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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园-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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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友?什么样的故友会让我的母亲委身下嫁?什么样的故友会让我的母亲心心念念了一辈子至死都无法释怀?什么样的故友会横在我父母之间50年终成永远的遗憾?如今,他对我说,他,只是一个,故友。



我勉强笑笑,道:“您好。”我知道,论礼,他是母亲的朋友,我该叫他一声“伯伯”,可我叫不出口,生怕一开声,就有无数的问题虽之抛出。我现在能做的就只是问一句好。



“参谋长,时间差不多了,大家都还等着您呢。”那个随从走近我们,小声地道。乔立勋叹了口气,径自走回墓前,“静柔,我去了,过两日再来看你。”说罢他冲我点点头,然后偏脸道,“走罢。”



“是。”那随从向后跨立一步,挺直了身板答道。



目送着他们缓缓离去,渐行渐远,我回身蹲在母亲墓前,拂拭着已然被人擦得一尘不染的墓碑,望着赤菊碧叶,听着秋风吹动四周梧桐沙沙,每一声都似叮咛,似叹息;似在讲述一段古老的往事。



我想,我应该弄清楚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父亲是绝计不能问的,就连这乔立勋在香港的事也不能告诉他。否则就照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会出什么事,难以想象。不过我知道,有一个人,也许是知情的。



福妈不是施家原本就有的仆人,她是母亲陪嫁过来的人。这么些年,她紧紧陪在母亲身边,不曾背叛,不曾或离。母亲走后,她执意不肯再住施家。福妈一生未嫁,除了我们,她一个亲人也没有了。我好说歹说,才劝得她同意,在天水围给她买了房子,请了看护。那里离内地近,她时常上去散散心也方便。



从陵园出来,我直接吩咐司机到新界去。在天水围社区的小广场找到福妈时,她正孤零零的坐在长椅上。她见了我满目尽是欢喜,脸上道道皱纹笑出了一朵花似的。我心下感动,握了她的手,就在她身边坐下来。



思量许久,我缓缓开口,“福妈,你知道乔立勋吗?”福妈的脸在那一瞬间僵住了,颤巍巍的站起来,震惊、疑惧的盯住了我,抖着声音问道,“谁?你说谁?”我一下子肯定了,福妈是知道的。我一个字一个字的重复,“乔、立、勋。”下一秒,福妈再站立不住,浑身哆哆嗦嗦的,我赶紧扶她坐下。只听她喃喃的问,“不可能,不可能。你怎么会知道这个人?”



“今天在墓地,他去拜祭。我,我曾经见过他和母亲的相片。”我话音未落,福妈一甩手,厉声道,“姓乔的去看小姐了?他凭什么?他有什么脸去看小姐?”福妈私下里一直管母亲叫“小姐”,只有当着旁人,她才会跟着喊“太太”。我一时怔住了,从未曾见过福妈如此疾言厉色,如此恨恨的神情。“福妈,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和母亲是什么关系?母亲最后为什么说是她自己对不起父亲?”



“不是!”福妈激动起来,“小姐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她从来都只苦了她自己!”我静静的望住福妈,没有说话。沉默了一会儿,福妈问,“你要知道?”见我点头,她叹息了一声,“也罢也罢,这都是命。多少年了,除了你父亲,没有人知道这件事的。”



她平静了一下,拉过我的手,徐徐的道,“你外公当年是国民党的高官,在南京任职。许家和施家是世交了,一家从政,一家从商,你父亲常常有公事到南京的。夫人去的早,小姐一直是我带大的。两家的老人早有意要撮合你父亲和小姐。小姐从来都要强,爱读书,16岁就上了南京最高学堂,我记得整个学堂总共就只有六个女学生。小姐一直看不惯世家子弟们的作派,她说过,只有革命才能救中国。我是不懂这些的,只是你外公为此责罚过小姐许多次。也许是命中注定的,那一年,小姐认识了乔立勋,下定决心要跟了他。后来我才知道,姓乔的是共产党军队里的人。事发后,你外公大怒,拿枪指着小姐要逼他们分手,不然的话就要断绝父女关系。小姐的脾气倔,认死理,给老爷磕了头就离开了许家。我放心不下小姐,便也跟了出来。她和乔立勋就在部队里成了亲。三天后,你外公在南京各大报上登了声明,表示小姐从此再不是许家的人了。”我呆呆的听着,不曾想母亲也会放弃血亲,放弃荣华,放弃安逸,只为那一个心爱的人。“后来呢?你们就跟着解放军了吗?”我问。



