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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板几更深-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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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离拣了旁边的座儿,“还能怎么样,自己给自己找乐呗。嬢嬢可安好?”

34、二 。。。

扇儿口渴,掀开茶碗略吹吹,便急急地喝起来,“福晋倒好,就是忙不开。又没人能做个臂膀。”她又觉得茶还略烫些,于是撂下茶碗,“前儿还问起你来,不知上月送来的糖蒸酥酪吃着合口么。”

悦离挑手指剔着额发,“饶是这般事无巨细,可不就忙不开么。那酥酪倒是软和,只是略甜些。我也不爱吃这些零嘴,往后也不用麻烦送了。只是上回拿过来的那块黄山松烟墨蛮好用的,务必转告嬢嬢再拿一块来。那幅《兰竹》还没摹完,晚些再送回去。”

扇儿戳点道:“进你这屋就是一股子臭墨味儿,还没折腾够。”

悦离一笑,“您可不要有辱斯文。”忽而灯下那两匹花锦,金线忽闪忽闪地,仿佛一条牵住人的线,悦离不由得看了看。扇儿见她侧目,便答道:“福晋在宫中得到的,差我送了来。”

悦离站起来踱过去仔细端详,又用手摸了摸那纹路,一匹草绿的缠枝莲花,一匹银红的瑞草八宝,皆是妩媚秀丽的新锦,崭新得没有一点皱,她的心忽然跳得快了,却仍旧缓缓道:“哪里来的?”

扇儿道,“不是说了嘛,宫中得的。”

她忽然转身驳道,“唬人。这是姑苏的宋锦,宫中这节上却是金陵的云锦,今儿你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必是有我老家的人来了,是不是?”

扇儿见诓她不过,便回转道,“嗨,跟你直说了吧,你看当院立着个后生,是户部李侍郎的大公子,兴许你也知道,你父亲当年与李侍郎相交甚厚,李侍郎而今上了岁寿,光是念旧,手上有个物件,想给你看看。”她招呼浣香拿过书画匣子,打开了,是件旧裱的画轴,她解开系绳,把那画轴放在条案上铺展开了。

悦离迎光一看,只是半对残联,书曰“道缘禅境冰壶月”,行楷成文,字迹隽永。她不由得一愣,仿佛着了道,目光渐渐沉下去,这笔触太圆融淡然,不容她抓住一丝感慨的痕迹,细想想,反倒更觉伤心。

扇儿忽在耳边说道:“认得吧?”

她一下回过神来,“哪儿来的?”

扇儿伸手在她膀子上一拂,含笑道,“这是你父亲早年赠给李侍郎的,说来也巧,恰恰是你进王府那一年。听李公子说,两个人有一次下棋赌东道,他父亲赢了,要讨你父亲的墨宝,你父亲不服气,就只许他这半对联子,邀他日后再战,谁知道就赶上你祖父殁了,你父亲急着回姑苏奔丧了,就没了下文。以后这些年往来匆忙,也都来不及提起这回事,现而今守着这半片对子,总觉得是个缺憾,想央求你,把下联舍给他罢了。”

悦离摩挲着裱轴上的绫子布,小声地吁出口气,那样轻,灯苗却跟着摇曳了下,“他让你来的?”

扇儿一愣,忽然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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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马上说,“不,我这回可是背着王爷,他不知道的。”

悦离仍旧垂着眼,干脆说道:“姨娘什么时候也被人买转了?”

扇儿驳道:“你说到哪里去了,是那位李公子辗转托人央烦我,几次三番地,他父亲刚被皇上查了亏空,家也抄了,唉,真是流年不利,难为他一片孝心,否则我岂能应下?”

