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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城三部曲-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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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底,电视新闻,报纸和网络上连篇累牍的,都是关于雪灾的报道,我也只当那是新闻而已,学校里刚刚考完期末考试,放寒假之前有很多事情是我必须忙的。

我就是在这个时候接到郑南音的电话的,她打到了我的办公室。

“哥,是我。”我的面前摊了一堆成绩表,我丝毫没有觉察出她声音里那种一样的平静。

“南音,应该已经放假了吧,是明天还是后天?”

她说:“已经放假了,不过,哥,我现在在广州。”

这就是我的小妹在今年年初,漫天大雪里创造的奇迹了,她像孟姜女一样千里寻夫,在白云机场取消大部分航班的前一天安然抵达,然后,她就非常顺利的被雪灾困在了广州,她还不如孟姜女,因为她要寻的,是一个已经一年多都不再有消息的钱男友,她认为她应该亲自动手,把苏远智从端木芳手里抢回来,然后,她就这么做了。

我当然知道,这一年以来,她从来都没有忘记他。但是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触动了她,让她决定在一个最危险、最不合适的时候来一场这样的壮举。

“郑南音你活得不耐烦了——”我咬牙切齿,不断的抽着冷气,“你现在在哪里?”

“我们在火车站。”听她的声音我能想到她喜笑颜开的表情,我当然没有忽略,她说“我们”于是我知道她成功了,我的小妹总是被上天眷顾着的。

“等一下,”我突然想起了什么,“你上个礼拜跟我借了三千块钱,说是要买新手机,该不会………”

“没错,哥,”她说,“我现在后悔了,我应该多借一点,跟你说我想买新的笔记本什么的,因为我现在也不知道我会被困在这里多久,完全不知道火车什么时候会开,真糟糕。”

在广州的几天里,究竟发生过什么,她不肯告诉我,总之,那个叫苏远智的男孩子终于彻底的输给了她不要命的热情,她掉进黄河也不回头的蛮干,以及影藏在这莽撞激情后面的小阴谋。

我真的小看了南音。

他们抵达龙城的时候,比火车票上写着的抵达日期,整整晚了八天,对然南音遭受了三叔三婶的一通狂轰滥炸以及过年期间不准自由行动的惩罚。但是我们大家还算是度过了一个愉快的春节。

寒假即将结束的某天中午,南音非常认真的说,她要请我吃饭。

我自然是料到了苏远智也在场的。

南音特别殷勤的帮我倒上了啤酒:“哥,今天是苏远智的二十二岁生日。”

“那很好啊。”我漫不经心的看了苏远智一眼。他非常自觉地向我举起了他的杯子。

“哥,是二十二岁生日。”南音用力的重复着这个年龄,令我大感不解。

“算了。”她用力的甩了甩头,这个时候苏远智抢先一步说:“郑老师,我和南音,今天结婚了。”

南音恰到好处的补充了一句:“哥哥,男生只要到了二十二岁,女生满了二十岁的话,现在在校大学生也是可以结婚的。”

我还能说什么?我当时有个错觉,以为我的眼珠子一定从眼眶里弹了出来掉进面前的啤酒杯,但是当我发现我还能清晰的看到南音递过来的那本“中华人民共和国结婚证”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不过是错觉而已。

我恢复语言能力以后,说出来的第一句话非常卑鄙,我说:“南音,你绝对不能告诉三叔三婶,我比他们知道得早。”

“放心。”她仍然嬉皮笑脸。

若你真的完全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接受现实未尝不是好的。

那应该是我这辈子最漫长的一顿午餐,看着眼前的郑南音和苏远智,不知道为什么,耳朵似乎总是不能立刻捕捉到他们的谈话,脑子里最清晰的都是南音小时候的事情。

有一次我故意躲起来吓唬她。她果然上了当,站在正午的太阳里哇哇大哭,南音小的时候哭起来很可怕,像是身上装了个负责哭的开关,开关一旦开启了如果没有人去帮她从“ON”调成“OFF”,她是不会停的,她一边哭,一边执着的寻找我,“哥哥,哥哥——”路过一个垃圾箱的时候,她极为不放心的踮起脚尖往里面看了看,似乎认为我会呆在里面。

现在她就坐在我的对面,变成一个明眸皓齿、亭亭玉立的——小新娘。只是有什么东西在微妙的变化着,我记得那个时候,在学校里看到她和苏远智并肩行走的样子总是让我火冒三丈。因为南音那个时候的表情根本不像是在走路而像是准备跳火坑,可是现在,当她真的义无反顾的跳进了人生最大的火坑的时候,她脸上的神色反倒坦然,坦然,并且平淡。

