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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末那几年:一幕未散场的潜伏传奇-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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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小子八成是吃了泻肚的药了,有前劲没后劲,我骂了一句,就在幽轩画阁后边蹲下。林驿丞使个令子,叫老门房将门打开,再不打开,门板怕是快要被枪托子砸散了。门一开,大兵蜂拥进来,一脚将老门房踢倒,还要打,戏班的班主不住地求情;饶是这么着,还将我写的一副隶书门对给丢地下,拿脚给踹成两折。我直心疼,那副门对我整整写了一天呢。幸好,他们没再大闹,班主把他们引到大厅里去;大兵又叫渴,老门房赶紧烧水预备茶。我一个劲儿替老门房揪着心,生怕他再吃亏,老头都快六十了,禁不住这么折磨。这会子,锣鼓起了,大概是“跳加官”之类的帽子戏,热闹点,也是为平息大兵们的噪乱。
这台戏,一唱竟唱到了二更天,也不散,把我们哥儿几个困得哈欠连天。李耳摸过来说:“这么熬下去,多咱是个头啊。”我也说是,如此渴饮饥餐,凭空要受这般的风尘劳顿,都拜这群大兵所赐!李耳说:“总得使个什么计谋,将他们赶出去才是。”我问他把计谋说出来听听,他冲我挤咕挤咕眼睛说:“你就擎好吧。”大厅那头不时有兵出来,靠着廊房柱撒尿,哗哗地一泡尿半天。这将三娘激怒了,她一个石子抛过去,正打中脑壳;大兵尖叫一声,惊动了看戏的人。只听枪栓噼里啪啦一阵乱响:“是哪个跟老子过不出,有胆子给我出来?”天已尽墨,四下死寂,大兵们吓得要死,虽有大枪壮胆,到底是初来乍到,才进通州城,总怕中了奉军的埋伏。偏这时候,墙角突然蹦出个黑无常来,蹬高靴,戴高帽,跳来跳去,冷不丁瞧见别说是这些大兵,就连我都被唬了一下子,但是很快我就明白了,这是李耳捣的鬼。大兵们登时吓倒了一片,惊呼着见鬼了,到处躲藏。正乱成一锅粥的当儿,不提防,对面墙根又蹦出个白无常来,横着眉立着目,比黑无常更可怕上几分,还不时地嚎叫。我奇怪了,不知这又是哪个装扮的,总不会是林驿丞吧?
“快举火,快举火,把勾魂的晦气东西轰走。”一个拿短枪的大兵喊,猜想他是个小头目。
临时抱佛脚,哪里来得及找火,大兵们就没准头地开枪。枪声一起,戏班的班主着了慌,奓撒着胳膊赶紧拦着:“不能打,不能打,这个客栈原本就有些蹊跷……”接着班主又把大蟒吓唬奉军团长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大兵都听入了神儿,两腿软得拾不起来,直往下瘫,半天才定,七嘴八舌地问班主道:“你说,我们如何才能由此脱身呀?”班主勉强镇静了一下,磕磕巴巴地说:“我们赶紧拜上一拜吧。”
“小的们不知大仙在此,有所冲撞,还望大仙手下留情。”拿短枪的小头目带头跪下,嘴上念念有词。
其余手下,哪个敢不跪?齐刷刷跪倒一片。偏生这会子西风大起,吹得树梢噼啪作响,跟手,又是云雨蒙蒙。大兵们的胆子早都吓碎了,更以为是神仙显灵,连滚带爬地溜出客栈;跑出了有半条街,才立住脚,喘一口气。只听见有人问那个拿短枪的小头目说:“长官,你刚头求拜的是哪一路神仙,这般灵验?”小头目说:“你问我,我问谁去?只要他有道行,只管跪拜准没错。”又有人埋怨戏班的班主:“你这个老东西,明知道这个客栈闹鬼,你还带我们过来,岂不是故意要我们的好看吗?”班主分辩道:“是各位爷非要看戏不可的。”有人啪地给他个嘴巴:“你还敢犟嘴!”