悦离踱到门口去,恰从门缝望见月白长衫的公子立在当院看月亮,院中落了一地的梧桐花,有种馨香怡人的气味,月色中唯有他那袭瘦削长衫与落花亮白亮白的,那些残花倒像是从他身上摇落的一样,夜风一吹,倒有几分像她父亲那个“清”字。她忍不住细细打量起那幅字,漫不经心地对道:“想必姨娘亦是念在,户部李煦与廉亲王私交甚厚,不忍驳了他。”

扇儿被驳得无话可接,坐回去,手掌拍着大腿,干脆道,“随姑娘怎么想,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把话儿递到了,怎么做由姑娘去。”

悦离将字幅捧起又放下,字她是不舍的,但沾上了允禩的边,她便怨怼,便提声答道:“姨娘有求于我,我岂有不依的?只是我父亲的文墨留在我这里的本就不多,我更是没有见过那后半个对子。我父亲是任气不拘的性子,素日里那些字画,随手写了送了人的,不知有多少,兴许后半联是压根没有的,也未可知。更说句冒犯的话,家父去世后,文墨一时洛阳纸贵,那些粗仿精仿的赝品我也是见过的,这幅若计较起来,也未必是真的。”说罢,便小心将字幅卷回去,收进匣中。

扇儿凝视了她片刻,只得叹气道:“既然如此,只恨他没缘,就这么着吧。”说罢命丫头凝雪捧匣出去交给后生。

两个人就在这间屋里静默着,仿佛沉湎在不同的时光之隅的两个人。扇儿忽然开口道,“其实我不愿见你怨他,可我宁肯你怨他,也不愿你自己难为自己。”

悦离凄然一笑,“姨娘放心,我是死过一回的人,没什么想不开的。”

“早说你跟我回府里吧,这么多年了谁还计较,你又不高兴。”

“我想回姑苏,他决计不肯放;可若要让我回府,我也不肯。更何况眼下……”她不想再说下去,这样下世的光景,她看得明白,更不愿引火烧身。天地以万物为刍狗,更何况她小小的一个孤女子。

凝雪到门外回了话,复又进来,却捧回匣子,说道:“外面的公子已经去了,他说既然寻不到下联,这上联还是物归原主的好。”

悦离简单应了,凝雪又说道,“姑娘,您不出去不晓得,这夜深人静的,门板都不隔音,想是方才您跟邱格格的话,他全听见了。”

悦离又打开木匣,只顾想看看这幅字,顺口答道:“听去就听去吧,我又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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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诓他。”

紫禁城挨了一场秋雨,绿树红墙愈发褪成干枯的秋色,宫墙被雨水浸得发白,又被凉风吹干了,晰出层层叠叠黄褐色的屋漏痕,像是前朝嵌入墙壁的惊天大密,原本贵如金箔,经年过去,成了草纸。

唯一青生的是胤禛的龙靴,素底皂面,云锦镶龙,踏在干戈寥落的枯燥间,让这旧世界受宠若惊。永和宫换了入秋的夹布帘子,寿字墩兰绫子布,他横竖看不顺眼的墨兰颜色,遥遥地在秋风中微动,像在挑衅。领头的小太监立在门口高声报了,永和宫的小胖子永春却率先掀帘子跑出来,带着煞风景的表情跪道,“奴才给万岁爷请安,奴才替皇太后、十四爷、十四福晋恭迎万岁爷的驾。”

胤禛不经意地居然也做了跟永春同样的一个蹙眉的动作,额角抽动一下,青筋忽然挑起来。他应了声,还是埋头进去了。屋里那两个人从凳子上立起来,胤禛并不照他们看,径直给坐在正手的母亲请安,端端正正跪下去,大声道:“皇额娘万寿金安。”太后早已说了声“勉了”,甚至还略微抬了抬手,他只佯作不顾。行罢请安礼,他才朝允禵夫妇瞥过一眼,仿佛一只狩猎的鹰,把自己雕饰得无懈可击,再警觉地捕捉对手的死穴。

明堂中那温情软语的空气还没散尽,仍在他们的嘴角挂着,像钻洞的狐狸来不及藏进去的尾巴。他们背着他,可说的都是他,怨诽、嘲笑,甚至诅咒。他发觉允禵手腕上戴着太后从前的佛珠,他更不是滋味,他们怎么都是一家人,有他当敌人,他们共同进退,就更像一家人。

