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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近女死囚-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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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居吻雨你不要难过,听说你已被评上了市劳动改造的积极分子,这就对了,你脚踏实地一步步地朝前走,努力一天就离父母近一天。
她含着眼泪点着头,水汪汪的眼睛尽是对明天自由的渴求。
1996年10月16日,女子监房管教办公室。
中秋节前和春节前,阿阳和她的姐夫总要飞上海一次,来探望居吻雨。而我只要没有其他安排,总是陪着一起去。
这一天,居吻雨穿着一件米黄色的高领内衣,外面仍是那件灰色的囚服,脸色红润,特别是她那两道细黑的秀眉和那双黑亮的眼睛,在瞥见阿阳的一瞬,真是生动极了。
而阿阳的眼神中,在我旁人看来,除了疼爱还是疼爱。那份宽厚和宽容,极易让人想起如海洋般浩瀚的父爱来。
这种“父爱”对于居吻雨来说,孰好孰坏,往后再思量吧,这里先不谈。
他见了居吻雨说的话,仿佛比对我说的更少。
在短短的几十分钟的接见中,他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她。听她用广西话“呱啦呱啦”说得来劲。我注意到当居吻雨的目光与他相撞时,他老是将眼皮朝下闭闭。这动作,仿佛是他内心情感最浓烈时的习惯。
大部分的话题还是围绕着儿子。女警官提醒他们该用普通话交谈。
阿阳对她说,你就安心在这儿吧,他正在联系,让儿子进贵族学校,听说那是一种全封闭的教学,即使有妈妈在家,晚上儿子也不能回来。是住读的。
居吻雨问,这样的学校,每年要多少钱呢?
他回答说每年大约三万多元吧……
说到儿子,居吻雨心头那份揪心揪肺的思念,看了让人心中隐隐作疼。
记者随手写在采访本届线上的感想以及留在采访本上的零星记录。
我在一边异想天开:
监狱当局对于这一类有着幼小孩子的长刑女犯,可否在母亲与儿子之间,开一道专线电话,允许母亲与孩子每天能通一分钟或几分钟的电话。
因为母亲犯罪理该受到惩罚,这毫无异议;但是与之隔不断也无法隔断的母子亲情,在母亲受惩期间因无法得到,却也深深地伤害着孩子。
而我们的孩子是无辜的。
我想不管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我们的孩子都有理由健康地成长。因为孩子是我们祖国的未来呀。
比如眼下这个居吻雨,她发案时小孩子才两岁,如果他每天能听到妈妈的声音,能在这份心理呵护下渐渐长大,实在也不是一件坏事呀。此想法不知对不对,随记于此,求教于读到本文的行家。
这里的接见厅是新造的。一式的铝合金框架和全透明的玻璃,透着一股子浓浓的现代气息。
在女警官将阿阳找去谈话的当口,我看着居吻雨说,假如现在可以让你跟他回去的话,那不知有多好……
居吻雨的眼睛顿时“唰”地一亮说,这怎么可能呢?!不是有一句话叫做“再回头得百年身”吗……她声音凄凄地说,不可能的。说着眼光又暗了下去。
她看着我说,如果现在我可以回家,别说为丈夫儿子父母做牛做马,每天做饭洗衣,累死累活我都情愿,哪怕是出去讨饭回来养家,我也情愿呀!但是已经没有这个可能了,也没有这个“如果”了呀。
人哪,非得到了这一步,才大彻大悟了……
我说居吻雨,阿阳告诉过我,你以前在家时,家中即使买回十斤米,也大多会坏掉扔掉,是不是……
居吻雨说,是的。因为我不做饭,高兴起来烧个一次两次的,就再也不会上厨房去了,每次吃饭时间不是想下厨做什么,而是想去哪个饭店更好吃些?这前前后后墙外墙内的变化,就是老天给我的惩罚呀……再说,如果我下过乡插过队受过苦,或许就晓得珍惜了,或许就不会犯罪了,许许多多的道理,我是到这里后才如梦初醒……
这时阿阳过来了,他对她说,过去的事你就不要再多想了。多想了也没有用,你在这里好好过……就是了。阿阳的话不重复,说完就结束。剩下的余韵,全在他一双不很大却是很深的眼眸中了。
居吻雨说,阿阳,我现在在这里过得蛮好,你放心。我现在已经明白了,在这里我已悟出了做人道理:
“也就是一天下来,到了晚上,你能有一个让你安心入睡的枕头。”
这个“枕头”本来是天天都有,一刻也不缺,对她简直是太平常太普通了,而今一旦失去,欲找回它却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这后面的话,是这个阿阳,在步出大铁门时,对我道出的感慨。
1996年12月9日,上海地铁车厢内。
离开报社时,门卫老伯伯交给我一封信,匆匆不及看我就放进了口袋里。乘上了地铁后,我碰巧得到了一个座位,于是我忙不迭掏出了那信。一看那熟悉的字迹,我就晓得是居吻雨来的信。打开一读,不禁让我眼睛一亮!
