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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盆记-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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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你看看这地方,池塘亭台,水色天光的。可是如果我没记错,三年前,这里还是一片窑厂,就是在这儿,你制造塌方压死了十几个奴工,我不信你三年来每天晚上睡得好觉,我不信你从来不做噩梦,我不信那些冤魂没找过你。”

“老马,别把天灾说成人祸。那些工人也不是啥奴工,他们死了我也很难过,这就是命,没办法,老天定的。”赵大指指头上。

“要是有老天,早一个雷劈死你了!”马海伟说,“你这种人,到现在还没遭报应,就是没有老天的明证。”

赵大嘿嘿一笑道:“你何必老盯着我这么一个诚实守法的商人呢。你看看我这双手,除了老茧就是死皮,我也是窑工出身,也是挖土啃泥,一滴汗珠子摔八瓣挣的辛苦钱,才有了今天的生活。这个时代好啊,真好啊,好就好在给每一个勤劳的、有头脑的人成功的机会。要我说啊,你得调整调整心态,不能老仇富,不能老觉得有钱人都有罪。”

“别扯了!”马海伟轻蔑地骂道,“你的那些钱,一分钱钢镚上都是两面血,现在怎么着,开始忙着洗白自己了?把沾满鲜血的手洗干净了,衣裳一换,窑厂一拆,站在白骨堆上开始讲致富经和成功学了——你在那入口立了个牌坊,就当大家不知道你曾经是个婊子了?”

赵大的目光“噌”地一亮,仿佛拔出了两把雪亮的尖刀!然而手中的钓竿一颤,他不得不把“刀”收了回去,一阵手忙脚乱之后,一尾“噼啪”乱跳的大鱼被他从池塘钓上了岸。他握住大鱼的鳃部,将钓钩狠狠一拽,豁开的鱼嘴立刻涌出了鲜血:“妈的,撕烂你这张臭嘴!”

马海伟勃然大怒要上前打赵大,被晋武一把推开,楚天瑛也拉住他低声说:“老马,咱们今天不是来打架的。”

马海伟咽了口唾沬,指着赵大说:“别急,出水才看两腿泥呢!”顺道儿把晋武也指了一指,转身就走。

还没走出五步,就听身后“嗖——啪”的一声响,然后是赵大的怪叫!

一回头,只见离赵大不到半米的亭柱上插着一根弩矢,尾杆还在轻轻顫动!

“杀人了,杀人了!”赵大满脸惊恐地倒在地上,狂蹬着双腿,像真的中箭一样挣扎着。

晋武顺着弩矢的来路一看,指着简易房后面的土坡大喊:“那里!人在那里!”

葛友像猎犬般追了过去,晋武和楚天瑛也朝那穿着休闲装的人跑去,可是由于距离太远,眼看着那人翻过土坡不见了身影。

当他们穿过大池塘后面的小门,登上土坡的顶端时,却发现穿休闲装的人已经被摁倒在了地上,由于挣扎得太猛,啃了一嘴的土。而制伏他的人,竟是一个身形痩弱的年轻女子。

楚天瑛认得这女子,就是那天缉毒行动中用推理找出了‘第二窝点’和藏毒位置的见习警察田颖。

再看被田颖制伏的人,也见过,当林凤冲带队离开渔阳县时,在大桥上,这人曾经向林凤冲和晋武问过路——当时坐在车里的他,都看见了。

晋武上前抓起那人的头发一拔,狞笑道:“小崽子,原来是你啊!”

这时,赵大也过来了,见了田颖,不由得一愣道:“你怎么在这儿?”

田颖面无表情道:“来找你有点事,赶巧就堵住这小子了。”

赵大盯着“休闲装”看了看问道:“我不认识你,你为什么要杀我?”

“休闲装”不说话,满眼都是仇恨的怒火。

“甭问了,带到局子里让他吃吃苦头。”晋武铐上“休闲装”,推着他走,“杀人未遂,少说也要判你个十年八年!”

