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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板几更深-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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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妃浅浅一笑,却仿佛是胭脂蘸进丝绵,绽在人的骨子里,“他到底是不是有福之人,还看眼下这一劫过不过得去了。”
皇帝冷冷地放下茶盏,他冷落永寿宫,恰是因为良妃煞风景的本事,她能一句话把周遭人与自己皆退入尴尬之境。他拂袖欲去,良妃迅疾已跪在脚下。
“皇上,臣妾糊涂,一切都是臣妾做的,与胤禩无关。”
皇帝清癯的脸上漾起难掩的不快,哼道:“你倒是挺痛快。”
胤禛忙道:“良妃娘娘快请起,皇阿玛没有向八弟纠查罪责的意思。”
良妃失魂兀自道:“我都明白,皇上今天带了你来,我知道什么意思。”
8、七 。。。
皇帝道:“很好,她既这么说,胤禛,你就给朕审她。”
胤禛看看皇帝,便也明白了用意,轻轻把良妃扶到炕沿坐下,道:“既然如此,胤禛便得罪母妃了。你刚才说的‘糊涂’,是何意?”
良妃干涩回道:“自然是我谋害了九阿哥。”
胤禛道:“还请您详细讲来。”
良妃道:“是我串通胤禩的婢女玉笺,悄悄将裹了信石的花囊掖到九阿哥的内衫里。”
胤禛问:“这是几时的事?”
良妃顿了下,道:“六月,十五,是我叫玉笺过来亲自嘱咐了她的。”
“那信石从哪儿来的?”
“这……是我从公中要了来毒老鼠的。”
“那你为什么要加害九阿哥呢?”
“上旬,我和宜妃娘娘因为玩牙牌的事拌了嘴,就怀恨在心。”
胤禛叹道:“六月十五,是宫人例行发放夏衣冰敬的日子,宫女们都在储秀宫临训,玉笺又怎么会过来永寿宫?宫中御药房的药材进出,都有明细记录,何况信石这类剧毒,并无娘娘支领的记录,况且宫中灭鼠皆有专人负责;后宫主位间朝夕相处,微生龃龉也是常有的,为什么娘娘偏偏因为与宜妃的一件小事而报复在九阿哥身上?若无真凭实据,必不是母妃所为。”
良妃道:“都说四阿哥做事审慎,却也竟如此草率定论。”
“我并非徇私武断,只是娘娘的供词可疑处甚多,又无确凿实据,枉自冒认,又是何苦?”
良妃软绵绵滑到地上,双手掩住面颊,低声啜泣起来:“我只是怕八阿哥他……”
“你这样就帮得了他?让他有一个嗜妒谋逆的亲娘,他还怎么在宫中立足?”皇帝厉喝,惊得胤禛也跪下去。妻儿在脚底下噤若寒蝉,皇帝反觉怜惜,不由伸出手,缓和了语气,“朕也知道你不开心……”他欲将良妃搀起,良妃猛地抬头,发髻上的金钿尖从他无名指上划过,登时刮出一条血痕,皇帝把手一缩,向后退了两步。
“皇上……”良妃打着抖,更不敢起来,“臣妾有罪。”
他已心灰意懒,惶惶而去,最后道,“没人害得了你儿子,除了你这个自轻自贱的额娘。”
9
9、八 。。。
妙莲从毓庆宫回兆祥所已是月光入扉,当夜是晚班,夜凉如水,仿佛发生过什么,抑或一切皆安。她心里止不住地打鼓,忘了到住处换件衣裳。
春晓正做着针凿,见她便埋怨道:“死丫头,跑哪儿去了?”
妙莲眼也不眨便打谎:“在嫣螺那儿耍呢。”
春晓道:“哎呦呦,你还理直气壮的,不知道天都要塌了?”
妙莲问道:“怎么了?”
