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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海故事集-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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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诱她上床,这是他喜爱的游戏,但游戏已变成他未曾预料,也无力终止的竞赛。如今,他决心不在赢得她,而是击败她。他必须向她和自己证明,他过往的梦想毫无意义。
  早先,他不耐于对她外在的巨大冷漠献殷勤,准备了术士用的诱惑咒——他虽知有效,却鄙夷此道。她修补牛笼头时(一如她会做的事),他对她施咒,却未引发如黑弗诺与绥尔镇女孩般迫切热情。蜻蜓逐渐沉默阴郁,不再连连问起柔克,也不再回应他的言语。他极端试探地接近,握起她的手,她一拳击向他的头,打得他头晕目眩。他看着她站起身,一语不发,踏步走出马厩,宠爱的丑狗轻快跟随在后,还回头对他咧嘴而笑。
  她走向老宅。他耳边嗡嗡声停止后,贼兮兮尾随,希望咒语生效,这只是她特别的粗野方式,终究会引领他至床边。接近宅子时,他听到器皿破碎声。酒醉父亲摇摇晃晃走出屋子,状似恐惧迷惘,身后传来蜻蜓高声严厉斥骂:「出去,你这个醉醺醺、烂趴趴的叛徒!你这个下流无耻的色鬼!」
  「她把我的杯子拿走了。」伊芮亚之主像小狗般对陌生人嘀咕,其余狗围绕他,喧闹不休。「她把它打破了。」
  象牙离去,两天内没再来。第三天,他试探地骑经旧伊芮亚,她从山上大步前来迎接。「象牙,对不起,」她说,烟霏橘色双眸看着他。「我那天不知怎么了,我很生气,但不是对你。我向你道歉。」
  他胸怀大度,原谅她,也不再对她试施情爱咒法。
  他如今思索,不久,他将毋须诵咒,便会取得控制她的力量。他终于发现该如何得到这种力量,是她自愿交到他手中。她的力量与意志惊人,但幸运的是,她笨,而他不笨。
  桦爷要派遣一名车夫载运酒商订购的六桶十年法尼酒到肯伯口港。他很乐意派遣手下巫师同行担任保镖,因为这种酒酿十分珍贵,即使少王已尽快导正世风,但道上仍有贼匪。所以,象牙乘着由四匹大马拖曳的大马车,颠簸缓行,两腿摇摇晃晃。在驴蛋山下,一个外貌粗野的身形从路边出现,要求车夫载他一程。「我不认识你。」车夫说,甩起鞭子要吓阻陌生人,但象牙从马车那端绕过来,说道:「好人,让那小子搭车吧。有我在你身边,他做不了什么坏事。」
  「那就请您看着他吧,大爷。」车夫说。
  「会的。」象牙说,对蜻蜓一眨眼。她在满身泥土、佃农旧罩衣、绑腿、脏兮兮软帽的巧装下,没有回应。即便两人并肩而坐,双腿垂晃在马车尾端,六大桶酒浆在他们和昏昏欲睡的车夫之间颠簸摇晃,她依然扮演她的角色。慵懒的夏日山丘田野缓缓、缓缓而过,象牙试图逗她,她只是摇头。也许如今启程,她便畏惧这疯狂计谋了。无从得知。她静得出奇、严肃。这女人一旦屈服于我,可能会让我十分乏味,象牙心想。这念头几乎搅得他难以自持,但他望向她时,欲望在她巨硕、实际的存在前消弭无形。
  这条路穿越一度完整的伊芮亚领土,却无半间旅店。太阳贴近西方平原时,他们在一间农庄停歇,那里提供马厩给马匹,提供车房给马车,马厩顶楼还有供车夫使用的稻草堆。厩楼既暗且闷,稻草霉臭。虽然蜻蜓躺在三呎不到之处,象牙却无半点欲念。她一整天彻底扮演男人,令他也半信半疑。或许她真骗得过那老头!他想。这念头令他咧嘴笑着入睡。
  翌日,他们颠簸穿过一、两场夏日雷暴,于黄昏时分来到肯伯口港,一座城墙围绕的繁荣港都。两人放车夫去处理主人的事务,自行在港口边找旅舍下榻。蜻蜒静静看着城市风貌,可能是敬畏,或非难,或只是无动于衷。「这小镇不错,」象牙说:「但世上唯一的都市是黑弗诺。」
  她不为所动,只说:「船只不常与柔克交易,对不对?你看,要不要花很多时间才找得到船来载我们?」
  「只要我拿巫杖就不用。」他说道。
  她停止四处张望,若有所思地跨步行走片刻。她移动时,美丽、大胆又优雅,头高高抬起。
  「你是说他们会买巫师的帐吗?但你不是巫师。」
  「那只是形式。资深术士处理柔克事务时,可以带巫杖。我现在就算是。」
  「带我去算吗?」
