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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板几更深-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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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子走后,妙莲向孙公公欠身作谢,孙国安道:“鬼灵精,倒是有几个心眼……”再仔细打量妙莲,越发觉她生得乖觉讨喜,于是讪笑道,“我当是凤凰自己飞来了,原来咱们院子栽了棵梧桐树。”

胤禩和他的两个兄弟走出茶膳房的院落,外面有十多个随从候着,停着两架黄花梨肩舆,其中一架上坐着面容清秀的小皇子胤禵,见几个哥哥出来,便得意地跺脚,跑下轿来牵住八哥的手。正好甬道边栽的几树西府海棠落花,瓣屑纷纷,一下子给迷了眼睛,胤禩蹲下来给他用拇指顺抚,又把他抱上肩舆,掸掉身上的残花,仍旧和胤禟、胤礻我步行。

“八哥刚才为什么护着那丫头?” 胤礻我忽然开口问。

“八哥方才驳了你的面子,怨八哥么?”胤禩反问道。

胤礻我摇头:“那倒也不是……”

胤禟抢白道:“老十,我说你是,紫禁城第一不解风情之人。”

胤礻我虽在皇子中排列在胤禟之后,两人的生辰却只差三个月,他素来不顾及与胤禟冲犯,道:“你当我三岁孩子呢!我只想八哥为那么一个丫头,犯不着罢了。茶膳房是什么好地方!女子们跟宦官一块混出来,都被煤烟熏了眼睛,荤油蔽了心,个个虚荣势力、薄情寡义,没一个干净。你抬举他们,只怕他们不知好歹,还忘恩负义呢。”

胤禟道:“我就看那丫头不错,俊俏,又透着股子灵气。你那张嘴说过几个女子是好的?你屋里的几个丫头,横竖都被你打骂遍了,那日还讲什么,唯女子与内官难养也,有种你以后别娶福晋,也别要女儿伺候,大钟寺抱那木鱼撞那钟去。”

胤礻我道:“你当我不想呢,我宁肯一辈子守着滑膛枪,也好过被娘们算计呢。我可不是你,见了漂亮女人就走不动路。”

胤禟笑:“的确是这道理呢,那日我去四哥府里玩,他那几个侍奉茶果的丫头,一个比着一个的丑

2、一 。。。

,吓得我只坐了半柱香就溜之大吉了,想来必是四嫂厉害,调教丫头都须得奇丑无比才行,也不怕老四瞧着糟心,折了阳寿,呵,我说,当真是俊俏者怡我性情,丑陋者殆及吾身呐。”

两人自顾着逗趣,胤禩独自低眉沉吟,忽然讲:“我想召用这女孩儿,换了我屋里的金屑,可好?”

二人沉默片刻,胤禟道:“金屑自是该撵走,换一个进来也理所应当。”

胤禩道:“要一个辛者库的丫头,合适么?”

胤禟道:“那包衣人抬举成主子的还少么?”说罢,兀自噎了一下,又道:“八哥看东宫那边,仗着皇阿玛撑腰,又抬举了他的嬷嬷爹做内务总管,越发张狂起来,只要看中了,什么人不往他那毓庆宫里放?都是一个老子生的,他吃穿用度,凭啥比咱都高一等?他穿的是黄,住的是宫,也倒给老爷子争口气来,偏偏不作这个脸,反不如兄弟们得远呢。”

胤禩摆手道:“怎么又这么口没遮拦的?扯得远了,只是这事儿,需得打通什么关节才好呢?”