“你在九爷那儿没听说?玉笺她被内务府认准了是谋害九阿哥的凶犯,现在正被提审呢。”
妙莲心下道:竟会是她!嘴上说:“我万不知道有这样的事,想是嫣螺她们也不好对我讲。主子呢?”
“睡下了。”
“睡下了?可早呢。”
春晓叹气:“说是睡了,可怎么睡得着呢?这样的事让哪个主子摊上能不着急上火的,偏是他这样要头要脸,又跟九阿哥这样要好的……咱们可小声点。”
“那玉笺呢,她怎么会?”她忽然想起自己从永寿宫回来的那晚,倘若说玉笺身上有一些让自己觉得莫测的地方,一定就是那一件事了。
“这事不可妄言,内务府都还讲不清楚呢,你我都不要再提了。也是八阿哥的意思。”
两人皆不多语,各自找了凳子坐下。月亮光把水晶帘照得通透,内室寂若死水一潭。妙莲望不见他,心绪不宁,未几发现春晓正朝这儿笑呢,才发觉自己正拿着帕子擦案上的青花熏炉。
“做什么?没事拿你那香帕子抹这脏东西?”
她自嘲地笑笑,“我是走神了。”此刻她心中的疑窦太多了,她撇一眼浑然不觉的春晓,想着怎样挑起自己的话茬。“我发觉兆祥所的丫头们,名儿都是对着起的呢,你春晓,对秋夕,碧蚨对嫣螺,真是好听。”
春晓说:“这都是当初储秀宫的姑姑们起的,我们不是内务府包衣的家生子,为着分派差事的方便,就重给起个名。你从名字就听出来,谁跟谁是一道派来的。”
“那哪个跟玉笺是一对的呢?”
春晓仿佛早打算要告诉她一样,并不避讳,“是金屑,原本也是这屋里边的,后来派到外院洒扫。”
“不瞒你说,我来这里也有一些时日了,出出进进,也遇见过这个人,她仿佛早已认识我,后来我跟主子提起,他让我来问你。”
春晓会心地笑道:“那我也不必瞒你,她的事,我们都是知道的,只不过,宫里有些心照不宣的规矩,所以避讳了。你可知道主子的同母兄弟?”
妙莲想了想,胤禩的生母只有一子,她指的一定是教养胤禩的纳喇娘娘,于是点点头道:“是大阿哥。”
“就是了。从前金屑在的时候,咱们这院里有什么风吹草动,景阳宫那头就立马知道了,我们觉着怪了,谁是耳报神呢?
9、八 。。。
一开始没人寻思是金屑,虽说她经常给派些到景仁宫去的差事 。那喇娘娘要给这边送个东西捎个信,自己的人都不差事,光使唤她。渐渐的,大伙便都心知肚明了,不再跟她倒心里话。就这样,主子也没拿她怎么样。可是有一回,九阿哥在咱们这儿说了句四阿哥已开衙建府,该让八阿哥当差的话,便被万岁爷训斥了。主子是那次才下决心让金屑走的。主子是个大度的人,调开金屑,也是被挤兑得没法子了,你说他们这是何苦来,主子还是个不办差的阿哥,就这样算计他?咱这个主子,什么都不计较,但要是身边的人算计他,他哪怕做那根点火的劈柴,也得把你烧着了。处置了她们,他心里也疼,恨她们是捂不热的石头。”
妙莲点点头,心下想到他确是这样的人,而自己眼下所做的,真是对他不起,背上仿佛被小柳条抽了一下。