  「带学生给他们,算。还是天赋优异的学生!」
  她不再追问。她从不争论,这是她的美德之一。
  当晚,在码头旅店用膳时,她语带难得的羞怯问道:「我有优异天赋吗?」
  「根据我的判断,妳有。」
  她默想——跟她对话经常十分缓慢——然后说:「玫瑰说我有力量,但她不知道是哪种力量,而我……我知道我有,但我不知道是什么。」
  「妳就要去柔克发掘了。」他说,向她举杯致意。片刻,她举起杯子,对他微笑,笑得如此温柔灿烂,令他不由自主说道:「愿妳所寻皆得!」
  「如果找得到,也都是因为你。」她说。那一刻,他爱上她真挚的心灵,愿意放弃所有想法,将她视为一项大胆冒险、伟大玩笑中的伴侣。
  旅店十分拥挤,他们必须与另两名旅客共享一房。象牙这晚思虑纯洁,还因此稍稍取笑自己。
  隔天,他从旅舍菜园摘下一枝草药,变成极好的巫杖,头尾包铜,与身同高。「这是什么木?」蜻蜒看到时,着迷问道,他笑答「迷迭香」时,她也笑了。
  两人沿码头前进,询问是否有船南行,愿意载一名巫师及其学徒到智者之岛。果不多久,就找到一艘重型商船,前往瓦梭,船长愿意免费载送巫师,学徒半价。即使半价也要花费一半跑路钱,但他们可享有一间舱房,因为「海獭」号是有甲板的双桅大船。
  与船长说话时,一辆马车驶到码头,开始卸载六大桶眼熟的酒桶。「那是我们的酒。」象牙说。船长说道:「要送往霍特镇。」蜻蜓轻声说道:「伊芮亚出产。」
  她回头瞥向陆地。这是他唯一看到她回顾的一次。
  启程前不久,这艘船的天候师上了船,他并非柔克巫师,而是饱受风霜的男子,穿着褴褛航海斗篷。象牙稍稍卖弄巫杖来会见他。术士对他上下打量,说道:「这艘船只容一人操纵天候。若不是我,我就下船。」
  「风袋大爷,我只是个乘客,我很乐意将风事托付给你。」
  术士看着一旁像树般挺直站立、一言未发的蜻蜒。
  「好。」他说。这是他对象牙说的最后一言。
  然而,旅途中,天候师与蜻蜓谈过几次话,让象牙有点不安。她的无知不疑可能会令她遭致危险,并牵连他。她跟那风袋师到底谈些什么?他问,她答道:「谈我们的未来。」
  他瞠目而视。
  「我们所有人,包括威岛、飞克威岛,还有黑弗诺、瓦梭,以及柔克。群屿上所有人。他说,去年秋天黎白南王要加冕时,派人去弓忒,想请前任大法师为他加冕,但大法师不肯,又没有新的大法师,所以王自己将王冠戴上。有人说那样不对,他并非王位正统,但也有人说王自己就是新的大法师。但他不是巫师,只是王,因此又有人说黑暗年代将再度降临,那时没有正义统治,巫术用于邪恶。」
  一阵沉默后,象牙问:「那个老天候师说了这些?」
  「我想是民间流言。」蜻蜓以认真的单纯说道。
  天候师至少长于技艺。「河獭」往南急航,中途遇上夏季狂风与汹涌海浪,但从未碰上暴风雨或诡谲风向。他们在偶岛北岸、伊里安、雷岛、柯梅瑞与偶港上货卸货,接着西行,将乘客载往柔克。象牙面向西方,惴惴不安,他太明白柔克的防护有多完备。如果柔克风逆向吹拂,他明白无论自己或天候师都一寿莫展,若真如此,蜻蜓一定会问,为什么?为什么风会逆向而吹?
  他很高兴看到那术士也心怀忐忑,他站在舵手身边,直盯桅顶,只要风向略微偏西,便准备立刻收帆,但风稳稳自北吹来。那阵风夹着雷声急吹,象牙下至舱房,但蜻蜓留在甲板上。她怕水,她告诉过他。她不会游泳。她说过:「溺死一定很可怕……无法呼吸空气……」这念头令她打了个哆嗦。这是她唯一显露过对某样事物的惧怕。但她不喜欢低矮局促的舱房,因此白天都待在甲板上,温暖的夜晚也睡在那儿。象牙未试图劝她入船舱,如今他知道诱劝毫无用处,要拥有她就必须征服她,只要能来到柔克,他就会成功。
  他再度爬上甲板。天气逐渐放晴,随着太阳渐落,西方云堆拨散,高耸深黑的山陵后显露金色天际。
  象牙带着一种渴望的恨意望着那座山丘。
  「小伙子,那是柔克圆丘。」天候师对一旁站在栏杆边的蜻蜒说道。「我们现在要驶入绥尔湾。那里只有他们要的风向。」
  船深入海湾、下锚时,天色已黑,象牙对船长说道:「我天亮时上岸。」
  在两人狭小船舱中,蜻蜓坐着等他,神情严肃如昔,但眼中散发兴奋光芒。「我们天亮时上岸。」他对她重复,她点头,毫无异议。
  她说:「我看起来还好吗?」
  他坐在自己狭窄铺位,看着她坐在她狭窄的铺位。两人不能面对面,因为膝盖无处可放。在偶港时,她依照他的建议,为自己买件体面衬衫与长裤,好看起来更像学院新生。她的脸因风伤脱皮,脂粉末施,头发编成棍棒状,和象牙的发式一样。她也把手洗个干净,那双手平躺在她大腿上,长而强劲的双手,像男人的手。
