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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盆记-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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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杀就自杀,犯得着费这么大的周折,专门制造一个密室和不可能犯罪现场,让警方陷入困境吗?”林凤冲还是不能苟同。
“我在前面提到了,赵大的老婆死后,他的精神状态一直不是很好,前不久他还曾经拿着刀在公司追砍自己的儿子,所以他在死前做出任何诡异的举动,我认为都是可以理解的。”
底下不知哪个促狭鬼说了一句“小田对赵大了解很深入嘛”,引起了一阵“哧哧”的笑声。
田颖僵立在原地,咬紧了嘴唇。
正在这时,局长说话了:“我觉得小田的这个思路不错,可以作为办案的一个主要方向。”
尽管对田颖今天的出风头一肚子的火儿,但局长既然发话了,晋武也只能表示服从:“是,我们坚决贯彻您的指示,把办案的重点放在赵大可能是自杀上。”
田颖面无表情地坐下了。
林凤冲和楚天瑛对视了一眼,想说什么,可是又都保持了沉默,毕竟他们只是来本县协助办案的,不能反客为主。另外,此时他们也实在找不出证明赵大不是自杀的证据加以反驳。
“晋队,你真的确定赵大的衣服上,除了创口位置,没有其他的破洞吗?特别是口袋里面?”
会议室里突然响起了呼延云的声音。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晋武有点不耐烦地说:“没错,他的衣服上,除了创口没有其他的破洞,口袋里也没有——你老问这个做什么?”
“我只是想不通一件事。”呼延云看了身边的田颖一眼说,“如果赵大是自杀,他把刀鞘扔在什么地方了?”
所有的警员,连同不是警员但也坐在会议室的郭小芬在内,全都愣住了。
“刀鞘?”晋武一头雾水。
“刀鞘。”呼延云十分肯定地说,“拉着赵大来到大池塘的出租车司机证明了,赵大是空手的,那么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就是他‘自杀’用的刀早就放在大池塘里面了。问题是你刚才讲过,他昨晚并没有走进过自己住的平房,值班室的地上也没有新的鞋印,剩下的简易房不仅脏,似乎也没有什么藏东西的地方,不适合保存一把锋利的尖刀。那么,这个可能性可以否掉了。第二种,就是赵大来的时候把刀揣在兜里了。我看了一下幻灯片上他穿的衣服,上身的白色汗衫根本没有兜,下面的绸裤,应该只有两个很浅的兜,揣一把那么长的刀,多半会露出三分之一,如果再没有刀鞘,刀尖冲上,会戳到自己,刀尖冲下,十有八九会把裤兜刺出一个窟窿——所以我一直在想,刀鞘被赵大扔在哪里了?”
所有人面面相觑,没有人能够回答这个问题。
“啪啦。”
局长将笔记本合上,抬起头来对晋武说:“马上调整办案方向,这不是自杀,而是他杀!”
会议结束之后,呼延云和林凤冲、楚天瑛、郭小芬聚在二楼中央大厅的落地窗前,一边望着街景,一边聊着案情。
“如果不是呼延的推理,这个案子没准儿就真的要被定性为自杀了。”楚天瑛感慨道。
“是啊!”林凤冲说,“没有刀鞘,证明凶器根本不是赵大自带的,而是另外一个人带到大池塘的——田颖说赵大跳到屋子中间自杀就已经够奇怪的了,很难想象赵大让某人专门带把刀到大池塘给他自杀用,要真是这样,我看赵大的自杀方法不是刺死自己,而是活活把自己累死的。”
“我不是没有考虑到这种可能。”呼延云认真地说,“比如凶手拿着手枪,给赵大一把刀,胁迫他从那几个‘棋格’跳到屋子中间,再让他自杀。不过,从一般人的心理考虑,如果明知道对方要杀我,就算空手也要和他搏斗一下,何况手中还有一把刀。”
楚天瑛点点头说:“照这样看,应该是赵大昨晚在简易房里等待某人时,凶手戴着手套,冲进去将他刺死的,然后再拿着他的手握住刀柄,这样刀柄上就只有他自己的指纹。这一切一定发生得很突然,因为现场没有留下任何搏斗的痕迹,也就是说赵大对自己的被杀毫无准备。不过我依然想不通,那个密室和一地完好的土皮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他沉思片刻又问林凤冲:“芊芊从昨天晚上约赵大见面到现在,手机依然没有开通吗?”
“是的。”林凤冲说,“芊芊自从脱逃后,行踪一直十分神秘,她在这个案件中若隐若现的,搞不清她到底想干什么和干了什么。”
一直沉默的郭小芬忽然开了腔:“我怎么觉得,渔阳县警方只想尽快结案呢?”
