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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3炮击金门-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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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战士临死连顿好饭都没吃上,现在想起来我心里都堵得非常难受呀。
  还有二炮长包书科,山东肥城人,左脸有个巴掌大的黑疙,初中毕业,
  那个时候文化就算可以了。战前他正在师医院住院治慢性阑尾炎,听说要
  打仗,坐着船就偷跑回来了。他写了一首诗表决心,我现在还能背下来:
  “天寒水结冰,松柏永常青。艰苦环境里,战士是英雄。”他打仗确实很
  勇敢的。敲敌人的高射炮,二炮连打了80发,都打在工事外围。我在指挥
  所下令:停!他气喘吁吁跑来问:为什么让我停?我说:你他妈光会浪费
  炮弹! 他摸摸脑袋说:我再研究研究。结果加大表尺又打了40发,有6发
  落进敌人工事,把目标摧毁了。1959年组织确定他复员,他坚决不走,写
  决心书,再艰苦也要留队。考虑连队也需要一些打过仗的老同志,没让他
  走。1961年,一个新战士下海抓海螺,被浪卷走。包书科跳下去救,浪太
  大了,先一抽,又一个反冲,把他狠狠摔在礁石上,摔晕过去,淹死了。
  我当时在南京炮校学习,听到他的死讯,难过得几顿没吃饭。
  我现在年纪大了,每天早晨到公园散步,过去的事就在眼前一幕一幕
  过电影,脑子里老是浮现战友们的身影。我每年都要回青屿去看看,我在
  那里干了十年,那是一个忘不了的记忆。老了,想想过去,精神上好像有
  些安慰。
  我退休后生活还可以,一个月拿个五、六百块,比在部队时少个一、
  二百块,说得过去,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吧。住三房一厅,四十几个平方,
  也可以了。有时也有怨气,但一想那些死去的战友,他们干革命得了什么
  嘛?就啥气也没有了。1947年一次战斗,我两条腿挨了机枪,左腿伤到筋,
  右腿伤到青头。卫生员给我紧急包扎、止血。国民党反击,距我还有三、
  四百米。指导员命令机枪班长把我背下去。班长说:我的班打得只剩两人
  啦。指导员说:剩一个人也得把他背下去。班长就背起我跑,一边跑一边
  说:只要我活着,就一定把你背回去。我的同乡贾乐开也替换班长背了我
  一段。后来,打兖州时,卫生员死了,指导员和贾乐开打淮海时死了,机
  枪班长打厦门时死了。救我的四个人,都先后牺牲,只有我活了这么多年。
  战争残酷呀!想想烈士们,我挺知足了。
  梁文科老人转业前的最后一个职务是厦门警备区后勤部副部长。退休前的最后一个职务是厦门渔港指挥部副指挥。
  现在,你若到警备区或渔港指挥部去打听,知道梁文科这个名字的人已不是很多。但你如果到青屿去打听,所有的干部战士都会很自豪地告诉你:他是我们的老连长呀。每年,梁文科到青屿去讲传统已是新兵下连后的必修课。过了时间不到,连队还会派人去接、去请。三十几度春秋过去,他梁文科依然是青屿战斗集体重要的一员,他的名字已经和青屿紧紧地联系在一起了。
  问题是,现在中国,福建,乃至厦门,又还有多少人知道青屿?
  老人告辞。最后的话语是:你多写写烈士们,给他们扬扬名。甭写我,我很普通,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不值当写。
  站在旅馆玻璃窗前,看老人瘦削的背影踽踽远去,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就是那一刻,我决定要用一节来写梁文科和青屿。
  不仅仅是记录一个从万余发炮弹破片中走出来的普通人和普通小岛,而且是记录在毁灭性冲击波中立于不败的意志和信念。
         4
  午夜,炮战方酣。
  一发燃烧弹在三炮阵地上爆炸,弹药库周围起火!
