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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板几更深-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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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玉道,“我以为是放给咱们的,男人会喜欢玩这样的东西?”

孔明灯已被树木挡住,小丫头们都出院去追,连灯笼也带走了,四下幽静下来,宝琪若有所思道,“这是放给扇儿的,她怀了胎,今儿恰恰足三个月。”

“啊……也没听你说起。”瑞玉恍然大悟,想要道贺,却觉得对宝琪不忍。

“是件好事,八嫂,给你和八哥道喜了。”锦端道。

“确实是件喜事。”宝琪两把头上的金步摇借月光一闪一闪的,余下的都在暗中,她们只听得她好像是笑了。

有什么可不忍的呢?都是这样的妙龄,花团锦簇,年华正好。

(第二部完)

22

22、一 。。。

女人涂着蔻丹的长指甲小心翼翼地划过那只肥白的脚,拇指和食指轻轻拈开脚趾头,剩余几根手指纤长地张开,围拢过来,像盛开的凤葵花。那只脚的脚缝深处藏着一个大鸡眼,如此突兀,如江南的膏腴风景上生生剜出一个红井,井中夹生着西北戈壁的石头蛋子,是那个微黄的老茧疮口,宛如一颗死不瞑目的灵魂。

女人暗暗一笑,指甲照那片红肿狠掐下去,那脚一哆嗦,抽了回去。

“哎呦,想谋杀亲夫呀你。”男人叫道。

女人放肆地笑了,樱粉色的朱唇弯成一片柳叶,梨涡里蠲了一杯蜜糖,“赖谁呀,活该你。”

男人挺身坐起来,“爷今儿够倒霉的了,一出巾帽胡同就赶上大雪。先前跟那帮孙子们说,你们都蹲远着点,多少避避嫌,这回可真是听使唤,都躲到前门大街去了。我这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一里多地,没车没轿的,旧疮都磨出来了——这还是康熙五十年跟老爷子上围场长的。”

“这就叫在家不讲理,出门下大雨。”女人倒靠在迎枕上,三寸金莲杵着男人的腰眼。男人被搔到痒处一般,眼底漾出笑意,“我就喜欢你拿脚扛着我,是不是贱呀。”

女人一骨碌爬起来蹬鼻子上脸,“有点……九爷,您答应我的东西,什么时候兑现呀。”

胤禟扬起下巴示意她继续给自己修脚,“就冲这小惦儿样儿你也出息不了。我不说了么,年前给你弄了来。”

“真的啊?”女人两眼一亮。

“爷说话,什么时候不算数了?不过东西是我给的不差,可别拿出去显摆,尤其是跟莺三瑶五她们俩,你上回显摆你那羊脂玉镯子,回头我又搭进去仨。”

她爬在他脚底下拿指甲锉细细磨着,登时脸色有变,“您说的这是哪一茬呀。”

“不就是博古斋的红珊瑚钿子么。”

“哪儿跟哪儿呀,您不给也就得了,打得什么岔,”她狠狠拈下膏药贴在他脚趾缝里,咬牙道,“谁稀罕!”

胤禟见她急了,反倒一笑,半认真半玩笑地道,“知道我为什么到你这儿来吗,你修脚修得好啊,说来归去,你就是个捧臭脚的。”

女人忿忿地想要说话,动动唇,又咽了下去,兀自挪到架子床里首,靠着两只大箱子坐。丫鬟挑开棉布帘子进来回禀道,“玳姨娘来了。”

胤禟的女人中,没一个像玳二这样姿色平平的。其实因为向来淡施薄粉甚至素面朝天,当她挽起高髻,她倒是有可能让其他女人显得媚俗,但她没有那么大的力量,她只是质朴,而没有脱俗。更要命的是,胤禟生个圆团脸,于是总爱找小脸的女人,玳二的脸长而弯,像颗蚕豆,更像他的姐姐

