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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板几更深-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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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让你说。”
胤珴看看几个人,横着脖子说道,“要我说,八哥。”
旁人都被这呆霸王惊出一身冷汗,皇帝冷笑道,“你倒是拣着跟自己亲近的,他当了抚远大将军,好封你一个小将军。”
胤珴道,“四哥不是拣自己亲近的么?老十四跟他是一家子兄弟呢。”
皇帝怒道,“混账!他们是一家子,你是个野种不成!”之后悟出这话说得不妥,竟把自己也带累骂了,便压下火气,缓转道,“胤禛那是为国举贤,不避其亲。”
胤珴驳道,“皇阿玛到底还是疼四哥,他就是举贤不避亲,到我这儿就是结党营私了。”
有这个活太岁在此,胤禵只觉百般煎熬,想要抽身而退,不想魏珠也受不了胤珴胡言乱语,小心插嘴道,“八阿哥派下人给万岁爷呈送了两只蒙古金雕来,万岁爷领着阿哥爷们赏看赏看?”胤禵暗道不妙,却已无回转之计。皇帝与胤珴打牙犯嘴了半晌,心中对胤禩已有三分怨气,正看到笼中的毙鹰,一时竟如濡湿的柴火,点不起火,却悲从中来,外帐的罗汉床上以手支额闷了半晌,方说道,“好啊,他是嫌我活得长了,是个老不死的。他而今也没什么避讳了,想把我气死了,自然有的是人保他登基,是不是?”
此语惊得众人皆下跪,胤禵偷偷斜睨一眼,发觉胤禛征询似的盯着自己,仿佛知道他了解内情,又似乎是商量怎样劝驾,他收回眼光,思量此刻事关重大,替胤禩辩白是万万不可的,若顺着皇帝的意说几句顺水推舟的话,又是这样的众目睽睽之下,恐怕日后落下落井下石的名声,待皇帝消气后亦不讨好,于是决计闷不吭声,任凭两个兄长收拾残局去。听得胤禛说道,“竖子不足与情,请皇阿玛息怒,无论事出何因,都不值得为此伤及龙体。况且天子自有天佑,岂是毙鹰所能蛊咒的?”胤禛一面说,一面暗暗给魏珠递眼色,欲命他悄悄将旁人引退了去,只怕再出什么差池。
辗转间,胤珴径直争辩起来,“皇阿玛,好端端两只雕
27、六 。。。
怎么就死了,这中间有什么蹊跷也备不住。况且这两个畜生长途跋涉而来,兴许是自己折腾死的,请皇阿玛明察。八哥绝不是欺罔君上、目无尊亲的人。”
胤珴一言,正中皇帝的隐隐忧衷,无非火上浇油,他怒喝道,“你对他倒有十分的忠心,朕成全了你,来人,把这个逆子乱棍逐出,让他亲自给他的主子递送朕的口谕去!”
胤禵眼见胤珴仍无退意,一把将身抱住,“十哥,你是要逼皇阿玛么?”死命将他拖了出去。出得皇帐,胤珴挣脱了胤禵,不容分说冲他挥过拳来,正中心口,打得胤禵倒退几步,“不用你管,八哥倒了,你跟老四且得意去吧!”