“休闲装”突然大骂起来:“赵大,你个千刀万剐的王八蛋,你还记得翟运吗?”

赵大打了个哆嗦,刹那间脸色变得异常难看,眼珠子像被逼到墙角的耗子一样骨碌乱转,目光里满是恐惧。

很久,他抬起头,不敢正视“休闲装”,低声问道:“你是翟运的什么人?”

“我是他的儿子翟朗,你和李树三杀了我爸,把他烧成骨灰,做成乌盆,我今天给他报仇来了!”

晋武一搡他道:“少他妈扯淡!走,有什么话咱们公安局说去!”

“放了他。”

晋武瞪圆了眼睛。

赵大重复了一遍道:“放了他!”

晋武悻悻地给翟朗打开手铐,翟朗看也不看赵大一眼,大步流星地离去了。

“这人是个精神病患者,满嘴疯话,不值得计较。”赵大不知是在对众人说,还是在宽慰自己,“老皮,你代我送一下老马他们吧!”

马海伟和楚天瑛对视一眼,跟着皮亨通离开了大池塘。

赵大低下头,从地上捡起翟朗丢下的一个挎包和一张弩,看了又看,突然狠狠地喘了几口粗气,低声对葛友说:“把树三给我找来,就说有十万火急的事,快!”

第八章谋杀

“尝尝,尝尝,咱们县的库鱼远近闻名,那可不是一般的好吃啊!”皮亨通用筷子撕下一块鱼肉放到马海伟面前的小碟里,随着升腾的热气,鱼皮上的孜然、辣椒伴随着鱼肉的香气一起蹿进鼻孔,馋得马海伟的口水差点流下来。

此时此刻,他们正坐在大堤上的一家小饭馆外面用餐,折叠桌、小木椅、乡村土菜和烤库鱼,脚下萦绕着烂漫的野草,眺望远处,便见渔阳水库一片苍茫,仿佛将彼岸的世界淹没在无边无际的惆怅里。

“老马,咱们走一个?”皮亨通端着盛满啤酒的玻璃杯说。

马海伟笑着举杯和他一碰,一饮而尽。

“楚兄,您也赏光喝一杯?”皮亨通说。楚天瑛端起酒杯,他注意到皮亨通用杯沿磕了一下自己酒杯的中腰。

“老皮,一晃三年不见啦,你个货咋还跟着赵大那王八蛋混呢?”马海伟夹了块鱼塞进嘴里,边吃边问。

皮亨通苦笑道:“混碗饭吃呗,现在不少记者,其实就是个托儿,不然靠我那点死工资,都不够给娃娃学校的老师上供的。”

“这年头,男人靠托,女人靠脱,没啥害臊的,只要别沾上人命就行。”马海伟三句不离正题,“三年过去了,你给我撂个明白话,当初那场塌方是不是赵大人为制造的?”

皮亨通看了一眼楚天瑛,说:“谁知道呢,都过去了,团结一致向前看嘛。有吃,有喝,管那些陈年烂谷子做什么呢,除了闹心,没用。”

“老皮,我死看不上你这个尿性!”马海伟指着他的鼻子说,“当年你就这熊色的样子,什么得饶人处且饶人,什么高抬贵手,屁话跟我放了一箩筐!不说那些螅诺拇识钇鹇氲模切┍慌赖呐ぃ阄乙谎擦街谎劬σ徽抛欤灿欣凑舛钥庥愕娜ɡ旧端懒肆鲂彰济涣粝拢钭乓膊皇俏烁鹑说钡鼗模 

皮亨通指了指大池塘的方向说:“老马,你也知道,咱们县三年前修的这水库,豆腐渣工程,每年夏天一涨水就没过大堤,所以,窑厂出事不久就给淹了,什么都没了,水退了,就剩下几个水塘。赵大经常在那里钓鱼,渐渐地还盖了几间简易房,圈起地来改叫个‘大池塘’整天钧鱼……这是啥?这就是现实!你跟赵大较个啥劲啊——楚兄,你说对不对?”

