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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祭-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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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而是疼痛。这疼,据说不是人所能忍受的。“强痛定”根本不起作用,非得“杜冷丁”。可在这小城里,对“杜冷丁”控制极严,因为吸毒的人也可以用它过瘾。有时,灵官跑上几天,还找不到一支。
憨头从来没问过自己病情。除了呻吟,他很少说话。他只对灵官说过一件事,就是在他出院时,要穿件新衣服。他的理由是要“精精干干出院”。这时,灵官已偷偷为他准备后事,买了布鞋裤子线衣线裤等,正愁没个理由给他做外套。憨头的要求,正合了他的心事。灵官怀疑他是不是知道了自己病情,而有意叫他置办寿衣。但憨头的表情又很平静。除了呻吟和病痛引起的面部肌肉的扭动外,几乎看不到别的表情,他很平静。只是在某夜,灵官从梦中醒来,借着院里的灯光,他看到憨头脸上似乎有泪。但憨头很快抹了一下,发出呻吟,说:“去找护士,打一针。”
憨头腹部的包块似乎没有了,因为整个腹部变成了包块。灵官摸过,石头一样硬,敲敲,沉沉的。憨头也常按腹部,面部不显一点异样。他似乎对医生的那个解释深信不疑:“里面刀口发炎,过几天就好。”憨头还用这个理由劝说父亲。大多时候,憨头不说一句话。疾病,仿佛使他成了哲人。
灵官最担心的,是肝癌独有的那令人谈而色变的剧疼。他费尽心机想方设法才找了几支“杜冷丁”。这几支,仅能维持几个小时。一但出院,比较容易找到的“强痛定”最终不起作用的时候——那一天终究要来——这几支“杜冷丁”无异于杯水车薪。他恐惧这疼痛甚于恐惧死亡。死亡既然不可避免,早一日晚一日没太大的区别,而疼痛——每次想到这,灵官的牙根就酸了。仿佛,那是个看得见的恶魔,环立在一旁,随时会扑过来把憨头撕成碎片。
最可怕的是,母亲如何承受憨头的惨叫。这是更令灵官担心的。许多时候,最疼的不是病人,而是听这惨叫的亲人。母亲会发疯的,一定会的。母亲一着急,就会在地上转圈子,双手撕着胸膛,还会“老天爷老天爷”地叫。在这个巨大的“天爷爷”面前,母亲显得那样无助可怜。这是灵官最怕看到的镜头。他懊恼极了。
第二十一章(4)
忽然,他想到一个办法:不让憨头回家。实践它有两种方式,一是多住几天医院,一直住到医生预言的大限到来。另一个办法就是在郊区租间房子,叫憨头以治疗为名住下。前一种显然不成,医生已经多次催他们出院。再说,他家也付不起昂贵的住院费。后一种可行,灵官甚至到郊外定了一间房子。哪知,老顺一句话就否定了它:
“不行。不能叫娃子当破头野鬼。”
(2)
老顺和莹儿回家时,正赶上乡上的催粮队往外抬麻袋。催粮队有几十号人,除了乡上干部,还有派出所、司法所、法庭的人,黑压压一院子。灵官妈哀求着:“我们又不是不交。娃子正住院,顾不上。等他们来了再交,成不成?”胖乡长拨开灵官妈,两个小伙子进了旮旯。
干部说:“不交?由了你们?”
灵官妈大声说:“化肥往死里涨价,咋不见你们管?啊?活叼活抢哩?凭啥?我们又不是不交,说清是儿子住了院,顾不上。等出了院,一颗也少不了你们的。”
“你儿子永远不出院,就永远不交?”胖乡长说。
老顺觉得血直往头上涌。日你妈,老子的儿子都成那样了,你们还这样。老子拚了。他扑上去,一把撕住抬麻袋的小伙子的衣襟。麻袋掉下来,口开了,倒出一堆玉米粒。
“干啥?干啥?妨碍公务,先抓起来!”一个大盖帽气势汹汹走了上来。大头见势不好,上前挡住,劝道:“别生气,别生气。他儿子病了,心情不好。”
老顺大声说:“让开,大头。怕啥?他能把老子囫囵吃上扁拉下。老子也委实不想活了。有本事,你给老子个铁大豆。你们还讲不讲王法?”
“你以为老子不敢给?你不交,老子就抓你。你要啥王法?上了皇粮不怕官,孝敬父母不怕天。天经地义。”
“我们已经仁至义尽了。”副乡长语气和缓些:“你还干啥?不识抬举。”
“你给谁当老子?”一个年轻干部接口道,“老子们是政府,是党。你给党当老子?你给政府当老子?”
“吃人哩,一群人吃人哩。是不是?”老顺带了哭声吼。
“不交?你不交,叫你家破人亡。”大盖帽说。
老顺气极反笑,他捞过一个铁锨:“你叫老子家破人亡?操你的先人。你来呀。你以为老子是兔子?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老子怕啥?老子的一个儿子就死了,还有两个哩。你杀去!操你妈,你杀去!老子委实是活够了。”
灵官妈扑了过来:“你说啥?憨头咋了?憨头咋了?”
