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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盆记-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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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儿火光,黑暗就不再是完整的。”呼延云说,“我想,推理固然可以用来发现真相,但更重要的是发现自己还没有烧尽;固然可以用来拯救别人,但更重要的是拯救绝望中的自我。”

“没有烧尽的……自我。”田颖喃喃道,她的目光颤抖了片刻,猛地,发狠一般又集聚成了两根钢针。

“最终是谁拯救了我?最终是谁让我能开始新的生活?是那个杀死赵大的人。这不正证明了,让一个人获得解脱和新生的,不是推理——”她的嘴角浮出一抹冷笑,“而是杀戮,是杀戮!”

“不是的,小姑娘,你听我说——”呼延云轻轻地说——

田颖转身就走,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一个人用“小姑娘”称呼她了,这个词那么亲切、那么温暖,让她的热泪瞬间盈满了眼眶。她忽然无比辛酸地意识到,其实她才只有21岁……

她听见了呼延云后面的话。

真希望,你说的是真的,真希望……

望着田颖的背影渐渐远去,呼延云一声叹息,又打了一辆出租车,来到大池塘。这是呼延云第一次来到这里,他先站在大堤上看了看浪涛滚滚的渔阳水库,然后转过身,走下一个岔路口,来到了两扇关闭着的大铁门前,门口铺设着洋灰地,铁门两边是墙头插着玻璃片的砖墙。他敲了敲门,两个在这里留守的警察走了出来,呼延云报上姓名,由于林凤冲已经给他们打过电话,所以呼延云被很客气地迎了进来。

进了门,到旁边的值班室看了一眼,没有什么重要发现,呼延云便走了出来,穿过题写着“和谐”二字的白色石头牌坊,四下里瞭望了一番:一条洋灰铺就的道路像蛇一样盘绕着水塘,凉亭、独立平房、简易房犹如蛇呑咽而没有消化的食物,各自僵卧于水塘周边。他着意看了一眼从西往东数第三间简易房,除了门口挂着警戒线,看不出它与其他房间有什么区别。

本来想在郭小芬获释后,就打道回京的,没想到却越陷越深了。

近年来,他不喜欢接手案件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在侦破的终点总有一个无奈的结局,这样的结局并不总是正义的一方获胜,往往是善与恶的同归于尽,而他很不喜欢这样的结局。

那么,为什么自己又要来到这里勘查犯罪现场,而不是转身离开呢?

说不清楚。

希望这回的结局能有一点儿不同。

他叹了口气,正要继续往前走,手机忽然响了。

拿出来接听,是林凤冲打来的,电话里,他的声音十分兴奋:“呼延,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们找到赵大的保镖葛友啦!”

第十二章勘查

找到葛友,纯粹是出于偶然。

上午,警方的一个卧底回局里办事,他的上线正是晋武,俩人闲聊时,说起赵大的保镖失踪的事情,卧底说昨晚黑道在星光花园一栋复式豪宅里有一场豪赌,传说当场抓了一个出千的,好像就是什么大老板的保镖。晋武也没当回事,让卧底去查查详细再说,谁知刚才案情分析会一结束,他就接到卧底打来的电话,说没错,那个出千的正是赵大的保镖葛友,现在还在星光花园那豪宅里关着呢。晋武赶紧派了一队人马过去,好不容易才把被摸得像猪头一样的葛友救了出来。

据葛友说,他生性好赌,昨天下午参加这个赌局,本来是一件平常事,不知怎么的突然就被一个不认识的赌友指责出千,并被安保人员现场找出了“证据”,他还没来得及辩驳就被一顿暴打,揍得昏死过去,然后一直被铐在一个储藏间里。“我可以保证我绝对没有出千!”他对警察信誓旦旦地说。

赌场规矩,进场子就要交出手机,所以葛友的手机一直在东家手中。警方拿回后发现,昨天晚上赵大在去大池塘前不止一次打过他的电话,当然全都没有接听。

由于拥有绝对的不在场证明,所以警方就把葛友剔除出嫌疑人名单,告诉了他赵大被杀的事情。葛友显得很慌张,经过试探才明白,他是在担心自己就此丢掉饭碗。

“你好好想想,有谁会杀死你的老板?”参与讯问的林凤冲说。

“我到老板身边工作的时间也不是很长……”葛友嘟囔着,说了几个名字,田颖和翟朗自然在内,另外还有几个生意上的竞争对手。不过,令警方惊讶的是,他居然把赵二也算在其中。

“你是说,赵大的儿子也有可能杀害自己的父亲?”林凤冲很是惊讶。

“对,他那儿子天天在外面惹是生非,吃喝嫖赌不说,还染上了毒瘾,又因为开歌厅的事儿把黑道得罪了,天天跟他爸要钱平事儿。他爸前一阵子气急了,拿着菜刀追着他砍,还是我把刀夺下来的。”葛友说,“所以他也特别恨他爸,背地里总叫他老不死的。有一次看香港电影《意外》,就是古天乐和任贤齐演的那个,看完还跟我商量怎么能制造个意外干死他爸呢。”

这倒是个新发现,直到这时,警方才意识到,赵大死了这么久,他的儿子居然一直没有出现,也不在家打电话手机也是一直关机。

林凤冲问:“那么,你看李树三有没有可能杀死赵大呢?”

