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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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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轿帘挑开,朱文正威严地走下轿来,店主慌忙下拜:“不知都督大人驾到,小的有失远迎,罪过,罪过。”他也不敢问是为何事而来。
  此时刘基和宋濂依然谈兴正浓,话题始终围绕着未来宰相的人选。
  宋濂用探讨的口气说:“李善长今年五十岁了,毕竟老了点,你看他之后谁会受宠走红?”
  刘基一连串说了几个名字:汪广洋、杨宪、陈宁,认为他们都有拜相的机会,但最受宠的莫过于胡惟庸了。
  宋濂点头承认胡惟庸是个人才,他是谄媚的高手,别人又看不出来。
  刘基说:“我可从来没听见你说人坏话,终于忍不住了。”
  对于胡惟庸,刘基看得更是入骨三分。他很佩服胡惟庸,这人有学问,有谋略,又谦恭,最难得的还在于是佞臣而貌似忠臣,谁都看不出破绽。大奸即大忠,这是不容易的,赵高、秦桧、杨国忠、贾似道,他们都一眼就看得出是奸臣,而胡惟庸是很难让人指出不是的人。
  宋濂说刘基不入相,而把江山托付给胡惟庸,对社稷是一大损失。
  刘基说自己这种人是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最好是摆在那里当点缀,用时摆一摆,不用时收起来。
  两人不禁惬意大笑,笑里实则隐含着辛酸和无奈。
  门突然推开,有人说:“二位前辈什么事说得这么开心啊?”
  二人大惊,忙站起来,朱文正进来了。
  刘基处变不惊,笑问,怎么把大都督惊动来了?
  朱文正摆手请二人坐后,说他是刚刚知道二位大人来洪都私访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差不多把洪都土地犁了一遍,总算找到了。又说二位前辈过家门而不入,叫他伤心又寒心啊。
  宋濂看了刘基一眼,言不由衷地说:“本来想公事一完就去拜望的,没想到公务缠身,一拖多日。”
  刘基反倒觉得实说更好。既是吴王殿下交待的事,又是私访,就不好惊动官府,请都督谅解。
  朱文正说:“这不是说远了吗?我不是糊涂人,派二位前辈这样举足轻重的人来,一定是牵涉到小侄的,我是吴王的养子,我岂有不遵王命的道理?你们二位是瓜田不纳履,我也是李下不整冠啊。”
  这才叫明白话!刘基心想,这样一个精明人怎么办起事来那么糊涂呢!
  说起访查,宋濂说是例行公事,都督可以直接奏闻吴王,该说的也要说说。
  “我不用说,”朱文正说,“脚正不怕鞋歪。二位既来查办小侄,我连一句辩白都不说,我相信二位带回去的结论,与状告我的人所说必不一样。”
  宋濂看了刘基一眼,觉得朱文正很厉害,言外之意是他本来没有贪赃枉法之事,刘、宋二位理应按这个口径去复命,否则就有诬指之嫌了。
  刘基也想探探底,就明明白白地问朱文正:“这么说都督知道告你的是什么人了?”
  朱文正自悔失言,马上改口:“也不过是猜的。我经营洪都和江西有几年了,见了点成效,打击大户,必招怨谤,他们背地里参我一本,在情理之中。”
  刘基说:“你养父靠争取人心解民于倒悬才逐步有了半壁河山。我相信你作为他的骨肉,比别人会看得更深远,不会被声色狗马所蒙蔽。”
  宋濂很佩服刘基,这是在堵朱文正的嘴,我先说你不会有事,又以你朱文正的角度去推理,至于我查到了什么,你就无法问了,也就省去了麻烦。
  朱文正有点不自在,他只得说,大事小情他向来都是派专差去向父亲报告的,他不敢自专。
  刘基便顺水推舟道:“这就好,这就好,有吴王为你做主就万无一失了。”
  朱文正说:“不管我有罪无罪,抛开官差,作为侄儿,我请两位长辈吃顿便饭,二位总不会拒绝吧?”
  宋濂很担心吃请会犯口舌,正在犯难,不料刘基早轻松地接话说:“吃请还会推托?你不来请,我们也准备临走前打上门来讨酒喝呢。”
  朱文正高兴了,说:“谢谢二位大人赏脸,洒宴定在明天,到时候我派轿子来接。”
  二人答应后又谢。
  宋濂太了解刘基了,吃请归吃请,办案归办案,他心里是泾渭分明的。
  云奇躺在床上,望着梁上正结网的蜘蛛出神。身下胀乎乎的,已经不像头几天那样巨痛了,那几天他痛得用头撞墙,跳井的心都有,多亏一个野郎中,给他那地方插了一根鹅毛翎管,才没让尿道封死,万一肉长死了,还得割第二刀,更受不起罪了。
  门开处,一束阳光射到云奇脸上。他扭头一看,竟是朱元璋,不禁委屈得哭起来。
  朱元璋从侍卫手中接过一大堆点心、水果,放在床头,挥挥手,侍卫出去了。朱元璋掏出手帕替云奇拭着泪,心疼地说道:“你真是个傻瓜!怎么能这样干呢?”