老顺扔了铁锨,呜呜哭道:“不瞒你了,啥都不瞒了。老天给个啥也得受。憨头是癌症,活不了几天了。”
第二十一章(5)
灵官妈发出一声厉叫,就晕过去了。
干部们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一个说:“走,走,再一家。”于是,一窝蜂往外挤。胖乡长说:“你们也别怪我们,我们也是长心的。我们的日子也不好过。市上天天批评,没法子。”
“就是。”一个年轻干部说,“我们也是人。明知道农民苦,可没法。吃这碗饭,就得管这事。”
老顺哭道:“爷爷们,你们把你们的走。少不了一颗。饿死也少不了你们的一颗。明天我就上去。放心,少不了。”边说边用力掐老伴的人中。掐了半天,灵官妈才哭出声来。莹儿早扶着墙角,哭成个泪人儿了。
“土匪!你们是土匪!”望着远去的干部,北柱吼一声。
“水浇不上你们哪里去了?化肥买不上你们哪里去了?啊?催粮时就由了你们了?”孟八爷大声说。
老两口坐在院里哭着。老顺的哭声大,像牛吼。灵官妈却只是流泪,边流泪边呆子似念叨:“不是说是肝包虫吗?咋又成那号病了?咋又成那号病了?”念叨许久,才哭出声来。莹儿扑进了小屋,爬在炕上哭得失声断气。
北柱们也被这消息击呆了,木桩似立在那里,一声接一声地叹气。北柱走上前,拉起爬在地上哭的老顺,说:“行了,行了,不要哭坏身子。”孟八爷说:“北柱,由他哭,哭一阵舒服些。这世道,这鬼天爷……叫他哭,叫他哭。”说着,自己也带了哭音,抽抽搭搭抹起泪来。北柱媳妇、花球妈和几个女人也哭了。
灵官妈边哭边念叨:“叫人活不活了?叫人活不活了?”老顺抹去泪,抽泣着说:“老婆子,行了,行了。老天爷给个啥,老子们就受个啥。他能给,老子就能受。”他用衣袖擦擦眼睛,拍拍身上的土,从车棚下拉出骆驼车,取过器皿。
“做啥哩?”孟八爷说。
“不上。”北柱大声说,“不上,头掉不过碗大个疤。麦子市场上涨成个啥价,他们才给一半。活叼活抢哩。”
老顺说:“上吧,上吧,叫人家辱臊一顿,划不着。碗里清一些,腰带紧一些,大不了。”
“活不成了……活不成了。”孟八爷说。
“怕啥?”老顺慢慢地说,“能活了活几天。活不成,不活他了。有啥恋的?当不成人了,当鬼总成吧?老婆子,起来。抬。”
北柱招呼白狗:“来,我们抬,我们抬。”
灵官妈却站了起来,她用衣袖擦擦脸。她的身子晃了几晃,像要倒下去,但终于站住了。哭声硬生生给她咽下肚去,变成哽咽。眼泪却流着,脸上一片水光。她走上来,一粒粒拣起撒在地上的包谷粒,装进口袋。
老顺牵过骆驼,套了车。北柱白狗帮老顺把麻袋抬上车。老顺吆了,往粮战去了。灵官妈跟着,走几步,抹一把眼泪,走几步,抹几把眼泪。
第二十一章(6)
(3)
灵官妈的天塌了。
等她咬牙抬着那个山一样重的斛上完粮时,便没有了一点儿力气了。瘫在颠簸的车子里,她觉得自己要死了……要死了……死了多好。真想结束这可怕的噩梦……真没力气活了。她哭得失声断气。嗓子很干,头闷,气短,下气不接上气。真接不上倒好,就这样死去,多好。可颠簸真实。车箱的响动真实。骆驼的喷嚏真实。……唯有自己不真实,是一团虚气,一团浓烟,一个凝聚着悲哀和绝望的幽灵。
泪很苦,腌得眼珠发涩。昏昏沉沉。那个亮晕似的太阳落了,可又不是一片漆黑。漆黑多好,死一样的漆黑多好,可偏偏又不是漆黑。是一晕昏黄,像《聊斋》电视中的坟地,像洇了水又存放多年的纸。昏惨惨的颜色,昏惨惨的味道。天塌了,可又没塌。塌了多好,塌了多好。
那个老实得像骆驼的憨头要死了。这个念头是鞭子,时不时,抽她一下,像黑蒙蒙的天空中掠过的闪电。冷不防,又一下。死,原本是个遥远的概念。可它要降临了,要降在这个家里,要降在她心头肉似的儿子身上了。不敢相信。从来不敢相信。憨头一住院,那个模糊而又清晰的不祥的字样就象黄昏中归巢的乌鸦一样直往她心里钻。她极力躲避它,不敢去碰,不敢去望。可它还是来了,来了,那乌黑的翅膀掠着阴风,一下下变大,盖住了自己的天空。
她哭着,失声断气地哭着。那鞭子,一下下抽她的心。老顺的安慰和吆喝很遥远,仿佛来自另一个空间。儿子也很遥远,近的是那条抽她的灵魂的黑色的鞭子。
儿子要死了,才活人,却要死了。她极力躲避这个“死”字,但这“死”字就像水中打捞出的石子,凉凉的,一下下往她心上投……那种病……那种病,儿子竟会得那种病。不是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吗?憨头为啥得那种病?为啥?天老爷,为啥?为啥不叫恶人得?为啥不叫那些贪官得?——叫老娘得也成,五十几了,也算活了几天。可儿子,才活人,才活人呀!