不待胤禵分辨,胤珴已自去了。闹了一晚上,胤禵只觉得周身疲惫,心中却是无以复加的轻松,想到自己帐中还藏着一个失魂落魄的胤禟,可见今夜几败俱伤,但凡只有一个赢家,亦是自己,真似那般扶摇直上九万里。他看着胤珴渐行渐远的背影,冷冷道,“十哥,更深露重,你要当心走好。”
28
28、七 。。。
胤礻我奉命传谕旨给胤禩,其实是被硬着头皮押过来。与几个领了差事的御前侍卫一道,快马不过两日,便到了汤泉行在,一行人落马进宫,顾不上歇息,径直拉到胤禩下榻的院子,司仪的太监喊道,“皇十子胤礻我奉诏传皇上口谕,皇八子胤禩听旨。”
胤禩不明就里,恭恭敬敬跪迎旨意,胤礻我一万个不乐意,却也只得依葫芦画瓢,吞吞吐吐地照本宣科起来,“皇上口谕,皇八子胤禩,系辛者库……辛者库贱,贱妇所生,自幼心高阴险。你曾听信道士张明德之言,妄蓄忤逆谋位之志,前数年攀交诸大臣,令其保奏你为太子,朕已绝断其念,不想你仍旧未泯初念,与乱臣贼子结成党羽,密行险奸,谓朕年已老迈,岁月无多,竟至于毫无避讳,诅咒君父,你依仗自己曾为人保举,想朕千秋之后必承继大统?如此歹毒之用心,天理难容。自此朕与胤禩,父子之恩绝矣。钦此。”
胤禩跪在下面,听得那句“辛者库贱妇”,便仿佛当心被咬噬开一个口子,被成千上万的蝼蚁啃噬,掏空了他去,后文亦听不真了。待领旨谢恩的时候,已是四肢发软,头重脚轻了,仪式完毕便被胤礻我一把扶住,“八哥,你还好吧。”
胤禩撑住胤礻我的胳膊站起来,看到这个兄弟的那一刻反倒清醒了许多,他知道这是攸关的一刻,旦夕祸福间最忌方寸大乱,急亦没有用,须得尽量放慢,才容他有功夫去想,去周转。周围满是人,有些是熟识的,有些是陌生的,做这样不讨好的差事,都带着几分讪讪的神色。他受了惩戒,却反倒是这个场面上的主心骨,旁人等着听他的。胤禩说道,“来人,伺候众位上官厢房饮茶歇息去吧。”
余人屏退,他才发觉自己还没有松开胤礻我的胳膊,待到放松了,那臂上已是濡湿的一片。胤礻我已抽干了一般,不知所云地带着哭腔说道,“八哥,八哥……”
胤禩劝道,“别急,你且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胤礻我应承着,被胤禩按到座儿上去,说道,“前儿晚上我去给皇阿玛请安,皇阿玛当着我们几个的面看你送过去的鹰,没成想两只都死在笼子里了。他老人家恼了,就骂开了,我因为替你辨白了几句,被他打了出去,还命我来亲传口谕。”
胤禩叹道,“唉,皇阿玛在气头上,你怎么可以替我说话呢。傻兄弟,这样大的恩情,又让愚兄怎么报偿呢。”
胤礻我道,“八哥,你怎么还说这些个有的没的,这个节骨眼上,该怎么办呢?”
胤禩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急又有什么用呢。”他侧目转思,迅疾理着头绪,“当时可有什么人在场么?”
胤礻我道,“皇上、四哥、老十四、我连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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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子下人。”
“他们可说什么了?”
“老十四是闭了眼一推二六五,四哥倒说了几句,无非是劝解的话。”
胤禩想了想,问道,“老九呢?”
胤礻我啐道,“提起他来我就有气,临来我遣人找他拿主意,他王八脖子一缩,来了个闭门不见,真个指望不上。”
胤禩苦笑道,“还指望什么?这个当口,能不落井下石就是亲兄弟了,他做得对,这时候站出来,只能受连累。老十,听八哥的,这就回吧,此地不宜久留。”
“八哥,我现在还不明白,那两只鹰怎么就死了,莫不是半道上死的?那送来的人就不看看?”
胤禩思量道,“鹰是我让你嫂子直接从京城里送出去的,绝不会是她出了差池。道儿上也大不可能,胡顺没长眼么?可到了坝上就难说了。怪只怪我没有考虑周全,授人以柄。”他兀自踱着步,忽然说道,“莫非这活蹦乱跳的鹰送到坝上,就没一个人见着么?”