“嗯。小姐剪了辫子,换了军装,我被编进了后勤部。我是无所谓的,只要小姐高兴就行了。我们跟着部队进了河北,乔立勋已经是个团长了。那会儿,他跟小姐很好很好的,我瞧着也觉得放心。只是他们新婚不到半年,上面下了命令,乔立勋他们部队要去打北边辽沈。小姐眼睛都哭红了,还是给姓乔的装了行装,让他放心的打仗去了。谁知,谁知他这一去,唉。一年后,听说是打了胜仗了。小姐天天的等,天天的问,天天的盼,人都落了型了,可也没个准信儿。当时,说什么的都有,还有人说他战死了。旁边的人闲言闲语的多了起来,又翻出我们的老底,说小姐是国民党的走狗,是奸细。小姐一心只想着要到辽宁去找乔立勋,我也拗不过她。可当时兵荒马乱的,我们两个女人哪里找得到,小姐一直都病着,我们只能找找停停。又过了一年多,才算是打听到,乔立勋的部队驻守在沈阳了。”这一段福妈讲的平静,可我知道,这淡淡几句话,带过了当年她们吃的难以想象的苦头。



陡然间,她的声音激动起来,恨恨的道,“小姐满心欢喜,直向军队去了。可是,等着她的是什么?是乔立勋那个王八蛋,已经在这离开的三年时间里,他升了师政委,又娶了老婆,而且,那女人还有了孩子!蕴茹,你不知道,你永远无法体会你母亲当年的那种绝望。为了这个姓乔的,她被许家赶了出来,什么都没有了。可这个男人竟然这样负了她!”福妈的声音不断的在我耳边响起,我懵懵的,只会苦笑。福妈说我不能体会,可是母亲当年的苦我也经历过,也感觉过,也痛过。那种被刀子剜心的感觉,现在想起来依然是窒息的疼。



福妈紧紧攥着我的手道:“小姐二话不说,甩了乔立勋两个耳光,将他们的结婚证名一把火烧了。我知道,小姐心里苦到了极点,可那女人怀的孩子是无辜的,她做不出让孩子没有父亲的事。她想过一口药了事,被我死死劝住了。我们回了南京,你外公早就跟着逃往南边了。天下之大,竟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处。而就在这个时候,在南京公馆里,你父亲提出要娶小姐。他说,他都知道,他不在乎。”



我一直以为父母的婚姻就是旧式的长辈之命,媒妁之言,没想到竟然是这样。“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父亲后来又有了容姨?”我不禁问。



“小姐从那以后,像是变了个性子,什么都淡淡的,什么都无所谓。她……………我劝小姐,好好的过日子,忘了那个姓乔的。小姐指了指心,苦笑着告诉我,他始终在里面,拔不出来。”福妈幽幽的道,“你父亲冲小姐狠狠地发了几次火,娶了你容姨过门。”



福妈摇头说不下去。我却明白了。母亲的爱已经给了乔立勋,再也无法爱上第二个人。她嫁父亲,为父亲生儿育女,为的是尽一份责任。一段无法有爱情的婚姻,又能幸福到哪里去?



“乔立勋,他毁了小姐一生的幸福。”福妈咬牙切齿反复地说。



辞了福妈出来,我脑子里想着的全都是母亲的一生所受的痛苦煎熬。想爱,不能爱;想忘,忘不掉;想逃,逃不开。她能做的就只剩下用淡然超尘的笑来掩饰自己碎的七零八落的心。



心里涩涩的不是滋味,回到庄园已经很晚了。正厅里楠儿一个人坐着,电视调成了静音,面前摆了几分文件正看着。我问道,“这是干什么呢?”楠儿见是我,忙起身笑了,“还不是等您呢,电视节目又无聊的很。”



“有事?”我心不在焉的坐下来,端起福庆送过来的燕窝抿了一口,皱眉道,“太甜了,拿下去。给我换杯茶来。”旁边的人赶紧端了下去。我这才看向儿子,“怎么了?”楠儿稍稍一愣,说道,“明天晚上您有空吗?乔沁那边这几天都没什么事儿,您跟爸爸见见他们吧?刚刚爸爸说要看您的时间。”我心里没由来一阵烦躁,冲儿子道,“行了,我知道了。7点,东方君悦吧。”楠儿点点头,又问,“妈,您没事吧?脸色不太好呢。”我摇摇头,“没事,累了点。我上去了,你也别弄得太晚了。”



回到卧室,随便梳洗了,便瘫在摇椅里闭着眼不想动。有人握着我的手,轻轻的晃了晃。我睁眼看,是庄恒刚洗浴完出来,披了件深蓝色的睡袍,半屈了身子看我,“怎么在这里坐着了。不是说去看福妈了?怎么弄到这会子才回来。”



我还未及答话,便听到敲门声,福庆在门外道,“太太,您的茶泡好了。”我扬声道,“进来吧。”福庆端了个托盘走进来,上面还放了几片土司,煎蛋。她轻轻道,“我问了问司机,说您还没吃晚饭呢,燕窝也不喝,还是吃一点东西吧。”我已经感觉到庄恒不满的目光锁着我了,果然,福庆一放下东西退出去,他便皱眉道,“到现在还没吃晚饭?你就不能好好照顾着点自己。自己有胃疼的毛病还不知道当心。”我不理他,把土司煎蛋推得远远的,只取了茶小口小口喝着。上好的都匀毛尖,可怎么我喝起来全是苦涩,一点甘香也没有。



庄恒静了静,蹲在我面前,“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我看着他,只见他满目尽是关切疼惜。心一动,不禁抬手抚上了他的脸颊,抚上他的眼眉,抚上他额间几道皱纹。当年如果我绝然离开,会不会如母亲一般,再无法对第二个人付出感情,一生郁郁?而如今,离开了的骆清珏又能否真正从这纠缠中超脱出来?