  云奇抽抽噎噎地说:“我在这世上,除了你,再没有第二个亲人了,你若不要我,我只好去死了。再说,我也真舍不得离开你,想来想去,也只得当太监,你才会让我天天跟你出入后宫了。”
  朱元璋说:“你真想当太监,也和我商量一下呀,不能自己下手啊!若不是有人看见,不疼死你,也流血流死了,那是男人的命根子,这还了得。”
  云奇说:“罪我也受了,殿下不会再不要我了吧?”
  朱元璋很受感动,说:“你真是个忠诚的好人啊。你其实用不着这样自残。我会忘了皇觉寺里的交情吗?你这一来可就不是男人了,你连后人都没有……”
  “我什么都不要,”云奇说,“能跟着你就行,不就是不要女人吗?其实也没有女人喜欢我,这回可戒了,咱佛门的十戒里有戒奸淫妇女,也没有戒男女之事这一条啊。”
  朱元璋苦笑,手拍着他胳膊说:“我会待你好的,好好养几天,我就叫他们带你到后宫去,马秀英听说这事,还特地叫我来看你。”他指指一盒点心说:“这盒芙蓉糕就是她亲手做的。”
  云奇双手蒙面说:“这事怎么能告诉她呀,羞死人了。”
  朱元璋说:“傻瓜!你不当太监怎可以自由出入后宫?她早晚会知道呀。”
  云奇又问:“达娘娘还恨我吗?我怕她不原谅我。”
  “她早不怪你了。”朱元璋说。
  “我能下地了,就上行台御史衙门找她磕头去。”云奇说。
  “她昨天进宫封为真妃了。”朱元璋说,“对了,顺便告诉你一声,达兰改名叫真妃了,不许再叫旧名了,更不能提陈友谅的事,朝野上下都不知道。”
  “我是锯了嘴的葫芦。”云奇说,“这不是殿下说的吗?还有胡惟庸知道啊,你得嘱咐嘱咐他才是。”朱元璋点点头。
  封了真妃,自然不是假的了,达兰这几天春风得意。
  黄昏时分,廊上廊下静悄悄的。达兰的肚子已经显怀了,她逗弄一会笼子里的画眉,手扶着肚子来到梳妆台前,取出里面的一个嵌宝盒子,打开来,露出那颗包在红绸布里的和氏璧大印。她把印托在手上,又看了看遗书,眼前浮现出陈友谅的影子。她在心里暗暗叫道:陈友谅啊,你听见我对你说话了吗?再有几个月,你的儿子就要在吴王宫里降生了!我想他一定是个儿子。如果是个郡主,那算是老天不佑我们。如果是个男儿,我一定让他得宠,让朱元璋传位给他,实现你的梦想,兵不血刃地让朱元璋的江山姓陈,我也不白受辱一世了……
  镜子里出现她珠泪涟涟的脸。
  忽然有人敲门。达兰吓得急忙收起玉玺,揩干泪痕,又匀了点粉。宫女引着马秀英和郭宁莲进来了。达兰满脸堆笑地道了个万福,说:“妹妹可实在不敢当,劳动姐姐们来看我。”
  大家坐下后,马秀英说:“都是一家人了,今后有话就说,有难处去找我们,谁对你有不恭处,你就处罚,别宠着他们。”
  达兰说自己是个什么身份,自己知道,若不是身怀六甲,无颜进宫来。
  郭宁莲说:“你再不要提有颜无颜的事。你和陈友谅毫无瓜葛,你是好人家的女儿,真娘。”这等于责难她给朱元璋抹黑。
  达兰说:“对对,我总是忘不了从前的噩梦。”
  马秀英强调家和才能万事兴。咱们虽不能帮助王爷上马打江山、下马治天下,可咱们管好后宫的事,不给他添麻烦也就是尽心了。
  达兰目视郭宁莲道:“宁妃不是随王爷上马打江山的一员战将吗?我早听说了。”
  郭宁莲说自己是特例,因为从小舞枪弄棒的惯了,也没什么真本事,呆不住,愿意上战场去热闹热闹。
  马秀英说:“你听,她把血淋淋的沙场说得像玩儿似的有趣。”几个人全乐了。
  马秀英指指她们俩一对大肚子,让她们比比看,谁先生?谁先生王子?
  达兰恭维说宁妃积德,一定是生王子。
  “这和积德有什么关系?”心直口快的郭宁莲说,“万一你生个郡主,能说你没德吗?可别这样跟自己过不去。”
  达兰闹了个不自在。马秀英打圆场让她别介意,宁丫头说深了说浅了也别往心里去,这人喜怒哀乐都挂在脸上,对人可没坏心眼,一片热心肠。
  达兰说:“我早听王爷说过了。”她也尽量表示亲善、友好。
  沐英又一次返回金陵,登上刚刚竣工的金碧辉煌的华盖殿来报捷。原来泰州打下来了,他已押着守将严再兴以下九十四名军官,五千士卒,一百六十匹战马,四十艘战船回到了下江口。
  朱元璋说:“打得好,怎么样?我说的准不准?”