胤禟只为刚才出口失言,急着给自己遮臊,才扯出许多贬损太子的话,自下嘻嘻而笑,道:“八哥这么灵透的人,还用讨我的主意么,时下正到的选秀女的当口,又是□周转调度之时,皇阿玛又不在京,八哥只须见惠主子,让惠主子知道金屑的不是,她自会回了皇太后,换金屑出去,再调新的人口。这调新人么,便预先和宗人府李进朝那里知会了,命他们把茶膳房那丫头调过来伺候,回头给他点好处也就完了。”

胤礻我冷笑道:“你这种幺蛾子,任八哥再如何灵透,还真学不来呢。”

胤禟道:“什么叫幺蛾子,这叫‘人…情…世…故’!宫里人杂规矩多,凭你是主子又如何,不照样来,一样受人欺负。你可知道刚才那孙国安,扣他们院的月例银子在外头放羊羔利,一个月进帐多少?大阿哥串通会计司,把那些净过身的哈哈珠子、小丫头子弄进来多少?太子爷内廷走动,又和哪个……嗯!”

胤礻我听他在那儿胡说八道,只觉得好笑。胤禟道:“你们心里,谁不比我明白得很,只不过不肯由你们那样的嘴巴讲出来便罢了。”

胤禩拿扇子敲着手心问:“四哥可好么?”

胤禟便摇头:“那倒没怎么听说。他现在分了府成了家,乐得天高任鸟飞呢,我眼下不盼别的,只盼日子快点过去,哪天皇上见我也大了,放了我出去,不用整日里听秃歪剌似的教书先生念经,才好呢……说来也快,这下户部选秀女,估摸着该给八哥指婚了,八哥先在外头开衙见府,咱们玩耍起来还不方便么。”

胤礻我道:“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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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什么好事,不晓得要偿哪个女人的业报呢。”

这话说得胤禩胤禟朗声大笑起来,肩舆上的小十四一脸困惑,只不过身隔丈余远,却是雾里看花,只怪鸿蒙蔽性的年纪,便不想胤禩他们那番心事,只是随着几个少年皇子,在春暮飞花间穿行。

妙莲当完一天班回到住处,篱落影子已经在西墙上疏淡地晾着,住在正房靠东的一间,屋子里光线暗得很,她顾不得歇息就在炕桌上支起菱花镜子左照右照,懒在炕上的兰若翻了个身,瞥她一眼。

“今儿又攀哪门子高枝去了,张狂成这样!”

妙莲竟没发觉炕上原本有人,马上板起脸扣了镜子,想起早晨的口角,便理也不理,出去收被子。

当院晾着妙莲的被子,半新不旧的水红粗棉布面,褪色的痕迹很重。清早兰若值夜回来,故意洒了一盅茶在那上头,印下好大一圈茶水渍,她用手掸掸,已经干透了。

前儿江西进贡了茗眉,兰若跟去点帐,正好敬事房派人来催给阿哥派茶果,也是兰若的差事,妙莲便顶了她的差。兰若回来却恼起来,骂妙莲本分事不做,谄媚巴结,妙莲平素话少,却也不吃口角上的亏,说兰若姐姐往各宫所派茶果这么几年,也没见得过主子们一根半草的,任我这个手笨眼拙的去了,怎么就巴结上了?还当多大便宜呢,谁稀罕!

兰若更加恼火,要来与她撕扯,旁人上来劝,妙莲挑帘子出去了。

那日派茶果到八阿哥院子,她只在廊檐下与丫头春晓交接,不想被皇子见了,便隔着窗户盘问了几句,窗开着,只听见声音朗朗从里面飘出来,屋里的男人反不如乌木黑漆的喜鹊啄梅窗棱子看得真切。她笑迎迎答了阿哥爷的话,八阿哥对她也和善,她自下便有几分欢喜。

妙莲生得美,又有主意,这样的女孩便容易心气高,而她家只不过内务府的包衣,父亲随主子在尚阳堡监苦力,额娘给人做乳娘,养大了她也得送去选秀女,不是户部八旗选秀,而是内务府选包衣人的女儿,送到宫里做粗使丫头,是伺候人的宫女子。入宫两年,只有高墙明月,望不穿的奈何天。茶膳房院子小,太监远多过宫女,人心的枝杈便也纵横促狭着彼此瓜葛,妙莲偏是心大,不爱凑合灶台锅沿间的小算计,开始人们觉得她随和,可不与人离间,却也不与人亲近,渐渐地反成了特殊的一个。

