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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3炮击金门-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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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树森老人说:从抗美援朝开始我就当炮兵,还没有像“八·二三”那样一次性集中打那么多炮弹。 我们团每门炮平均打了80至100发吧,急促射,不停地打。许多炮炮管都打红了,才不得不停下来喘口气。许多魁梧壮实的装填手连续送弹上百发后,胳膊都肿了,第二天连端个饭碗都费劲。有的战士为了加快速度,不用送弹棍,就在右手上缠一块布,蘸湿了水,用拳头把炮弹顶上膛,被几百度高温的炮膛烤起了泡,燎掉了皮。有好几个炮位打得快,炮弹打光了战斗还没结束,急得炮长猴跳,派手下到邻近炮位也不请示下手就搬。所有炮位四周,都是空弹壳空弹箱,堆得像座小山。那天天气晴朗,能见度特别好,肉眼看金门很清楚。我们炮突然一响,开始还可以看到那边的汽车乱跑,兵乱跑,一会儿就什么也看不到了,我们阵地上一片发射烟尘,对岸金门一片烈火硝烟。海风把大担岛上的硝烟吹到海面,与小金门的硝烟相接,继而又与大金门的硝烟连在一起,在我炮阵地前方海面,形成了一道厚厚的灰黑色的把整个金门都遮挡在后面的巨大烟墙,场面真壮观。一仗下来,炮手全被退壳烟熏染得漆黑,除了牙齿、眼窝窝是白色的,整个一个“黑非洲”了。大约十分钟过后,国民党一些隐蔽阵地开始还炮,烟太重,看不到他的发射位置,但可以听到炮弹在我们头顶“哧”“哧”飞过,在很远的左右后方“咚”“咚”炸响。那天,我们确实把金门一下打糊涂了,他还过来的炮,全是瞎打,没打到我们团一门炮一个人。我们的老炮手一看就知道,这种打法纯粹是糊弄上司应付差事。
  赵树和老人说:我们连阵地设置在一处洼地。8月23日。从下午4点开始,我们就做好了炮击的准备。我和副连长在发令所,分工是,我听电话,副连长举着手,命令到,我喊“开炮”,副连长手一放,阵地上排长、班长的手也一齐放下来,各炮便装填,拉火手就拉绳发射。那个紧张劲儿,别提了。副连长足足举了二十分钟,命令还没到,他的手又不敢放下来,怕下边误会了把炮弹提早打出去。一门炮走火就是天大的违纪呀,得军法从事。他只能举着手走到阵地上,对排、班长们说,大家都先把手放下来,歇一会儿吧,他妈的这活计太累了。5时30分,命令终于到了,我们的炮弹从不同方向一群一群像卷扬机喷洒谷粒似地发射出去,从我们连的阵地,看不到金门岛,也不知道自己的炮打到哪里了,反正管他娘,就按照上级给的诸元,闷头猛装猛打。上级指挥所向我们通报,说我们的目标冒起大火来了。我们赶紧向下边通报。那时,说话已经互相听不见了,就在一块小黑板上写:“敌人被消灭了,上级表扬我们!”拿到各炮位上给大家看。战士们拍巴掌又蹦又跳,又喊又叫。喊什么?听不见。但看嘴形就能知道,都在喊“打得好”哩。
  梁文科老人说:5时30分,青屿岛上我们连4门炮几个齐放,大、二担国民党士兵滚的滚爬的爬没命往回跑,我从望远镜里看得很清楚。本来,他们有三五成群出来拉呱的,有在树荫底下凉快的,还有下海洗澡的,闲在得很,一点也没觉着我们会开炮。打了没多大一会儿,烟尘就把整个大、二担罩住了,啥也看不见了。一、二炮喊:“报告连长,目标没有啦!”我说:“看不见也打,按原表尺只管打!”没走到近前,你不会知道打炮声有多响,等于拿一面大锣贴着你的耳根狠命敲啊,太响了!打了十几分钟,战士们的耳朵全震聋了,严重的耳膜震破、流血,有的人落下听力下降的残疾。直到现在,我耳朵还时常嗡嗡响,你要不大声说话,我就听不见。听不见人家说啥就没法回答,别人会觉得你呆、傻,没礼貌。你不在意吧?我在指挥所里,耳机里只有炮位上“咣当”“咣当”的装填声和“轰”“轰”的发射声,我叫“一炮!”“二炮!”始终没人回答,他们全都聋了,听不见了。这时候, 大金门国民党的155加农炮打过来了,头一群是空炸,意在杀伤我阵地外露人员,第二群是瞬发,目的是要掀翻我的发射阵地。我们青屿的座标,敌人也是老早就标定好了的,但由于他小金门、大、二担叫我们压得发不出炮来,从大金门打过来又太远,对我们威胁不大。