允禵梗着脖子,露出一副不甘的迟疑,燕燕偷偷拽了拽他的袖子,拉他跪下见礼。胤禛浅浅应过一声,就当过了。两相落座,又是一番尴尬的沉默。胤禛解围地一笑,“不知你们两口子在这儿,不然把你们嫂子也叫来,一家子岂不就凑齐了。”

旁人无话,燕燕恰有些咽痒的毛病,止不住咳出声,只得陪笑道,“皇上折杀我们了,您跟皇后娘娘日理万机,如有恩诏,臣等自然是日夜以待召见,岂敢让圣上俯就。”说罢,她硬是挤出笑,因为旁观的二人都木木的。

胤禛转对太后道,“皇额娘身体可好?”

太后一门心思给自己安指甲套,没抛过一个回应的目光,不咸不淡地说,“好不好,坏不坏,劳烦皇上惦记。自打圣祖爷驾崩,我就已经半截入土,这剩下的半条命,看着你们兄弟好也就罢了,而今,好歹也就留着空壳子为喘口气吧。”

胤禛的无明业崩崩地往脑门上冲,甚至在他即位的时候,还从没有意识到过,他那永远在先皇面前低眉顺眼的母亲也会成为自己一个障碍,他的阻力像一个强悍的帝国,不仅有手足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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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朋党朝臣、祖制积弊,甚至还包括他的亲妈,真有些妇孺皆兵众叛亲离的意思,可惟独老太后让他有种孩子样的委屈,他又无可奈何,投鼠忌器,母后就像是自己的一个胎记,他虐待她就如同剜肉补疮。他压着怒气,声音却有些抖,“皇额娘这话是在苛责儿子么?儿臣即位后,哪件事不是按照祖制,尊奉太后为上?儿子登基,母后受贺受礼,上太后尊号,铸册宝、御仪仗、移居宁寿宫,额娘都辞谢推诿,儿子说过一个不字?哪怕圣祖驾崩,额娘偏生要以死相殉,朕都……”他沉住了气,回转道,“末了末了,也罢,孩儿不孝,不能照顾好额娘,上有负皇考之托,下不能垂范天下万民,此刻这光景,恐怕就算死了,也没脸见先皇。额娘不愿意给儿子面子,儿子再无话可说,那就看在天下社稷的面上,保重贵体吧。”

胤禛话说半截,却还是引得允禵冷笑,“皇上这话,臣弟就听不明白了。把太后的冠冕给额娘戴上,给她铸个金册银册,就算真孝顺了?她不想接受,您就说她不识大体,可您怎么不先想想,她为什么不愿意受,她为什么不顺心!”

胤禛固然气太后被老儿子哄了,却更看轻了允禵的混账登不上台面,不由得拿出皇帝与兄长的威严教训起来,“就凭你也配挑朕的理!你想想自己就没有一点儿错了?那我就跟你说说,若不是你见天在额娘面前搬弄是非,说朕怎么挤兑压制你,能不惹得额娘因为担心兄弟阋墙而心重吗?”

允禵觉得自己有理有屈,不由得跳起了眉毛,像个“之”子的波磔,“你问问额娘,我跟她说过半个字不成?人在做,天在看!是非公断自在人心,岂是几寸的烂舌头那么容易搬弄的?额娘命不好,生了我这么个废物儿子,别说出人头地让她脸上荣光,恐怕连苟活度日、膝下尽孝都不能够了,岂不要她替我担惊受怕……”

胤禛知道根本是允禵觉得不公,就此吵下去没有意义,且于自己是不便言说的,于是转了话锋,“说来归去,你是觉得自己有理,却不提朕前番革了你的爵位之前,你在圣祖灵前是何等嚣张造次目无君父,你尽管撒泼耍混去,我且看你怎么做,天又怎么看。”

允禵见胤禛不肯接招,更以为他自觉理亏,索性抱着杀身成仁的念头了,“我性子直,按情理说话。学不会耍混撒泼,更学不会阿谀逢迎委曲求全,皇上不爱听,就请赐臣一死,反正正八经的前程都被人欺了去,何惜贱命一条!”

