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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菜花-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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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宫少尼跟着笑了。
吕锡铅脸上的苦皱纹也舒展开来了。
过了一会,王柬芝又苦恼地说:
“唉,不知怎么闹的,电台就是沟不通,真成问题。你们去都不合适,哪里能找个适当的人去联络一趟呢?唉……”
忽然,门响了。他们有些吃惊。宫少尼打开门,见是长工,才松口气。王柬芝一股怒气冲上来,可马上又笑了,说:
“是长锁呀,坐坐吧。”
王长锁一见自己来的不是时候,正要退回去,听东家这末一让,忙陪笑道:
“啊,是先生们哪!咱是来问问校长,明儿村上要大车送公粮,咱去不去?”
王柬芝早对家人声明过,不准叫他二爷、东家或掌柜的,一律称校长。王长锁说罢,他忙答道:
“嗨,这还用问,抗日的事嘛,咱还能落后!去,一定去!”
王长锁一出门,宫少尼狠狠地盯他一眼,轻蔑地笑笑……
他忽然心里一亮,对王柬芝说:
“哎,叫这家伙去怎么样?”
“你傻啦,他能靠得住?”
宫少尼却意味深长地笑着,他笑得有故。
十四年前,正在牟平城念书的王柬芝,被还没死的父亲叫回家成亲。
他,一个年青的花花公子,城市里那末多风流女人,早迷惑了他。何况他正在一天一封情书,向那个卖弄风情摆身价子的县长小姐求爱呢?可是他拗不过固执的父亲,结果和一个没落地主家的闺女成了亲。
他是那样轻蔑她,讨厌她,没住几天就走了。王柬芝根本不承认自己有老婆,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这位可怜的千金小姐,就这样完结了她在闺秀中的美妙梦景。她守着这座阴森高大的住宅,是多末空虚和孤寂,多末阴冷和痛苦!家里除去一个快老死已不管事的公公外,什么别的人也没有了。她是唯一的主人。她无聊地和狗讲话,找猫作伴。她深深感到自己前途的渺茫。渐渐她埋怨父母不该把她嫁给这样的富人家,她仇恨这个有钱少爷的无情。她甚至想到不如跟个穷人好,有个人做伴,就是苦,也比这年青青的守活寡好受啊!她觉得世界上的人都比她好过,她是个最不幸的人了。
她慢慢地注意到年青力壮的长工王长锁。开始她是从窗口上、门缝中窥看他那赤臂露腿的黑红肌肉和厚实粗壮的体格。后来借故同他说话,吩咐他做她目光能及到的地方的活计,再后来,她索性不要他上山,专门替她照料家务。
王长锁是个没爹没娘的孤儿,整天连句话都不肯多说,他忠厚淳朴得有些迟钝。他作梦也没想到一个有钱有势人家的年轻女主人会注意到他。他根本没想到这辈子还能有老婆。
然而,炽燃在女人心头的野性情火,使她愈来愈大胆的进攻了。这老实人初发觉时,立即逃避,他以为她是在戏弄他,他不相信她心里会真有他,搞不好她会把他一掷,他就要立即粉碎。但受苦人善良的同情心是强烈的,这心情象虫子一样悄悄地爬出来,他感激她,同情她……
一个大风雪的深夜里,王长锁披着衣服到马棚里去给牲口添草。突然,一个黑影扑到他身上,伏偎在他怀里。他一时吓呆了……一切都明白了。可是他没有叫起来,嘴张不开;也没把她推开,他全身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他屈服了,做了她的俘虏……从此以后,每当夜静更深的时候,王长锁就偷偷地溜进女主人的屋里。她正在等着他。
他们幸福欢乐过后,都会一齐感到前途的可怕,充满了恐怖。这时,她就说:
“不要怕,咱们就这样过下去。他反正是不回来了。唉,又有什么法子啊……”
不久,有了孩子。天哪,怎么办呢?自古有多少私情的男女,都是为有了孩子而败露惨遭丧命的呀!正在他们惊恐万状的时候,老公公死了,王柬芝回来送殡,住了几天又走了。她欢喜极了,可以生下自己的孩子了!因为她可以把孩子说成是王柬芝的,能轻易地遮盖过去了。就这样,把杏莉生下来了。而以后,一有了胎就打掉……
看来,他们是多末残忍呐!可是感情使他们难分,社会逼使他们不这样就无法生存。
他们在表面上还是主仆关系,实际上却起了变化。她觉得他就是她的丈夫,她就是他的妻子,他就是她的命根子,她的一切。
宫少尼来当教师了,这位年青的表弟看上了这位表嫂。
她虽是三十几岁的人,可并不显老,她还很漂亮,太阳很少晒到她那白嫩细腻的皮肤,她有着蛋形均称的红晕脸孔,在月牙儿似的淡淡眉毛下,藏着一双细眯着的秋波闪闪的眼睛,她那袅娜的身躯,突出的胸脯,纤细的小手,就连前额和眼角上细细的条纹,在表弟看来,都是故意生出来迷人的。他想,这样守着这末多年空房的女人,一见他这样年青风流的美男子,还不象苍蝇见到血,赶都赶不走吗?
