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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板几更深-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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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玉思量道,“也罢,这样避而不见、遮遮掩掩的,倒更显得居心叵测了。”

29

29、八 。。。

宝琪到了汤泉,像钟馗拿着七星宝剑横扫一片魑魅魍魉,秋风扫落叶般收拾了这糊涂阵仗去。刚下车,紧着往里赶,一面问执事的太监赵胜,“什么状况?”

太监小跑步跟着回道,“您可来了,爷打昨儿开始就发热,出汗,头疼,今儿一早起来,竟昏了头,不认人了。”

她一惊,继而问,“太医怎么说的?”

“太医说,舌苔白薄,脉浮紧,营卫不和,许是太阳病,却也不敢担保。”

她嗔道,“这什么意思,到底靠不靠谱?可用药了?”

“也不见什么别的,只用了桂枝汤。”

她斥道,“甭来这些个玄乎套,那些个花架子庸医我见多了,我就问他怎么治,治得好治不好,多久会有起色。他要是没谱,趁早另请高明。”

赵胜为难道,“您不来,我们几个奴才都没脚蟹一般,这荒山野岭,上哪儿找顶用的大夫去?”

她强按火气问道,“奏报皇上不曾?”

“昨儿差人报过一次。今儿还不曾。”

“没用的贼歪喇骨,扛着石磙撵兔子,这个节骨眼还不知轻重缓急!打现在起,爷的状况给我一天三遍地往热河报,总是这么迷瞪着,谁顾你的死活。”待她进了院子,见院内几个园工正填埋刨清的蚁穴,四下摆着杂七杂八的麻绳铁锹等家什,宝琪问道,“这伙人干什么的?”

赵胜答道,“收拾园子的。”

“让他们拣凉快地儿呆着去,也不看看什么时候,由得他们这么叮当五六地造次!”

赵胜回道,“奴才们岂是没眼界的?只是这管园子的庄头说,皇上眼瞅从热河回来,保不齐要在此处下榻,得紧着这几天把活计干完了,否则出了事,谁也担待不起。”

宝琪听了,气不打一处来,骂道,“你个吃里爬外的废物点心,也不掂量掂量,那看园子的是哪个,这屋里头躺的又是哪个?皇上能上他这儿来?他倒是想拿热脸贴着皇上冷屁股,贴得上么?你依着那个拿着鸡毛当令箭的,打量他能赏你个纱帽戴怎的?”

看园子的庄头恰在一旁听了,觉得不忿,走过来说道,“这位福晋奶奶,不是小的逞心,就是眼睛长到屁股上去了,也知道这个院住着八皇子,可能住到这里边来的,哪个不是有根基的?欲到天边更有天,饶是这样见势就倒,奴才的差事还怎么做?收拾这院子是皇上去热河前内务府就安排下的,岂是小人敢随意做主的?”

宝琪看都不看他一眼,拿手绢压着鼻翼,冷笑道,“自己当自己是根葱,谁拿你蘸酱呢!都给我撵出去。”宝琪从北京带着随从的七八个小厮,不容分说将一伙匠人轰了出去。

屋里悦离听了响动,亦急切地奔出来,终于见了亲人一般,“嬢嬢,您来了?”

宝琪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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劈头冷冷问道,“怎么没跟扇儿姨娘一道回府?”

一语敲中她的隐秘,她自然无言以对,不知道说什么才能遮掩得过去,明白如宝琪,说什么都不如不说。

宝琪冷冷斥道,“什么事儿也不用你管,给我老老实实进屋呆着去,一个姑娘家,这么肆意妄为,成何体统?”