庄恒默然片刻,伸臂抱起了我,将我放在榻上,给我盖好被子,握了我的手,叹息一声,“必是见到福妈又想起了你母亲了是吗。好了,回来了就不想了,乖乖的休息了,好么?”我点点头,闭上眼。这一夜杂梦连连,一会儿是母亲,一会儿是父亲,一会儿又是乔立勋,还有许多认不清楚地脸孔,都在向我讲述着什么。我一次又一次的惊醒。每次醒来,庄恒总会揽紧了我,轻轻拍打我的脊背,而我也只有紧紧偎着他,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汲取他的安定温暖,才能稍稍睡去。



第30章



第二天晚上在君悦见着乔沁的爷爷奶奶时,一下子跳进我脑子的便是福妈恨恨难以释怀的声音,“乔立勋,他毁了小姐一生的幸福。”



一霎那间,我呆住了,乔立勋也呆住了。



我早该想到的,从母亲见乔沁第一面起,就说她长得面善。怎么能不面善呢,嫡嫡亲的祖孙两个啊。这到底是命运的捉弄还是上苍的玩笑?我的儿子爱上了乔立勋的孙女儿。



在场的其他人都知道事有蹊跷,全安静了。楠儿和乔沁站在一边,大气都不敢出。庄恒不动声色,伸手牢牢揽定了我的腰。我顾不得其他,只定睛看那位乔夫人,一身墨色唐装,正襟端然坐在乔立勋身边,苍苍白发整齐的梳在耳后,自有一份难以言喻的气度风华。见如此场面,只微微皱眉望向乔立勋,目光中隐有疑问。我暗自冷笑,好一个军区参谋长夫人的气派。



“又见面了,乔先生。”我冷冷的道。



“你,你就是庄楠的母亲?”乔立勋半晌回神,有些颓然的问。



“是,我不光是许静柔的女儿,我还是庄楠的母亲。”我不意外的看到,当我提起母亲的名字时,乔夫人脸上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楠儿终于忍不住了,“您和乔爷爷认识吗?”



我尚未回答,便听乔立勋道,“看来你已经知道了。你父亲好吗?早就想见见他了。”他怕是以为我知道的一切是由父亲告知的。他想干什么,见我父亲?见了又能怎么样?讨论讨论这一辈子是谁伤我母亲伤的更深,还是争论争论母亲这辈子究竟爱的是谁?这是父亲心里最大的痛,我又怎么可能由着他再去往父亲的伤口上撒盐?



“乔先生,家父很好,不劳费心。也请乔先生不要再打扰我父母。失礼了。”说完我站了起来,不再看他们任何一个人,直接走了出去。我没有办法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不知道的呆在里面,和乔家夫妇把酒言欢,其乐融融的讨论庄楠和乔沁的事。我做不到,我脑子里全是父亲守在母亲榻前的凄楚,全是福妈讲述的那段往事,全是替母亲的失望和伤痛。



方出君悦,家中司机便已在门口候着了。恭恭敬敬的冲我身后低头,“先生,太太。”我转头一看,庄恒不知什么时候跟在身后,面上倒没有什么太多的表情。见我望他,只微微一笑,上前牵了我的手,替我开了车门。一路无话,他没问,我也没说。



回到房中,我立在露台外面,俯瞰山下的夜景。夜风凉瑟瑟的吹过,我打了个冷颤。肩头忽的一暖,庄恒正将一件外衣给我轻轻披上。“这里凉,站一会儿就进屋去吧。”他低低的嗓音在这样寂静的夜里更显磁厚。“你不问我什么吗?”我道。他挑眉笑了,“你不想说就不要说了。”



这一夜,我缩在他怀里,任他浓浓的气息将我秘密包围。我没头没脑,语无伦次的给他讲述那个母亲的故事,也不知自己讲了些什么,也不知他听没听懂。他一直没出声,很久很久才将吻落在我的额上。“对不起。”他喃喃的道。黑暗中,他的眼睛闪着晶晶亮的光芒。我摇摇头,用手攀住他的衣襟。胃部一阵生疼突的袭来,我忙用手按住,蜷缩了身子。他察觉了我的不对劲,伸手扭亮了壁灯。“蕴茹,你怎么了?脸煞白煞白的。”他急切的问。



“胃疼,给我药,在抽屉里。”我断断续续的道,豆大豆大的汗珠已经滴了下来。他忙去拿了水和药,我接过吃下,蜷着身子等待疼痛过去。他搂着我,替我擦拭额上的冷汗。好容易缓了下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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