苏远智的变化也很大,我自然是永远忘不了当初他那副被自我膨胀支撑起来的从容不迫。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着实令人不齿,可现在,我不知道这一年半里他经历了什么,一定是经历了一些东西的——至少经历了闪电结婚,他说话的方式,看人的眼神,包括全身上下倒是没了那份人工气息非常浓的淡然,卸去了那层伪装后我才知道,他在很多时候都是腼腆的。不是特别善于言辞,反倒多了些可爱之处。

然后他们不经意间对看一眼,相视一笑。

在这个年节的气氛还没散尽的餐馆里,眼前这个私定终身的南音,让我莫名其妙的有些悲凉,南音,你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你拼尽了最好的年华里最干净的勇气,你像普罗米修斯那样从你自己生命最深处偷来了只要一点点就可以燎原的激情,你认为你用它们做了一件值得的事情,但是你想听真话吗?你搭上的这些最珍贵的东西,把你和你的男人变成了一对最平凡的饮食男女。

话说回来,最珍贵的力量其实只能用来浪费,你不是浪费在这件事情伤,就是浪费在那件事情上。

算了,我不准备告诉你这个,你终有一天会发现的,生命的名字叫做徒劳,你越晚知道这个,越好。

白灼虾上来的时候,南音欢呼着夹起了第一只,拿掉虾头的时候,我注意他有点微微的迟疑,她不喜欢吃虾头,过去她总是习惯性的把虾头交给我这个尽责的垃圾桶,现在她犹豫了,片刻之后终于下定了决心,把这个红彤彤的虾头端正的丢进了苏远智的盘子里,脸色微微一红。

“她从小就不喜欢虾头。”我替她解释着,心理面深深地一颤。

跟着我端起了面前的杯子,对苏远智说:“你要对她好。”

苏远智有点慌乱,但是他依然接招了。他语气很坚定的说:“当然。”

就在这个时候我接到了郑东霓的电话:“你们赶紧回家吧。”她语气紧张,“三叔三婶他们都在医院,陈嫣,陈嫣她已经进产房了。”

苏远智留在餐馆里买单,我拉着南音的手,跳上了我们看见的一辆橙色的公车。

“哥哥。”她兴奋的说,“你说郑北北是弟弟,还是妹妹?”

“我押妹妹。”我微笑。

“那我押弟弟。”南音很坚决,“我想要个小弟弟,我才不要妹妹呢!你想,现在我是郑成功的小姨,可是如果郑北北是个妹妹的话,我就不是小姨了,就荣升成了大姨——还大姨妈呢,这么难听。”

我笑着揉她的头发,幸灾乐祸的说:“等着瞧好了,你爸你妈会杀了你。”

她脖子一梗,佯装英雄好汉。

“你们俩的以后,你是怎么打算的?”

“我不知道,反正大学毕业后我就要跟他待在一起,我也不知道我们会去哪里,不过哥哥,”她不放心的看着我,“不管我走到什么地方,你都会在家里等着我的,只要我回家,我就能够找到你的,对吧?”

“当然。”

“那样就好了。”她心满意足的深呼吸。

“可是我还是很想知道,你为什么突然想要把他重新追回来?”

她答非所问:“因为那个时候我总是问自己,如果我哥哥处在我的位置上,他会怎么做?我觉得你会像我这么做的。”

“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一个二百五么?”我惊讶。

“你怎么那么笨啊!”南音瞪圆了眼睛,“我的意思是说,如果你是我,就算是背叛了你的人,你也还是会一直喜欢的,既然还是会喜欢,那为什么不让他回来呢?你一定要我讲得这么肉麻么?”

就在这个时候,我的手机又开始不知疲倦的唱歌。郑东霓的声音在另一头兴奋的告诉我,郑北北终于正式来到了这个世界,我们四个人,东西南北,总算是凑齐了。

其实,那不算重要,我只不过是突然想起来,我第一次看见南音时候的场景,那时候我六岁,南音——不到十天,我无比好奇,无比欣喜的站在小小的摇篮前面看着这个奇怪的小秃瓢儿,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这个就是“妹妹”。在我看来她就和一只稀罕的小动物没有区别,我伸出手指,扫扫她的脸蛋,她小小的鼻翼有些不满的微微翕动了一下,可是眼睛依然是紧闭着的。那时候我开心得大气都不敢出。“南音——”我学着大人们那样叫她,我只是想逗她笑一笑,我那时候不知道她根本听不懂我说话,也不知道不到十天的她还不会笑。

我怀着和六岁那年一摸一样的欣喜,想象着郑北北的笑容,想象着整个地球随着郑北北的笑容而绽放,蔚蓝的海洋在天空中冲刷流淌,所以白云,才能自由的改变形状。

你问我郑北北究竟是弟弟还是妹妹——不行,南音不让我说。

——(完结)

