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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上海-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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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上海已经有三个月了,初到时那种手足无措,不合时宜的感觉渐渐的消退了下去,我快步往巷子外走去。华灯初上,那种我已然熟悉的迷醉暗影也渐渐的覆盖住了街头巷尾,和形色各异的人群身上。
刚出了巷口,一辆车子从不远处驶了过来,我脚步一顿,下意识的往阴影里靠了靠,那车子看着有点眼熟,上海有钱人虽多,也不是人人都开得起洋车子的。果然,那辆车停在了雅德利西餐厅的门口,餐厅里面迅速的奔出了几个人,恭敬的站在车门前等候。
驾驶的门一开,那天在餐厅见过那个人灵巧的闪了出来,另一边光头大叔那颗亮亮的头也冒了出来。那个司机弯腰打开了车门,一只雪亮的皮鞋伸了出来,一身唐装衣裤,六爷一弯腰从车里闪了出来,嘴里含着一支雪茄,薄薄的烟雾让他的表情有些看不清楚。
那些人齐齐的鞠躬,六爷随意的挥了挥手,就缓步往餐厅里走去,一只手却放在太阳穴上轻揉着。我微微一怔,上次吃饭没人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用手不时地揉着太阳穴,黢黑的眉头也紧皱了起来,可别人一出现,他立刻就没事儿人一样,依然客气有礼的与人闲聊。
我知道那是偏头疼,二太太也这个毛病,痛起来的时候恨不得拿头去撞墙,后来还是墨阳弄了个偏方回来后才好些,那偏方虽简单却有效,我眼瞅着他们都进了去,过了会儿才赶紧往铺子那边走去。
来来往往这些个日子,那家铺子的老板早就与我们熟悉了起来,我们买东西大方,又从不拖欠。因此见了我他忙笑,“小姑娘,你家嬷嬷要的酒一会儿就送来了,得稍微等等,要不过会儿我让人给你们送去吧”。
我想了想,丹青不喜欢见外人,就客气地说了声,“不用了,何老板,我先出去一下,过会儿再来拿就是了”,那何老板连声答应,紧着说一会儿就来了。
我出了门不清楚该往哪儿去,就随意的溜溜达达,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出了药铺子的门才回过味来,低头看着手上的药发呆,不明白自己这是犯什么傻。
“清朗”,一个听着有些耳熟的声音唤了我一声,我一愣,闻声找去,一眼就看见马路对面的石头正咧着嘴对我挥手,然后他回头和身后的人说了句什么,就往我这边刚跑来。
看着他轻快的身影,我突然反应过来刚才他居然叫我的名字,感觉有点怪异,虽然土包子不好听,可是…看着他越来越近的笑容,我在心里耸了耸肩膀。
不管怎样,他勉强也算得上是我在上海认识的熟人之一,这些天都没怎么出门,偶尔见到个“熟人”感觉还不错,要是他又连嘲带讽的,大不了我掉头走人就是。
“清朗,好久没见了”,石头笑嘻嘻的面孔出现在了我的眼前,我微微一笑“石头,你好”,石头听了扁扁嘴,皱着眉头说,“我比你大一岁,你应该叫我石头哥才对”。
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前些日子还血海深仇不共戴天的,怎么今天这么亲热。见我翻着眼皮不说话,他贼嘻嘻的一笑,“听说上次吃饭,你把七爷气得不轻”。
我眨了眨眼,叶展那付比眼前的石头还要贼上十倍的笑容立刻出现在眼前,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可能是看我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石头摸着鼻子没话找话地问了一句,“那野丫头没和你一起来吗”。
听他问起秀娥,我不禁想起了那次他被秀娥抓的一脸血道子的模样,忍不住一笑。石头见我笑,虽然不明所以但也跟着傻笑了两声,我突然发现他笑起来和秀娥有些相像,都笑得那么纯粹。
“你家谁不舒服啊,你来买药”?石头伸头看看我身后的药铺,又垂眼看见了我手里的药包,就随口问了一句。听他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手里还有这包药,看了他一眼,正好,他在这儿,倒省得浪费了。
我一伸手,把药包塞到了石头的手里,石头一愣,低头看看药包,又抬头看我,“啊,给我的”。我点点头,他挠了挠后脑勺,莫名其妙的嘀咕着,“我又没病,这给我,治什么呀”。