楚天瑛心里有数,幽幽一笑,不说话。

马海伟气儿不顺,说嘴又说不过皮亨通,干脆拿起一瓶啤酒来对瓶儿吹,解开衬衫,让清风吹撩着闷热的胸口问道:“对了,那葛友是于啥的?”

“退伍的特种兵,被赵大请来当保镖的,据说身手和枪法都特别棒。”皮亨通说,“这两年,赵大的胆子变小了,过去那人,见庙门都敢踹两脚,现在烧香拜佛比谁都勤,对人防得可小心了。除了葛友和李树三,其他人想见他都要先经过这俩人,否则根本没有可能。”

“那个李树三,我有点印象,是不是脸上的骨头都格棱着,半边脸被柏油烧黑了?”马海伟问,“当初我调查塌方事件时,见过一面,他不爱说话,老藏着掖着什么似的,给人感觉一肚子的鬼。”

“对,就是他。李树三不是本地人,塌方事件前不久才来到窑厂,和赵大一起搁伙计的。”皮亨通说。

“现在他做什么呢?”

“啊?你没见过他吗?”皮亨通很惊讶,“他就是你们住的那个旅店的老板啊,就是他把你们来到渔阳县的消息告诉赵大的。”

马海伟和楚天瑛吃了一惊,从入住旅店到现在,前台接待他们的始终是一个小姑娘,并没有见到任何半边脸烧黑的人。

看来,这个李树三一直躲在暗处观察着每一个客人,竟然认出了三年未曾谋面的马海伟。

不过,这倒让马海伟有些困惑:“赵大的生意做得这么大,和他一起搁伙计的李树三才开了那么个小旅店——他俩没有因为分赃不均的事儿闹翻过吗?”

皮亨通喝了一口啤酒,摇了摇头说:“没有,他俩的关系好得很,县里人人都知道,李树三是赵大的狗头军师哩。”

“那么,你又是赵大的什么人呢?”一直沉默不语的楚天瑛忽然问。

马海伟惊讶地看着口风骤然一转的楚天瑛,然而楚天瑛跷着二郎腿,微笑着望着皮亨通,浅浅地啜了一口啤酒。

皮亨通慢慢地站了起来,双手耷拉在腰间,呆呆地看着楚天瑛。

突然,他替自己分辩道:“楚……楚警官,我只是替赵大跑跑腿,偶尔给他的公司写几篇宣传稿,疏通疏通县里的关系,别的可没我的事情啊!”

“呀!”马海伟不禁笑了,“你咋看出他是个警官的?”

“我当过兵,又是记者,一看楚警官这坐相,就知道他是干什么的了。而且——”他歪着个脑袋揣测道,“而且您还是京里来的大官吧?”

“不大不小。”楚天瑛仰起头一笑,刚才皮亨通和他一碰杯,他就知道皮亨通怀疑自己的身份了。马海伟和皮亨通一阵浅谈,他判断此人只是个油滑而不得志的小文人,对赵大也是一肚子的怨气,所以不妨恐吓一下,套出几句有用的话来。

看着楚天瑛高深莫测的模样,皮亨通更确信此人是个大官了,试探着问道:“楚警官,您莫不是来微服私访三年前的塌方案的?那时候我还没和赵大走得太近,所以事情的内幕我真的是一点儿都不知道,我也怀疑那些工人的死因,但公安局调查说他们真的是死于自然的塌方啊!”

最后这句话说得很狡猾,把责任统统推到警局身上了。

楚天瑛一笑道:“我们此行,和塌方案一点儿关系也没有。至于来做什么,也用不着向你汇报,所以你等会儿大可以跟赵大说我的身份,并且告诉他,老马和姓楚的就是听说渔阳县的库鱼有名,专程赶来尝尝鲜的。”

皮亨通吓坏了:“楚警官,我……我绝对不会跟赵大说的,那个家伙作恶多端,早晚要遭报应,我坚决和政府站在一头啊!”