春晓说:“咱们都是做奴婢的,知道彼此的苦,金屑也有种种不得已的苦衷吧,我有时候便想,她也好,玉笺也好,你我也好,纵便是苦得像猪狗,也不要走到那一步,还真是从里到外坏了的人。”
妙莲感到这话不动声色的深邃和贴己,会心地冲她笑笑,“你心真好。”
“咱们做奴婢的,都该为主子打算……我知道,你也是心里有他的人。爷眼下就要纳福晋了,咱们更该为他着想。”
春晓的这句话与其说是贴己,倒不如算做一种无意的进攻。她知道她不是无心,因为她们都是如此敏感。妙莲仿佛落入罗网的鱼儿,顷刻间幡然醒悟,她发觉在自己眼中一向和蔼温吞的春晓竟然是最有资格站在她与胤禩之间的人。春晓摆出这种姿态,并不是不晓得自己与胤禩之间的是非。然而她一直引而不发,直至此刻,用只言片语点醒自己,即使他对你格外恩宠,你也只不过是跟在他身后的奴婢之一。原来春晓一直默许着她,不是出于赞同,而是出于看轻。她甚至赞叹春晓的一句言辞竟是如此周全,周全地将她重重压在法度之下,又轻轻挡在私情之外。她到底听人说过,侯门似海深,深的不是庭院,而是人心。
“我得回去换件衣裳。”她起身。无论对谁,今晚的谈话都已达到目的,留下来只会过犹不及。
“去吧,也该换换了,你身上一股呛人的香味。”春晓的笑意中有种意味深长的戏谑。
“哪有!”妙莲心里像被核桃夹子突然夹住,毫无防备地疼了一下。她恨自己的笨拙,从胤礽那温柔乡似的地方回来,竟没有换件衣裳。她的人是从毓庆宫回来了,却沾了一身暹罗香的腥味,她与金屑玉笺已没有本质的差异。太子用汗涔涔的手把自己的手捏住,面如傅粉的笑靥冲她讲“万事有我”,她不敢信
9、八 。。。
,他也只当她是一枚棋子罢了,更何况胤禩自与太子不同,她于心何忍?春晓的脸上又泛起那种笑意,冲她道,谁不知道谁呢!她的秘密被他们悉数知晓,只有胤禩脸上还挂着宽谅的笑,她哭道,我真的难啊,身子却沉下去,额头被木头棱子生生搁着呢,她醒了,还有些怔忡。
“你怎么了?”她听见胤禩问她。
她吓得一身冷汗,“我怎么了?”
“被噩梦魇住了?”
她想起自己是在值夜,刚刚趴在拔步床的架子上睡着了。于是长叹道,“这夜怎么这么长呢?”又看看胤禩,侧卧在床上,半敞着罗帐,正凝视着她,她理了理头发道:“爷什么时候醒的,喝茶吗?”
胤禩凝神道:“你真的很像我额娘。”
她只当他是取笑,“奴婢哪有良妃娘娘好看,主子别折我的寿了。奴婢本来就福薄命浅,您三句两句就折没了。”
胤禩笑道:“真是从茶膳房出来的,说话都跟孙国安似的。”
妙莲赌气道:“爷这话正是说到坎儿上了,我只是个粗使丫头,哪儿有爷屋里的姑娘们伶俐。”
胤禩叹了一声,“你这人,心高气傲,又那么倔,真是不会讨人喜欢。何苦来,明知道我的本意不是这样。”
妙莲听出他心绪寥落,掖了掖被子,“天还早,爷再睡一会吧。”
胤禩道:“看我这一脑门官司,哪里还睡得着。”
“爷怕什么,您一清二白的。”
胤禩苦笑:“你不明白他们。”
“玉笺她是……”提到嗓子眼的话最终还是咽回去了,“您恨她吗?”