“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瞅他们骂骂咧咧地走远了,我们都笑嘻嘻地冒出头来,只有张目坐在地上爬不起来。原来是他扮的白无常,慌忙中,将两只靴子穿反了,一蹦,将脚脖子给崴了,直叫疼。“你说你做点什么行?”三娘一边帮他捏,一边数落他。张目还叫唤:“你轻着点儿,下手这么重,难道是要谋杀亲夫不成?”林驿丞背过身来,对我们几个说:“这个姓张的,简直将我们爷们儿的脸都丢尽了。”
终于将大兵们糊弄走,料想他们一时半会儿不敢再来骚扰了,大伙儿松了一口气。我对老门房说:“将门紧闭,咱们爷们儿好好喝上一盅。”林驿丞却说:“喝什么喝,累一天了,还不赶紧歇着,说话就天亮了。”这时候,风越刮越大,树枝子摇晃得更加厉害,把树杈上的鸟窝都摇晃下来了。我们只好回房安歇。早晨起来,伴儿和老门房一老一少来敲我的门,我问他们又出什么事了?伴儿说:“没出什么事,只是我们爷俩儿想求你一件事。”我探出头看看,四面无云,一轮红日当空,敢情天已晴了,风也停了,伸个懒腰问道:“你们能有什么事求我,吃饱了不饿就成了。”老门房说:“几位爷都一身的本事,我们做下人的也不能忒窝囊了,给各位爷丢人不是?”我有点不耐烦了:“到底要做什么吧?”老门房说:“你教教我们使枪,行不?”我跟他们装傻说:“我没有枪啊。”老门房和伴儿则说:“我们有。”说着都从腰里掏出一把短枪,油光锃亮,一色的德国造。我摆弄了一会儿,问他们:“哪来的?”伴儿压低声音说:“偷的。”我对他们说:“论使枪,林驿丞最厉害,跟他挨肩的是三娘,他们个个都比我有准头,怎么不去求他们,偏来找我?”伴儿小声说:“他们的脾气都不如你,你知书达理,最和气。”横竖也被他们吵醒了,再想睡回笼觉也不那么容易,干脆就起身跟他们到了后院,将怎么上膛,怎么瞄准,怎么射击,一一讲给他们听,末了又让他们打一枪试试。伴儿抬手就是一枪,但脚下没根,后坐力又大,把伴儿弹了个跟头,翻了两个滚,弄了一头一脸的灰。我被逗得笑了半天。这时候,林驿丞和三娘都提着大枪包围过来,以为是大兵来了。等看清是我们几个,恨得牙根痒痒,骂了半天;我们都不还嘴儿,只是偷偷地乐。林驿丞又给我们一人一脚:“你们还乐,我正梦见跟一群姑娘坐着喝酒呢,刚端起杯,就叫你们给搅了。”
待林驿丞他们走开,我咬着老门房和伴儿的耳朵说:“我帮过你们了,你们也得帮帮我。”他两个都拍着胸脯说:“尽管吩咐,我们照办就是了。”我说:“其实也是小事一桩,你们将梯子给我搬来,我要出客栈一趟。”老门房听了赶紧说:“外头还正乱着,这咱出去不得。”我说:“你们拦也没用,我不去瞧瞧老娘,心里就总也不踏实。”伴儿见拦不住我,就跑去招呼林驿丞;我不让他去,到底还是没追上他。我骂道:“这个马屁精。”林驿丞来了,并没劝阻我,反倒说:“是该过去给老娘请个安,只是不知外边情形如何了。”张目说:“我探查探查。”说着三下五除二攀上树,麻利得如同长臂猿一般,手搭凉棚四下里瞭望了一会子,出溜下来说:“城东一片烟雾缭绕,咱们周遭倒还安静。”林驿丞说:“那就好,我跟王品过庵堂那边去瞧瞧,说话就回来,你们在此守候。”我们还没迈步,三娘先就不干了:“凭什么呀?”三娘、张目和李耳也都要跟着去,说是给我老娘请安,其实更想看看他们的孩子。没办法,只好留下几个下人,我们翻墙出去。一道上,家家关门闭户,死一般寂静。到了庵堂,我们没敢砸门,怕惊动街坊,而让我踩着林驿丞的肩膀,跳墙进去,再在里边打开门,将他们放进来。两边见都没什么事,才各自放心,又说了好些个叮嘱的话,特别是对孩子。