22、一 。。。

。玳二原本是宜妃的侍女,胤禟待她确实是待姐姐。

宜妃说,胤禟的十根手指头并不拢,是个攒不下资财的主儿,得找个人管着他,于是挑中了玳二。玳二守财,是山洞里开河,只进不出。可惜面盘露骨,不是旺夫相,自从辅佐了胤禟,他倒越发穷了。京郊的木材厂因为胤禩主持户部需要避嫌,渐渐揽不上活计;关外的人参这几年也落了价,害得他只得暗自疏通,卖官鬻爵,赚点铤而走险的辛苦钱。

未几玳二挑了门帘进来,显然是刚刚脱了雪蓑,带着一股凉气,额发沾了雪水,打着绺儿,像行草的笔画,给胤禟施万福道,“我还说等会子落了身上的凉气儿再进这隔扇里来,这丫头忒利索,马上进来禀报了,怕是带跑了这屋里的热气儿。”

珍六阴阳怪气地接道,“不碍的,玳姐姐,倒好,爷正脑子发烧呢。”

玳二不知道这茬接还是不接,两手指头交叠着,很尴尬。

“别理她,”胤禟盘腿坐在炕沿上,一抖便袍下襟,遮住一双白袜,“大雪天里,劳烦你还来回事,早间我打发丫头去告诉你,雪大就别过来了,想必是她们偷懒没有去。”

“不妨事的,我跟珍妹妹的院子隔得也不远,再说,实在有些拿不准的主意,要讨您的示下。”丫鬟搬了张圆凳给玳二,玳二就着炕沿坐了,对胤禟道,“咱家广宁门外的粥厂子,是不是该歇了?虽说是行善积德的好事,可眼看到了年下,这南来北往的饥民越来越多,早晚难以为继,只得草草收场,落人埋怨,这倒还好,要是被万岁爷知道了,他老人家说出一个好字,您岂不更是骑虎难下?您是善人,可也得有时有晌不是?眼下咱家的光景……”她想起胤禟避讳提起败家之事,就不便说了。

胤禟听了,不禁失笑,珍六在一旁搭言道,“您别喝着西北风打饱嗝了,一开始跟裕亲王斗气我就说了,玩笑归玩笑,开什么粥厂子,这白花花的银子都打了水漂,还不是自己心疼?再说您能得着什么呀,好名声?这世上最烧手的就是好名声。”

胤禟只是笑,继而问道,“保泰家撤了没有?”

玳二答道,“据说是还没呢。”

他把手拍在腿上,“这孙子,还硬挺着。”他停了会儿,问道,“还有别的事没?”

“重阳前放债收回来的那笔银子,也不够干什么的,眼下有两件事,一件是打点八爷手底下那群外放的京官,一件是给十四爷家修园子,爷掂量掂量那件打紧些,先操持人去办。”

胤禟紧闭嘴唇盘算着,外间穿来女子走动讲话的喧闹声音,他便问道是谁,玳二道,“瞧我这记性,刚进院子的时候遇见雁庭姑娘,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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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捎话给爷,自己就在外间候着呢。是福晋在玉泉山散居,这两天想四格格了,想把姑娘接过去住几天。”

胤禟听了气不打一处来,“你们俩听听这是个当亲妈的么?红丫儿前两天闹肚子,人都瘦了三圈,刚好些,她又要折腾。寒冬腊月大雪天,她有家不回,还要让我闺女去就和她!她当自个儿是谁呀她!”

雁庭在外间喊道,“爷,福晋没说这就接格格走,只说先问问爷,成的话寻个天好方便的日子。”

“让她死去!还反了你们不成。”胤禟答道。

玳二从丫鬟手里接过茶碗,捧给胤禟,“您别动气,福晋也是想孩子,一时半会没考虑周全。”

他瞪眼,“想孩子不会回来吗?把自己糊在那野山庙的泥胚里了呀。我看这人真是疯了。”

珍六冷笑道,“还不是让您惯的。说什么为了她,旁人谁也不抬举,咱们倒没什么,末了您得着好了吗?”