  「妳看起来不像男人。」他说,她脸沉了下来。「我看来不像。妳在我眼中永远不像男人。不过别担心。他们看妳会像的。」
  她点点头,一脸忧心。
  「蜻蜓,第一桩考试是很大的试炼。」他说道。他每晚独自躺在船舱时,都在盘算这段对话。「通过后方能进入宏轩馆,方能通过那扇门。」
  「我想过这件事。」她说,语气急切诚恳。「我难道不能直接告诉他们我是谁吗?有你在那里为我担保,说我即使是女子,也有某些天赋,我答应会发誓,设下守贞咒,如果他们希望,我也可以离群独居……」
  他不停摇头。「不行,不行,不行,不行。无望。无用。死路一条!」
  「即使你……」
  「即使我为妳抗辩。他们不会听的。柔克律条禁止教导女性任何高深技艺、任一创生真语。从古至今,一向如此。他们不会听的,所以要让他们亲眼看到!我们会让他们看到,妳跟我。我们会教训他们。妳必须勇敢,蜻蜓,妳不能软弱,不能想:『如果我恳求他们,他们一定无法拒绝我。』他们可以拒绝妳,也一定会拒绝妳。如果妳暴露自己的身分,他们就会惩罚妳。还有我。」他最后一字以沉重语气加强,且内心暗道:「消灾。」
  她凝视他,眼神难解,终于问道:「我该怎么办?」
  「妳相信我吗,蜻蜒?」
  「相信。」
  「妳是否完全、全然信任我,明白我为妳冒的险比妳冒的险更严重?」
  「是。」
  「那妳必须告诉我,妳会对守门师傅说的词。」
  她瞠目而视:「但我以为你要告诉我……密语。」
  「他向妳要求的密语,就是妳的真名。」
  他让这句话沉淀片刻,然后柔声续道:「为了在妳身上施加易容咒,让咒语完整深刻到柔克师傅只会看到男身的妳,我也必须知道妳的真名。」他再度停顿。他说,似乎觉得自己句句实言,因此话音温柔,令人动容:「我很久以前就能得知妳的真名,但我不用那些技艺。我要妳信任我,能够亲口说出。」
  她正低头看双手,紧抱膝头。在船舱灯笼投射的暗淡红光下,睫毛在她双颊投射出纤细秀长的影子。她抬起头,直视他,「我的真名是伊芮安。」她说。
  他微笑。她没有微笑。
  他一语不发。其实他无话可说。如果他早知会如此轻易,数天前、数周前,就能获得她的真名,获得随心所欲操控她的力量,只要假装进行这疯狂计策——不用放弃薪俸与岌岌可危的声望、不用经历这段航程、不用老远跑来柔克以达目的!如今他觉得整个计划愚蠢无比。他绝无法将她伪装到能够骗过守门师傅。他想如师傅羞辱他般羞辱他们的计划,尽是镜花水月。他执迷于欺瞒这女孩,才会掉入为她铺设的陷阱。他苦涩地了悟,他总是相信自己的谎言,缠入自己辛苦织就的罘网。他一度在柔克丢人现眼,如今又回到此处,走回头路。一阵强大凄凉的愤怒汹涌而上。没有用,什么都没有用。
  「怎么了?」她问。她深沉沙哑的温柔嗓音瓦解他的男性自尊,他将脸埋在手里,抗拒耻辱的泪水。
  她将手放在他膝头,这是她首次碰触他。他已浪费太多光阴渴求她的碰触,而今他承受这碰触的温暖及重量。
  他想伤害她,把她从可怖无知的善良中撞击出来,但他终于开口时,说的却是:「我原本只想和妳做爱。」
  「你想吗?」
  「妳以为我是他们那些太监吗?我会用咒法将自己阉割成圣人吗?妳以为我为什么没有巫杖?妳以为我为什么不在学院?妳相信我说的一切吗?」
  「相信。」她说:「对不起。」她的手依然放在他膝上。她说:「你要的话,我们可以做爱。」
  他直起身,静静端坐。
  「妳到底是什么?」他终于对她说道。
  「我不知道。这就是我想来柔克的理由。来发掘。」
  他摆脱她,站起来,弓着身,两人在低矮船舱中,无法站直。他的拳头一紧一放,尽可能站远离她,背对她。
  「妳什么都发掘不到。那都是谎言、骗局。老头子玩弄文字游戏。我不愿意玩他们的游戏,所以我离开。妳知道我做了什么吗?」他转身,摆出龇牙咧嘴的胜利嘴脸。「我找个女孩,镇上的女孩,到我房间,我的石室。我的小禁欲石室。那里有扇窗面对一条暗巷。没有咒语——四周环绕的魔法让人不能用咒语。但她想来,也来了,我从窗户垂下一道绳梯,她爬了上来。那些老头子进来时,我们正在办事!我可让他们好看了!如果我能把妳弄进去,我可以再让他们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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