她脸憋得通红,缄默着转身回了自己屋,宝琪这才顾上入到二进正房中探望胤禩,帐幔重垂,将屋子掩得结结实实,光线暗弱,像极了他睡到日迟的那个早晨,轻轻在她后面拥住了调笑。这几日,那厚重的膀子一直就卡在她腋窝下头,紧紧箍着她的身体,让她时刻安心。虽然时而会消失,也只如碎叶子遮住日头,只是刹那的光影。她从未想过会如此,她像是观棋烂柯的王质,再相见已是恍如隔世。

她探近他,低声唤道,“爷,爷……”他毫无动静,也没有任何属于人世的神情,明净的一方宽额是如此平展,那烦恼根似的腠理也都铺开了,像一面光亮的镜子,把世界都反射出去,毫不容物,仿佛是看透红尘离乱,羽化而去的一盏寂灭之灯。她说不出的心痛,扳过他的手,俯下头去。赵胜以为她也不堪禁受,急道,“福晋,这当口,您可别……”

她也不知痴痴坐了多久,捻儿端了饭食进来,劝她进些,她说道,“一早在车上已经吃过了。”捻儿道,“这已经是后晌了,眼下要紧的是等太医来开方子下药,不管爷的病是个什么底细,您这么干熬着也于事无补,倒是熬坏了身子,谁知道后边还有什么要紧事情。”

她只觉身子已木得动不得,他的手一直在她手里捂着,此时松开了,他的手指竟微微动了下,捏在她虎口上。她急着看他的面色,见他眼睛微微半睁,两个瞳子却动也不动,焦点也不知散在哪里,比昏着更让人心悸。她轻轻唤他,他眼睛转过来望她,却说不出话。她一时百感交集,嘴唇翕张半晌,手按在心口拣了句最不打紧的,“我是宝琪。”

他恰恰不认得了,她凄惶道,“有我在,没人能欺负你。”

下人报说,“福晋,四爷和九爷来了,太医院的大夫也跟着来了,都在前院等着呢,说待内眷回避了就进来。”

宝琪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意这些个,快让他们进来吧。”

胤禛一进来便看到这个女人,妆容晕化,眉目凄迷,狼狈不堪,宛如惊弓之鸟一般,见到大伯小叔根本没有回避之意,他心下生了几分嫌弃,看不过眼却又不好表露,只得依礼见过,说道,“皇阿玛昨儿个让我差人探看八弟,今儿早起那差人回来禀奏了,皇阿玛知道他病情弥重,甚为关切,嘱我亲来探望,还带了太医院的刘恩济来。”

宝琪还礼谢恩,跟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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禟招呼一声,胤禟本是在官道岔路正与胤禛遇见,宝琪只当他是随胤禛一道来的。胤禟凑近了探看病人,胤禩的眼睛让他想起那对毙鹰临死前散开的瞳,仿佛灵魂已出了窍,带着怨恨的光彩。他不敢细思量,俯身唤道,“八哥,八哥!”

宝琪道,“他不认人了。”

胤禟再召唤几声,果然不见胤禩作答,他无措地看了胤禛一眼,胤禛说道,“还是快请御医诊治吧。”

刘恩济连忙洗手前来,观色察脉,解了内衫,针灸入气海、关元穴,又拿三棱针刺络放血,淤血涓流而出,下人拿纱布接着拭干了,刘恩济低声吩咐了几句,就出来外间写方子,对等候的众人道,“贝勒爷是外感风寒之邪,内遇正气亏虚,才会发热恶风,脉象沉涩。”胤禟问道,“可是伤寒之症?”刘恩济略点点头,“此病最忌用凉药,忌食生冷,不可嗔怒,亦不可劳顿周折,需要静安调养。”胤禛问道,“看他这个样子,到底什么时候会有好转?”刘恩济避讳一般看了眼宝琪,迟疑答道,“还得看贝勒爷的体质强弱,若这几日挨过,也不是不能痊愈。”

众人心下明白,胤禛见宝琪在旁边精神萎顿,劝道,“八弟妹保重,八弟吉人自有天佑。”

宝琪道,“四哥说的是。八阿哥是个心重的人,这次病倒,是急火攻心。想必您也知道皇上责难他的事,他心里委屈,才会这样的。求您在御前说句话,错不在他,那两架鹰是由我打点送到热河的,跟八阿哥全然没有关系。”

胤禛感喟点头,“你放心吧,此事内中有原委,我亦会如实禀奏皇阿玛的。”

胤禟自下一阵寒战,向里张望着,打断道,“八哥像是醒了。”

几个人进去,胤禛坐在床沿儿探身说道,“八弟,皇阿玛派了大夫来给你诊治,你可还认得我?”