我骂了一句:“干他老母!”钻出指挥所,顺着交通壕跑到炮位,直接下达命令。我的命令是每门再打30发急速射,面对面扯脖子喊,班、 排长还是听不见。我就伸出三个手指比划。他们问:“打3发?”气得我又用右手比划了一个○,两只手重叠在一起,才解决问题。一直打到七点多钟,才停止射击。我们连4门炮,一共打了600多发。炮群司令来电话,说:“梁文科,你们的炮总体打得不错,大、二担的目标基本报销,但有一些打到海里去了,今后要注意。另外, 你一次就干掉600发,以后还打不打了?”我赶紧说:“是光想着过瘾了,下次一定注意节约炮弹。 ”晚上8时,炮群又来电话,说:“梁文科,以后炮弹尽管放,有多少放多少,怎么过瘾怎么打,不要节约!”我说:“上级放心,你运多少炮弹来,我保证打出去多少。”电话刚撂下,运输炮弹的小船已经到了。
  隆隆的炮声与那轮瑰丽的夕阳一同淹沉海底。海风刚刚吹散浓烈的硝烟,暗夜便将万物轻悄地网住。突然开始的惊天动地又于突然间戛然而止,酷暑中的寂静也让人感到阵阵寒碜。昏灰的对岸沉默不语,唯余数簇火光仍在摇曳闪烁,像是重伤的岛躯流出的鲜红的血液。
  云顶岩一处隐蔽坑道内,没有电子计算器,更谈不上微机电脑,靠着一盏昏暗的瓦斯灯和一把算盘,石一宸迅速草拟了发往北京的战报电稿:
  一、炮击经过:今17时30分,对敌金门防卫部、第五十八师师部、蔡
  厝营房,小金门之第九师师部、第二十五、第二十七团团部,后头之后勤
  机关及停泊在料罗湾之中字号登陆舰1艘, 实施突然炮击。在19时35分又
  对敌实施一次短促急袭,然后即停止射击。据观察,我炮击之敌指挥机关、
  雷达站, 弹着较准确,效果良好,敌中字号登陆舰被命中5发,敌发射阵
  地之炮兵连,基本上被我压制。敌炮还击,主要对我莲河、霞浯、仙景、
  大嶝、厦门之虎仔山、香山、前村等地区,发射炮弹2000余发。
  二、敌人反映:大、小金门到处叫喊威胁很大,称“非常厉害,防卫
  部下大雨”,“有线电全部中断”,“大、二担伤亡75人”。金门机场管
  制中心报告:“机器打坏,人员伤亡不能工作”,“张先生肚子痛,无法
  起床(运输机中弹片,不能起飞)”。紧急申请“空中支援”,并要马祖
  向我炮击进行牵制。“空援业已中断”。
  三、 我损耗情况:消耗新式火炮炮弹23725发,旧式炮弹5544发,海
  岸炮弹1488发, 共计31757发;伤第九十二师炮兵司令,炮兵一三一团政
  委,炮兵副连长2名,炮手5名共9名,亡电话员1名,被击坏85毫米加农炮
  2门。
  云顶岩,石一宸的战报飞向北京。
  金门岛,一架C-46型运输机飞往台北。
  没有一盏灯的金门机场,跑道反射着清冷愁惨的月光,两旁黑黑黢黢馒头状凸隆的一个个机窝,让人联想起荒郊的坟场。黑暗寂闷更加渲染夸张了沮丧消沉的氛围,闭灯起飞的C-46很像一个缓缓爬上夜空的幽灵。
  一人送行。一人登机。一件随行物品。
  送行者为金防部司令长官胡琏。登机者为头缠绷带的台湾“国防部长”俞大维。随行物件为一具棺木,盛殓着金防部副司令赵家骧。另外两位副司令阴差阳错,未能搭乘上“部长”的专机:章杰少将在炮击的第一个波次中便不见了人影,第二天方被认定为“阵亡”。吉星文中将此刻正躺在地下医院手术室,同死神抗争,三日后终告不治,与赵家骧、章杰结伴而归。
  一个星期过去, 石一宸通过多方情报来源证实,8月23日炮击,共毙伤国民党军600余, 金防部三位副司令殒命黄泉。对大陆方面而言,带有惩诫性质的打击已达到了预期目的。
  对台湾“国防部长”俞大维于弹片编织的罗网中侥幸漏出,大陆军方并不甚看重,显然,他们更关心金防部司令胡琏上将的死活。击毙胡琏,虽不可能明确写入计划,但无疑是精心计划时渴望达到的最高预期。因此,了解掌握胡琏本人的活动特点、规律,早已列为石一宸、王建行领导的情报部门攻坚的课题。胡琏,昔日大陆战场国民党“五大主力”唯一幸存的部队长、1949年金门之战的罪魁、“古宁头大捷”的“英雄”,如能于炮击中将他“验明正身,绑赴刑场”,意义自不寻常。
  难怪,当情报证实,一向命大的胡琏,又一次奇迹般死里逃生、逢凶化吉,大陆军界高层一片遗憾的“啧”“啧”声。尤其是叶飞,在回忆录中无限惋惜地写道:
  我们的炮火打得很准,一下子摧毁了敌人的许多阵地,特别是集中火
  力猛击金门胡琏的指挥部,打得非常准确,可惜打早了五分钟!后来得到
  情报,我们开炮的时候,胡琏和美国顾问刚好走出地下指挥所,炮声一响,
