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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拉桑雄狮-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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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完,王子如此说道。他们都听见了。扎比莱一向谨慎小心,但有件事根本算不上秘密:卡塔达王的次子哈奇姆跟狂热的瓦祭们纠缠不清,所以她的儿子就成了阿玛力克王子唯一的竞争对手——只要国王活得够久,让孩子长大成人。可惜他没能做到。阿马尔忽然想知道那两个孩子现在何处。

“我听见他说了什么……尽管如此,阿玛力克·伊本·阿玛力克面对诱惑时,向来没有免疫力。”他依旧谨慎小心地说。从某方面来讲,他正提出—个骇人听闻的建议,但却并非没有先例。皇家子嗣会从父亲手中继承的东西,可不仅仅包括权势和财富。

扎比莱瞟了他一眼。“男人的诱惑,还是女人的诱惑?也许你可以教教我怎么做?”她甜甜地说,没等对方回答又继续道,“我了解他。我已经观察了他很长时间,阿马尔。他对我还保有的任何美丽,都无动于衷。他怕得要命。对他来说,我无论出现在睡床还是朝堂,都会带来他父亲的阴影,而他还没准备好解决这个问题。”扎比莱抿了口饮品,眺望着波光粼粼的河湾,以及逐渐泛红的山峦,“他肯定想杀了我那两个儿子。”

阿马尔其实也想到了这一点。

考虑到眼下的情况,他决定最好别问男孩们的下落,虽说日后这会是个有用的情报。仆人又拿了两个杯子回来,清水和醇酒盛在精美绝伦的水瓶里。这些年,他在玻璃器皿上花了不少钱——又是些只能留下的东西。

仆人把盘子放下后,退出房间。伊本·哈兰为两人调好酒水。他们默默品尝.酒味香醇。

两个小男孩的形象,似乎在逐渐聚拢的余晖中闪现。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忽然想起费扎那的伊沙克,那位替扎比莱的两个儿子接生的医师。他还记起伊沙克为国王接生第四个儿子后,被刺掉了眼睛和舌头。这是因为医师用那双异教徒的眼眸,看到了被他救活的亚夏女子的禁忌之美。同样是这名女子,如今站在阿马尔面前,她的香气浓烈撩人,白皙肌肤完美无瑕。伊本·哈兰揣测着她是否知道伊沙克·本·约南农的遭遇,阿玛力克又是否告诉过她?这引发了另一个意料之外的联想。

“你是真的爱着国王,对吗?”阿马尔终于忍不住问,那笨口拙舌的样子简直不像自己。他感觉无法彻底掌控眼下的局面。杀死某个人后,某些东西就会变成你的软肋:他几乎忘记了十五年刺客生涯中学到的这个教训。你杀死了—个人,又该如何应对他的爱人 ?'…'

“你知道我爱他,”扎比莱平静地说,“这很容易看出,根本算不上什么问题,阿马尔。”她转过来,第一次面对主人,“你难以承认的是自己也爱他。”

这又是伊本·哈兰没料到的话。

他马上摇摇头,“不。我尊重他,我钦佩他的力量,欣赏他精明的头脑,他的远见,他的诡诈。我对他儿子也有所期待。从某种角度来说,现在依然未变。”

“要不然你的教导便白费了?”

“要不然我的教导便白费了。”

“是白费了,”扎比莱平心静气地说,“你会看到的,用不了多久。另外,虽然你否认了对他的爱,但恐怕我还是那么觉得。”

扎比莱放下空杯子,来到伊本·哈兰跟前,若有所思地盯着他。“跟我说点别的,”她的语调突然一变,“你刚才说新国王对诱惑没有抵抗力。那么你呢,阿马尔?”