胤禩连日进水即吐,唇上的白皮已爆起了,此刻却翕扇着艰难说道,“四哥……”

众人着实意外,胤禛的心冷不丁被撞了下,他重重地答应了一声,看着这个奄奄一息的兄弟,竟觉得喉中酸涩,吃力地咽了一下,“愚兄知道你的心事,你且宽心医治,旁的交与我和九弟打点,我必定在御前代你陈情,否则真是枉做兄弟了。”

胤禛与胤禟连夜奔回热河复命,进了皇帐,皇上正持着一本薄书读得津津有味,头也不抬问道,“回来啦?”

胤禛应承着行礼,偷看皇上拿的并非什么书,而是他几日前亲自书写给儿子们的摹贴,皇上说道,“今儿朕路过皇孙的帐子,见你让他们临摹的这贴子,你的诗写得不错,尤其是这两句,‘千载勋名身外影,百岁荣辱镜中花。’”

胤禛小心对道,“几句上不得台面的打油诗,儿子本应该藏拙,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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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几个不知深浅的竖子,有的时候真不知该怎么教训好,就拿这几句勉励他们,我是当了父亲,越来越聒噪了。”

皇上道,“不,朕觉得你是长大了,朕很高兴,你们终于能体谅做父亲的一片苦心。”

胤禛道,“养儿方知父母恩,这句话说得正是。”

皇上问,“你还抄了唐寅的《一世歌》?”

胤禛道,“是。唐寅之诗往往自嘲自遣,却又不乏警世之语,此境儿臣颇为喜爱。”

皇上道,“好是好,只是遣词用句太寡淡太浅白,又不讲格律,放在词话里还差不多,却成不了大器。”

胤禛道,“唐寅素性狷狂,想必是借此表露他的玩世不恭吧。”

皇上道,“不,他是为了得到更多的润笔,才把一句话的道理写在十句话里。”

胤禛疑惑道,“什么?”

皇上笑道,“你知道这是谁跟朕讲的?你那个四岁的小儿子,弘历。他还跟朕讲,张旭的《肚痛贴》一挥而就,是因为内急。”

胤禛哭不得亦笑不得,额头渗汗,嘟囔道,“这个孽障。”

皇上照着胤禛的摹贴一笔一画写起来,“不,你这个孩子挺聪明的。看他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是个福相,很好,很好。这几年没留意,你们的孩子也都大了,咱们爱新觉罗氏真是后继有人了。”

胤禛觉得在阴晴难辨的天色中迎头拂过一阵和煦的暖风,他心中感到前所未有的顺畅。只是今日一腔悲哀皆为胤禩而来,皇上与他谈笑风生,对胤禩反而避过不问,不知何故,他亦不敢提及。终于听皇上问道,“八阿哥怎么样了?”

胤禛这才答道,“经御医刘恩济诊治,确为伤寒之症。儿臣前往探视时,整个人昏聩不醒,高烧不退,似不大好。”

皇上若无其事道,“是么,这是怎么回事?莫不是巫医信得太多,吃错了药了。”

胤禛一怔,只当他还埋怨胤禩送毙鹰之事,复而说道,“刘恩济说,八阿哥是外感风寒之邪,内中郁结于心,他,许是因为那件心病。”

皇上道,“哦,莫非朕还冤枉他了不成?”

胤禛道,“皇阿玛自然不会冤枉他,只是,有一件事儿子一直想向皇阿玛澄清,请皇阿玛恕儿臣欺罔之过。”

“是什么事?”

