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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居正-第2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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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伴行事倒是极有分寸,朕也懂得咎取一时,怨接千载的厉害。”朱翊钧明是褒奖暗是揶揄,“昨日,张四维给朕写了一个密帖,专道你的不是,咱一看荒诞不经,随手就撕了。”
“他说的什么?”李太后问。
“他说,大伴派人到山西蒲州他的老家,鬼鬼祟祟要挖他的祖坟。”
“挖他祖坟做甚?”
“外头人哄传,张四维拜相,是因为祖上坟茔葬到吉壤上,挖了他的祖坟,就破了张四维的宰揆之命。大伴,这事儿是真的还是假的?”
“简直胡说八道,”冯保没想到这件事居然露风,张四维借此到皇上面前告状,顿时老羞成怒说,“这张四维身为阁揆,竟编造出这等谎言蒙骗皇上,究竟是何居心?皇上若相信这无耻谰言,老奴只得辞职。”说罢,竟自伤心落泪。
李太后一听,也觉得挖祖坟这一招儿阴损,但她不相信冯保会这么做,于是偏袒说道:
“张四维家的祖坟,可能被人挖过,不然,他不会无中生有写揭帖给皇上。但是,若把这罪名安在冯公公身上,则未免张冠李戴。”
朱翊钧趁机装好人:“是呀,儿也不相信,所以并未追究。”
李太后抬头看看窗外,树影儿已经西斜,也不想再争论下去,干脆对朱翊钧交待说:
“过去做过的事,凡是不恰当的,能补救的尽量补救,不能补救,也要吸取教训。今后,遇上大事决断,吃不准的,还是问问冯公公,他毕竟在先帝大行前,与张居正等同受顾命,对你始终没有二心,你记住了?”
“记住了。”朱翊钧小声回答。
“还有,”李太后接着说,“司礼监秉笔太监张鲸,咱看这个人心术不正,比当年引诱你的孙海、客用还要坏,你马上把这个人逐出大内。”
“这是为何?”朱翊钧大惊。
李太后碍于做母亲的身份,不好揭露张鲸为儿子买缅铃的事、只气咻咻地说:“你自己差张鲸做了什么事,还用得着问别人?”
正在朱翊钧懵懂不知所措时,冯保接李太后的话又道:“太后说张鲸比当年的孙海、客用更坏,是有确凿证据。放下这个不讲,单论张鲸的品性,他也不适宜再呆在皇上身边。皇上,老奴观察张鲸好几年了,此人聪明伶俐,但心术不正,最近与张四维勾勾搭搭,最为可恨。内廷太监不得与外廷官员交结,这也是洪武皇帝爷的祖训!”
李太后接着说:“钧儿,冯公公的话说的是。这个张鲸,咱从今以后,再不想见到他。”
“老奴已经想好,比照当年处理孙海、客用的旧例,将张鲸发往南京孝陵种菜。皇上,你意如何?”
冯保挟太后之威,已是明显地逼宫了。朱翊钧心有不甘,却又不敢抗拒,只得支吾道:
“好吧,这事儿,明天办理!”