“站哪头是你的事情,我们管不着,不过,我们一天不离开渔阳县,赵大就一天不会放心,万一他哪天失眠上火,有了什么无毒不丈夫的想法,还望皮老兄提前知会一声。”

皮亨通捣蒜一样点头道:“一定,一定,我坚决和政府保持一致!”

“老皮,坐下,接着吃,接着吃。”楚天瑛用筷子敲敲碟子,“看你多么会摆菜,这鱼头朝着我,按规矩,鱼头要朝着主宾,这就是说,你早把我看透了,是吗?”

皮亨通满头大汗,像一条被架在烤炉上烤得“嗞嗞”作响的鱼。

吃完饭,皮亨通把楚天瑛和马海伟送回到旅店,俩人去找了一趟郭小芬,把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郭小芬说:“有个情况你们肯定想不到。”

“什么情况?”楚天瑛问。

“我刚才下楼想去吃点东西,发现有个人在前台办入住手续,正是那个翟朗,他说自己身上有钱,但行李丢了,身份证在行李里面,让女招待把老板叫出来当面说明一下。女招待说老板不在,又说旅店没那么严格,让他登记了下身份证号,就给他安排入住了——看翟朗一脸悻悻然的样子。”

“坏了,看来翟朗是来找李树三算账了。”马海伟说。

楚天瑛点点头说:“翟朗跟田颖搏斗时,把挎包摔在地上了,走的时候也没有拿走,所以没有身份证。但是‘叫老板出来说明’,肯定只是个借口——小郭,你看清他住的是哪个房间了吗?”

“咱们这一层顶头的那个屋子。”郭小芬说。

“这个翟朗啊,早晚要闯下大祸!”马海伟说,“我看最好找个人盯着点这个二百五!”

正在这时,郭小芬的手机响了,接听之后,她对楚天瑛和马海伟说:“我出去一趟,是图书馆杨馆长给我打来的,说是有点事情想跟我谈谈,让我到她家里去一趟。”

楚天瑛叮嘱她注意安全,保持通信畅通。

郭小芬离开后,马海伟便倒在床上蒙头大睡,呼噜打得墙壁都掉灰。楚天瑛心里烦乱,便出了门,来到旅馆二层的公共阳台上,向外面望去:后院与一片堆满了废旧建材的空场只隔了一堵洋红色的砖墙,现在墙头正酣睡着一只虎皮纹的野猫,墙根生满了野草,一根从墙缝里莫名其妙长出的枝丫上,拴着一簇麻绳……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静谧的错乱,他突然想起凝来:自从来到渔阳县之后,他没有接到过她的任何一个电话或一条短信,为此他的心一直悬在半空,他不知道她为什么对他的不存在毫不关心,也毫无挂念,跟前一阵子的缠缠绵绵判若两人。难道就是那次晚风中的四目相对,让一切都随风而逝?如果是这样,曾经发生过的故事都算什么?来了,走了,开始了,结束了,毫无痕迹,连骨灰也不剩一点儿吗?

野猫,野草,枝丫,麻绳,没有风,也没有动……

楚天瑛想,也许去睡一觉会好些,当睁眼闭眼都是某个人的影像时,最好的办法就是闭眼的时间再长一点儿。于是他回到屋里,躺在床上,马海伟的呼噜声此时小了许多,所以他也很快就昏昏入睡……

放在床头柜上的一只小钟表“嘀嗒嘀嗒”地走着。

“嘀嗒嘀嗒。”

“嘀嗒嘀嗒嘀嗒。”

“嘀嗒嘀嗒嘀嗒……嚓嚓!”

宛如一头在草丛中假寐的豹子,一秒不到的时间里,他醒了,而且醒得十分彻底!

钟表走动的声音不对,其中掺杂了一些不该有的动静!

不好!

然而还是慢了一步,只听“哐”的一声,门被猛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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