  火是白色的,像一片耀眼的碘钨灯。烟是灰蓝色的,像一团团随风蠕动的棉絮。大火浓烟吐着几丈长的舌头,顺着弹药库的出入口往里窜。
  又一发敌弹打中了交通壕上的掩体。猛烈的冲击波将火窒息,塌下来的沙石封死了弹药库的通道和出入口。
  险情自然排除。
  战士们都松了一口气,大炮又开始吼叫。突然有人喊:“不好,李士生(弹药手)被堵在弹药库里了!”阵地上的气氛顿时又呈现紧张。
  所有可以暂时离开战位的士兵都冒着炮火奔过来。工兵五连指导员王邦德正在旁边阵地指挥抢修工事,也带着一排赶到现场。
  没有谁下达命令。抢救战友就是命令。炮兵和工兵一起动手,锹挖镐刨,铲去了覆土,砍断粗梁,在弹药室顶端开了一个“天窗”。
  洞口,冲出一股股浑浊的烟雾,把人熏呛得昏晕欲倒,鼻涕眼泪一起流。
  王邦德屏住呼吸,强睁开眼,扒在洞口,打着手电筒往里照,隐隐约约发现离洞口五六步远的地方,李士生正头冲下趴在那,任凭众人大声呼唤也不动弹,恐怕早已凶多吉少。
  三班长杨耀明把帽子往地上狠劲一砸,说了声“指导员,我下去!”撑住洞口就往下跳。王邦德赶紧用手电给他指路。眼瞅着他一阵乱摸,终于抓到了李士生,拖了两步,只来得及喊出一句:“拉不动啦!”便一头摔倒在地。
  二班战士管在贤急了,在嘴上蒙一块毛巾,纵身跳下。弹药库内已没有多少氧气,浓烈的硝烟是掺杂了多种有毒气体的氧化碳,超量吸入,轻者,会伤及大脑及神经系统,重者,将危及生命。管在贤大声咳嗽着向里模,刚刚摸到班长,自己也倒了下去,前后还不到10秒钟。
  王邦德在洞口看得真切,把手电筒往旁边人的手中一塞:“你们拿着!”跳了下去。同志们急忙围住洞口,也不管敌人的炮弹正在寻找目标,十几只手电一齐往洞里照,大家却在喊着:“指导员,小心呀!坚持住!”这时候王邦德已经抱住管在贤的腰,咬紧牙关一举把他托起来,对着洞口说声:“你们快往上拖呀!”又摇摇晃晃回过头去抱第二个。他拼着最后一点气力,把杨耀明也托了起来。洞口拉起杨耀明,王邦德便一头栽倒。
  战士钟伯添跳下去,刚刚抱起王邦德,就全身发软,昏倒在地。
  六班万金根跳下去,没走几步,也倒下了。
  六班长黎木容跳下去,他动作迅速,麻利,终于把王邦德和两名战友托了上来。
  一场惊心动魄的救人与救“救人者”的战斗结束了。其结局是为了抢救早已被毒气闷死的李士生,指导员王邦德牺牲,三班长杨耀明、战士管在贤等负伤。
  战士们尤其怀念王邦德。他当时不过二十七八岁,因长期闹胃病,又长着一脸络腮胡,人显得格外的瘦、苍老,这副模样在十八、九岁年轻人居多的连队,倒具有了一种长者的风范。王邦德到底是“严父”还是“慈父”,战士们说不清,都说他平时好训人,训着训着有时候脏话就出来了,弄得人挺难接受。又都说他确实是全身心地爱兵,像攒下微薄的津贴费给伤员买鸡蛋,大热天拎着水壶挨着班给战士送凉茶,演习时全副武装还抢着背伤员这类事,他经常干。就在十几分钟前,他看到一个战士抢修工事磨破了手,还马上把自己的手套脱下来命令那个战士戴上。士兵们回忆,有一次晚点名,他为个战士违纪而大发脾气,说着说着走了嘴了:“你们知道什么叫做恨铁不成钢吗?我要不是把你们这一百来号人都看成我儿子,我他妈才不管呢!”
  平时,没有人敢去触犯王邦德的“权威”,但并不等于对他就没有意见。连队发扬民主,有人尖锐提出:“指导员有军阀主义。”他虚心地在小本上记着,散了会,他把提意见的人拉到一边,悄悄说:“你小子以为找个妈妈婆婆来就能带兵吗?自古而今,没点‘军阀’还真治不了军哩!以后别吃饱饭撑的瞎提意见。”
  王邦德突然间去了,报纸上的文章称他为“共产主义战士”。在工兵五连,没有人去细细推敲这样一个称号对于他是否贴切,工兵五连对他的评价是一片无言的痛哭之声。喜欢他得过他帮助的人哭,挨过他的批评、对他有意见说他有“军阀主义”的人也哭。听到他牺牲的消息时哭,待到给他开追悼会、下葬的时候又哭。工兵哭,炮兵也跟着哭。
  一个基层指挥员,身后能得到那么多士兵的眼泪,那他一定得到了最崇高的奖赏。
  蒙古族的传统认为,战场上,士兵的血是从胆里流出的。士兵的泪是从心上流出的。
  我查阅了自8月23日至9月20日炮战最为激烈的一个月内,福建前线指挥部发往北京的战况统计,我军总共阵亡49名,失踪8名,轻重伤202名。
  对于一场大战而言,这确实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数字,况且只是对岸损失的五分之一或六分之一。但是,即使是这样一个很小的伤亡,在某种意义上甚至也是可以减少或者避免的。只要首先想到保存自己,安业民、王邦德今天大概正在安度晚年。
  时光过去了三十余年,当和平的曙色映照着宁静的海峡,昔日的刀光火影早已悄然褪去之时,有人或许会问,王邦德和那些死者伤者所付出的价值是什么?
  一位当年参战的中级指挥员沉思良久,用激昂亢奋的声调吟诵了悬于客厅的他书写的两对条幅。
  一幅是:
      勇为戎德,忠乃武魂。
  另一幅是:
      国在山河破,人逝正气存。
         5
  得承认,那场炮战中活着的英模,炮三师十七团四连二班三炮手胡德安该坐第一把交椅。
  1959年,重伤初愈的胡德安到北京参加炮兵第二次积极分子代表大会,受到极其隆重热烈的欢迎。高级首长们看望、合影、题词。工厂、学校、机关、街道争着抢着请他做报告,一共讲了四十五场,听众达七万人次。参加国庆十周年观礼,在纪念大会主席台上,他坐在毛泽东、刘少奇、周恩来的后排。陈毅、聂荣臻、叶剑英三位元帅握住他的手说:小胡,你不愧是人民的“钢铁战士”呀!