见过老娘,到媳妇这屋,婚后这几年,我跟媳妇还没分开睡过。我媳妇见我,眼圈立刻红了,说她一宿没阖眼,光琢磨不好的事,还说:“我光是惦记着别人,也不知别人惦记不惦记我。”我赶紧说:“我也是一宿没怎么睡。”想把扮黑无常白无常的故事跟她说一遍,又怕吓着她。我看她上穿藕荷纱衫,下着青纱裙子,很俏,心里动了动,不禁对她毛手毛脚起来。她跑过去将门闩上,才半推半就地跟我搂抱了一会子。
“差不多我们就回吧。”听见林驿丞喊,我媳妇扯着我的手,久不撒开,我又亲了亲她,才放我走。临出门她还说:“小心着点,别净让人替你提溜着心。”
掀了帘子出来,大家都在等我一个了。林驿丞笑话我说:“裤腰带怎还没扎好,赶紧的,别走半道上裤子褪下来,看了不雅。”我回了他一句:“我们都老夫老妻了,哪像你,被窝才焐热乎,舍不得挪窝。”三娘哼了一声:“现在的爷们儿怎么都出息成这样了,就惦记裤裆里的那点子事,没旁的正文,难怪总叫洋人欺负。”我跟林驿丞相互瞅瞅,咽了一口唾沫,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张目在旁边还煽风点火:“活该,你们自找。”我们正有气没处撒,他自个送上门来,两个人揪住张目,一人给他几脚,踢得他直叫唤。三娘又说:“瞅瞅你们,除了跟娘们儿尥蹶子,余下的本事就是窝里反了。”我对林驿丞说:“这明显是拉偏手嘛,瞅着自个儿爷们儿挨揍心疼,只往我们身上派不是。”林驿丞也一唱一和道:“你才瞧出来,我早就知道了,一直都这样。”三娘刚要跟我们顶对,老娘在屋里说:“你们在当院做什么了,要是有工夫,就进屋来,我给你们沏茶。”我们赶紧说:“我们忙着呢,您歇着。”赶紧一溜烟地跑出庵堂。
我们回到客栈,见老门房和伴儿一个头冲东,一个头朝西,东倒西歪地躺在树窠下。我们一时慌了,以为遭了劫,有人掏枪四处搜,我则赶紧过去搀扶他们。走近了才听见他们鼾声大作,正在好睡,不禁十分恼怒,捻手捻脚地过去,紧紧捏住他们的鼻子,憋得俩人一骨碌爬起来,大声惊呼:“快拿家伙,我们着道了。”我叫他们这洋相给逗乐了,林驿丞指着他们的鼻子说:“真要是来了歹人,你们俩这会儿怕是早到奈何桥走一遭了。”伴儿撅着嘴说道:“也是昨个夜里睡得忒晚了。”
“说你两句,你还敢犟嘴。”林驿丞薅着伴儿的脖领子,转了两遭,伴儿使劲踢蹬腿,跟被柳枝子钓上来的青蛙一样。我们也都不劝,在一旁瞧热闹。
突然,哐哐哐,有人将大门敲得山响,听声音很急。林驿丞手一松,伴儿吧嗒摔了出去,栽了个结实,胳膊膝盖也都磕伤了;他顾不得上药,就跑到门口,顺门缝往外瞅,然后悄声说:“林驿丞,是戏班里的那个班主。”林驿丞问他:“他身后头有旁人跟着没有?”伴儿摇头说:“没有,就他一个。”林驿丞给伴儿使个眼色,叫他问那个班主有什么事,只听那个班主嚷嚷:“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把他放进来吧。”林驿丞支使老门房,老门房只将大门拉开一条缝,班主几乎是钻进来的。老门房探出脑袋左右瞅瞅,咣当一声,马上又将大门给闩上。