可不料,宫少尼碰到几鼻子灰,几乎使他倒了霉。他又羞又怒,又恨又恼,就越眼馋心痒。但无隙可乘,又怕闹出事来,只好忍气吞声,暗找孔子钻。当宫少尼发现她已有情人时,越发加上个醋字。可是他不舍得把她损害——这在他来讲实在不难,只要向王唯一讲一声,就要了他们的命——却又一直插不上手。现在他笑了,心里涌出一个美妙的圈套,这圈套足以使那美人儿,不能不投向自己的怀抱。
宫少尼知道表兄不爱妻子,外面另有女人,但是前几年在外面跟从王柬芝的经验,使他更明白表兄是个奸诈的人,假如照直说出自己的圈套,可能会对自身不利。所以他只藏头露尾地把表嫂和王长锁勾搭的事说了几句,他说的是那末含糊,那末巧妙,连吕锡铅也听不出个头脑来。但从王柬芝时时抬眼向他望着的表情上,他知道表兄听懂了,渐渐地表兄脸上泛起那熟悉的阴冷的微笑,这是他决定什么主意的预兆。啊!表兄可能和自己想同心思了。其实宫少尼对王长锁并没有寄于什么太大的希望,他只不过想借此达到占有表嫂的目的。宫少尼哪里知道王柬芝却抓住了一根重要绳索,这条绳索把王长锁和杏莉的母亲,牢牢地捆在自己的身边。
自从王柬芝回来后,王长锁早不敢同杏莉母亲来往了。杏莉母亲一天到晚愁颦着眉脸,偷偷地哭泣,在王柬芝面前,还要做出高兴的样子。她希望他快点走,永远别再回来;可是看情形他倒要长久住下来,这是她不能忍受的啊。她一点法子也没有,惟有在看到她和王长锁的命根子——杏莉时,才感到慰心些。对于社会的改变,她一点也不关心,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她同外界没有联系,这末多年的高大围墙隔离着人们的声音传进来,遮住阳光射进来,她在背光的阴暗处,悄悄地悲哀地打发着日子。
这天吃晚饭的时候,杏莉才从外面跑回来,嘴里还哼着歌儿。王柬芝一向对女儿很冷淡,这回却关心地问道:
“上哪去了,这末晚才回来?不饿吗?”
“放学后到德强家去了,”杏莉接过母亲递过来的筷子,端起一碗饭,垂下眼帘不看王柬芝一眼。停了一下,反问道:
“怎么,不好吗?”
“哦,怎么不好?好,很好。德强家是干部,又住着区农救会长,多跟他们接近才能进步,我还要抽空去拜访呢。嘿嘿!”
杏莉听这末一说,天真地高兴起来。
“爹呀,你真开明。姜同志说你是开明人士呢。自动献山峦献地、又免费教学……”
“看你,说起就没个完。还不快吃饭!”母亲打断女儿的话,催促道,一面夹一筷子菜放进她碗里。
王柬芝脸上也显出笑容,说:
“你以后多到他家去,听些好事告诉我和你妈,咱们也开通开通。”
“嗯哪!俺就高兴去。”杏莉高兴地说;她见母亲苦笑了一下。
吃完饭,王柬芝对妻子说:
“今夜不要等我,我有事,和少尼在学校里睡。”
夜,深沉阴冷的夜。
院子里脱了叶的檀香树,和长青的柏松树,在随风呼啸。大骡子用力咀嚼着草料,发出格吱格吱的响声。吃完了,它就摔头打喷嚏,没有人出来添草料,它又用蹄子使劲刨地,还没有人来,它就嘶叫起来。
“我该走啦,不早了……”这是王长锁不坚决的声音。
“不。他今夜不回来啦,天亮还早……多不容易在一块啊!”杏莉母亲柔情幸福地说着,把他抱得更紧……
大骡子吃了一惊:从它槽底下爬出一个人来。它高兴地呼哧呼哧鼻子,但马上失望了:那人根本不理它,直奔房门口去了。
突然,一阵叫门声传进屋来,王长锁急忙爬起,浑身打哆嗦,不知所措。杏莉母亲身上也凉了半截,忙把他按到炕前的桌子底下。
“杏莉他妈,快开门呀!”外面有人叫道。
“哎,来、来啦。就、就来……”她慌里慌张,蹬上裤子,拉一件衣服披上,跑来开门。
门开了跟着一道刺眼的手电光射进来,王柬芝带埋怨地说:
“开门这长时间,怎么闹的?少尼那铺盖少,冻醒了。看,睡觉大门也没插好……”
她呆在那里,心里象揣着个小兔崩崩乱跳。她把他让进屋,什么也答不上来。
王柬芝若无其事地闩上门,又叫她点着灯,他那双眼睛四处巡视着。杏莉母亲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端灯的手颤抖不停。她用身子挡着向桌子方向射去的灯光,催他快睡下。
“咦!你这穿的谁的衣裳?”
