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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板几更深-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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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禵道,“服了你,拉了一身饥荒,还跟没事似的。你自去吧,我还得试试十哥的枪呢。”

“我是磨刀不误砍柴工。”胤禟翻身上马,被仆从簇拥而去。

时辰向晚,天色由晴蓝慢慢转为暗灰,胤禵忽觉头顶柏树上阵阵骚动,继而蹿出一个黑影,他屏息凝神仰头一枪,一个畜生应声落地。仆从上前查看,回道,“是只猞猁狲,十四爷真是好枪法。”

胤禵把玩着这把手枪冷笑道,“小玩意儿,也就是打猞猁狲的货色。”

胤禵带着从人,又在林中盘桓了小半个时辰,打到两只貉子一头獐,并几个从人打到的小猎物,收拾捆扎好,转回营帐中来了。此时已是灯火初上,胤禵落座吃茶歇了片刻,只听得帐外喧哗,移步出来,见三阿哥胤祉并几个从人围着一个罩黑绒布的大铁笼,胤祉将绒布掀起半边往里看,叹道,“好个畜生。”笼子不时抖动几下,像是有个恶兽呼之欲出。胤禵上前拱手道,“三哥,您这是瞅什么呢?”

胤祉招手道,“老十四,快来看看,老八呈送给皇阿玛的老雕,好家伙,杀气腾腾地直往笼子上撞呢。”

胤禵凑过去看了一眼,说道,“这是正宗的蒙古金雕,撒出去能逮狼。”他向旁边瞥了一眼,是想打量送鹰的人,见胤禩管家胡顺低眉顺眼侍立在侧,说道,“这不是八哥府的胡管家么?”

胡顺施礼道,“十四爷,我们主子祭奠良妃娘娘去了,命奴才代他给万岁爷请安,呈奉两只鹰去。”

胤禵问道,“你打哪儿来呀?”

“奴才是从京城府中来。八爷在外多有不便,就掐好了日子嘱咐福晋送来的。”

胤祉道,“到底还是老八,管户部的,心细。要是我,顶多想到送块鸡血石什么的。”

胤禵笑了下,他早已见了金雕腿上所系黄绦,上书“白肩金雕二只谨呈御上采览”,正是宝琪的笔迹。他在胤禩送他的历年礼笺上,不知看过多少次这样的簪花小楷,每每心随着眼睛,一笔一笔地细细临摹遍了,再不动声色地递给燕燕,让她打点合宜的回礼去。他只是不曾想到,相去日远,相距甚远,只见了她手书的字迹,竟还是满心的牵挂,遍身的温暖。他像是溺水,百感从七窍涌入,却片语无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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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说,只淡淡道,“等待会儿送到后帐中,须把这两个畜生放出来,这种鹰性子烈,宁肯撞死了,亦不会屈从于笼中。”他的手摩挲着那绒布,想着是将宝琪护在身后,亲口对她温柔提点。

恰在此时,胤禛抱着一叠奏章匆匆行过,胤祉见了,说道,“老四,吃了没?”

胤禛略点一下头,并没有停下脚步来,只是往那黑漆漆的鹰笼子里一直望着。

胤祉道,“这老四,整日顾着念佛经,正经事倒也一件没耽误,可真是三头六臂,八面玲珑啊。”

胤禵接茬说,“咱们倒是两个散淡之人,昏天黑地的,蹲在这儿看鸟。三哥您自便,那我也少陪了。”

胤祉拽住他问道,“哪儿去?”

“回去歇了。”

胤祉笑道,“时辰还早啊,歇什么歇,上我那儿坐会子去?”

