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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色江户历-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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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舍松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去。好,准备逃走吧。这种铺子再也待不下去了。我又不是小孩,怎么可能会相信这种胡言乱语。
  这时背后传来东西掉落的声音,舍松回过头去。
  就在他回过头去的那个瞬间,吓得他寒毛直竖。
  土仓房最前面的那个壁钩,阿妈,舍松的阿妈挂在那儿上吊了。
  她的脸上没有笑容,扭曲的脸,显得十分痛苦,她手指弯曲,双眼通红地凸了出来,眼皮半阖,翻着白眼。
  刚刚那个声响是阿妈的草鞋掉落在地上的声音。一层薄薄的雪花下是一只鞋底磨破的草鞋,鞋尖朝着舍松。
  舍松声音嘶哑,跑向土仓房,跑向阿妈的身边,可是,就在那一瞬间他的头狠狠地撞上了坚硬冰冷的墙。
  舍松抬头—看。壁钩上没有任何东西。
  (是梦……)
  舍松全身无力。耳边又响起阿妈的哭声——你要认真做事,就当救阿妈—命。
  就当救阿妈一命。
  (要是你撑不下去了,大家只有去上吊啊!)
  不能逃走,我已经不能再从这铺子逃走了。
  仿佛有一股力量贯彻脊椎让他挺起腰杆,舍松第一次这么觉得。
  之后,舍松成了上总屋最年轻的伙计。那是他十八岁的事。同时改名松吉。
  那年春天,大老板以百岁的高龄寿终正寝。
  松吉不动声色地对铺子的所有佣工进行探问,调查有无其他人自大老板口中听过“上吊衣尊神”的事,可是没有问出什么结果。连大老板手上有稀奇的挂轴一事都没有人听说,那就更别说画着上吊男人的挂轴是上总屋传家宝这事了。
  那时大老板让他看的挂轴到底在哪里?
  大老板过世后的某天夜里,许久不曾到土仓房的松吉去了土仓房。
  不用说,壁钩上根本没挂着任何东西。
  松吉内心深处缓缓地涌出宛如甜酒酿那般甜蜜的笑声。
  看来那时的自己果然上了大老板的当。
  可是,双亲和兄弟却也因此免于走上绝路。
  “人口贩子船,于海面划行……”
  松吉小声地哼着歌,脸上微微一笑。
  注一:每年十一月十五日,三岁男女孩、五岁男孩、七岁女孩到神社参拜的节日,相传至今。
  【时雨 神无月 红豆之女】
  一
  夜深了,昏暗小酒屋一隅,一名捕吏坐在米黄色酱油桶上对着老板喝酒。
  老板是个早已年过六十的矮小老人,头上的发髻呈银色,背也驼了。捕吏这方是三十过半,—副总算不负人家称他头子的模样。
  虽是十个客人便能挤满的铺子,但这个时候,已不见其他客人。由于这铺子必须在天亮前卸下绳帘挂上小饭铺招牌,要是平常早就打烊了,但捕吏每两个月—次坐在铺子角落这酱油桶上时,当晚老板便会特地留下来,让他独酌。这个习惯已持续多年了。
  捕吏只叫了鲨鱼皮鱼冻当下酒菜,自斟自酌地慢慢喝着烧烫的酒。喝干—个蓝色花纹酒瓶里的酒时,老板会随时再搁下—瓶新烫的酒,直到第三瓶为止,这是捕吏的习惯。
  两人不常开口交谈。捕吏默默地喝着酒,老板慢条斯理地清洗东西或准备明天的饭菜,偶尔会响起菜刀声。在晕黄的座灯下,热气袅袅升起。
  老板站立的账房墙上贴着三张菜单和一张年历,捕吏仰望着墙壁。每天更换的菜单纸很干净,但自元旦到现在始终被炊烟熏的年历已染成了淡茶色。
  年历也和我们一样会老——捕吏突然这么想。
  “已经是神无月(注一)了。”
  捕吏倒着酒,低声说道。老板只是低头忙着做事。嘴角轻轻微笑地点头而已。
  “神无月到了。这个月真讨厌。老板,你还记得吗?去年我告诉你的事,大概也是在这个时候。”
  老板再度点头,从旁边的笊篱中取出—根葱,开始剁葱。
  “你剁葱要做什么?”
  “纳豆汤。”
  “啊,那太好了。可是,我已经喝这么多了?”
  “才第三瓶而已。”
  老板剁完葱,洗了手,水啵啵煮沸了。老板边看着烫酒的情形边说:“去年第一次说那件事时,头子也是吃了纳豆汤才回去的。”
  “这样吗?那是我爱吃的。”
  捕吏还仰头看着年历,老板也回头看。
  “今天是凶日。”
  “那正好,不是适合讲郁闷的事吗?”
  老板轻轻皱着眉说:“今年也发生了吗?”
  “没有,还没有。还没发生,目前还没。”
  “察觉这事的只有头子一个人吗?”