胤礻我摇头道,“这倒不晓得,等我回去后去查查。”
胤禩道,“你回去后快去找我府上的胡顺,他奉命走这趟差事,若不知道还好,若是知道什么内中的情由,恐怕命亦危已。”
待胤礻我一行人走后,胤禩迅疾转到书房中,思量间想到几个人的名字,口授命书童执笔书信,草草写了几封,差人送了出去。而后又想起一个人,便唤来悦离。此时扇儿尚在病中,亦知道了原委,情急之下竟呕出一口血来,悦离在旁规劝伺候,听说胤禩找她,亦奔书房来了。一进门,听胤禩撂话道,“收拾收拾,回家去吧。”
悦离一惊,“您说什么?”
胤禩头也不抬,忙着把一封信封缄好,“回你父亲那儿去,你大概也听说了我的事,匆忙间也说不清楚,只是有一件要紧的事,你父亲素来与我亲近,我犯了事,怕他会受到牵累,须得有所准备。我已写好了一封书信,你捎给他。回京以后,暂时不要回我府上了,那是个是非之地。”
她见他如此,只是心痛不忍,小声道,“这个时候,我不想走。”
他没听清,只当自己一口气说出这么一通,唐突了她,便解嘲笑道,“我这样穷途末路的,别吓着你才好。本来带你出来,是想让你见见皇上的,而今怕是也不成了。”
此刻斜阳从门外照进来,她逆光而立,像是整个人沦陷在时光之隅,她觉得这个刹那好长,犹如天荒地老,沧海桑田。他只与她咫尺之遥,却站在她的时光之外,浑然不觉。原来他留她在此,亦是出自别有用心的动机,见皇上,自此他是渔人,她是他的鱼鹰。不怪他做急功近利的虎,怪她要做贪念痴嗔的伥,一切都是愿打愿挨。那一刻她决定忍住定定的心痛,就这么不留只言
28、七 。。。
片语地走了,照单全收就是她的态度。他之于她,就像是骄傲的小孩子舍不得吃亦舍不得放的一块糖。她领了那封信,像一封临危授命的军令。可是临去前还是禁不住说道,“扇儿姨娘刚才呕了血,还嘱咐我不要告诉您。”
他没半分牵挂的样子流露出来,只淡淡应承道,“哦,那让她也回吧,我再多找几个人送你们。”
她仿佛知道,扇儿不是怕他担心牵挂,而是怕不得不面对他的冷漠。
抑或是不忍心,看他流露出这本性难移的冷漠。
扇儿是被搀上车的,轿棚里的一面座儿给卸下来,按上护板,垫了几层被褥,让她歇在里头,悦离陪着,跌跌撞撞上了北京。悦离在车上不发一言,心中无尽的怅惘像头发上篦不开的死结。扇儿连声咳嗽,她怕了,以为她又会咳血。
“我真是个不顶用的人。”扇儿道。
她宽慰道,“不怨你,毕竟出了这么大的事。嬢嬢若是知道了,还不知道会怎么样。你们都是贝勒爷最亲近的人。”
扇儿皱眉道,“福晋?她不会有事的,她不是我这样没出息的人。”
悦离却忽然急了,驳斥道,“别老说自己没出息了,你这样没人把你当回事。你知道你跟福晋最大的不同在哪儿吗?她不像你这么顺从他,这么离不开他。”
扇儿愣了下,继而只是温和地笑着摇头不语。
她亦觉得可笑,这车里坐的皆是他的败将,一个残兵,一个游勇。
车忽然就停了,悦离坐着,往前跄了下,半晌车亦不动,外面响起一【奇】阵喧哗之声,她掀开【书】轿帘张望,赶车的把【网】式眼疾手快,马上推她回去,说道,“姑娘别看,是不干净的东西。”
她反倒更想看看,偷偷掀开侧帘张望了一番,却只看见堵在官道上的车马,围得水泄不通的路人。只听得外面人说道,“真是邪兴,青天白日的官道上,怎么就吊死人了?”“能有什么好事,□要私奔,被恩客放了鸽子呗。”“哈,你倒是会编排。”车架随着堵塞的车流缓缓行进,她果然看见路边几个官差把刀守着一个蒙白布的尸首,尸布盖着人形,只一朵鲜亮浮艳的牡丹花从头顶的青丝间露着,触目惊心,像极了宝琪送她那面象牙缂丝宫扇上的花样子。
扇儿问她状况,她说道,“没什么,一个妓女寻了短见,暴尸街头,倒是蛮可怜。”
正说话间,车把式忽然掀开轿帘,说道,“姑娘,恰遇上府上奔汤泉去的人,福晋有话捎给你。”
胤禩往砚台里加了几匙水,笔却怎么也蘸不匀,灯花噼啪一响,晃花了眼,他叹口气,继续伏案吃力地写着。
女子道,“怎么身边连个伺候的丫头都没有,至于弄得自己这般晚景凄凉么?”