第三十六回 剑影刀光仇生肘腋 风声鹤唳祸起萧墙
张鲸一出乾清门,吸溜着嘴儿,倒像是犯了牙痛病似的——只要一着急,他就这副模样。他不知道冯保将李太后怂恿到乾清宫来,究竟要和皇上说些什么,凭直觉,他知道没有好事。一路走一路寻思,不觉穿过了黄瓦东门。这道门在紫禁城北边的玄武门与东华门之间,过了这道门是一条横街,街南是尚衣监值房,街北是司役监,再往东头走,依次是酒醋面局、内织染局、内府供用库、番经厂、汉经厂、司苑局、钟鼓司等等。依次走过这些内府衙门,再往南,迎面耸着一座朱漆大门,便是大内司礼监的入口。从乾清门到黄瓦东门,要穿过南北向的东长街,因那里是皇上及众位皇后嫔妃的居住地,所以一向肃穆安谧。一人黄瓦东门,情形便不同了,不足一里地的街面上,挤了二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内府衙门,各处供职的牌子火者监工杂役拢共上千人。这么多人夹杂一起迎来送往搬东搬西,再加上间或的扯皮拉筋争吵打架,所以一天到晚嘈嘈杂杂总没个安宁的时候。张鲸在横街上急匆匆走了一小半路程,经过内府供用库门口时,忽然门里奔出一个人来,只见他穿着一件圆领红贴里的双袖遥拢飞洗髯乓欢ヂ砦菜恐傻淖鹤怕瘫κ难潭彰倍さ妹记迥啃悖饬锪锏南掳蜕仙磷糯晒猓豢淳褪歉觥罢蟹淙堑钡睦酥鞫K苯掷棺≌啪ǖ娜ヂ罚蛄烁龉昂暗溃�
“张爷!”
张鲸抬头一看,认出是内廷供用库的总理太监柳如春。这总理太监是内廷供用库的二把手,他上头还有一个掌印太监。宫里有个规矩,小太监们为了寻求靠山,往往会拜在一个大太监门下。若大太监接受了拜礼,小太监便可自称是某某门下,并尊其为爷。七年前,柳如春还是一个酒醋面局的佥书,拜在张鲸门下后,正是张鲸的提携,他才混到现在这个六品内侍的位置。眼下张鲸心里有事,见柳如春拦他,便不耐烦地问:
“你有何事?”
柳如春左右瞧瞧,见没有人,压低声音笑道:“张爷,小的答应您的事儿,今儿个办妥了。”
“什么事儿?”张鲸不解地问。
“夫妻宴呀!”柳如春挤了挤眼,“小的托付人,把挽口、挽手、龙卵三样儿弄齐了。”
如果不是大内的阉人,叫外头人听了,还真不知晓柳如春说的话是个啥意思。他说的挽口,便是牲畜的牝物;挽手,即牲畜的阳具;龙卵,则特指白牡马的肾囊,都是阉人的隐语。却说太监们被阉之后,虽然失了性事的能力,但男人的心态并没有改变.身份儿一高,也想在那“淫”字上下功夫。虽不能在床上颠鸾倒凤耕云播雨,但玩玩“对食儿”过过干瘾也是好的。更有那一般不可思议处,他们将牛驴等牲畜的牝户阳具——也就是他们说的挽口挽手等不典之物,配之“龙卵”,合起来制成菜肴待客,称之为夫妻宴。若门下人用此宴招待主子,才称得上是大孝敬。夫妻宴吃得多了,方有比较,牛挽口的味道较之它种牲畜为胜,小叫驴的挽手,在四条腿的畜类中,亦高居上游。即便牛驴,也有讲究。牛须得是淮河边上两岁口的黄牛,驴则以山西汾洲的草
驴为胜,龙卵最佳者,却是取自山海关外的嘶风胡马。这三样凑起来的夫妻宴,才称得上极品。大内的貂趟,虽然常常都能吃到夫妻宴,但能吃到上述那种极品的,却又少之又少。一次闲谈中,张鲸说一直未曾吃过正宗的夫妻宴,颇以为憾,在场的柳如春便拍着胸脯说他来想办法,一定让门主儿了这一桩心愿。张鲸当时并未当真,笑笑过去了,却没想到几个月后,柳如春真的谋回这三件宝物。
“都是正宗的?”张鲸问。
“爷,这事儿哪能假呢?”柳如春扭着腰,女人气十足地说,“山西驴子的挽手儿,看着就是不一样,放在泔水里浸泡了一天,它还硬得枪似的。”
一阵风吹来,柳如春身上散发出来的浓浓的薰衣香,呛得张鲸打了一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问道:
“谁掌厨做的?”