  “倒也不是。因为我说出来了。但是大家都想不通。”
  捕吏抬起头与老板四目交接时,得意地笑了。
  “这也难怪。我也认为,每年只在神无月偷盗一次,其他时候静悄悄的……这种规规矩矩的盗贼到底是什么样的家伙,连我都觉得很怪。”
  二
  夜深了,后巷大杂院一个宽九尺、深十二尺的昏暗房里的一角有个男人,他就着—盏瓦灯的亮光在缝制东西。
  陈旧磨破的榻榻米上铺着干净的席子。男人端坐在席子上,粗壮的膝盖边散落着几块不同花色的碎布。男人身旁有个八岁小女儿,裹着夜着,发出安稳的呼吸声。
  男人缝的是给小女儿玩的小布包。男人旁边有个盛红豆的小笊篱,每当用碎布缝好小袋子,男人那粗壮的手便掬起红豆装进袋子里。他留意着袋子大小和重量是否适合年幼女儿的手,如此细心地缝制小布包。他本来就手巧,靠针为生。男人的动作极为熟练。
  对男人来说,为女儿缝制小布包是一年—次的重要之事。女儿经常玩得很高兴,因为阿爸缝制的小布包是她的宝贝。对婴儿时期就身子虚弱,几乎整天躺在床上足不出户长大的女儿来说,阿爸的小布包是她唯一的消遣。
  女儿现在也经常高烧不退。常去看病的那位医生很亲切,温厚的他曾担心地说,这孩子怕是无法长大。但是到底能活几岁,他也不敢保证。
  (天生带病来的。)
  医生同情地告诉男人,即使可以用药压一时,但也无法根治。
  可是,男人却告诉医生。不实际养的话不会知道结果。我和生这孩子死去的媳妇约好了,要把孩子平平安安养大,因为这孩子是媳妇用命换来的。不管花多少钱都无所谓,请你给她最好的药,请医生尽力医治这孩子……
  男人缝着布包,嘴角浮现微笑。夜渐深了,但是男人知道还有时间。等这几个布包缝好了,正好就可以出门吧。
  三
  “那起抢劫案,对,是在五年前的神无月发生的,记得是十日前后的晚上。”
  对着第三瓶酒和老板,捕吏开始述说。
  “那个案子就发生在我的地盘。猿江的幕府木材仓库后面,有一家叫远州屋的当铺,被抢走的钱正好十两。那时仅只是这样罢了。当铺的夫妻俩和一个住宿的小学徒只是被捆绑而已。强盗是个身材魁梧的男人,据说穿着黑色窄袖服和窄筒裤,整个头蒙着黑布。”
  “既然是强盗,拿走十两还真是客气了。”
  老板说完,吸着烟管。热气混着烟雾。
  “我也这么认为,而且,强盗对当铺的人没有动粗。他的确是用刀子威胁当铺的人,但除了这点,据说感觉像是托钵的虚无僧(注二)。当铺老板也苦笑地说感觉有点怪。”
  捕吏徐徐喝光酒杯里的酒,眨巴着双眼,回想那遥远的过去。
  “那强盗,明明闯入了土仓房有很多钱和值钱东西的当铺,竟然只是威胁老板,抢走他身边文卷匣里的十两而已。据说没有强抢。也许是担心当铺的人大嚷大叫吧。所以我当时认为,这是门外汉干的,大概也是第一次作案。单枪匹马,这点也跟一般的强盗不同。这家伙是正派的人。正派的人基于某种原因需要钱才这样干的。我还认为,搞不好就这次而已,他太抵不会再干了。”
  “所以头子才没有认真调查?”
  老板语带笑意问道。捕吏也不禁笑了。
  “也许吧。结果,终究没能抓到那强盗。”
  捕吏倒着酒。酒所剩不多。老板熄了烟管,将纳豆汤端到火上。
  “不过,那时我心里惦记着—件事,就是他的手法太漂亮了。他打开厨房后门的锁,在陌生人家中,而且是在没有亮光的屋里畅行无阻,站在老板夫妻俩的枕边……事情就是这徉。这家伙肯定对当铺家里的格局非常清楚,也许是熟人干的。我一这么说。这回换当铺那边脸色发青。大概深入调查的话会查出问题来吧。老板甚至向我行贿,说是反正也没抢走多少钱,要我就此结案。”
  老板又默默地微笑。他没问捕吏到底有没有收下贿赂。
  “所以我也就忘了这件事。”捕吏继续说道,“只不过十两,而且是当铺的十两。很快就忘了。三年后,我才又想了起来。”
  酒瓶空了。捕吏用筷子将盘子里的鲨鱼鱼冻全部吃光。
  “不喝了。”捕吏说道,又眨巴着双眼仰望墙上的年历,“三年后的岁末,我为了要私了一件小窃案,跟神田的一个捕吏见面。由于原本就知道彼此,所以问题很快就解决了。之后,两人闲聊了一番,对方突然说出—件事。他说,神无月时,猿乐町一家荞麦面铺发生了一起很怪的窃案。问过之后,手法与三年前当铺那个案子如出一辙——单独一个人闯入的魁梧男人、头蒙黑巾、对屋里的格局非常清楚、没有强行抢夺金钱。听说,这次他拿走了八两。”
  老板将纳豆汤舀到碗里。与白饭一起搁在捕吏面前,之后又添上—小盘咸菜梗。说是腌得还不够入味。
  “谢谢。看起来很好吃。”
  捕吏拿起筷子,呼呼地吸着纳豆汤。
  “结果头子想起来了。”老板说道,“可能跟三年前的窃案是同—个家伙。”
  捕吏睑埋在碗里点着头。热气让他的鼻头泛着光。
  “我觉得很奇怪……与其说奇怪,还不如说是很在意。到底是什么样的家伙?于是调查了一下,在神无月是不是还有我不知道的同样手法的窃案。”
  “结果是有咯?”