胤禛终于怒不可遏了,他眉毛挑起来也是一个波磔,“什么正八经的前程,当着额娘跟你媳妇,你只管直说,只怕就算朕不究你欺君之罪,你也没这个脸说出来!朕自视才德浅薄,却也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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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个量狭气短输不起的混蛋强些个,什么东西!成,你不是要死吗,我……朕现在就让你死去,你死了去地下问问圣祖爷,他到底把大位传给谁!”

太后忽然立起来,把手中的茶碗狠狠砸下去,眉梢一挑,那波磔却是跟两个儿子一样。她哭道,“皇上让他死,索性也给我一个痛快吧!”说罢,头便冲着柱子抢过来,宫娥太监忙拥过来护住,允禵亦要冲过来维护,碰着胤禛冰冷如刃的眼光,竟然被镇住了,燕燕死死拖住他的手臂,拉他出永和宫去了。

二人与随从匆匆然逃难一般,从永和宫转夹道奔东华门外的轿棚马车,允禵冲犯了胤禛反倒高兴,拉起燕燕越走越快,秋雨初收,越发地清寒侵骨,那宫墙上的屋漏痕有种恍如隔世的温暖,像胡琴那余味悠长的收音,仿佛年少轻狂的康熙朝还没有过去。

忽而允禵的手臂重重一沉,燕燕的花盆底打了个擦,结实地崴下去。允禵自觉唐突,俯身问了句“还好吧?”燕燕扭到脚踝,竭力忍着痛,却止不住地哼唧,对道:“不碍事的,让云泥雨脚她们两个搀我就好了”。允禵恰在兴头上,顽皮笑了下,将她打横抱起来,朝东华门走去。燕燕急了,挣扎说道:“快放我下来,这成什么体统。”

允禵乐得不以为意,并不听她的,“怕什么!”

燕燕挣脱不开,看见往来宫人都低头讪笑、佯作不知,便不好发作,垂头低声道:“十四爷,求您了,刚闯了大祸,可不作兴这样张扬。皇上知道了更了不得。您听我的,出了这宫门,随你怎样胡闹去。”

允禵偏头看她娇娇羞羞的样子,觉得她面飞桃红,愈发可爱,不禁笑道,“什么事都依你,这件非得依我。你管旁人做什么,礼法岂为吾辈所设,我今儿偏要做做醉卧美妇之侧的阮嗣宗。”

燕燕立马打趣道:“你做阮嗣宗,这里可没有好嫂子让你别过呢。”

允禵像被针刺了下,心下有些不痛快燕燕的牙尖嘴利,只顾闷声抱着她走过去,又听得燕燕说:“我的爷,您就好歹服个软吧,他是皇上,翻手间生杀予夺,咱们还能如何,您纵便是有天大的委屈,也将就忍耐些。这古往今来,不公道的事多了,哪儿有那么多讲理的地方,可见狂狷不羁也不见得合乎天道,只不过让这天地间多几个冤死鬼罢了。再说,就但是为了额娘,也别再顶撞下去了。”

允禵顿时觉得不痛快,松手放了她,自顾往前走几步,又停下道:“你这叫什么话,怪不得方才会讲些讨好他的话,事情到这个地步,我是无所谓一条烂命的,你惜命,我回去一纸休书就干净,你想上哪儿上哪儿,绝不连累你。”他看着惊诧的燕燕,轻松甩出一句,“八嫂就不像你,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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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性命只顾护住自己的男人就是了。”

燕燕一向随和,不想最后这句轻描淡写却彻底激怒了她,她颤抖着讲话,脸色也白了三分,“你既然如此不知好歹,只当我一片真心白瞎了!我跟了你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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