茶渍弄到布料上,纵便是洗了也难消退,那沮丧变也印在上面似的,烙在她骨里砸实了,随不得喑哑晚景晕化开去。宫里是埋活人的坟,是把好东西装旧了再送出去糟蹋的匣子,可对她,整个世界倒是一个样,她生着尖尖下颌,尾梢上挑的水杏

2、一 。。。

眼,灵秀得仿佛要飞起来,这番模样品格,生成主子便有鸾凤之仪,生成奴才却是耍狐媚的货色。她是身娇命贱,不怨造化,她只是投错胎,来错了人间。

收了被子正待进去,院子外头小丫头喊:“妙莲,你妹子看你来了。”转眼小丫头领进一个与她眉眼有七分像的丫头来。妙莲忙上前谢了领路的丫头,拉住妹妹喜薇叫道:“小祖宗,你怎么跑进来了!”

喜薇第一次进宫,上下打量着,高兴得很,说:“哥哥当差的营造司正好有人到茶膳房打量给房顶补漏,他就托了人,让我随着一起进来了。”

妙莲因为兰若在屋里面,带喜薇进去不免又有闲言碎语的瓜葛,于是搬出两个三角竹凳,与喜薇在紫藤架下的石桌旁坐着,又拿出半包李子干给她吃,问她家中一切可好,又让她说话低声些,叹气道:“我什么也都好,你们娘几个有什么话,什么事,托人捎带进来也就是了,这样官道挟私的路,还是少走好,况且跟一群小厮混来去,也不干净。”

喜薇嘻笑着用指头戳她:“瞧瞧,我这板凳还没坐热呢,又被你数落起来了。知道你打小就正经,自打进了宫,越发跟我们不是一路的了。”

妙莲也笑说:“等一会让首领太监捉了你,发配到尚阳堡找阿玛去,你才晓得厉害呢。”

喜薇接道:“阿弥陀佛!那我便是跟咱一家人团圆了,倒也齐全。”

话到此处,姐妹俩便都觉得有些伤心。喜薇又转色道:“姐,可见过皇上没有?”

妙莲四下看看,说:“你当他老人家是露出墙头的树枝呀,抬头就能见到的。”

喜薇翘起嘴巴道:“你在宫里面,随便结识几个什么样的主子,还不方便么,凭咱生得这小模样,能攀上些个,也未可知呢。”

妙莲立刻冷下脸来:“这些话都是谁教你说的?又是额娘吧。你回去告诉她,好歹打量一下自己的身家,但凡强一点,闺女也不至于给送到这里做奴婢。这宫里头,正经有头面的,你去打听打听,人家是什么出身,我又是什么出身!那些达观显宦人家送来的女孩,没争上一星半点的还多呢,咱们是奴才门户,生下来就是小奴才,你们还指望什么?我不怨命,指望你们收敛些,安生些,让她别有事没事就去赌了喝了,再寻些老婆媳妇来嚼舌头根子,吹牛起哄,痴人说梦。好好的,等阿玛回来了,儿子也出息了,好歹给他成个家,给你攒份妆奁,也算对得起儿女,老来有个安身立命的根本,我就算老死在这里头,也是甘愿的。”

喜薇却不以为意,说:“当你还不知道呢,咱家眼下有份喜事。阿玛在尚阳堡得了主子的器重,半个州的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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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房产,都归他收帐入帐呢,主子也体面,是步军统领托哈齐大人的舅公,这下呢,咱家兴旺就有的盼了,说不定哪天就给抬了旗,脱了这贱籍去,我的姑奶奶,你在这宫里头,自然也跟旁人不同了。”

妙莲冷笑一声:“脱了籍又如何,不还是‘辛者库出身’?这名头,已然背了半辈子,这就是你的根,爬得越高,反倒越被别人记得清楚。”

