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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迟到了许多年-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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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口干舌燥,跑去喝水,可不愿意回想刚才的动静,脸红得跟什么似的,埋在被子里傻笑,迷迷糊糊地想要睡了,可是他的电话又打了过来:“有初,要不然你还是来吧。我本来想准备好了之后再来接你,现在只好委屈你和我—起住酒店。”

她轻轻地回答:“又不是没有住过!我过来,可以帮你熨衬衫,我已经学会了。”

他们本来就是片刻也不愿意分离,他心头一暖:“那我现在过来接你。”

她吓了一跳:“现在?这么晚了,多不安全,我又没有准备,你明天再来,我等你。”

他想她确实需要准备一下:“也好,你这次来要带一样东西。”

“什么?”她故意道,“我来了你还不满足,还要我带什么?不要太贪心。”

他柔声道:“你总要带户籍证明过来吧,不然怎么做雷太太?”

她先是一怔,在这春风习习的夜里,整颗心都要融化了:“……好。”

“有初,你等着我,”雷再晖道,“我一下班就来。”

她轻轻道:“再晖,不要叫我等太久。”

“一定不会。”

雷再晖还记得鼎力大厦员工餐厅的半年之约,因为误会,他让她等了一晚上,心想这次一定第一时间奔到她面前,决不再让她苦等。

他完全没有想到,这次会换她失约。

第二天上午,钟有初在家中收拾行李,她记得户口本是放在书房里的,才打开抽屉,就听见院门被捶的震天响,有人大喊:“钟有初!钟有初!你在不在家?”

她不知发生了何事,急匆匆跑下楼去开门,不由得惊讶道:“楚求是?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她突然想起,求是科技和公安系统一向关系良好,要查一个人的地址易如反掌,再见他脸色灰败,不由得心下一凛,“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时间紧迫,楚求是也不多说,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就往车上塞:“利永贞病危,我请求你去看看她。”

“她怎么会突然病危?”钟有初大惊失色,连安全带也忘记系,“我,我大半个月前才见过她,她好好的……是胃溃疡?”

楚求是一踩油门,整部车突然猛地朝前一冲,钟有初整个人几乎撞到挡风玻璃上,急忙用胳膊去挡,饶是如此,还是扯得胸口发闷。楚求是也来不及道歉,急急掉头:“她的病……比胃溃疡严重得多。”

从他颠三倒四的话语中,钟有初终于明白了事情真相,一时间,她痛彻心骨,如受凌迟之苦:“她……为什么不告诉我?”

如果说雷再晖知道利永贞生病是因为封雅颂的疏忽,而楚求是知道利永贞生病,则是因为林芳菲病急乱投医,打电话请他帮忙:“楚先生,我知道你和永贞现在只是普通朋友……但是,能不能请你帮忙在你父亲面前说说……”请他对利永贞这位病人更加上心一些。

楚求是如遭雷击的同时,委实不明白父亲怎么能够做到只字不提,纵然有气,也还是赔尽了笑脸来套话,但楚汉雄直接回绝:“谈论病人的隐私是大忌,几时轮到你来教我做事!”

楚汉雄这样一说,楚求是也收起了嬉皮笑脸,正色道:“爸,我只问一句——她的病严不严重?治愈率有多高?”

禁不住儿子一直缠一直缠,楚汉雄终于发火了:“求是,实话告诉你,如果是别人我就叫她回去等死了!有那么多病人排着队等着看病,我为什么要赌上自己的声誉,去救一个病变细胞已经扩散到整个腹腔的年轻病人,明明知道她可能会挨不过治疗。你以为我看过她的照片,所以给你面子?不是!是因为她自己有强烈的求生欲!”

见儿子脸色惨白,不愿接受这个事实,楚汉雄又冷冷道:“你的眼光很不错,她的眼光也不差。你就别管了,所有病人对我来说都是一样。”

楚求是去探望过利永贞,知道她那个所谓的男朋友拿了大假在陪她,咆哮道:“那个男人几乎与其他女人谈婚论嫁,有什么好!他现在对永贞再好,也不过是赎罪罢了!”

楚汉雄本来已经嫌恶自己说得太多,见儿子愈发不像话,不由得厉声道:“狗眼看人低!因为差点儿错过,所以他才能更加珍惜!你知道最能折磨一个人意志的是什么?是病痛与时间!求是,你不是没有见过病人在治疗过程中情绪波动有多大,尤其是年轻、聪明、不服输、不信命的——你能做得到像封雅颂一样耐心细致,任打任骂,不离不弃?你做不到。求是,我太了解你,你犹豫过,但从不胆怯;你遗憾过,但从不后悔;你这一生太顺利,唯一的挫折是利永贞不爱你,可是如果利永贞真是你的女朋友,她生这样严重的病,就算你凭一腔热情去陪她,看她形容枯槁,忍她性情大变,挨到后来,你的感情只会全部耗干。”

“爸,你这是在说我还不如那个男人?”楚求是痛苦得难以自拔,“你是在说你的乖儿子根本是个狼心狗肺,不能共患难的东西?”