  沐英说:“徐将军说殿下料事如神。我回来报捷时,我军已攻克兴化,正向高邮挺进。”
  朱元璋目视李善长,没马上表态。
  李善长觉得应当小心,他担心徐将军进军过快,有孤军深入之险。
  “正是。”朱元璋命令沐英马上返回,传他命令,命冯国用所部节制高邮诸军,让徐达火速回兵,去围攻淮安、濠州和泗州。
  沐英答应一声,问:“还是马不停蹄往回赶吗?这回总得见我娘一面呀。”
  朱元璋说:“军令如山,以后有的是机会。”
  沐英明显不高兴,含泪下殿。他甚至怪朱元璋过于没有人情味了,可又不敢违拗父亲。
  令沐英惊喜的是,刚一出殿门,他正要去侍卫手里牵马,猛然看见马秀英领着朱标在那里等他呢。马秀英颈上戴着沐英送她的小玉佛,这更叫沐英感动。他扑过去,热泪滚滚地叫了声“娘!”说这一回又差一点见不到她。
  马秀英也怕朱元璋又让沐英一刻不停地回前线去,听见信儿就赶来了。她把一个包袱递给沐英,说:“这是几件换洗衣服。”
  沐英问朱标:“天天上课吗?”
  朱标说:“这些天先生不在,放假。你打仗怕不怕?”
  沐英说,一开始怕。大砍刀砍人头跟砍萝卜似的,能不怕吗?时间长了,一点都不怕了。
  侍从牵了马过来,沐英问:“文正、文忠两个哥哥都是一方大员了,他们常来看娘吗?”
  这一问,马秀英不禁悲从中来,眼泪刷刷流下来。沐英问:“娘,怎么了,谁出事了?”
  马秀英尽量轻描淡写地告诉他,文正可能出了点事,还不清楚。
  沐英愣了一下,说:“娘,他最有孝心啊,你可得救文正哥哥呀。”
  马秀英说:“没什么大事,你安心打仗吧。记住我的话,到啥时候都得学好。”
  沐英给马秀英鞠了一躬,说:“儿子只能在战场上祝娘平平安安了。”
  马秀英托起挂在颈项下的白玉佛,说:“有你为娘请的玉佛,娘会平平安安的。”
  沐英跳上马,向马秀英招招手,驰去。
  马秀英又一次泪流双行。
  和沐英告别后,马秀英回到后宫,想起吉凶难料的朱文正,心里一阵阵难过,便到园子里走走,一直呆到四更天,金菊催了几次,她都没有回去。
  忽见朱元璋慢慢地踱来,马秀英正等他呢,忙迎过去。
  马秀英问:“你怎么还没睡?都四更天了。”
  朱元璋说:“你不也没睡吗?”
  马秀英说:“你夜不能眠,操劳的是国事,我想的尽是家事……”她有意把话题往朱文正身上引,朱元璋当然心知肚明。
  朱元璋叹口气:“又是文正的事?等刘伯温他们回来就见分晓了。”
  马秀英说:“你派了刘基、宋濂去了,就不再过问了?”
  朱元璋说:“我比你更不希望他出事。我能只听凭刘伯温两个人去处置吗?我看是凶多吉少啊,这个不争气的东西。”
  马秀英说:“文正为人文质彬彬,仁义忍让,又有孝心,真没想到会如此。”
  朱元璋说:“说到孝心,我忘了问你一件事,他送给你一个凉枕?”
  马秀英说:“是啊,枕着冰冰凉,夏天用很舒服。是去年我过生日他送的。”
  朱元璋问:“你知道那是什么枕头吗?”
  马秀英说:“不就是普通的玉石片串起来的吗?”
  朱元璋告诉她,那是上好的玉石磨的,有一万多片,用金丝串起来,是当年江西参知政事花一百万两银子用四个手工艺人,花三年工夫制成的,是准备进奉皇帝用的御凉枕,后来落到文正手里了。
  马秀英大惊:“一百万?”
  “是呀!”朱元璋说,“你天天枕着一百万两银子的枕头都不知道?朱文正的胆子有多大!”
  马秀英垂下了头。
  事实总是胜于合理想像的,马秀英最不能接受的也许早已是事实。她弄不明白,一个离开她的监护没有多久的雏儿,怎么会这样迅速地染上恶习?是他本来就不是个好坯子,还是自己的训导无方?
  马秀英陷入噩梦般的痛苦折磨之中。
  第五十三章
  爱马的将军昼夜兼程五百里来报告攻城失利,主公却让他弃马步行回去,令他知耻而后勇。杖打朱文忠的屁股是为公事而打,敷棒疮药却是为亲情,这也叫公私分明。
  这几天朱元璋一直在策划攻取濠州,并且想率师亲征。他征询李善长的意见,现在他是王了,一举一动常受李善长的左右,倒不如以前那么自由了。
  李善长笑道:“我知道,濠州是殿下家乡,只是濠州并非关系大局之战,宰鸡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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