  赶快缩了回去,没有把他打死。要是晚五分钟,必死无疑。
  8月23日的“台风” 与“暴雨”,震撼了台湾,也震撼了世界。第二天,全球各著名新闻社、大报,均作为最重要消息予以播报刊发。
  颇耐人寻味的是, 8月24日,中国新华社仅发表了一条简短的措辞亦不十分尖刻激烈的消息,在各报并不特别显著的位置刊出。
  神炮手严惩蒋贼军 敌炮兵变得哑然无声 运输舰一只被我击中
  新华社福建前线24日电 中国人民解放军福建前线炮兵部队,在23日
  下午五时三十分,对增兵金门的蒋军运输舰和经常向我挑衅的蒋军进行了
  一次短促的轰击。
  盘踞在金门岛及其周围小岛上的蒋军炮兵,经常炮击我沿海村镇,使
  我当地居民的生命财产时常受到威胁。为了惩罚这种卖国求荣、欺压人民
  的罪恶军队,在我强大炮兵部队神炮手的准确射击下,为时仅十七分钟,
  金门岛上蒋军炮兵阵地和指挥系统等军事目标,都陷入浓烟烈火中。蒋军
  炮兵变得哑然无声。运输蒋介石卖国集团的军队的舰只被击中,像一条死
  鱼在料罗湾内不能动弹。
  对一次重大军事行动只是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寓意深长。可以看出,毛泽东并不想对此事立即大事张扬,他已经把强有力的一拳打出去了,他要冷静审慎地观察一下,对方将打出什么样的拳路。
  在瞬息万变复杂微妙的政治、军事、外交拳击台上搏技,老谋深算的战略家,有时需要“雷声大雨点小”,有时则需要“雨点大雷声小”。
         9
  公元1994年10月,一个钻入历史的牛角爬不出来的中年人,为收集有关那场大战的史料,从大、二担当面的青屿、浯屿岛,到监控料罗湾的围头,把当年我军大炮的发射阵地,来回走了一个遍。
  我发现,三十六年过去,炮战的遗存物不光是依稀可辨的弹坑堑沟和外面长满了篙草里面盛满了粪便的炮窝,还有一种似是而非、似新而旧,一切都在改变着但万变又未离其宗的状态,一种由诸多不和谐所组成的并不稳固的和谐以及对比度强烈的色调拼凑而成的图案。我想,当今世界,能使数不尽的矛盾现象同时呈现和平共处的地方,大概独此金厦海域一家是别无分店的了。
  我信步前行。
  此岸,一座越来越开放的现代化口岸都市正在迅速崛起;彼岸,仍是最封闭呈原始状的军事禁区。这一边,数十万不同肤色、国籍包括怀揣台胞通行证的商贾大亨为挣钱忙得不亦乐乎;那一边,十数万全副武装的士兵仍在枕戈待旦。海面上恪守所谓“汉贼不两立”的陈规禁令;海底下什么花样的交通往来全有。大白天,台北“立法院”关于是否同大陆实行直航的辩论如火如荼;夜晚里,一条条台轮酣睡在厦门宁静的港湾。在台湾首富王永庆先生的带动下,数百上千家台湾厂商首选投资地偏偏是厦门,而没有一家去金门;金门人求神拜佛还愿祭祖的香火早已烧到了厦门,而厦门人望着身边的金门就像奢侈享受海上的明月……
  在厦门熙攘繁华的街市,我偶遇一位几天前还持枪站守在监视厦门哨位上的金门退役兵。他说,接替他的新兵是一澎湖籍青年渔民,那小于当兵后大吹从厦门满载而归把口袋撑得鼓鼓的经历,刺激得他刚刚脱去丘八服便也跑到这边来撞运“淘金”。
  厦门对金门的有线广播早已停止。金门对厦门的高音喇叭却舍不得息鼓撤锣,纵使没有对台戏好唱依然精神抖擞准时开播,絮叨着几十年不曾变味的反共老调。这边聆听最真切受教诲最深刻的几座楼舍,偏偏是近年返乡定居的几位金门“款爷”的新居。其中一位不堪噪音污染,对我戏言,择日返金门后,定要找那位尖嗓女播音对簿公堂,索讨听力损伤费。但如小姐妖冶美艳,可以视脸蛋分的高低酌减,云云。
  围头,解放军某连队“安业民阵地”侧前方几百米处,数条大陆渔船与金门渔轮挨靠锚泊,桅杆上的五星红旗与船帮上的青天白日徽记比邻共处相安无事,俨然国共第三次合作的谈判正在此处举行。青天白日徽记们均于夜间出入,并把船屁股对着金门,一船老大向我解释,为的是避免金门了望哨的望远镜观察到船首的号码,防备回金后被敲诈被传讯。
  青屿、大、二担水域,我乘坐的厦门警备区登陆艇同一金门炮艇远远对开。水面宽阔,各行其道,既不鸣号致礼,也不惹事挑衅,熟视无睹,习以为常,与人方便于己方便。少校艇长告我,几年前,双方的炮口均随船而转,指向对方,但不开炮。近年,可能都觉多此一举,太麻烦,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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