“……老师,来信收到,得知你跌伤的消息,我真是难过,恨没有自由身来照顾你……老师,我今天向你报喜来了!在11月25日的上海女子监狱的首次减刑大会上,我被减刑了。从“死缓”减成有期徒刑20年,当我手捧减刑判决书,激动的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吸毒、贩毒,不仅害人害己,更是严重危害了社会,也残忍地危害了我的亲人、我的儿子和阿阳。他们为我蒙受屈辱,我也为痛悔承受煎熬……我一个苦苦挣扎在死亡线上的死缓犯,终于在高墙内有了盼头,老师,我已经有了回家的日子了!我看到了希望和光明!这正如监狱长在减刑大会上所讲:希望,希望,我们生活在希望的田野上……老师,今天,将是我人生长途中的一个新的转折点和新的起点,我将再接再厉,争取1997年开门红,不辜负政府给我的第二次生命……”
我想说,居吻雨我热烈地祝贺你呀!我想我应该马上写一封信告诉她远方的阿阳,让他也分享这份快乐,也高兴高兴。
我真希望这个已经破碎的小小的家庭,真能产生出奇迹,能破镜重圆!但是,有这个可能吗?迢迢遥遥的二十度春秋,生活在自由空气中的阿阳,能耐得住这个寂寞吗?
再等二十年,就是要过整整7300个日日夜夜啊……
居吻雨呀居吻雨,你真是自作自受呀!简直是在肆意挥霍你自己的黄金岁月呀,还将个阿阳也拖进了深渊!
真能产生奇迹的话,好是好;但是对于这个阿阳来说,也未免太残忍了……
1997年7月17日,女子监狱。
我请人帮助我如数备全了居吻雨在“接见单”上写清的所要物品,去了新落成的女子监狱。
我以双重的身份,对居吻雨作了接见和采访。
我说居吻雨,我横竖想不通,你为什么对阿阳的感情如此不懂珍惜?你们是自由恋爱吗?
她沉吟了一下说,也可说是吧。我进了这里后,也反复想了好多,从根子上讲,也是我的虚荣……
那时我不懂爱情是什么……阿阳在我们那儿是个无人不晓的大老板。我这人一向不重钱财,他这个大老板,我根本也从未往心里去。有次在饭店吃饭,别人为我在大厅中指点他时,那粗粗的样子,我真还有点瞧不起他。
陆老师,真的哦,我连做梦也不会想到他日后就成了我的老公……
事情是发生在后来,听说追求他的小姑娘很多,一个个都围着他抛秋波送媚眼。而阿阳却坐怀不乱,一点都不动声色。别人说与我听这些话时,我觉得烦,就讲,他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呢,不就是钱多一点吗?值得与他去好?人家就说,不,吻雨你不了解他,他这个人的人品好着呢!从来是说一不二的,在生意场上很有信誉的。他的生意做得这样大,是有道理的。
我说我不希罕!因为我那时也很清高,一般的男人,都还不在我的眼里呢!
边上人就对我说,你别说得轻巧,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是酸的。就算你长得如花似玉,我看他也不见得看得上你!追在他屁股后面的漂亮姑娘不知有多少呢!哼,你倒去攀攀看……
从此,在饭店、在娱乐场所偶然看见他时,我对他就有点侧目相看。但绝对没有采取主动。
后来有一次,我去姐姐家,看见他正与姐夫说话。我不知道他和我姐夫认识。就这样,我们总算有了接触的机会。但也是出于礼节,平平常常地说说话,吃吃饭而已。
后来有一天,在我们的感情毫无进展、毫无起色的时刻,他突然一把拉着我的手,看着我的眼睛,用一种非常坚定的声音对我说——嫁给我。
他说得那样具体、那样肯定、那样直露,我当时一下子懵住了,因为我毫无思想准备。
可是才几秒钟后,我马上一乐涸为我的脑子里响起了人家的那句话:哼,你倒去攀攀看……
于是,我想——我居吻雨就攀给你们大家看看。
于是,我立即就对他说,好的,我嫁给你。前后才不过几十秒钟,我就定了终身大事。没谈……什么恋爱,就结婚了。
我说居吻雨,天上掉下来的一个丈夫,一步到位了……因为你没有为此付出过,痛苦过,得来全不费功夫,所以你就不珍惜了,是不是?