喜薇仍旧不听,只用眼乜斜着她,又在这院子里东张西望,把新鲜玩意把玩了个够,向晚有小太监叫她出去了,妙莲取出公中派发的几个荷包香囊送她玩,又裹了十两银子捎给家里。叮嘱她说:“好妹妹,如今只有你一人还在家里,别老想着玩,多顾些家里,听额娘的话,她有什么不周全,也要提点些,安心熬过这几年,咱们必有团圆之时。”说着眼圈便红了。喜薇自下唏嘘不已,却由不得安慰,便被遣走了。

妙莲看着虚空的庭院,怔怔品着喜薇的话,自然也该欢喜。而她天生悲骨,素来对未成真的好事不愿多想。东屋已经点起灯,今天是兰若值夜,此刻已在梳洗打扮,影子印在窗纸上,端然娟秀。妙莲想起这一整天,因为一盏茶与她结了梁子,再是弄翻茶筅被罚去提水,又没好气摔死十阿哥的灰喜鹊,被八阿哥在公公那儿保下……仿似临晨的须臾一梦,箭一样快地在心里穿过荒芜单色的草木山石,倏忽间却有一道光彩。她笑笑,想起人生一世,也不过是半柱香的残梦再加一道奇异的光彩吧。

第七日一早,她与一干宫女子起毕,尚未梳洗,孙国安便闯进来,命妙莲立即打点行装,到兆祥所八阿哥处侍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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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二 。。。

早晨孙公公来了,已经是侍奉太后家宴的装扮,黄翎铜顶凉帽,桃红锦缎的衣裳,原本面白唇红,更像个纸扎人一般,等妙莲开始收拾东西,他便站在院子中央,催促小丫头们梳洗。女孩们忙打水、洗脸、蓖头,听着公公那好像柔荑尖破土的声音,讲的却是春秋大义。

“……奴才怎么就没扬眉吐气的一天!你们天天做粗使活计,都得勤快点麻利点,得有莲丫头摔死鸟那股劲头,谁知道下雨的云彩什么时候飘到你们脑瓜顶上,就枯木逢春了呢,不过,这深宫里,有头面的不见得有心眼,有心眼的不见得有造化,那还得看你们祖宗坟头上有没有长那棵草!”

妙莲从御茶房出来的时候只用旧缎包袱裹了几件单衣,她身无长物,有的也给了人,而后跟在孙国安后面穿过忙忙碌碌的□前院,她和别人一样垂着头,却仿佛在暗中轻巧地掠过她们的眼底,她们是珐琅金钟里的转人,时辰到了排成一圈围着她跳舞,也都想摆出自己的姿态来,但是倏忽一过,便还是分不出彼此,除非一个个拆下来送人,才能有人记得她们的名字她们的人。她就是给拆下来的一个人。

出了锡庆门一路向北,正午前的宫路冷清清的,远远看见角门戴着琉璃瓦的重檐帽在甬路尽处歇息,闪着微茫明灭的光亮,两边高大的红色宫墙,仿佛把两个人的脚步声放大了印在上面,黑憧憧的影子在红墙上向着空洞的前方跑开去。妙莲在后面清清嗓子,跟孙国安说话。

“孙公公,上次喜薇进宫来,捎来点干榛蘑,原本也是要孝敬公公的,这下走得急也没有顾上,我只寄在四儿那里了,叮嘱他千万想着给公公送去。也不值什么,不过是我阿玛在关外,得来便宜些。”

孙国安忙回头眉开眼笑道:“跟咱无须这番客套,虽说现在还是在人前伺候,到底和从前不同,将来姑娘混出头面来,咱脸上也有光呢。”

妙莲道:“这两年在公公手底下做事,多亏了公公的照应,虽说无论在哪儿都一样是下人,可也难得做得这样可心,这样贴己。刚进宫时,我拜了储秀宫的姑姑做师傅,这两年却一直受公公的调教,公公更应该是师傅。奴婢无论到哪儿,到底是茶膳房出来的人,是再也忘不了自己的根本,忘不了孙公公的。”

她这番话说开去,心中并无半分感念,却反而是有些得意痛快,说话便是说话,有没有真心,她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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