“我只是觉得没有深厚的感情做基础,还是不要轻易挑战自己的人性。我现在警告你,你不要再去探望她。”楚汉雄冷冷下了结论,“你算什么东西?你有什么立场去看她?”

下次到了医院,护士就不然楚求是进病房了,说是楚教授已经立了规矩,除了病人家属,闲杂人等不许探视:“楚总,不要让我们为难。”

可楚求是总还有办法打听到利永贞的情况。虽然楚汉雄再三斟酌,降低了治疗剂量,但化学药物扔在她瘦弱的体内肆虐来去,不仅杀死了病变细胞,也令免疫系统全面崩溃。她受了很多苦,尤其是整条上消化道从口腔到食管,溃烂得不成样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可她依然逼着自己吃东西,一口一口和着血吞下去。

楚求是见过封雅颂抱她出来晒太阳,也见过封雅颂替她梳落发——在种种痛苦面前,掉头发这种常规反应,反而不值一提——他心里实在不服,觉得自己也做得到,为什么要看低他?只有给他一个机会,他一定证明给父亲看,他能一直爱她如初。

她终于还是挨不过去,楚汉雄下了病危通知书。楚求是心急如焚,急得直跳脚,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来找钟有初。

听了楚求是的一番话,钟有初号啕大哭,根本说不出话来。永贞奄奄一息,她在干什么?她根本把永贞的凭空消失没当回事!如果永贞来的那天,她多想想,那些奇怪的举动,那些奇怪的对话……

一直到医院门口,钟有初才止住眼泪,跟着楚求是进了外科大楼,乘上电梯,一直走到那熟悉的病房门口。她来过这里——她在这里送走了雷再晖的父亲,难道现在又要送走永贞?

封雅颂本来坐在病床前,将一本相册举着给永贞看,又同她小声说着话,一抬头望见钟有初在病房外,吃了一惊,赶紧出来,低声道:“你怎么来了?”

她的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下来,整个人都在哆嗦。封雅颂递一只口罩给她:“你如果要哭,就不要去见她。”他也瘦了一大圈,整个人看起来没有什么精神,大概也是强撑着,但眼神和语气还是十分坚定,不容置疑:“她不喜欢看到任何人哭。”

这一次点点头,赶紧把眼泪都擦干净,戴上口罩,走进病房。

病床上躺着的哪里还是利永贞?她本来就很瘦,现在更是脱了人形,头上戴着一顶绒帽,眼球凸出,两颊蜡黄,嘴唇发白,颧骨高高耸起,陷在高烧中昏昏沉沉。

“永贞。”她睁开眼睛,见是钟有初来了,不由得对封雅颂抬了抬手。

封雅颂道:“是不是要将床头抬高一点?”

她点点头,封雅颂便去床尾转手柄。利永贞一会儿要求高一点,一会儿要求低一点,足足调整了十来分钟,她仍然紧紧皱着眉头,任何姿势都觉得十分不舒服,又对封雅颂做了个算了的手势,他便拿平板电脑过来,她伸指在屏幕上写下四个字:“你知道了。”

钟有初掐着掌心,强笑着回答:“是呀,WHO(世界卫生组织)不都说了,这是慢性病,而且还是不会传染的慢性病,我当然要来看你。”她又摸了摸利永贞的脸颊:“你戴帽子挺好看的。”

利永贞扯扯嘴角,又写道:“生溃疡,就不和你说话了。”

她指了指嘴巴,又比了个数字。钟有初也长过口腔溃疡,哪怕一颗黄豆大小的溃疡,都会令人无比痛苦:“……我听他们说你还在很努力地吃东西,真了不起。”

利永贞指了指床头放的婴儿米粉,对钟有初竖了竖大拇指:“好吃。”

钟有初笑道:“哎呀,我们永贞变成小宝宝了。”

她听见身后有轻轻的抽泣声,转头去看,封雅颂立刻把流眼泪的楚求是给推出去好好谈一谈了。利永贞皱眉写下:“我还没有死,哭什么,死了再哭也来得及。”

还是那个暴脾气,钟有初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电光火石之间,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

“对了,我已经接下那支广告了。”她实在是个撒谎高手,“过几天就取外景,我现在不告诉你什么内容,到时候你自己看,看完了不要更爱我。”

利永贞勉力露出一个笑容,又竖了竖大拇指。她曾经无比希望钟有初接拍那条广告,因为她想看到钟晴重新风光无限,但现在她自顾不暇,实在没有了兴致。钟有初觉得自己再坐下去一定会哭,便站起来:“我走了,等你好一点再来看你。”

钟有初摘下口罩,俯身过去在利永贞干枯发白的嘴唇上亲了一下:“来,让我渡一口元气给你,好好休息。”