“御膳房的马三卫。当年隆庆皇帝爷,最喜欢吃他烹制的驴肠。小的将他请到咱衙门里来做下这顿筵席。”
“马三卫的手艺没有话说,前些时他给恭妃娘娘做的捞糟蛋,还得了李老娘娘的夸奖。”
“爷赏个脸,先进咱衙门吃杯茶,然后再开宴。”
张鲸看看日头,大约已入午时,眨眼儿就到了吃午膳的时间。虽然这顿“美味”是他盼望已久的,但他此时实在没有心情。一想到李太后和冯保正坐在西暖阁与皇上谈话,他的眼皮子就跳个不停。他正犹豫着怎么办,忽听得背后咚咚咚响起脚步声,回头一看,见是另一位秉笔太监张宏手下的掌班杜光廷急匆匆跑来。一看到他,杜光廷就嚷道:
“张公公,可算找到你了。”
“你找我干啥?”
“咱家老爷急着要找你。”杜光廷气喘吁吁地说,“咱老爷一入僮房,你已经去了乾清宫,他怕你读完折又去忙别的,便差小的守在乾清宫门口等你。小的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一泡尿憋不住了,才说寻个厕所方便一下,转眼儿你就出来了,小的只好跟在屁股后头追。”
“究竟是什么事,这么急?”
“小的哪知道呀,瞧咱老爷的脸色,倒不像是好事儿。”
张鲸一下子紧张起来,再也无心吃那夫妻宴了。遂对柳如春说道:“事不凑巧,饭是没法吃了。”一句话道罢,已跟着杜光廷三步并着两步朝司礼监值房跑去。
眼下,在司礼监掌印冯保下面,共有四个秉笔太监。按顺序排列.第一是张宏,第二是张诚,第三才是他张鲸。若论及资历,张鲸嘉靖二十六年入宫,选人内书房学习时,与孙隆最为友善.而那时的内书堂管事牌子便是张宏。因此,张鲸与孙隆都算是张宏门下的人,冯保得势后,孙隆改投门庭,张鲸也跟着一起归附。两人俱从冯保那里得到好处。即便这样,老成持重的张宏也没有生半点闲气。当张鲸渐渐失宠于冯保又回来对他表示谦恭时.他连半句责怪的话都没有。只是这张宏不喜沾惹是非,是宫里头有名的“好好先生”,每每见到张鲸背着冯保搞些小伎俩,他总是好言相劝,提醒他不要引火烧身。
从内廷供用库到司礼监衙门,半里路都不到。不一刻工夫,张鲸跟着杜光廷便走进张宏的值房。张宏在司礼监的地位,仅次于冯保,属于“亚相”。从司礼监的大门进来后,先要经过一座长了十几棵虬皮老松的院庭,再进入第二道门。入门以后,大院里又套了东西两座小院,东院是冯保的值房,西院是张宏的值房。这两座小院互不相连,但后门都紧挨着碧波粼粼的护城河,河岸上榆柳成行,花畦分列,在警护森严密瓦重檐的紫禁城内,这里却能看到蝶舞蜂忙的田园风光,实为大内最好的居所。
张鲸进来时,张宏正坐在临河的文卷房里品茶。他今年快六十岁了,比张鲸大了十四岁。但他保养得极好,一头青发找不到半茎银丝。杜光廷将张鲸领进文卷房后便退了出去,一名本在文卷房中服务的小火者给张鲸沏了一杯茶后,也被张宏支开。看到张宏一脸峻肃,全不似平日随和,本来就已有些紧张的张鲸,心里更像揣了个兔子,急不可耐地问道:
“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
张宏看了看护城河上明丽的波光,悠悠地问:“棋盘街滇药铺那个叫吕兴贵的老板,与你是什么关系?”