我嘿嘿一乐,“治笨的”,石头傻乎乎的“啊”了一声才反应过来我在开玩笑,他眉头一皱就要把手里的药包扔还给我,“这个是治头痛的,一个偏方,很有效”,我轻声地说了句,石头的手立刻顿在半空,脸上的表情严肃了起来,他看了我一会儿,才慢慢的把手缩了回去。
“那我走了,药怎么煎,包里面有方子”,我跟石头摆摆手,就转身往杂货铺子的方向走,再耽误下去,张嬷该出来找我了吧。“哎”石头在我身后叫了一声,“你去哪儿啊”,我头也不回地说了句,“杂货铺子”,然后大步地往前走,至于那包药,他是扔是留就随他的便了。
身后的石头一时没了声音,我也懒得再去看他,紧着步伐往杂货铺走去。一进门,那老板赶忙迎了上来,把一小坛子密封好的黄酒从一旁的条案上拎了起来,“来,给你,这个可是最好的绍兴酒了”,我一边把钱递给他,一边用手牢牢地捧住了酒坛“谢谢,那我走了”。
见我转身就往外走,那老板叫住了我“小姑娘,你拿的动吧”,我点点头,“没问题”。他呵呵一笑,伸手从柜台里抓了把奶糖包好,放在了酒坛上,“来,拿回去和那个小丫头一起吃吧”,见我要开口推却,他忙着挥挥手,笑说“一把糖而已,你们多光顾光顾小店就行了”。我一笑,又说了声“谢谢”,这才转身往门外走。
出了门,想着秀娥最喜欢吃这个奶糖,回去她见了一定很高兴,手里的坛子也有点分量,就低了头快步往家走。眼瞅着离巷子口不远了,我加快了脚步,突然闻到一股淡淡的烟味,我吸了吸鼻子,下意识的抬头去看,巷口阴影里一个烟头正一明一暗的闪着。
我一愣,脚步缓了下来,就看着一个人慢慢的从阴影里踱了出来,亮的能照见人的皮鞋,宽松的衣裤只会让人觉得他温文有礼,却不觉得瘦弱,当然也不是壮硕,表情还是那样温和,温和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看他慢慢地走到我跟前,雪茄烟的香味越发的浓了起来,我的头越来越低,从那雪白挽起的袖口一直看到那闪亮的皮鞋,嗫嚅的叫了声,“六爷”。
“唔”,过了会儿,才听他含糊的应了一声,眼前什么东西一闪,我眨了眨眼,这才发现手里轻了起来,东西都不见了。一抬头,就看见六爷叼着烟,一手拎着酒坛子,一手捏着那包糖,然后他把那包糖递了回来,我赶忙接住了。
“你们家谁喝这么重的酒”?他随意地问了一句,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想干什么,我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没人喝,用来做醉鸡的”。
“喔”?他一手夹了香烟,吐了个烟圈出来,我闭住了呼吸,头也不自觉地往后闪了闪,虽然这烟一点也不呛,可我还是不习惯。六爷看见我的动作也没说什么,只是把手里的烟卷扔到了地上,伸脚用力地碾了碾,“那是你老家的名菜吗”。
“啊”,我正愣愣的看着那个被碾碎的烟卷,听他问,赶紧回答“是的”。那坛酒好像没重量似的挂在他两个手指上,我死死盯着,万一要是掉下来,我好扑过去抢救。
“那包药也是你老家的方子吗”?六爷慢声说了句,脸上却没什么表情,我立刻觉得身子一寒,不知怎么突然想起那天霍先生说的那句,“恐怕没人想看见他不客气的样子吧”。
我咽了口干沫,紧着嗓子说了句,“以前的二太太,就是我姐姐的娘,她也有这个毛病,后来用了这个偏方就好很多了,上次看到您头疼”看他眉头一皱,我赶忙强调,“我是偶尔看到的,知道那个很痛,所以,我想…那个药”我嗫嚅着不知该怎么继续。
他定定的看了我一会儿,突然微微一笑,那次看到的酒窝若隐若现了一下,我张大了眼。“那谢谢你了”,他低声说了一句,脸上又是那付温和有礼的表情,可不知怎的,我却觉得与方才的疏远不同,但是又说不出哪里不同。
只能客气地说了句,“不用谢的,我还没谢谢您的蛋糕呢”,六爷嘴角一扯,“不用谢那个蛋糕,要是那样,那我还要谢谢你的‘救命之恩’呢”,他玩笑似的回了一句。我忍不住一笑,六爷的笑容让我有一种极安心的感觉,又嘀咕着说了句,“那您还帮我切牛排呢”。
六爷微微一笑,说了句“既然如此,就两不相欠了,走吧”,我一愣,走哪儿去。他下巴一扬,“你不是要回家吗,我正好喝的有些高了,出来走走,散散酒气”,说完他侧身示意我先走,那坛酒他依然拎在手里。
再借我一个胆子我也不敢说个不字,只能乖乖的跟着他往里走,靠的近了,才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经过巷子口的时候我又吃了一惊,那个保镖似的人物竟然就隐在黑暗里,如果不是走到他跟前,我根本就发现不了。
脑海里不自觉地反刍着霍先生当日说过的话,“这个人决不能惹…”,还没想清楚霍先生还说什么了,就听六爷问了一句,“你多大了”?我下意识的就回答了出来“转过年就十五了”。
“唔”,六爷点点头,他的个子高,巷子里又不亮,我看不太清也不敢仔细看的表情,只是听着他口气还好,“不到十五就会照顾人了,不觉得辛苦吗”?