  “是的,真的有。而且不止这样,在我地盘的那家当铺并不是第—个遭窃,而是第四个。在那家当铺之前,有三起同样手法的窃案,也就是说八年前就已经开始了。从八年前起,—年一次,总是在神无月发生跟我见过的手法一模一样的窃案,抢走的钱也总是在五到十两之间。这个数目既不会让对方感到勉强,也不致构成威胁,是被抢的人家马上就拿得出来的金额。而到手之后,逃离的手法也一样。”
  “是不是他不贪心?”
  “我也这么想。被抢的那一方,损失也不大,这样一来,就可以降低被通缉缉的危险。”
  老板也嗯嗯地点头表示同意。
  “而且从这点看来,那家伙是个正派的人。如果是为了赌博或寻花问柳而行抢,应该会狠狠地干一票,每年抢的数目也会逐年增多才对。”
  “可是,这家伙不同。”
  “嗯。我想一定是这样的,先作好计划,再像例行性活动那般年年付诸行动,这绝对不是那种火烧屁股的废物做得到的。”
  捕吏又赞叹这家伙很聪明。
  “他选定的目标,都巧妙地分散在各处。有时是大川那边,有时是这边,有时南有时北。因此没有人察觉这之间的关联。”
  捕吏轻轻地摇头。他不是针对老板摇头,倒像是对着另一个人摇头似的。
  “只是,他从未越过府内,是个不出远门的家伙。这点也很奇怪。我深深觉得,这个家伙是正派的人。他不能出门太久。”
  四
  布包缝了五个。
  年幼的女儿睡得很熟。男人收拾好针线盒,剪了瓦灯灯芯把火弄小,悄悄起身开始准备。
  八年前,当他得知要保住女儿的性命就必须比一般干活赚更多钱时,便下定了决心,既然如此,就用其他手段筹钱。
  其实他不想给人添麻烦。可是,当有人要你抉择,而且是攸关孩子的性命,便没有时间迟疑了。
  到目前为止,都是靠这个手段解决问题的。那个决心很正确,而且他也不后悔。
  (只是……)
  去年非常不妙,差点坏事。如今回想起来。仍感到揪心。
  对方要是不那样突然冲上来,也就不用刺对方了。
  很恐怖。那种事绝对不能再发生。八年来他第—次感到胆怯,心想,这种冒险的事,或许无法再继续了。
  (今年稍微多带一点钱回来好了。)
  可以的话,最好是够往后几年都不用再做的数目。
  五
  “直到去年发生那件事之前,我也认为可以不理会这个神无月怪盗。”
  捕吏吃光白饭和纳豆汤,跟着老板抽起烟管。
  “这家伙像匹口中衔着嚼子的马,自己握着驾驭的缰绳。在不伤害人的情况下,抢走自己需要的钱。他只要不犯下大案,往后大概也不会被捕。不,也没必要特意抓他。我认为这家伙是需要钱才做这种事,哪天要是不需要了,大概就会洗手不干。因为他不是靠偷窃或抢劫为生。”
  捕吏对静静看着这边的老板露出羞愧的微笑。
  “老板都写在脸上了,说我判断错了。是的,那家伙去年第—次伤人了。是车坂旁那家放高利贷的,因为那家儿子逞强坏了事。”
  老板微笑着说:“不止这样吧!头子。”
  “哦,是吗?”
  “就算那放高利贷的儿子胆子不大,那男人只要持续抢劫,迟早有—天会伤人吧!接下来就更不用说了,最后大概会走上杀人的路。我认为世间的道理都是这样的,就像河川—样,时时都在流动,无法停滞在同—个地方。”
  捕吏以凝视年历的眼神看着老板。这老板与年历一样,他想——确实长了年纪。
  “大概是吧,肯定是吧。”
  “是的,头子。再说,去年的事,那家伙应该也受到了冲击,这么—来,今年他或许会多抢一点。”
  “为什么?”
  “这样的话,往后几年他不就不用再冒险了,或者,这回要是能偷到一大笔钱,也许可以洗手不千了。”
  捕吏望着老板,然后说:“原来如此……”
  “当然是这样。所以,他会来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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