胤禵忙摆手推脱,胤祉道,“那我就跟你那儿耍耍去,唉,三哥一来这围场就觉得夜短昼长,没的那么闲得慌,枉我念了半辈子书,一来到这荒山野地、蛮荒未化之境,全然百无一用了。”

胤禵厌烦了胤祉的啰嗦,暗暗叫苦,说道,“三哥是天生的劳心之人,自然不喜欢这样的地方,只是今晚确实不便,弟弟想起来,还要去九哥那里坐坐。”

胤祉顶烦的就是胤禟那种不务正业的浮浪之徒,说道,“他那儿有什么可耍的,无非是些半吊子的拳棒赌博,抹牌道字,下三滥的名头。”

胤禵如蒙大赦般添油加醋道,“可不怎的,今儿跟保泰赌双陆象棋,非要我去坐庄助阵。”

胤祉一听,竟然两眼放光,“耍双陆棋?这倒蛮有意思,你不知道,这双陆棋本是从天竺传过来,后又由曹魏的陈思王演习定制的,在唐五代风靡一时,只如今有了牌九马吊,双陆没几个人会下了,玩双陆也就有了古人的风雅,是为追远之意。我得跟你讲讲,这民间的流俗就像古董,你看它刚开始是个通俗玩意儿,年代一久,那就是雅了。上追上古之诗经,下迄元明之散曲,哪个不是先俗后雅?如今咱们兄弟几个在这亘古蛮荒之地耍上几盘双陆棋子,倒是有大大的雅趣。”

胤禵真是哭笑不得,“三哥说的是。只是这倒真是件雅事,不是我这等粗人所能为之。”

胤祉道,“怎么,你不会下?没关系呀,老九跟保泰不是会吗?我们仨教你,咱俩一块去,正好凑两桌,否则也没趣。”说罢拉起胤禵径直往胤禟帐中来了。

胤禵本欲摆脱胤祉,没成想反让他成了东道,带自己往一个意外之地来,不好推脱,只得硬着头皮跟随而去。胤禟正跟保泰在床上盘腿坐着,挠头看着棋盘,见胤禵并胤祉一起来了,有些意外,随即回转道,“大才子来得正好,喏,给我指点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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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祉反倒扭捏起来,说道,“观棋不语君子也,我今儿就是跟老十四一起来讨杯水喝。”一句话呛得胤禵没辙。

胤禟指着桌上的酒盅道,“我这儿没素的,就只有荤的。”

胤祉凑过鼻子闻了闻,“惠泉酒,也不错。”

胤禟命下人给胤祉胤禵筛了酒来,胤祉拉着胤禵摆棋子,呷了一口赞道,“好酒,我这几个兄弟手头尽是好东西,愚兄刚见识了老八的大老雕,这会子又喝上老九的酒了,这趟坝上没白来。”

胤禟问道,“什么大老雕呀?”

胤祉顾着教胤禵摆棋盘,就没接上话茬儿,胤禵跟道,“哦,是八哥派人来给皇阿玛请安,顺道儿呈送了两只鹰来。”

胤禟半晌不语,胤禵跟着胤祉学棋,忽听得保泰说道,“九爷,您怎么不走子儿啊?”

胤禵抬头看了胤禟一眼,发觉胤禟正定定看着自己,只当他是有什么事,半晌胤禟才说道,“今儿哪个记注官御前当值?”

胤祉仰头寻思道,“大概不是徐乾学就是陈璋吧,怎么了?”

胤禟道,“今儿老十说要给皇阿玛请安去,我打量着皇阿玛这几日龙颜不悦,想给他提个醒,不知道这会子还来不来得及。”

胤祉埋头道,“这个老十,平时就缺心少肺的,想必早被皇阿玛骂皮实了,由他去吧。”

胤禟嗔怪道,“三哥,你这话就不对了,都是亲兄弟,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嫌费事怎的?十四,咱们找老十去?”

胤祉却不干了,酸道,“哎,你找个下人带话去不就完了,干嘛非要自己亲去?亲去也罢,你要充好人你就走,干嘛非拉着我对家呀。”

胤禟恨不得把这个碍眼的人踹出去,却又不敢做得太明了,只得道,“那我去去就回。”

胤禵知道胤禟有难言之事,草草下了两盘,借故溜出来,到胤珴帐中,却不见胤禟,胤珴也已经去皇帐中请安了。他只得差人四下去找,自己回自己帐中等,等了约莫一刻,等到胤禟躬身进帐,一屁股坐在马扎上,颤微微说道,“老十四,有酒么?”