“现在的这类企业家,喝血发的家,吸髓致的富,不知道跟各个既得利益阶层有着什么见不得光的关系呢。”楚天瑛神情有些阴郁,“坦白说,我和呼延的观点差不多,赵大这种人,死有余辜,我对这个案子的全部兴趣,只是集中在诸多看起来过于诡异的谜团上……咦,那不是杨馆长的姐姐吗?”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大家看到一个有点矮胖的妇女正在公安局门口和警卫掰扯着什么。
几个人一起下了楼,离着老远,杨馆长的姐姐看见楚天瑛了,激动得直朝他挥手。
“您怎么来了?”楚天瑛迎上前道。
“我就是专门来找你的,他们——”杨馆长的姐姐指了一下公安局办公大楼,“我都信不过。”然后把楚天瑛拉到一边低声说,“听说赵大死了,真的假的啊?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啊?”
案件未侦破前,重要信息必须保密,所以楚天瑛只是潦草地回答了一句:“是,昨晚死的。”
“县里都在传,说他是死于冤鬼的报复啊,跟《乌盆记》的传说一模一样,死在封闭的窑洞里,心口扎了把刀,一地的碎瓦片子……”
看来在小小的县城里,什么保密制度都是瞎扯,楚天瑛苦笑了一下道:“您从哪儿听说的啊?”
这句话一说,等于坐实了谣言,杨馆长的姐姐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
“您怎么了?”楚天瑛觉察到了什么。
杨馆长的姐姐踌躇了片刻,抬起头说:“大命那孩子,昨晚没回家。”
楚天瑛一下子明白了她是什么意思,她在担心是不是大命杀死了赵大,忙劝慰道:“您不用担心,我说句该打嘴巴的话,大命瞎了一只眼,走夜路都困难,何况杀人,再说他才只有十五六岁……”
“唉,楚警官,您不懂,他年纪虽小,肚子里那仇、那恨啊,可不比戏本里那刘世昌少啊!”
刘世昌就是《乌盆记》里被害死的那个客商,想到一个人的怨气竟然可以在死后三年徘徊不去,并亲手复仇,让凶手极其恐怖地死去,楚天瑛就不禁头皮发麻。
“好了,您别多想了,回头我找找大命去,找到了一准儿给您送回家去。”楚天瑛好说歹说才将她劝走,回过头来和朋友们把事情说了一遍:“既然我答应了人家,我就去找找大命。林处,我个人建议,你最好还是盯紧渔阳县局那帮人,我怕他们为了提前结案玩儿什么花样;小郭你去找找马海伟和翟朗吧,别让他们添乱;至于呼延——”
呼延云说:“我去犯罪现场看看。”
大家于是分开来,各自行动。呼延云打了辆出租车,告诉司机到渔阳水库边的大池塘去,车子便开动了。车窗外,天空还是苍白得像失血过多似的,县城在这病恹恹的笼罩下,也被传染得毫无生气,那些骑自行车的人、骑电动车的人、行走的人、从公交车上探头探脑的人,都长着看上去同一副熟悉的面孔。呼延云想了半天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这些人,后来才突然醒悟,所谓熟悉,只不过是他们的神情都和田颖相仿:晦暗、沧桑、冷漠而麻木,好像早就看透了一切,于是任由一切蹂躏一般……
忽然,一个背影映入眼帘。
是田颖,她站在一条灰色石栏边,朝远处眺望着。
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停车。”呼延云喊了一声。
“还没到地儿呢。”出租车司机嘟囔着把车停在了路边。
呼延云把钱递给他,跳出车子,向田颖跑去,当他跑到田颖的侧面时,他看到了十分惊奇的一幕——
她居然在欢笑!
她绽开红唇,翘起的嘴角宛如一弯新月,露出一口雪白的小牙,泛着红晕的腮帮子像熟透了的红富士苹果,她的眼睛里满是幸福和希望,那神采飞扬的目光简直可以媲美随风飘拂的白色花瓣——呼延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美好的目光!