张鲸还在御马监管事的时候,因每年要购买大量的兽药,认识了不少开药铺的商人,吕兴贵是其中之一。这吕兴贵看中张鲸日后必有发达,便舍得在他身上花钱,因此两人成了莫逆之交。张鲸不知张宏为何突然问起这个,遂答道:
“一般的熟人。”
张宏追问:“仅仅只是个熟人?不会吧。”
“爷听到什么啦?”
“前天夜里,这个人被东厂秘密抓走了。”
“他不是去了云南么?”张鲸一下子提高了调门,嚷道,“东厂凭什么抓他?”
“吵架怎么的?看你那嗓门,倒像是打铜锣。”张宏白了张鲸一眼,接着说,“你与吕兴贵只是一般的熟人,怎地知道他去了云南?”
“爷……”
“吕兴贵从云南回到北京,根本就没到家,刚一进城,就被守候在那里的东厂番役秘密逮捕。”
“难怪,咱昨日派人去他店里询问,店里朝奉说,他还没有回来。爷,你是怎么知道的?”
“咱今早儿才知道。”
“冯公公对你说的?”
张宏摇摇头,说道:“他命东厂封锁消息,不让所有人知道,当然也就不会告诉我了。我怎么知道的,你也不必问。你今儿个对我说实话,你让吕兴贵买什么了?”
“缅铃。”事既至此,张鲸只好说实话。
“买来送给皇上?”
张鲸点点头,又不解地问:“这事儿,咱对谁都没讲过,冯公公是怎么知道的?”
“东厂是干什么的,你这大一个聪明人,还用得着问这种蠢话。”张宏仍不紧不慢数落道,“甭说你这事还有点影子,就算是空穴来风,东厂想要收拾你,也会给你整出一个莫须有来。”
“即便咱给皇上买缅铃,这又算得了什么?”
“真有这件事儿,你就完蛋了。”
“啊?”
“还记得当年孙海、客用两人的下场么?”张宏板着脸说,“咱知道你张鲸心下所想,你以为皇上喜欢你,就可以骑着老虎不怕驴子?你想错了,孙海、客用就是例证。皇上喜欢他们不假,结果如何,李太后一发话,他们就被发落到南京去当净军。”
张鲸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由此可以推断,冯保通过自己把持的东厂,对他的一言一行始终监控。一想到有许多把柄落在冯保手中,张鲸不免心惊肉跳,哭丧着脸说:
“咱从西暖阁离开时,冯公公已跟着李太后,进乾清宫找皇上去了。”
张宏叹了一口气,说道:“咱就知道,这事儿迟早要发生。李太后一心要将儿子培养成盛世明君,她最不能容忍的事,就是底下奴才诲淫诲盗引诱皇上。”
“那,现在该怎么办?”张鲸脸色已是煞白。
张宏垂下眼睑,沉思有时,方道:“事既至此,你只有两样可做,第一,如果李太后查问,你抵死不要承认,一口咬定吕兴贵所说是栽赃陷害;第二,你主动去找冯公公赔罪,告诉他‘大人不记小人过’,并让他相信从今以后,你一定痛改前非,决不会和他搓反索子。一哀胜百强,兴许冯公公会原谅你。”
张鲸一听便摇头,答道:“冯公公既然说动李太后去了乾清宫,咱再使哀兵决无用处。你在那儿装蒜哭鼻子,反而更让人觉得软柿子好捏。”
“你想怎么样?”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咱只能顺势而为,与他冯公公决一雌雄了。”
“你呀,三月的老芥菜,起的粗粗心。”张宏瞧着张鲸犟颈驴子的模样儿,责备道,“人家冯公公拔根汗毛,都比你的大腿粗,你逞的哪门子能!”
这时,外头穿堂厅里传来摆碗筷的声音,张鲸仿佛没听见,犹像木头桩子似的兀自坐在那里闷想。张宏本是冒了天大的风险,背着冯保给张鲸递信儿,这会儿他担心冯保回到司礼监来瞧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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