她几乎是逃出病房的。利存义追出来,将她送到电梯口:“钟小姐,谢谢你来看我们家永贞,真是有心了。”

他也憔悴了很多,头顶生出很多白发。钟有初想起圣诞夜在永贞家里留宿,永贞的母亲送了她一条围巾,不由得一阵心酸:“叔叔,有什么我能做的,你一定要告诉我。”

“你们已经帮了我们很大的忙了,前一段时间楚教授想给永贞用一种进口药,但是国内没有,多亏你男朋友在国外有朋友,很快托人送来,不然永贞还要受更大的罪,药用得很快,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再弄一点来?我今天一直想要联系他,但是联系不上。”

他实在是满心焦虑,一点也没有发现钟有初听了这番话之后神色变得十分疑惑不安:“我男朋友……雷再晖?”

“是的,他来看过永贞好几次,一直鼓励她。”利存义丝毫没有发现钟有初的异样,只是低声道:“拜托了。”

雷再晖开车到了云泽,却发现院门紧闭,连叶嫦娥都不知道钟有初去了哪里,不由得一惊——走前她说过那么不吉利的话,不知为何竟会觉得她是被人掳走了,急忙打电话:“有初,你在哪里?”

电话那头她的声音十分虚弱:“我已经到格陵了。”

“你怎么不在家等我——”

“我在永贞的医院,你来接我吧。”她挂了电话。

他知道迟早瞒不住,但一定得由他告诉她,没想到最近太忙,竟然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他不知道她会是什么反应,心中焦虑,火速从云泽又赶了回来。钟有初坐在医院门口的绿化带上,整个人像雕像一样一动不动,她这一天接收了太多可怕的信息,一时消化不良,无法动弹。直到一部君越停在她面前,雷再晖打开车门下来:“有初。”

她回过神,嗯一声起来,将一支瘪瘪的药膏递给他:“这种药还能托人从国外带一点来吗?治疗溃疡很有效。”

“没问题。”雷再晖扶住她的肩膀,“我们一起上去看看她。”

“算了,”钟有初轻轻道,“很晚了,不要再打扰她。”

没有人通知雷再晖利永贞病危,现在又不好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那我们先回去吧,你也累了。”等上了车,系上安全带,钟有初突然发现,那挂在后视镜上的平安符如此熟悉:“这是封雅颂的车吧。”

雷再晖顿了一顿,道:“我需要车,他想套现,所以……”

钟有初想了想,将头靠在车窗上:“是啊,治病需要钱,谢谢你。”

他哪能回一句不客气,一路无话,两人各怀心事。雷再晖见她心情不佳,便想放点歌来给她听听,但钟有初一伸手就给关掉了。仪表盘上方一条幽幽的蓝光,而那气氛更是沉默得可怕。等回到了格陵国际俱乐部,雷再晖突然想起来—件亊情,一进房间就要打电话取消客房服务。

谁知道客房经理对这位新上任的营运总监过度殷勤,他们前脚才进房间,后脚烛光晚餐就推了过来。那客房经理一手搭着白巾,一手执着点火器,毕恭毕敬地问:“现在替您点上蜡烛吗?”

雷再晖尴尬异常,钟有初冷冷道:“不需要,全部拿走。”

她颓然倒在沙发上。雷再辉关上门,走到她面前,“有初,发生了什么事情,告诉我。”

她不胜疲惫,将脸埋在双手中:“不要问我,你比我清楚,不如你告诉我,永贞怎么了。”

雷再晖踌躇良久,方低声劝她:“有初,你要坚强。”

听了这句话,钟有初猛地站起来,狠狠推住他的胳膊,声调凄厉:“雷再晖,如果……如果永贞……你怎么能瞒着我!”

不,她有什么资格说他,她不也有秘密瞒着他吗?他们根本一样——不,她比他卑劣,他虽隐瞒了她,但一直为了助永贞而竭尽全力,而她不过是仗着他的宠爱而恣意妄为。

他为了全世界去隐瞒一个人,而她为了一个人去隐瞒全世界。她痛恨自己在利永贞的病痛面前无能为力,也痛恨自己在雷再晖的大爱面前自私狭隘。良久,她松开他的胳膊,走到阳台上去打电话:“……对,我是钟晴……是的,我答应你……我只拍这个广告而己,别的我都不管……好,我等你消息。”

挂断电话,她一转身,看见雷再晖就站在沙发边,抱着手,静静地看着她。她不愿看他的眼睛,也不愿深想,直接走进卧室,结果看见洒了一床的玫瑰花瓣——她抓起被子的一角,将那些碍眼的东西都掀到地上去,和衣睡下。

雷再晖知道她因为亲眼目睹了挚友病痛,所以心情悲恸,不想强迫她面对,于是轻轻地走了过去,在床边坐下,伸手替她解开外套。

她一把按住他的手,语气冰冷而疏离:“对不起,我没有心情。”

雷再晖终于动了气,甩开手:“我怕你着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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