“你今儿抽哪门子疯,一样话百样说,怎么回回从你嘴里讲出来就那么臭呢。”胤禟怫然作色。'网罗电子书:。WRbook。'

“哎呀,这哪儿跟哪儿呀,珍儿,你少说两句吧。”玳二反倒扭捏起来。

珍六瞧了玳二一眼,“玳姐姐是好人,您快说几句香饽饽话来听吧。只怕就算熬干了也不落好呢。”

玳二未免也要夹枪带棒了,只是她温吞,于是轻声而果决,“让我说什么,我这人嘴拙,没话说宁肯不说,也不会指东打西、语无伦次。”

“还有完没完!”胤禟已方寸大乱,“我今儿进这园子,就是猪油蒙了心。”说罢招呼丫头伺候更衣,出了外间,玳二在后边问道,“二十万两,打点人先给八爷送去?”

“谁说给八爷?先给十四爷。”胤禟夺过丫头手里的羊角灯,兀自出了园子。

玳二以为自己听错了,特意问珍六,“爷刚才说,十四爷?”

珍六气走了胤禟,倒平缓下来,拉起玳二的手,“快瞧瞧,几日没见,玳姐姐瘦成什么样儿了,眼看剩长皮了,你可真是实心眼的人。眼下宗人府修玉牒,他可想起你了?”

“嗨,妹妹原来是为这回事。”玳二道,“这个侧妃我可不敢想。”

珍六撅起嘴巴,显出孩子气,“这回可容不得你,就算你不说,姐妹们也得为你说话了。不是为别的,不吃馒头争口气。”

胤禟去巾帽胡同的外宅,从来不让车架进门。今儿在门口停了车,实在风紧雪盛,半个巴掌大的雪片子劈头盖脸地下着,连凡人睁眼的余地都没有。他裹紧身上的貂裘斗篷,半张脸都埋进去,招呼把式们绕到后门把车赶进去。

进了宅门,门房就迎上来给他撑伞,他问道,

22、一 。。。

“十四爷来了?”

门房回道,“过了晌午就来了,还好没赶上这大雪,九爷您这可就……”

“甭说啦,今儿该着我点儿背。这天气真是冷。”

“是啊,年前第一场雪就下成这样,真是少见。”门房应道。

他进了垂花门,就在那门檐地下立着,抬头看了看,天是灰白色的幕布,仿佛被怨妇的剪子铰得七零八落,落到他的世界,要埋葬他的院子。他从不觉得雪是白色的,正如他的心一样。可他新漆了梁柱,龙凤呈祥缠枝花,喜上眉梢拐子龙,宝蓝的天,绿沈的地,酡红的美人脸,垂瓜柱在头上,是南瓜的,不是莲花,他讨厌青莲,那在他心里就是一个穷字。他的世界一定是五彩斑斓,光艳如新的,可那只不过是凡夫俗子自我慰藉的幻象,天行如常,就是这铺天盖地的灰,他是俗人,俗人的心里最清楚,他本人就是一片灰色的雪,于是他的镜花水月未免在这漫天的大雪中黯淡下去了。

卿侬拖着一条残腿站在正房屋檐下面等着他,示意胤禵在东进屋里头。胤禟特意从西边的抄手游廊绕过去,自觉正房东进间的那块玻璃窗户里藏着一双窥望的眼睛,像鞋里的石头一样硌脚。

到得明间廊下,卿侬迎上去说道,“这雪天,你还来。”

“眼下宗人府修玉牒,那帮娘们知道我没有抬举她们的意思,少不得要把我生吞活剥,出来躲躲清静。”

进了明间,脱去斗篷,胤禵忽然从西里间的圆光罩后边闪出来,把胤禟和卿侬吓了一跳。

“十四爷,您刚才不是在东边炕上歇着么?”