“恨不恨的,又能怎样?她伤了我,此刻也处境艰难,她的主子还会去捞她么?不落井下石就是万幸了。我只是心寒,多少日子的朝夕相处,也换不来一颗真心。”
妙莲的心又开始砰砰跳起来,她不敢再言语,她知道玉笺是她的一个劫数,明日这番因果都会报应到她身上,并且比玉笺来得更煎熬。
“你不用怕,”胤禩轻言,“事情没有坐实,胤禟也没有怎么样,我不会有事,顶多是那桩婚保不住了,倒好,咱们就散不了了。”
婚事?原来是九阿哥娘家的大格格。妙莲才串联起此中的因果,胤禩寡言少语,心思却如同夜色一般地明净。
“皇子中间,有人不想我娶郭络罗氏的女儿,胤禟出了这事,我难逃干系。此事作罢也好,咱们可以清净几日了。”
“您不想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知道又怎样,我还没有那么大的气魄追究,他早已想到这步。”
自鸣钟敲了一下,听春晓在槅扇外低声道:“爷可是醒了?九爷院里的何公公来了,说是有急事。”
玉笺死了!何瓜子儿神色有些慌张,给烛火昏黄的正堂屋里带来这个消息,“就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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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务府的牢房里,吊死了,听说披散着头发,舌头伸出了三寸长,怪渗人的。”
春晓妙莲都倒吸了口冷气,胤禩定定地问:“她留下什么话没有?临死的时候,身边有什么人?”
何瓜子儿道:“这倒没听说,报事的小太监急匆匆的,撂下句话就走了,不过要是她身边儿有人,能眼看着她活生生吊上去么。九爷让我赶紧来告诉您一声,八爷,您现在可是在风口浪尖上,说话办事都要谨慎行事,哪只脚抬错了都是要命的事。”
胤禩冷笑道:“四哥办砸了差事,关我什么事?在皇上眼皮子底下杀人灭口,会不露马脚?我不信,除非他们不打算追查。回去告诉你们爷,我不怕查。”
何瓜子儿去后,隔扇门好似再也关不上了,天光一点一点地被冲淡颜色,微微有穿堂的清风徐徐而来,屋中寂静无语。她们陪着坐在圈椅中的胤禩,今夜无论是她们,抑或她们的主子,都承受了超乎年龄的经历,宫中的腥风血雨不露声色地与他们擦身而过。
“天亮了,你们回吧。”胤禩恹恹道。
“你们把朕当成摆设了!”云蝠平袖拂过案上的丹砂墨,落地溅开血样的团花,皇上吼道:“胤禛,事情有你一份!”
胤禛伏地道:“皇阿玛息怒,儿臣领罪。”
“你也领得起!胤禟出了事,朝廷里多少双眼睛等着看后宫的水有多深,你竟然让嫌犯的脖子悬到你内务府的房梁上,谁都落个干净,就你择不干净!”
“这,儿臣都想好了。”
“你想好什么了?”
“婢女定成畏罪自杀,儿臣是监管不严。”
“你倒痛快。不觉得冤枉?”
“犯人已承认是她谋害了胤禟。”
“事情不在面上,没人看不出来。”
“可是皇阿玛,事已至此,也算有个了局。如今人犯以死,儿臣唯恐再继续追查下去,也是捕风捉影,深文罗织,伤及哪位皇子,会造成比如今更不堪的局面。”
“这就是你给我的交代?你那一条道走到黑的心气儿呢?”皇上摇头道,“胤禛啊胤禛,你心里想着你的兄弟们,但你偏偏忘了一个人,那就是朕!你忘了自己对朕的承诺!”
“皇阿玛!”胤禛看到,在他父亲的眼中,那种期许的神采正如退潮般黯然淡漠。
“从现在起,你不再主理内务府……回吧。”
“皇阿玛,”胤禛俯首在地,他觉得一切坚持已因为超出了预期的代价而变得没有意义,他还没有无私到为一个与己无干的人而引火焚身的地步,“儿臣有罪,玉笺,就是那个婢女,已经招供,主使她的人是……良妃娘娘。”
皇上无话可讲,他久已厌倦了永寿宫的无常与轻贱,以她的出身和性情,实在不适合活在宫闱之中,他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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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这是天生的要强,还是他的恩宠让她觉得自己有资格奢望什么,他只知道若不是为了胤禩,他们皆不会彼此容忍,亦彼此折磨。说到底她是个生不逢时的可怜人,是高悬的一弯孤月,是皇城内一首凄楚的玉阶怨,但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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