他也许是阿拉桑最不容易受惊的男人,但这句话,紧跟在刚才那些对话后面,绝对可以说是出其不意。强烈的欣喜从他心中迅速升起,又同样迅速地消失。他今天上午杀了扎比莱的爱人,她儿子的父亲,她未来的希望。

“人们用各种理由指责我,但还没提过这个问题。”他胡乱搪塞,尽量争取时间。

对方没有给他喘息之机。“那么,很好,”卡塔达的扎比莱踮起脚尖,以相当专业的动作,缓缓吻上他的双唇。

伊本·哈兰心中暗想,曾有人对我做过同样的事,就在不久前。但这些联想很快就被冲散。同他—道站在露台上的女子退后一步,但只是为了抬起胳膊,散开黑油油的长发,丝质袖筒随之滑落,露出白皙手臂。

他着魔似的看着扎比莱,话语和思绪分崩离析。伊本·哈兰眼见她的双手滑向罩衫上的珍珠钮扣。扎比莱解开两颗,便不再动。那并非—件罩衫。她下面什么都没穿。借着清亮的柔光,他依稀见到女人洁白胸乳的梨形弧线。

伊本·哈兰的嗓子突然很干,说起话来自己听着都觉得沙哑,“我的房间就在旁边。”

“好啊,”扎比菜又说,“带我看看。”

他实在想不出什么办法。从未有人说伊本·哈兰能坐怀不乱。他把女人抱起来。扎比莱身材苗条,骨架纤细,几乎没有分量。阿马尔被她的香气包围,一时间有些晕眩。他感到女人的嘴轻咬自己的耳垂,十指交扣在他的颈后。伊本·哈兰仿佛听见血液在体内轰鸣,他抱着女人穿过—条走廊,进入自己的卧房。

是不是因为有可能被杀?——这是他此时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个清晰念头——所以我才这么兴奋?

他的卧室很大,挂着塞芮亚织毯,睡床贴近地面,上面放有形状大小各不相同的软垫和枕头,既有色彩和质地的考量,也是为了床第之欢。红色丝巾从钉在床头墙壁上的铜环里垂吊下来,系在雕花木质床柱上。阿马尔在享受云雨之欢时喜欢追求自由和身体的纠缠摩擦,但进入这间卧室的客人们,有些需要用其他方式得到最强烈的快感。这些年中,他赢得了热情好客的美名,会尽力满足客人们的要求。

虽说已有将近二十年的性爱经验,伊本·哈兰还是很快意识到——不过说实话,他并不惊讶——像扎比莱这样受过精心调教的女人,懂得比自己还多。甚至连他的天性和反应,也都了如指掌。

不久之后,两人赤条条地躺在枕头中间。伊本·哈兰感到她的十指正在挑逗、探索自己的身体,一阵几乎窒息的笑声从他口中爆发。

扎比莱继续向下滑去,散发香气的肌肤蹭过他的身体,指甲的碰触提供了另一种感觉。伊本·哈兰听到一声不由自主的快慰叹息,随即意识到这声音竟出自自己口中。

日头已经落下。他们没有停下来点燃蜡烛,所以房间很决被黑暗笼罩。他的感官重新恢复自主,犹如游泳者从大海碧波中冒出头来。伊本·哈兰感觉自己几乎被欲望麻醉,但他还是逐渐搞清了状况。

“扎比莱。”他低语道,声音显得遥远生涩。

“别说话,”她轻声呢喃,舌头又舔到他的耳朵,“哦,别说话。让我把你带走。”

“扎比莱。”他又试着叫道。

扎比莱的嘴伏下来,盖住他的双唇。伊本·哈兰倒吸一口冷气。他把头转开。

他终于费力地举起双手,抓住扎比莱的双臂;动作轻柔,但足以限制她继续扭动。伊本·哈兰试图在黑暗中看清她的双眼,却只能分辨出女人心形脸庞的黑影和黑发形成的幕帘。

“扎比莱,”他没想到这句话中居然带有一丝苦楚,“你无须惩罚自己,也不必压抑伤悲。哀恸是理所当然的,谁也不能制止。”