“刚才这屋里的自鸣钟打点儿,我觉得这玩意儿稀罕,就过来看看,九哥,你家里尽是稀罕东西。”胤禵一笑,眼梢有了积纹,只是他下巴颏小,还是抹不去孩子气。十四爷跟您长得最像。卿侬这么跟胤禟说过。

“若不是这样的天气,我还想邀九哥十哥上八哥那儿去,上回燕燕给八嫂送过去一株拜岁兰,听说竟然开花了,真是奇了!再说咱兄弟可有日子没聚聚了,尤其是没见十哥。”

“老十媳妇儿要生了,他正鞍前马后地伺候呢。这傻小子倒是有福。”

“九哥也是有福之人啊。”

“是,有福,”胤禟自嘲道,“只要管家不贪污,媳妇不偷人,我就知足了。这大雪下得,快给爷上热茶!”胤禟打了个大喷嚏,截过胤禵的话头,反身进了东里间。胤禵跟过去,拣胤禟的下手坐了,“九哥要是经历过西北的沙暴,就知道北京这点雪是杏花春雨江南了。”

“西北”二字仿佛一把利刃的反光晃进胤禟眼中,他不动声色道,“我在京城呆得好好的,上那鸟不生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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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方干什么去。”他细细翻着马蹄袖,忽然笑了,“我若去西北只能是发配去,不像十四弟这样的行伍人,去了就是做彪炳千秋的大事。眼下西北形势越发促迫,皇阿玛大有可能选中你去金戈铁马地大干一场呢。”

胤禵马上回道,“皇阿玛若要在兄弟几个之中选一个坐镇西北,我倒是敢动一动心思。只是八哥说了,他不愿意让我去。”

“哦?”胤禟呷了口茶。

“他说那是块烫手的山芋,太急功近利的话,恐怕过犹不及。九哥,您说是这么回事么?”

胤禟撂下茶碗,笑道,“也别怪八哥泼你冷水,他是吃了急功近利的亏,但照我说,天意予之,焉何不取?”

“是这样吗?”胤禵的手指抚摸着靠背上的云纹,“可是八哥不支持的事,我向来都是做不成的。”

“八哥是个一条道走到黑的人,以前我最佩服他这点,但是前些年他因为百官举荐而陷事,得人心却不得君心,他自己早就知道,却愣要往南墙上撞……但凡是透给兄弟们一点真心意,咱们会眼瞅着他翻船么?你不用凡事都先想着别人,要先想想自己。”

胤禵仿佛陷入了惶惑之中,“九哥……”

“九哥说的是人情义理,对事不对人。我对八哥跟对兄弟你都是一样的,都是自家兄弟,哪一个出息了,哥哥脸上都有光,是不是?”他从靴掖子里抽出一张黄油纸,“这点钱拿着,听老十说你在忙着修园子?修园子好啊,把府里好好规整规整,将来应酬也方便。”

临了胤禟送胤禵,忽而匪夷所思地说道,“人生在世,谁又没有一己的打算?八哥九哥都是一样,九哥也有九哥的难处,不然不会走这步。”他拍着胤禵的肩膀,心里却仿佛对着胤禩的眼睛。

“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出?把十四爷叫到我这儿来,好像有什么见不得人似的。”卿侬送了胤禵,回头跟胤禟说道。

胤禟拿根耳匙剜着指甲缝的泥,眼皮也不抬,“什么哪一出,八爷这杯茶眼瞅沏不开了,就不能容我再烧一壶水么?”

卿侬恍然大悟,继而鼻中鄙夷地哼道,“没劲。”

“是没劲。”他含笑看着卿侬,“小瘸子,你刚才这股劲倒让我想起一个人来。”

“谁?”

“没谁。”

“还能是谁!”卿侬怨道,“你怎么就知道十四爷这壶茶铁定能沏开?”

“到了这份儿上,乾清宫那张椅子是给谁预备的,从女人你就瞧得出来。一个宝琪,一个老十四媳妇儿,哦,还有一个四嫂,那都是为男人豁得出去的。且不说我跟你十爷怎么着,单看我们俩家里那口子,不是独善其身就是自命清高,这就差得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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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玉现在就是半个仙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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