在这死气沉沉的县城。
呼延云以为她望到了什么极其绚烂的美景,然而朝灰色石栏下面望去,却仅仅是一条干涸而肮脏的河道。
那么,她看到的仅仅是自己内心奔腾的、流淌的、荡漾的和充溢的了……
一瞬间,田颖眼角的余光发现了呼延云,顿时像被刺扎了一般,触电似的一哆嗦。当她把脸转向他的时候,整个面容又恢复成了老气横秋几近入土般的漠然。
真可惜,本来她是那么美的一个女孩。
“呼延先生。”她叫了他一声。
“你怎么在这里啊?”呼延云问,“在想什么?我看你刚才笑得很开心啊。”
“没什么。”田颖有点紧张,于是用越发的漠然来掩饰,“我只是在嘲笑自己,我做了那么蠢笨的一个推理,在呼延先生面前丢尽了脸。”
你在撒谎,你刚才的笑容绝对不是什么自嘲。
呼延云望着她,目光温和而又严厉。
田颖转过头,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好吧,我承认我是为赵大的死而感到开心。”接着,她开始诉说自己中学时代的不幸遭遇;父亲早逝,母亲生病了无钱医治,自己为了挣医药费到夜总会坐台,被赵大看上,包养,饱受虐待,想逃而不能,想死而不得,最后母亲也被她活活气死,死之前都不愿意原谅她……这样惨痛的经历,十几年来,这片土地,呼延云已经听说过太多太多,却没有一个人像田颖这样讲述得如此平静,那种感觉,就好像一个人在把遍体鳞伤一个个扒开给别人看,任已经凝结的伤口重新流淌出鲜血,当旁观者已经不忍直视的时候,她自己的脸上却一丝痛意也没有,仿佛那伤口是先天的,是无痛的,是别人的,是本该如此的……
“这条河流,在我小时候,一直很清澈,那时河道也没有这么宽,放了学,我和同学们一起到河边捕鱼,捞虾,比赛捡最圆的鹅卵石。那时的天空,也比现在要好看,站在河边看着河水倒映的蓝天白云,仿佛飘浮在天上一般……后来,上游建起了造纸厂、水泥厂,很快,这条河就变得污浊起来了,和我一样。”田颖惨惨地一笑,“我跟赵大在一起的那些日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每次完了事,我都要不停地洗澡,恨不得把皮搓掉一层,我知道我自己有多么脏。多少个夜晚,我抱着自己默默地哭泣,我觉得我就是他掌中的一块泥巴,想怎么捏,就怎么捏,想在窑中烧成什么样,就烧成什么样。我就是《乌盆记》传说中的那个乌盆,被杀了,被烧成乌盆了,心中有再多的怨苦,我也挣脱不出去,因为这就是我不幸的命运。
“那时我还年轻,还对未来有一点儿憧憬,正是抱着终有一天能把自己洗刷干净的信念,我忍受了许多人想都不能想的痛苦,我努力学习,考上了大学。在西南政法的三年,我认识了九十九,他们都是了不起的推理者,我怎么也赶不上他们于万一,可是我志愿参加他们组织的一切活动。因为我喜欢侦探小说,喜欢推理,喜欢那些通过严密的逻辑和高超的智慧发现真相、惩恶扬善的故事,我幻想着自己有一天也能成为一个推理者,我要用推理做武器,挖出赵大的全部罪恶,置他于死地,将许多像我一样被命运烧制成乌盆的人拯救出来!可是等我回到这座小县城的时候,我才发现,赵大已经从一个窑厂厂主变成了可以呼风唤雨、家财上亿的企业家,现在你看到的这座城市,每个机关、每条街道、每辆车,甚至于每个人,都是他掌中的一团泥巴,他想怎么捏,就怎么捏,想烧成什么样,就烧成什么样,我一个小小的见习警察,又能怎样,又能怎样?
“有一天,我又经过这条河,我惊讶地发现,河道拓宽了,修起了石栏,可是河水不但没有清澈,反而更加浑浊了,正在一点点地干涸。于是我明白了,这座城市,这片土地,所作所为的一切,就是把污浊装修得更加漂亮,让赵大这样的人更加滋润、更加得意……而我这样总想让自己恢复清澈的,只落得一个笑柄,我再怎么努力,还是洗不掉赵大留在我身上的屈辱。你知道吗?我回来不久,赵大就开始不停地给我发骚扰短信,说要‘尝尝女警的味道’,否则就要彻底毁掉我,而我竟然毫无办法。当我向同事求助的时候,他们竟说‘你本来不就是赵大的女人吗’——从那时起,我就知道,只有赵大死掉,我才能获得真正的解脱,我才能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沉静了很久,风声。
几片树叶,如往事一般滑过眼际。
“呼延……”
“嗯?”
“不知不觉中说了这么多,今天的我,真的有点奇怪,我已经好多年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这么多心声了。而你,却一直沉默。”
“我只是想到了我自己。”
“你自己?”
“是啊,我也有许多和你一样黑暗的日子,形式不一样,本质却是一样的,被命运烧制成乌盆,却怎么也挣扎不出去。我想所有善良和正直的人,都有过这样惨痛的经历……”
田颖惊讶地望着呼延云。
“那时,我也跟你一样,堪破了这个世界最残忍的真相,想过要用推理来捍卫正义,结果,我很快发现,与这片土地上盘踞的罪恶相比,我是如此孱弱无力,微不足道……”
“然后呢?”
“然后……”呼延云把胳膊倚在石栏上,“然后我就更加绝望,天天借酒消愁。我想反正我也逃不出命运的乌盆,干脆就不挣扎了……”
田颖轻轻地点了点头。
“可我总还是不甘心,于是就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机拉自己的骨灰,扒拉来扒拉去。直到有一天,我居然发现里面还有一点儿火光,那是我还没有烧尽的最后一点儿骨殖,于是我做了一个最了不起的推理:这个世界,只要还有一点儿火光,黑暗就不再是完整的。”呼延云说,“我想,推理固然可以用来发现真相,但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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