得已经很难听了,他不容许兄弟阋于墙的事发生在大明朝,不管是谁?胆敢争夺皇位僭越者,杀无赦。
达兰吓了一跳,眨着眼想了想,又渐渐镇定下来,不就是招了私家兵吗?这也谈不上造反啊!她说劝潭王秘密一点就是了,把军队弄到山里去练,不就人不知鬼不觉了吗?
胡惟庸决定再进一步吓唬她一下。胡惟庸认为她是个把握不住的一团火,你不熄灭它,它随时可以烧大,甚至把胡惟庸也烧死。
胡惟庸说:“你太小看皇上了,你说,他比平常人的智谋高不高?”
那还用说吗?达兰岂敢低估朱元璋!
胡惟庸说得振振有词,既如此,人人都看得出来朱梓长得不像父皇,他会看不出来?而况朱梓又是提前出生的,有不足月的,但不足月的与足月的孩子岂能没有分别?在胡惟庸看来,朱元璋早就心里有数,也许是因为怕丑闻传出去,他给自己弄了顶绿帽子戴,何其不雅,他才哑巴吃黄连,认了。认了却不等于甘心,他怎么会对朱梓信依赖如其他诸王呢?即使太子朱标是个废物,废了他或他自己早夭,重新立太子也绝不会选到朱梓头上。
这无异于一桶冰水兜头泼到了达兰头上,能说胡惟庸说得不对吗?这样看来,想等着平平稳稳地谋立太子的事是永远不可能的,当不成太子怎么谋国?怎么替陈友谅夺回江山?
她咬了咬牙,说,她想好了,让儿子带一万兵马火速秘密回来,叫胡惟庸买通御林军,届时里外夹攻,夺得皇位。她决定趁皇上驾幸仁和宫时下手,或杀了他,或把毒药下到酒中毒死他,然后趁乱举刀兵,抢先登王位,等秦王、晋王、燕王他们回来,一切都晚了。她认为,只要胡惟庸支持她,群臣就有了一大半,里应外合,没有不成的。
胡惟庸被这女人异乎寻常的大胆想法惊得目瞪口呆,小时候奶奶讲的瞎话也没有这么离奇。胡惟庸原本是想吓她一吓,不让她张扬,让她收敛,弄不好惹了祸会把胡惟庸牵扯进去。却不料他的一番话反倒起了火上泼油的作用,真叫他啼笑皆非。
胡惟庸是领教过达兰的,这女人办事有她自己的逻辑,是从来不计后果的。胡惟庸刚劝了两句,达兰柳眉倒竖,立刻火了,她说:“你可以去告密。我是决心已下,你告密也没什么好下场,我死,你也活不成。”
说罢,达兰气冲冲地穿好衣服就往外走。胡惟庸的心哆嗦了一下,不得不赔笑脸把她拉回来,闩好门,好言好语相劝,不是劝她回心转意,而是劝她把行动计划弄得天衣无缝才行。
达兰这才又转怒为喜。
此时的胡惟庸打开了自己的小算盘,也许这是天赐良机,是一试身手的机会。
达兰是朱元璋的爱妃,她想弑君,那是随时随地都可以办到的。当然在杀朱元璋的同时必须除掉储君朱标,幽禁马皇后。如果一切顺利,无非有几种结局,一是全国大乱,秦王、晋王、燕王、鲁王联合起来杀向金陵靖难,天下从此分崩离析,但这并不妨害朱梓在偏安的小朝廷称帝;另一种可能是阴谋败露,朱元璋远见于未萌,将朱梓的夺位阴谋扼死于摇篮之中,朱元璋来个大清洗、大杀戮。
相比之下,胡惟庸宁愿要第一个结局。如果达兰的阴谋流产,那他胡惟庸必定是雪化尸露,不可能幸免。如果铲除了朱元璋和朱标,天下一时无主,靠着胡惟庸的党羽势力,想拥戴谁为帝,应当说是容易办到的。一旦朱梓称帝,外面各王的“靖难”立刻变成了反叛,正统在金陵!
在达兰决定铤而走险之前,迫于朱元璋的压力,胡惟庸不也准备破釜沉舟了吗?那不过是不得已的下策,是要冒极大风险的,再者还有天下人心的向背,后人的评说,而且成功的概率并不是很高。
退一步说,即使侥幸得手,他自己黄袍加身,也会招来四海声讨。他也有过另外的设想,那就是扶植一个傀儡皇帝,自己当太上皇,等水到渠成时再把傀儡一脚踢开,实现改朝换代。
现在他受了达兰的启发,觉得自己会少费很多气力,少担很多风险,让她和朱元璋去火并,他坐收渔人之利就行了。朱梓一旦在他扶持下继大位,那天下不就是他胡惟庸的吗?
胡惟庸办什么事都是留有退路的,他在与达兰详细谋划行刺朱元璋细节时,也想到了万一败露的可能;他可以与达兰分享成功的果实,却不能与她同担失败的罪名。他觉得自己无论如何要为自己留一手,但这也是很费踌躇的,事情瞬息万变,他须以不变应万变,那不变的核心便是“利我”二字。
朱元璋近来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达兰和朱梓身上,反把胡惟庸暂时放到了次要地位。自古君权、相权总是相辅又相左的,但历史上还真没有发生过因相权过重导致宰相抢了皇位自立的先例,朱元璋觉得他把胡惟庸的潜威胁看得太重了。其实,一个人的权势太重,自然要造成皇权失衡,大臣们都会去讨好宰相,专权、擅权当然不利社稷,但这只是调整的事。倘朱元璋在哪个早晨上朝时发一个上谕,把宰相的权柄削去一大半,那他胡惟庸不是顿时像折了羽翼一样,没有专横跋扈的本钱了吗?一定程度上讲,相权的大小、失衡与否是皇上可以调节、控制的。
论起来宫闱之变就是很可怕的了。
朱元璋一直没有中断过对达兰和朱梓的观察。从朱梓“没足月”降生那天起,朱元璋就心里发堵,有苦难言,更加上向来言语无忌的郭宁莲揶揄他“没费力气白捡个皇子”,他就愈发恼火。他不比别人傻,人人都发现只有朱梓特别,既不像自己,也不像达兰,朱元璋会看不出来吗?朱元璋私下里问过包括胡惟庸在内的很多见过陈友谅的人,问陈友谅的相貌。这太明显了,胡惟庸不会上这个套,他尽量把陈友谅的相貌说得与朱梓拉开距离,以绝朱元璋的联想和不快。
朱元璋虽不得要领,也心存疑窦,不喜欢朱梓。如果他们母子安分些,善于守拙,也许会让朱元璋渐渐淡化了内心的不快;达兰偏偏是争强好胜,事事要把朱梓往前推,几个大臣也称道朱梓与朱棣一样必成大器,这就令朱元璋疑心更重了。
朱元璋当然想不到达兰会死死抓住胡惟庸,并且两个人有了那种关系。朱元璋听了胡惟庸的话,尽量一视同仁,把朱梓也封了王,到了十七岁,也让他到自己的封国里去就藩。
朱梓招兵买马,一下子拉紧了朱元璋那根警惕的神经,他暗中派人观察,几天后,下面来报,朱梓的兵马不在长沙校场操练,而是销声匿迹了。是转入了地下?这更可疑。朱元璋开始审视一向对他柔情蜜意的达兰,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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