扎比莱猛地僵住,就好像被扇了一巴掌。她的身体向后一弓,整个夜晚第一次做出下意识的动作。扎比莱就这样愣了许久,身子僵直,—动不动。阿马尔终于听到她发出—声不自然的刺耳呻吟,好像有人撕扯着她的喉咙或是心口;真实的哀伤和解脱也随之吐露出来。

伊本·哈兰将她缓缓放下,放在自己身上,但与方才那种感觉完全不同。在这间以沙漠图案织毯闻名的房间中,阿马尔·伊本·哈兰抱着被他杀死的老王所爱的女人,为她提供自己力所能及的小小安慰。他为扎比莱奉上好意和沉默的空间,容许她最终哭出声来,为难以估量的损失而哀伤。转瞬之间便在苦涩的世界中失去爱人,这种感觉痛彻心肺。

荒谬苦涩的世界,他心中暗想。阿马尔还在努力向上挣扎,试图钻出郡片带香气的绿色水面。突然间,他似乎真的突破了某种意识的壁垒,面对并接受了—个现实:太阳落山时,扎比莱在露台上说的那番话一点没错。

他今天杀了个疑心极重、才华横溢、野心勃勃的男人。他深爱的男人。

当雄狮信步水旁,俯身畅饮,看吧!

看阿拉桑卑微的兽群,他们逃散,如秋日之叶落,他们逃散,如春季之絮飘,他们正是消退的灰云,将天幕让与,辉照大地的,第一颗圣星,雄狮们已死。爱人们已逝,甚或渗遭杀戮。世间男女在骄傲和愚蠢中,做出种种憾事和暴行。亚夏群星俯瞰大地,也许替世人惋惜,也许毫不在意。

那天夜里,他们两人都没离开这间卧房。阿马尔又让人端来餐盘,送上冷肉、奶酪,以及从自家园林中采摘的无花果和石榴。他们盘腿坐在床上,伴着烛光静静进食,随后拿开餐盘,吹灭蜡烛,重又躺在床上,但这次再没有爱欲的动作。

他们在黎明前醒来。灰蒙蒙的晨光逐渐溢满房间,没等伊本·哈兰开口询问,扎比莱就告诉他在夏末之际,她的两个儿子就依照古老传统,被悄悄送往拉寇萨,由巴蒂尔王收为养子。

拉寇萨。扎比莱轻声说,伊本·哈兰的诗作刚一送到卡塔达,对国王大加讽刺批评,她就做出这个决定。她一直努力置身事外,而那首诗很明显地暗示着变革就要来临。

“你想去哪儿?”扎比莱问他。此时晨光已投入卧房。他们听见鸟儿在窗外歌唱,仆人们在大屋里往来奔忙。她又盘腿坐起来,身上裹了条薄毯子,犹如牧羊人披着斗篷,昨夜的泪水在脸上留下道道痕迹,她的头发蓬乱纠结。

“说实话,我没时间考虑这个问题。我昨天早晨才被判处流放之刑,记得吗?等我回到家中,又碰上个有点索求无度的客人。”

扎比莱有气无力地笑笑,但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默默等待,眼眶泛红的黑眸子直勾勾地盯着他。

伊本·哈兰真的没想过。他本以为昨天上午能以胜利者的姿态出现在卡塔达城,为新君主和王国指点江山,开拓新局面。是啊,他可以制订计划,但无法面面俱到。在刚刚过去的那个夜晚,他甚至不敢多想阿玛力克·伊本·阿玛力克,这位对自己反戈一击的王子——现在的国王。日后有的是时间琢磨那些。有的是。

何况除了卡塔达以外,还有整个阿拉桑半岛,以及半岛之外的广阔天地。他几乎可以去任何地方,尝试各种各样的生活。他昨天在回家路上就想通了。他是诗人、战士、谋臣和外交家。