她说是这样。我常常想,像我这种女人有时骨子里是很贱的,非得化大代价得到的东西才懂得爱护呀,虽然他爱事业,又懂经营,但是我竟莫名其妙地不要他出去做事。天下哪有这样的事?不干吃什么?用什么?一个男人光会陪着女人,有什么用?第一被告不就是这样吗,整天不干正经事,就出邪念想着用贩毒来挣大钱……奇怪哦,这道理连三岁小孩子都懂,我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哦……所以我今天落到这番田地是应该的呀。
陆老师我现在幸亏是嫁的他呀。
我说他不是跟你已经离婚了吗?
她说是离婚了,但是我念着他,总觉得心里有份依靠似‘的。虽然他上次来时我还在“骂”他呢……
我说你骂他什么?
骂他骗人,我讲你答应等我十八年什么的,是乱讲。就算我十八年后能走出这大墙,但那个时候,我已经是一个老太婆了,你等我还有什么用呢?我说你就会骗我安慰我……
听居吻雨这一说,我不禁暗暗吃了一惊。身陷囹圄的居吻雨,处的刑还是死缓,对着昔日的丈夫,竟还敢说这样的话。
居吻雨抿嘴笑了起来,她说,他听我嚷了半天,接着就对我说:
“你好像瘦了,多吃点。”
陆老师,我给你掏心里话。居吻雨压低声音对我说,我不怕你耻笑我,有时半夜醒来,睡不着就想我这一生……虽然我才三十么,落到了这个份上的人,就都有“资格”说“这一生”了,当然是不光彩的一生,是不是……陆老师你不见笑哦,我想我这一生怎么说呢?我是——先结婚,结婚后也没谈恋爱;后来就离婚,离了婚后,反倒觉得自己在谈……谈了。当然这是我的感觉,或许是单相思。单相思我也不怕,我这么长的刑,怎么能拖累他?但是不管怎样,他总是我精神上的一份依靠。
我知道她没好意思将谈的“恋爱”这两个字说出口。但有迹象告诉我,他们两个真正的精神上的交流,或许正是在出事后的今天才开始的。
1997年10月18日,夜七时,书房。
电话铃骤然响起,拿起一听,原来是居吻雨的姐夫打来的。他告诉我说:
居吻雨的妈妈在家乡的街头,看到一本杂志。那杂志的封面上有个题目叫《魂断海洛因》。因念着女儿的案子,乍见这题目,就分外触目分外揪心。是呀,她做梦也没有料到,如花似玉的女儿,竟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染上这魔鬼,好端端的一个幸福小家庭,从此家破人散。她做娘的心里如山石压着一般沉重。自从女儿出事后,凡有关这类事的材料,她老人家几乎一篇不漏全找来看了。她自忖,要不是早就关心、早就知道这类事,她说什么也会发现一点蛛丝马迹的,更不会让女儿碰那“东西”的。她真是恨自己哪!
今天早上,她就把这本杂志买了下来。大家都在传着看,这是一份很好的禁毒材料。
我说如果是这样,我写文章的目的也达到了。阿阳他看到了吗?
没有,他正在云南出差,已经好多天了。
那居吻雨的儿子好吗?
很好,现在他正在我的家里哪,在地上玩。
我说,那就请他听电话,好吗?
好,好,小蛋蛋,快,快过来听电话……
过了一会儿,一个脆生生的稚嫩的童音,兴冲冲地从千里之外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阿姨,你好,
小蛋蛋,你也好。你今年几岁了?
我今年已经六岁了,已经上学了,现在放假了……
我怕小蛋蛋牵挂妈妈,就说,你妈妈在我们上海,我看见她了,她很好,你放心。不料小蛋蛋说:
“阿姨,那你就去对我妈妈说,叫她回来!”
……我没有想到小蛋蛋会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一句话来,一时真让我无言以对。过了一会儿,我才说:
小蛋蛋,你妈妈正在上海读书。这是很重要的事情,不能回来,你乖……为了怕小蛋蛋再问出什么难题来,我忙换个话题说:
小蛋蛋,你告诉我,你的妈妈好呢?还是你的爸爸好?
他说,妈妈好,爸爸也好。
我说你想不想妈妈?
他说,想。过了一会儿又说:
阿姨,你知道我妈妈为什么不回来?
我说,你妈妈读书紧张,要过好多好多日子才能回来。
他说,噢,知道了。
我骗了那个可爱的小男孩,为了他纯洁的心灵,我不得不说了一个美丽的谎言。搁下电话,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于是我马上给监狱中的那个妈妈居吻雨,写了一封信,把这一切都告诉了她。
不几天,我很快收到了她的回信。她在信中说:
“……老师,谢谢你为我编的谎言……当我读到你写我儿子的那段话后,我是强忍着流下的眼泪,可心底的痛楚却在不断地加深,那份强烈的自责和愧疚,以及对儿子深切的思念,仿佛快将我撕成碎片……”
1998年1月8日傍晚,报社接待室。
这一天,居吻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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