  胡德安也没想到,自己为保一门炮出了名。
  炮战前夕,二班的战士们一边擦炮一边拉呱。一位新战士忽发奇想,提了一个怪怪的问题:如果没有了大炮,咱炮兵可咋办哪?
  一个说:咱就当步兵呗,端步枪、冲锋枪照样能把敌人打垮。
  另一个说:没了大炮,任务也照样得完成。咱们一人背一发炮弹游过大海去,和目标同归于尽。
  装填手胡德安说:别瞎扯了,没有了大炮,咱炮兵就成了一堆肉,每天吃喝白长膘。记着,炮兵有啥别有孬,炮兵没啥别没炮。大炮可是咱炮兵的性命根子。
  战斗打响,四连二班的炮打得很顺很畅。
  胡德安像一个大力机械人,快节奏地重复着同一个动作:抱弹,转身,猛力一推,将炮弹上膛,装填药筒……伴一声巨响,炮口喷出二尺长的光焰,大炮整体剧烈地蹦离地面,过一会儿,便可看到对面金门又绽开一簇灰白相间的烟花。
  一门炮二十四发。
  上百门大炮上百个二十四发。
  料罗湾海面激起了一座座水的山峰,沙滩上烧成了一片烟火的海。
  第二十五发刚刚上膛,弹药室便被敌弹命中,轰然起火。火焰如山洪爆发,带着呼呼的鸣啸奔泻到炮床上。
  班长带着战友们紧急撤出。胡德安没挪窝,他心疼这门炮。
  烈火已将炮身包围,炮膛里还有一颗炮弹呢,如不立即发射,就会发生炸膛。火用滚烫的身子燎烤着他,浓烟像无数钢针刺得他睁不开眼,他一阵乱摸,终于摸到了拉火绳,双手和臂膀猛地向后一甩,炮身暴跳,一颗炽热的“危险”飞出了炮膛,飞向了金门。
  他灿然一笑。
  拔腿要走,左脚踢到一件硬物。他娘的,猛然间记起来了,炮床上还留着一枚炮弹哪!
  必须把它打出去。
  没有丝毫迟疑,他弯腰抱起发烫的弹体哐啷一声便填进了炮膛。又抱起一个药筒准备装填。混帐,那药筒竟在手中燃烧起来。可能只有一秒钟,人的本能和忍受极限逼迫他把药筒马上丢掉。有人测算,那一秒钟之内,他所承受的高温,相当于有一块合金钢在手中燃烧熔化。
  踉踉跄跄冲出工事,眉毛头发正烧得吱吱啦啦响。狂奔到连发令所旁,两手举起一小罐凉水从头顶浇下来。火仍在身上烧,战友们撕扯下他燃烧的衣服,才将火完全扑灭。再看他,几乎烧成了一块焦炭,皮肤一块块脱落,只有胸前巴掌大地方和双脚尚存肉色,其他地方都是黑糊糊的,流着红黄相间的血水。
  他栽倒在副连长怀里,昏死之前,说了一句:快救火,保炮!
  胡德安伤得够重:连续昏死17天,全身烧伤面积达到66%,脸肿得像猪头,双臂、双手的皮肉多处破裂,一根根黑乎乎的血管像烧焦的橡皮管子般裸露着,惨不忍睹。每天换药,都是一次生与死的煎熬,扯筋裂骨般的疼痛搞得他大汗淋漓四肢颤抖,牙根嚼得咯吱咯吱响。医生说,你要是受不了了,就喊就叫就哭吧。他说,大丈夫流血流汗不流泪。唯有在进入昏迷状态时,才会急促地大口大口吸气,从嗓子眼里发出一阵阵分散化解巨痛的呻吟,像颠簸在崎岖山路上快要塌下架子的牛车,尖厉悠长。
  几个月过去, 胡德安没有塌下架子,支撑住了。他的烧伤面积比安业民还多6%,居然神奇般地度过险关,存活下来。年轻的护士们在他床头柜上插上鲜花,为他高兴得抹眼泪。他傻乎乎说:我死不了了,你们咋还哭?我死了你们也甭哭。参军前,我奶奶过世我都没哭。
  可是有一天,从来不哭的胡德安哭得好伤心。
  连长告诉他,他们班那门炮没能保住,烧成个铁疙瘩了。
  他呆楞了一会儿,泪珠子便扑扑往下掉:唉,都怨我,没把那个药包扔得远远的,就扔在大炮旁边了。我这个伤受得真不值当。
  人们没想到,他不哭则已,一哭便关不住闸。大家七说八劝,好半晌才收了场。
  哭是人类一种表达真诚情感的方式。到了伤感处,铁石汉子也会哭。
  胡德安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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