他心中操切,抬头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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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是悦离,有些泄气地问,“你怎么又回来了?”
悦离已是痴痴怔怔的,垂泪说道,“半路上遇见给您捎信的家奴,说我爹摊上攀交阿哥、营私结党的罪名,已被刑部锁拿系狱。”
胤禩惊道,“竟这么快?这下他们恐怕都要被我牵累了。”
她已哭得嗡嗡嘤嘤,“刑部指给我爹的罪证,就是我被您收养的事。”
胤禩失神念道,“半生无成,负累尊亲,是我害了老师。”
悦离拭泪道,“而今我也没有去处了,您若不计较我是个有命无运,连累爹娘的人,就让我留下来吧。”
胤禩兀自切切,“有命无运,有命无运,这话说得倒是好,你应该把它送我。既然你能讲出这样的话来,你我也不失为患难之交了。”
见他伏案,她便上前帮他调砚,问道,“您写的是什么?”
他答道,“上书谢罪。”
“谢罪?没有错为什么要谢罪?蒙受了这不白之冤,连声冤枉都喊不得么?”
他叹道,“你不懂得。”
她把墨锭子撂了,“您的事我不管,可是我父亲如今也在此案之中,您要驳了他辩白的机会吗?”
“你既然知道你父亲被牵累进来,也该想到,他跟弊鹰的事毫无关系吧。皇上要整治我,也跟此无关,弊鹰之事的真相如何根本不重要。只是月盈则亏,水满则溢,这是我的劫数。你父亲而今虽夺官系狱,却不会长久,他是个清白的读书人,皇上敬重他。”
她盯着他问,“那皇上会把您怎么样呢?”
他长叹一声,只是踱过去张望那无尽的天色。
胤禩一直住在汤泉的绮望轩中,庭院修筑在土丘上,从正院进得山门,后院正是下坡向,于是出了第一进正房的明间,第二进是个二层天井四合院,而第一进正房恰是第二进的二层阁楼。第二日悦离仍旧陪着胤禩,已少了许多旁人,显得格外清落。他们在后院的二层廊上走,她忽然从后面挽住他的手臂,他瞥过一眼,亦不推不就,见天井中几个仆役在掘树根,便问了句,仆役们行过礼,冲他说道,是在刨蚁穴。天井中栽了一株古槐,闹了两年白蚁,树干已经快腐蚀光了。他同她看那当院,几个人刨开地面,露出好大一个蚁洞来,时值隆冬,亿万蝼蚁皆在蛰伏中,远远望去花白的一片,被人们拿铁锹铲了,直接填到笸箩里去。
她感到他的胳膊在自己的臂弯中颤抖,便牵挂地问了句,“您还好吧?”
他说道,“这一窝蝼蚁之中,哪个是南柯太守呢?他的梦该醒了吧。”
悦离道,“我想起杜子美那句‘顾惟蝼蚁辈,旦自求其穴’,以前读的时候,总觉得那是俗人的庸碌,往往不屑于此,而今想来,即便是苟且偷生亦是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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