她的脸刷一下惨白了:她正披着王长锁的衣服。
“哦,噢,我急着去开门,穿、穿错啦。是、是伙计的,扣子掉了,下晚拿、拿来缝缝的……”她的嘴唇颤抖着,忙去换衣服。
“哦,是这么回事。对啦,我的那双皮鞋呢?明天要穿,找来擦擦。”王柬芝说着就要到桌子底下去摸。
这一刻,她的心都停止跳动了!忙阻拦道:
“我替你找……”
“啊!这是谁?”王柬芝向桌底下一摸,大叫道。
王长锁爬出来,捣蒜般的磕头。杏莉母亲扑到炕上,大哭起来。
“好哇,你们做的好事!啊!这还了得……”王柬芝破着嗓子叫起来。
“我……我错了。都是我的罪过。是我自个来的,不怨她!校长、掌柜的、开开恩吧……”王长锁跪着求饶。他这一刻,全被巨大的恐怖控制住,悔不该当初失了足,这不单是害了自己,而且戕害了她,害了挚爱着自己的人。他的求饶,完全是为了她。
“不,是我叫他来的,没他的事。该杀该打打我吧!啊,天哪……她哭嚎着。这女人倒没有懊悔自己行为的意思,只是觉得不该被人发觉,从而破坏了他们的幸福。如果说要把他们拆散,她倒甘愿不拆散忍受这种羞辱好些。她虽然哭,可没有向丈夫屈求的意愿。
王柬芝又骂了一顿,显出无可奈何的神情,说:
“唉!你们这些贱人,败坏家风,叫我怎么有脸见人!”
“掌柜的,开开恩吧!叫我爬刀山过火海我都去。只要你饶了俺们这回。”
王柬芝沉下脸来,说:
“长锁,你可知道你们犯下多大的罪,就是我能饶你们,要叫八路干部知道了,哼,不是刀杀就是活埋!”
杏莉母亲只是哭嚎。王长锁不住声地苦苦哀求。王柬芝长叹一声,说:
“唉,好吧。碰上你们这些不争气的人,我也跟着丢脸,我不是那旧脑筋的人,就饶过你们吧。不过,长锁,人要有良心,你以后可得听我的话!”他又瞪妻子一眼,说:
“你呀,反正不愿跟我,我也是外面的人,那就随你们的便吧!可是不能被外人知道了。这对我是小事,你们可就别想要命了!”
他俩刚上来还不信这是真的,后来听到要用着王长锁了,才半信半疑地答应下来,向这个“大恩人”叩头。……
几天以后,王长锁找着村长,开了通行证。他对老德顺说要到西山村姑家去走亲戚。西山村离日本的据点——道水,只有五六里路。
中午。
晴朗的天空上,铺挂着一块块白皑皑的云彩。学校里,传出童音的清脆歌声:
月牙弯弯
星儿闪闪
我们都是儿童团
站岗放哨
又当侦察员
盘查行人
抓汉奸
鬼子来了
我们就跑
找到八路去报告
领着八路
手拿枪刀
杀退鬼子
把家乡保……
杏莉站在平时先生上课站的讲坛上,挥舞着两臂指挥。坐在下面的穿着各种破破烂烂衣服的男女孩子,都齐声地唱着。在她那如月芽似柳叶一样的细长眉毛下,有同她母亲一样妩媚好看的细眯着的眼睛,薄薄的小嘴唇灵巧地动着,发出比谁都清亮的银铃般的声音,由于害羞,小脸蛋红红的。
德强站在最前排的桌子旁边,出神地看着杏莉的每个动作。真的,他从来不觉得她象今天这样好看,这样讨人喜欢。“都会唱啦,团长!行了吧?”唱完了,杏莉向德强问道。
德强忙点点头,转回身,朝着都在看他的孩子们说:
“好啦,今天就学到这为止,明天再学新的吧。”“团长,我有个话,当说不当说?”一个穿得很破的孩子,站起来粗声粗气地问。
“什么事?说吧。”德强答道。
这孩子有些局促不安地向周围看看,见有几个人向他挤眉弄眼——鼓励他快说,他才结结巴巴地说:
“俺、俺说不好。就是杏莉……”他停下了。
德强一听说杏莉,不觉心里有点跳,焦急地催他:
“快说呀!怎么不说啦?”
“俺没念书、不知对不对。就是杏莉是汉奸家里的,不能当儿童团。”那孩子说完忙坐下去。
孩子们都哄起来。有的说对,有的说不对。
杏莉心里又羞愧又难过又生气,脸都涨紫了,那双泪水就要溢出来的眼睛,紧看着德强。
德强很慌乱,又难过又气愤。他知道杏莉受了委屈,但又找不出责怪那孩子的理由。乱了一阵,他招呼大家平静下来,说:
“刚才小黑子说的也有理。汉奸家的人咱们不要他。可是杏莉家和王唯一家不一样。姜同志说过,咱们抗日人越多越好,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杏莉她爹不也拿出很多东西来吗?
人家杏莉很积极,还教咱们唱歌,怎么不能当团员呢?”
这末一来,那孩子没话说了,大家也都向着团长。虽然如此,德强还觉得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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