班主进门就说:“几位爷甭耽误着了,赶紧走吧,不赶紧走就来不及了。”伴儿见了他,啐他一口。我问他:“怎么着,你又打算出什么幺蛾子?”班主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越急越说不出话来,干脆咕咚一下跪下来,不住地磕头。我们几个本来对他一肚子的恨气,恨他昨夜里引狼入室,眼下瞧他这个光景,反倒可怜起他来。三娘叫张目扶他一把:“有话说话,快起来。”班主淌着泪说:“几位爷不再怪我,我才起来。”林驿丞还等他说事呢,实在强他不过,只得说道:“不怪你不怪你,你起来说话。”班主这才站起,喘着气说:“夜隔这伙子大兵回去,就跟他们的旅长报告了,说咱们客栈是个鬼宅……”伴儿跳起来骂道:“你说什么呢,我撕烂你的狗嘴。”我把伴儿扯到一边:“让他说下去。”班主接着说道:“他们还说,奉军之所以败了,就是你们客栈给妨的。直军听这么说,也怕了,怕你们客栈也于他们不利,就惦记着将客栈给铲平了。”见我们都不信,班主赌咒发誓说:“我要是瞎掰,就让我生穿心疔,烂屁股眼儿!”我问他:“他们想怎么铲平客栈?”班主说:“那就不知道了。”林驿丞不等他说完,就不耐烦地说:“好了,我知道了,你回吧。”班主唯恐我们不当事,一个劲儿说:“这都是真的,大意不得呀。”林驿丞一脸的镇定自如,笑着说:“我知道是真的,可是你瞧我们爷们儿是怕事的人吗?”班主放心了一些,又说了一车的道歉话,才走了。
班主一出门,林驿丞的笑脸吧嗒就撂了下来,严肃地对我们说:“这老小子的话,你们都听见了,怎么好?”我说:“对策无非是两条,一是刀对刀,枪对枪,明着来;再一个是猫起来,放冷枪,光见他们的人倒了,却不知是谁给撂倒的。”李耳插了一句嘴:“错了这两条,还有就是走人,等直军撤了,咱们再回来收复失地。”三娘头一个不赞成:“恐怕待咱们回来收复失地,客栈早祸害得不成样儿,变一片荒地了。”林驿丞和稀泥道:“什么大不了的事,也值得吵吵,就不兴坐下来商量商量?”于是,大伙儿围成一个圈儿,你一言我一语地争竞了一阵子,最终也没定下个准稿子。林驿丞说:“算了,这么争下去,再磕打牙也不中用,倒白费工夫。”李耳说:“还不如构筑工事,有个防御。”我们都不懂他说的是什么,李耳说这是他在东洋留学时学来的办法。从门口到后院,设三道防御工事,将桌椅板凳摞起来,挡枪子儿;人埋伏在工事后边,光打人家,人家打不着他。第一道工事守不住了,就退到第二道来,接着干……
这倒是个好主意,大伙儿都认头,只有李耳说:“这么上好的檀木家具,叫他们乱枪一打,岂不都糟践了?”三娘说:“东西糟践了,将来还可以置。”我拍了拍李耳的肩膀说:“说句天地良心的话,似你这么抠门的爷们儿,遍天下实在是少有。”李耳还不服气:“有七把官帽椅,是前朝初年的;那扇屏风,也够年头了。毁一件,就少一件。这要在日本,早搁到博物馆里去了。”林驿丞打岔道:“各人先填饱肚子要紧,待会儿好办事。”于是,都奔厨下,忙活着熬粥。因原来的那个厨子这些日子回家照料去了,三娘就要亲自下厨炒俩拿手菜,我说:“都到什么节骨眼儿了,好歹糊弄一口就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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