“行了,别嚎了。”老顺劝道。
行了?行了?!儿子得了那样的病,你叫我行了?她有些恨老顺,觉得他不近人情。可她不说什么,只是哭,哭,哭得天昏地暗。儿子害了那样……那样的病,不叫我哭,算人不?
莫非是父母做了恶事报应到儿子身上吗?人说报应“远在儿女近在身”。真的吗?回顾自己一生,也没有做过啥恶事呀。没做过“套白狼,打闷棍,挖掘户坟”的事呀。虽说杀过几只鸡,可那些屠夫为啥反倒肥头大耳富得流油呢?……再就是干过几件糊涂事……可糊涂事谁没干过?还有清清醒醒明明白白地坑人、骗人、害人的呢,为啥不报应他们?这狗天。
夜深了,老俩口仍没睡意。灵官妈哭一阵,痴一阵,自言自语说几句。老顺只是抽烟。该流的泪也流了,心头仍噎巴巴难受。除了怨一阵天,认几声命,他想不出别的言语劝老伴。
一声猪叫。灵官妈想起猪还没喂,又挣扎着爬起身。
夜很黑。和好食,从亮里进了黑地,她成失明的盲人了,扶着墙,挪出庄门,仍辨不清路。好一阵,才渐渐适应,从黑暗中辨出灰影似的一条小路。
第二十一章(7)
风吹来,水泼似的。灵官妈清醒了。方才的一切,夜里的一切,都似梦。憨头真得了那种病吗?她甚至有些不相信了。也许是梦。倒真希望是梦,可她又觉得那一切似乎是实实在在的。老顺的哭叫……一切都像做梦。一切又很实在。这是残酷的实在。多希望这是虚幻,可偏偏却很实在,而且是难以改变的实在。这是命。
真是命吗?灵官妈不甘心。
她不敢想下去。一想这个残酷的结局,天就塌了。这是插在心口的一把刀,碰不得。真不敢想。墙头高的儿子,说得病就得病,而且是那种治不好的病。这狗天,真不长眼。
凉风激醒了灵官妈的大脑,也激醒了她的痛苦。她又被绝望笼罩了。眼泪流了一脸,很凉。哭声也出来了,再也无法抑制。
(4)
医院停了药。早晨,护士给别的病人都吊了液体,独独没给憨头吊。侯主任告诉灵官,账已结了。灵官阴了脸,什么也没说,走了出来。他告诉憨头,你的刀口已长好。大夫说,能出院了。
刀口确实长得很好,新生的肉像一条红蛇爬在刀口上。憨头似乎相信了这个解释,说:“就是。早该出了。再蹲,人都疯了。”为了表示他很想出院,他笑了一下。因为疼痛,他的笑充其量只能算咧嘴。
憨头穿上了新衣服——就是他自己要的那套。他眼窝深陷,颧骨高耸,身上也是皮包骨头。只有那个癌包所在异常的鼓,像塞了个篮球。脸色也格外黄,脸上密密麻麻的斑点更明显了。ūmdtxtCòm网蓝蓝的新衣,使他的躯干显得“精干”了些,但衬得脸愈加像个病人。
猛子去雇三轮车。灵官去开杜冷丁。护士曾答应在出院时给他们开两盒。但这次,护士长的语气很冷,理由也很充分:账结了。
灵官异常愤怒。护士长冷笑几声:“咋?就算能开,也不开!按规定,这种药只能在医院里打。”
“是吗?祝你长寿。”灵官冷冷说了一句。一出门,眼泪就流了出来。这世道,人都不像人了。咋没有人应该具备的一点同情心呢?憨头的病,对他家来说,是巨大灾难。可在医生眼里,却啥也不是。憨头充其量只是个病例标本和能为他们带来财富的顾客。
仅此而已。
一个巨大的难题倏然降到灵官头上:如何寻找足够的杜冷丁?护士长的失信使这一问题严峻起来。疼痛比死亡更可怕。而对杜冷丁的控制又是空前的严格。
灵官脑中嗡嗡响。抢救憨头的生命已经无望,缓解痛苦就成了灵官唯一能做的事。他喃喃说道:“放心吧,好哥哥。我一定要多弄些杜冷丁,叫你少受些疼。”
猛子进了楼道。灵官马上抹去泪。医院逼着出院的事必须瞒着他。猛子是个炒麦子脾气,动不动就噼噼啪啪地爆。而一吵架,真正受伤害的,仍然是憨头。
第二十一章(8)
弟兄们收拾好行李,出了医院。声称结了账的普外科并没将单据转到住院部会计室。会计的话也很冷漠:“过几天再来。”
一切都显得冷漠。白墙。表情呆板的人。被虫子吃光了叶子的小树。硬硬的烙得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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