胤禵见胤禟面色苍白,虚汗涔涔,心下已料定出了什么事,便屏退余人,命丫头筛了一壶酒来,问道,“你哪儿去了?”

胤禟轻声说道,“我,我今儿晚上做了件大事……我把八哥送皇阿玛的两只鹰给弄死了。”

“你……”胤禵身子一抖,继而单刀直入问道,“干不干净?做不好,是会引火烧身的。”

胤禟的头深埋进手中,“不,不知道。”

胤禵怒不可遏,却不敢发作,压低了声道,“不知道?你自己是死是活不知道?”

胤禟深吸了一口气,亦难抵浑身上下止不住的颤抖,一开口,声音像是从肺叶中哭号出来的,“我不知道,此事若是败露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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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怎么样;我也不知道,八哥会怎么样,皇阿玛会怎么样。”

胤禵冷冷道,“这么大的事,怎么不跟我商量商量,现在找我还有什么用!”

胤禟红着眼睛道,“刚才我本来想跟你讲,可是三哥在,又不便言语,我想兵贵神速,头脑一热就做了。现在想想就后怕。”

胤禵反而感到一阵隔岸观火的轻松,任他也想不到还有如此釜底抽薪的办法,倒是一了百了,于是安慰道,“既做了,就罢了,怕又顶什么用。咱们跟八哥之间,无论谁压倒谁,迟早是要有一个了结的。”

胤禟看着他,像抓着那根救命稻草,“十四弟,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咱们现在可是同舟共济了。”

胤禵万法归宗,给他吃定心丸,“放心吧,我会帮你。你给我讲讲当时的情形。”

胤禟道,“我让和瓜子儿找老胡吃酒去,那两只鹰放在存放杂物的后帐里边,我让个贴身太监跟守备的说进去支领手炉,进去拿个炭火钳子生给夹个半死。”

胤禵思忖道,“后面好说,这一天到晚进出那后帐的也不知有多少。可是你让你的亲信去引开那个管家,东窗事发,他岂有不辩白的?恐怕要一不做二不休了。”

胤禟早已没脚蟹一般了,“那怎么办,只怕这个雪球越滚越大,拖泥带水,不好收拾。”

胤禵拍拍他的肩膀道,“你放心,这件事由我去做。只是你这件事到此为止,千万不要节外生枝。一是那个太监杀鹰的时候有没有旁人撞见,或者恰赶上个听壁角的,便大不好了;还有就是要做得干净,别遗落了什么东西在那儿……”他忽然看到两根明晃晃的黄绦拂过自己面颊,刮住自己的辫子,紧紧缠死了,像蛀虫一般要钻到自己脑中去,他只觉一声轰然炸响,自语道,“你,你要害死她了。”

“什么?”胤禟没听清。

胤禵二话不说跨出帐直奔后帐而去,回避躲闪了守备绕进帐中,却寻不见鹰笼的踪影,问守备才知晚膳后已呈到皇帐中去了。胤禵只怕鹰爪上栓的黄绦是宝琪所书的字迹,若皇上见到毙鹰龙颜大怒,必会迁罪于她,即便不会深究,以胤禩的阴鸷,未免也会抓她背黑锅替自己脱罪,又如何是好?他转念自嘲,怎么也是他们夫妻的事,他跟着咸吃萝卜淡操心,好生没趣。可当年宝琪那愠怒的巴掌扇在他脸上,断指甲却沙沉在他心里,余恨不消,伤疤宛在,终究看得破,忍不过。他像是张被抽了丝的罗帕,蜷萎一处,展开了也还有那根脱丝的瑕痕。他只得转而向皇帐走去,仿佛一只蛰人的蜜蜂一般去饮鸩止渴。

皇帐外回了执事太监,只说是问安,太监不敢怠慢,忙迎进外帐之中,总管魏珠正在锦杌上坐着烤炭盆,见胤禵来了,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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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来迎,口中道,“今儿真是好事扎堆儿来,几位阿哥爷都赶一块儿了。”

胤禵一进帐就瞥见那漆黑的鹰笼在座榻边儿上放着,心中一阵打鼓,却不露声色,问道,“还有谁在呢?”