第二部:《东霓》

第一章 你好,雪碧

手机响起来的时候,我正好督见了公路边那个沉默的“70”,于是我发现,我开到了100迈。跟着我就知道,一定是西决打来的。很奇怪,每到我犯诸如此类的小错时,比如超速,比如随地丢烟头,比如看着我儿子干净的眼睛诅咒他爸爸出车祸终身残疾,——在这样的瞬间,如果电话响了,十有八九是西决。我真不明白这种事情是怎么发生的,他又不是老天爷,为什么他的声音总能如此准时地驾到,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我就像是个根本没来得及偷看什么却逃不脱“作弊”罪名的倒霉孩子。

“快到了么?”他语气里总是有种叫人妒忌的闲散。

“还早。我已经很赶了,不过还得三个小时才能到。”我刻意强调了我在很努力地赶路,觉得这样似乎可以给刚刚超速一个很合理的解释。然后我又在心里长叹一声,嘲笑自己,心虚什么,弄得好像我真的怕他。果然,他紧接着说:“当心点,别再超速被拍下来,我可不再去替你交罚单。”

“少罗嗦。”我咬咬嘴唇。这时候我听见手机里面一声轻轻的响,我知道他又按下了打火机,于是我说呢:“连我都戒了,你还执迷不悟,抽吧,总有一天得肺癌。”算是报复一下他的料事如神。

他轻轻地笑:“等你接到人再回来天就黑了,你为什么不早点动身。”

我就知道她会问这个,我说:“我也想早上就出发的。可是今天上午郑成功那个小家伙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哭。折腾到快中午——”

他打断我:“郑东霓,你少撒一点谎会死啊。”然后我听见他深呼吸的声音,“我刚才才放下家里的电话,三婶说你一大早就把郑成功送去了。”

“少揭穿我几次,你会死啊。我是凡人么?”我终于忍无可忍了,“我的确是中午才动身的,因为我上午去找江薏了。人家刚刚离婚心情不好,我就多陪她在商场转了转,我还顺便给北北买了条裙子呢,怎么样,不信你就去问江薏——”我又不是不知道他的死穴在哪里。

“我不跟你闲扯,就这样,你专心开车。接到人了以后给我发短信。”他的声音明显地闷了下来,没了兴致。每一次在我想要打击他的时候,提江薏,总是没错。”

“等一下。”我欲言又止。

“好。”他简短地说。

“我有点怕。”我终于坦白承认,“我一路上都在想,我应该让你陪我来。怎么办西决,我越来越紧张。”我轻轻呼吸着,冷笑一声,“真没出息。整个上午都在磨蹭,一直拖到非走不可的时候我才逼着自己起程。我——”

“活该。”他打断我,“我问了你二十遍,是你说你要自己去。”

“那是因为我没想好,见面了她该怎么称呼,多尴尬。”

“就因为这种小事?”他笑,“女人真是蠢。”

“滚。”

“没什么可怕的。”他总是一副笃定的样子,“不知道该跟她说什么,就什么也别说。等你们熟了,自然就会好。”

“行。就照你说的办。好了,挂了吧。”

“你先挂。”他声音很轻。

手机屏幕上面那道小小的蓝光微弱地灭掉了。我把车窗按下来一部分,晃了晃面前白色的万宝路的盒子,还剩下不多的几支。是我两个月前下决心戒掉的那天剩下来的。就像求签那样,随着晃动,发出闷闷的类似拍打的声音。有一支渐渐伸长了出来,我俯下脸,衔住它,轻轻地,害怕它弄乱我的口红。不怪我,上天要我点燃它的。不由自主地,悄悄微笑一下,就好像小的时候,自己和自己玩游戏那样。其实我是没有什么资格嘲笑西决会得肺癌的。不过还好,这一幕他没有看见。

我要去的地方名字叫做阳城。也是个古城,有很长的历史,很少的人,位于一个紧挨着龙城的省份。这样长久地在高速公路上面走,人是很容易犯困的,前面是路,后面也是路,就在这种无所谓起点和终点的路上打个盹太太自然了,反正打盹儿的那一瞬间的睡梦和这条漫长的路比起来,无非是沧海一粟。很多车祸当然也就这么酿成,沧海一粟的恍惚中,生命就结束在神明的俯视下。其实要是自己可以选择的话,我宁愿这么死。挺好的。

可惜我眼下还不能死。我去阳城有很重要的事情。

收费站离我越来越近。鲜红的条幅上面说,阳城的人民提醒我要注意安全行车。我索性不去想过一会儿到底要怎么应付了。反正,再怎么难捱都还是会过去的。就像那个时候考大学,心里再怕,再恐怖,也还不就是应付那么两个小时,铃声一响,考卷一交,无论如何,两个小时而已,天反正不会塌下来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非常想给郑南音打个电话。我想听听她的声音,好像任何事情到了她那里都可以被说笑着解决,一切都是元气十足的,都是光明磊落的。

可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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