六爷的声音听起来很随和,步履悠闲,眼瞅着旅社大门就再不远,我一直揪着的心也慢慢的放下了。以前墨阳也问过我类似的问题,所以玩笑似的就说出了以前的答案,“不会很辛苦啊,十五岁就照顾人总比十五岁去杀人要好吧”,话一出口,我就觉得周围的空气一下子冷了许多,六爷的脚步也停住了。
我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也跟着停住了脚步,在我惴惴不安时,六爷突然自嘲似的说了句,“说的没错,照顾人可比杀人好的多了”,也不知道是说给我,还是说给他自己听,我咬住了嘴唇。
那只酒坛子突然递到了我跟前,我愣愣的不敢接,六爷看着我一笑,“小姑娘,你到家了”,“啊”,我应了一声钝钝的转头去看,果然已经到了门前,不禁有些不好意思,赶忙伸手去接。
一手抱住了坛子,另一只手轻轻去把绳结从六爷的手指上摘下来,就着路灯,忽然发现他手心里有一道极深的伤疤,看不出是为了什么受伤的,但是那道疤,深得就好像要把那只手劈成两半似的。
心脏突然一阵痉挛,我怔怔的看着那道疤,当时他一定很痛吧…“嘎嘎”,不知那冒出来的一只大鸟扑楞着从旅社房顶飞走了,我一惊,猛地发觉自己正不自觉地用手指摩挲着那道伤疤,六爷却默然无声。
一时间就听见自己的头轰的一声响,立刻手忙脚乱起来,差点把酒坛子摔在地上,还是六爷眼疾手快的一把接住,然后轻轻地放入我的怀里。我觉得自己耳朵根子烧地都快要和头分家了,赶紧抱紧了怀里的坛子,然后就那么手足无措的站着,不知该做什么才好。
六爷倒像是没什么感觉似的,只是收回了手,看了看,然后很随意似的说了一句,“怎么,你也有治伤疤的药吗”。看着他好像并不在意我失礼的举动,我悄悄的吐了口长气出来,摇了摇头,认真地说“没有,不过先治头疼,治好一样算一样”。
六爷一愣,挑眉看看我一脸的认真表情,他笑了,然后对我挥挥手,“你回去吧,谢谢你的药”,说完转身大步向外走去。我怔怔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这才转身进了门。
方才出了一身的热汗,这会儿被冷风一吹,我觉得心口背后都是凉飕飕的,赶紧加快脚步往回走,估计丹青应该也回来了吧。想着六爷的那道伤疤,我依然有心疼的感觉,不晓得石头知不知道那道疤是怎么来的,叶大公子肯定知道,但是我绝不会去问他。
一路上胡思乱想,直到走上了楼梯,一个人与我擦肩而过,他面貌斯文,而且很有礼貌的让我先过去,我赶忙说了声谢谢,他点了点头就下楼去了。
“秀娥”,我唤了一声,“快来帮我,我有好东西给你”,一边说着,一边就想用肩膀顶开门,门从里面打开了,我一笑,“谢谢啊,秀…”,秀娥有些惊慌的看着我,我一愣。
迈步进了门,才看见张嬷靠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眼神呆滞,脸上明显带着泪痕。丹青呢,我下意识的就转头去找,窗前一个俏丽的身影让我心头一松,然后又是一紧,那个背影僵直的一如岩石。
我想走过去却发现自己根本迈不动步子,只好转头去看秀娥,秀娥走到我身边带着哭腔地说了一句,“方才那个胡先生来说,他陪着二少爷回老家奔丧的时候遇见了土匪,然后就失散了,二少爷也没回咱老家,他一直都在找,可是…”
“啪”的一声巨响!!我手里的酒坛子一下子摔到了地上,秀娥说什么……初学
冬日的风轻轻地吹着,冷冽却清澈,让人心胸为之一净,我悄悄地把头靠近门边,感受着从车子的门窗缝隙中不时吹进来的丝丝凉风。“清朗,你说霍先生这是带咱们去哪儿啊”,身旁的秀娥靠了过来轻轻捅了捅我,小声问了一句。
没等我说话,坐在前座的张嬷轻轻咳嗽了一声,秀娥赶紧坐直了身体,转头往窗外望去。吹进来的冷空气中带着些尘土的味道,那是前面那辆车卷起的灰土,丹青就坐在那上面,和霍先生一起,我下意识的抱紧了怀里的盒子。
知道消息的那天晚上,我一滴眼泪也没掉,因为我根本就不相信墨阳会死,我心里一点也没有那种感觉,那种亲人会发生什么大事的感觉。以前我总觉得那种感觉并不可靠,可从这天晚上开始,我坚信我的感觉不会有错。
丹青也没有哭,只是一句话都不说,她周围的空气硬的好像石化了一般,让人无法靠近。哭得昏昏沉沉的张嬷最后被我和秀娥搀着回屋休息了,秀娥的脸色很白,眼神却很坚定,她默默地照顾着张嬷,好像在得到那个消息之后,瞬间就长大了。
那天晚上真的很冷,冷空气和酒糟味夹杂在一起的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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