魏珠回道,“四爷、十爷都在里边呢。”

胤禵问道,“今儿皇阿玛精神怎么样?”

魏珠低声道,“意意思思吧,刚十爷来时,还不顺畅,数落了几句,后边四爷就来了,我这一颗心才放下些。不瞒您,奴才说句实在话,别看奴才是御前当差的,那都是麻杆做的顶梁柱,撑不住场面。这两年真正在御前镇得住的,也就剩下三爷四爷了。您先坐,我这就给您禀报去。”

胤禵侧耳倾听,内帐中恍惚有胤禛讲话的声音,他亦怕情势不明讨了没趣,又想着怎么伺机虎口拔牙替宝琪收拾局面,两难之下唯有先按兵不动,说道,“且不急,等四哥他们出来了再说吧。”

说话间帘幕一挑,内中出来一个文官,正是御前起居注官陈璋。两厢点头,魏珠问道,“万岁爷可闲下来了?我须进去禀报。”

陈璋道,“无甚大事,此刻就可以了。”魏珠便端了奶茶壶进去,陈璋假意伸个懒腰,悄悄附在胤禵耳边轻声道,“十四爷今日有喜事。”

胤禵见他笑得宛如眉梢落了喜鹊,心中一震,继而听他说道,“方才四爷向圣上保举您为镇守西北的抚远大将军了。”里间忽然传出一声咳嗽,二人警觉地瞥了一眼,陈璋默默打个拱手便出去了。此时外帐中只剩下胤禵,他迅即揭开鹰笼上的绒布,见一只鹰早已气毙,尸身团蜷在笼子角,另一只多少有一口游丝一般的呼吸,亦歪在那里,两只琥珀色的眼直勾勾对着他,瞳孔亦散了大半。他从铁条间伸手去解系在那鹰爪上的黄绦,铁条缝隙窄,卡在腕子上生疼的,亦顾不上。片刻只觉得漫长,内帐中却要走出人来,那劳什子扣儿却死活解不开。他只得抽出手来,抹抹头上的冷汗,忽听得内帐中的脚步紧了,那人似有步出之意。他情急之下,只得抽出腰刀,拽着那两根黄绦从字迹上方割断了去。

刚站起来,帷幕就拉开了,皇上并胤禛、胤珴、魏珠几个一并出来。胤禵攥在手上的黄绦都已被冷汗沁透了,忙跪下请安,暗中将两根带子褪进袖中。

皇上面色稍喜,对胤禵道,“好啊,老十四,刚才你四哥还同朕说起你。”

胤禵舔舔干裂的唇,喉结簇动了一下,才敢抬头望一望,“敢问皇阿玛,四哥说儿子什么了?”

“他说你天资英纵,有大气魄,是个可以担当重任的将才。”

“蒙四哥……”他不知所措地望着胤禛,后者正冲他露出微微笑意,他知道方才陈璋所言非虚,“蒙四哥抬爱了,儿臣不敢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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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道,“朕早说过,要于王室宗亲之中择一位擅长兵事之人镇守西北,朕知道你们都放在心上了,可是谁肯给朕拿这个主意?谁敢拿这个主意?只有胤禛。今儿胤禛跟朕说的一席话,朕都听进去了,这才是真正的百川归海,有容乃大。”

胤珴鼻子里哼出一声,皇帝冷下一张脸来对道,“怎么,你有什么话说?”

胤珴因锦端的事对胤禛心生芥蒂,也顾不得那许多了,嘟囔道,“只不过保举一个官罢了,皇阿玛就是喜欢四哥,借着由头夸他,他怎么都好。”

皇帝道,“那好啊,朕让你保举,你提得出什么人来?”

“要我说了,也不作数。”

“朕让你说。”

胤珴看看几个人,横着脖子说道,“要我说,八哥。”

旁人都被这呆霸王惊出一身冷汗,皇帝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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