“八阿哥的雕送来那天晚上,儿臣亲眼见了,确确实实是活蹦乱跳的。当时天色向晚,儿臣匆匆过去,瞥到一眼。可见此事之中,八阿哥尚有可谅之情。”

“是么,怎么偏偏你看到了?又过了这么久才讲出来?”

胤禛不安地抬头看了一眼,“其实和儿臣一起亲见的还有三阿哥和十四阿哥,是他们亲自打开鹰笼来看的,可不见他们站出来说,儿臣才说的。”

皇上不悦道,“你倒是很仗义,可朕怎么知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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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在党庇八阿哥呢?”“党庇”二字听得胤禛心惊肉跳,继而皇上又说道,“你既然这么关照他,可以撇下护驾的责任去探看他,想必兄弟情笃,不如把他的医药之事也交给你料理好了。”

胤禛推开一扇门,满以为曲径通幽,没料前路已是绝壁悬崖,若不临危勒马,必会死无葬身之地了。他感到自己的身体仿佛化为两层的磨盘,下一半黯然地背过身去,默默地听上一半自我在答话,“昨儿皇阿玛命儿臣差人探看八阿哥,那差人回奏说八阿哥病笃,儿子才亲往查看的,一时忘了轻重缓急,竟疏忽了护驾的责任,实在罪无可恕,请皇阿玛责罚。况且儿臣亦不谙医道,对八阿哥无可料理之处,请皇阿玛见查。”

皇上听他这话,方回转道,“八阿哥如今还在汤泉?”

胤禛道,“是。”

皇上话语间多了几分小心,“汤泉是御驾回京必经之地,备不住八阿哥的身子坏在那里,就不干净了,朕怕有所冲犯,是不是趁他……还好,给他挪动挪动?你们几个兄弟去商量商量吧。”

胤禛觉得自己这恶人是要做定了,便领了命想要退去,又听皇上说道,“你们都是亲王阿哥,身子金贵得很,要思各自保重,出门在外,遇上污秽邪恶之气,就要遮掩躲避,以保无虞。不是朕不近人情,殁在扈从路上的亲贵,也不是一个两个了,况且还有那么多小皇孙。”

胤禛唯喏着退出,坝上的罡风猛烈打在他烧灼的脸上,他暗道好险,差点千年道行一朝丧,幸而见机转舵有惊无险。下人赶上来给他披外衣,他却旁若无人地向那荒原走去,四顾茫茫无所见,心眼却未曾有地登临绝顶,一览无遗。他怨自己如此糊涂,竟去碰那块烫手的山芋。纠结在毙鹰之事上根本毫无意义,也帮不了谁。聪慧如胤禩,想必也已经看透了,说到底,他大事去矣,那微薄的指望犹如这一息尚存的性命,有反倒不如没有。

他不禁嘲笑自己在胤禩病榻前的意气用事,唐突而愚蠢,纵便胤禩是无辜受戮、粉身碎骨,死便是百了,又何必累得送葬人连诛呢?他犯不着,亦于事无补。他想要释然地笑一笑,只是心头积压的一块无名磐石让他笑不出口,进帐的时候他才想起来,那是胤禩对他唤出的一声“四哥”。

宝琪对悦离有几分怨怼,亦有几分体谅,第二日去看她,她和衣坐着,见宝琪来到,以为有什么事,惊得从椅子上弹起来,见宝琪软绵绵坐下,方知无碍,才放下心来。宝琪问道,“吃饭了不曾?”

悦离眼中转泪,答道,“吃过了。”

宝琪斥道,“这个时候收敛点,别嚎丧似的。”

悦离止住道,“您非得要问我这个话,引我想哭。”

宝琪轻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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骂道,“还怪我了,不知好歹的丫头。”

悦离道,“您却说我,您进膳了不曾?我听捻儿姑姑说,您这一天水米没打牙了。”

宝琪道,“那是她瞎说。”

悦离道,“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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