伊本·哈兰看着坐在床上的女人,读出她竭力压抑的问题。最终,他露出微笑,品味着像晨光中的花瓣一样竟相绽放的各种飒刺。他所承受的负担并非来自杀戮,而是来自承诺,来自应允旁人从他这里得到本不会有,或是不该有的宽慰。扎比莱是位母亲。他早就知道,但从没仔细考虑过这对她来说有多大意义。

“我会去哪儿?拉寇萨吧,我估计。”他好似漫不经心地说。扎比莱的笑容比屋里的晨光还要灿烂,将他完全笼罩。

第八章

阿尔瓦在拉寇萨生活了三个月后,留下的主要印象就是象牙和人潮。

他生在乡村农场,长在遥远北方。对于一年前的他来说.瓦雷多的叶斯特伦已经算是恢宏壮丽。但他现在明白.叶斯特伦只是个小镇。巴蒂尔王的拉寇萨才算得上阿拉桑的宏伟城邦。

他从没见过这么多人,在一座城中居住生活,奔波忙碌。但在那熙熙攘攘的人群、纷繁混乱的活动和嘈杂吵闹的声音中,仍隐约洋溢着一丝优雅意蕴——拱道中不时传出一缕弦乐,透过篱栅上的花丛可以看到喷泉的水花。过去别人跟他说的一点没错:阿拉桑的星辰之子与贾德马民居住在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他在壮丽宫殿和华美大宅中见到的所有东西,似乎都是用从东海运来的象牙雕刻而成,甚至包括在筵席上使用的餐刀刀柄和宫殿房门的把手。尽管西尔威尼斯陨落后,整个阿拉桑都在逐渐衰败,但拉寇萨仍是天下驰名的富庶之国。实际上,从某些角度来看,正是哈里发政权垮台成就了它的辉煌。

阿尔瓦听许多人这样说——除了名扬四海的象牙雕刻匠外,还有诗人和歌手、制皮匠、木雕师、泥瓦匠、吹玻璃匠、石工等门类繁多的师匠——当西尔威尼斯还是西方世界的中心时,他们绝不会贸然翻越塞兰娜山脉,去往别的地方。而自从哈里发政权轰然崩塌,如今每个城邦之主都能招揽来不少艺人和技师,以赞美颂扬自己的德行。如果你相信那些巧舌如簧的阿拉桑诗人,那么个个君王都是雄狮。

但你显然不会相信。诗人就是诗人,他们也要养家煳口。国王就是国王,如今总有二十几位,有些在城市废墟间再起炉灶,有些因恐惧或贪婪败落衰亡。只有几位——很少的几位——令人信服地接掌了西尔威尼斯往日的权柄。阿尔瓦虽然了解不多,但在他看来,拉寇萨的巴蒂尔王足以跻身这少数人的行列。

如今他置身于种种陌生事物之间,从门口、庭院和食物货摊上飘来令人陶醉的异香,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敲响召唤信徒进行礼拜的钟鸣,还有市场上的各种声响和色彩汇成的旋涡。阿尔瓦欣慰地发现,阿拉桑人也是按照白月两次月圆的循环周期计算年月更迭,跟他家乡的风俗一样。至少这件事没变。他据此能准确地说出自己在异教徒的世界里住了多久。

不过另一方面,每当他静下心来回顾往事,就感觉这段时间远远不止三个月。他在叶斯特伦度过的—年光阴显得遥不可及,农场生活更远得难以想象。今年夏天,阿尔瓦一直穿着腰带宽松、飘逸如水的亚夏长袍。真不知母亲见他这副样子会说些什么。其实他并非全无头绪,甚至可以说相当清楚:母亲肯定要再度踏上朝圣之旅,—路跪拜前往瓦斯卡岛,为他的罪孽忏悔。

但南方的夏季的确炎热。在正午时分的炽热光线下,任谁都需要一块轻盈的包头巾。而且在城市街巷间,浅色棉袍和阿拉桑长裤远比他们刚来时的衣着舒服惬意。他面色黝黑,看上去就像半个亚夏人。照照镜子,却见一位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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