葛友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才说:“有可能……不过,我看不出他俩有什么冤结,李树三是他的军师,老给他出谋划策。不过我很不懂的一点是,老板那么有钱,凡事又都要找李树三商量,但是李树三似乎从来没有拿过好处费,就靠开着那么个小旅店过生活,省吃俭用的,要换成我,我肯定不干……”

林凤冲继续问:“李树三和赵大经常晚上去大池塘聚会吗?”

“他俩倒是老在一起,也经常在大池塘钓鱼,但是晚上在那里聚会不是很多,有过几次吧。”葛友说。

“赵大每次去大池塘都是你开车送他吗?”

“大多是,但是偶尔我喝多了,或者因为临时有事儿过不来的时候,老板就打车自己去——他不会开车。”

“不带你,赵大一个人敢去大池塘?”林凤冲有点儿不相信。

“老板很小心,一个人过去肯定不敢,但是要是李树三在那里等他就不一样了。”葛友点点头,“除了我之外,老板最信得过的就是李树三了,反正他遇到事儿需要和李树三商量的时候,也经常让我回避啥的。”

“赵大平时在大池塘过夜吗?”林凤冲问。

“夏天的时候,偶尔去乘个凉什么的,不过那地方蚊子多,很少过夜。”

“赵大最近有没有自杀的倾向?”

“没有啊……不过老板那个人总是阴沉沉的,不知道他心里到底都在想什么。昨天上午姓翟的那小子拿弩射他,又说什么给父亲报仇的,搞得他很害怕,神情恍惚。”

问讯结束之后,林凤冲就打电话给呼延云,把上述情况详细说了一遍。呼延云听完,只说了一句“我正在大池塘勘察现场,有什么问题再给你打电话”,就继续他的工作了。

呼延云来到赵大住宿的那座平房前,让警察打开门,走了进去,迎面是一股很久没有人住的屋子特有的寒气。他在桌子、椅子、茶几,蚊帐的吊钩上都摸了摸,指尖沾上了不少尘土;又把枕头、被褥、坐垫都掀开看了看,没有发现藏过匕首的压痕;又逐个拉开桌子右边的抽屉,都空无一物;再蹲下打开左边的柜门,发现有一个军绿色的挎包。

呼延云把挎包打开,发现里面只有一张弩和几支磨得尖锐无比的弩箭。

“这个屋子,从昨晚到现在,除了刑侦人员,还有谁进来过吗?”呼延云问在这里值班的一个警察。

警察摇了摇头。

“奇怪。”呼延云嘟囔了一句,又仔仔细细地把挎包翻了一遍,连夹层都摸了又摸,“这个挎包,有人动过吗?”

刚巧那警察参与了勘查现场,于是很老实地说:“昨晚我们搜查这间屋子的时候,见没有人进来过,就只大致看了看,对任何物品都没有动过。”

呼延云站起身,走出了屋子,来到凉亭,看了看碧绿的水塘,以及水塘边搭的遮阳伞,还有伞下为钓鱼方便而提前准备好的马扎。他坐在马扎上沉思了片刻,一条很大的鱼在水面上“扑通”跳了一下,溅起的水花将他惊醒,他拿出手机打了林凤冲的电话,说道:“你帮我问一下葛友,不是说这个水塘每年夏天都要淹一次吗?那怎么赵大还在他住的屋子里置备家居?”

很快,林凤冲回话了:“葛友说,那些家具是去年秋天买的,赵大说一旦渔阳水库水位上涨就搬走,等水退了、房子干了再搬回来,反正不值几个钱儿。”

呼延云挂上电话,向那排简易房走去。他走进由西向东数的第一个房间,贴墙放着烧烤用的炉子,熏得黢黑的铁丝网上还搭着油刷子、竹签和一次性盘子什么的,地面靠门的一半基本上被踩踏成了黄土,另外一半则是一层鱼鳞样的土皮儿。呼延云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情景,很是好奇,专门去踩了踩土皮儿,每一步都像嚼薯片一样“咔嚓咔嚓”作响,走过的地方就留下一趟黄色的齑粉。他蹲下,“叭”地掰下一块土皮儿,翻来覆去看了又看,站起身以后,又把这屋子的地面整个看了一遍,然后才走了出去。

由西往东数的第二个房间,他也想进去,但拧了半天把手,怎么也推不动,不禁问身边跟着他的那个警察说:“这屋子不是从外面不能锁吗?”

“这个门好像是锈住了,怎么也打不开,我们透过窗户看了看里面,一地完整的土皮儿,就没有强行破门进去。”警察说。

呼延云透过窗户往里面看了看,确实如那警察所说,便点了点头,往第三间屋子——也就是凶案现场走去。

门关着,他一拧门把手,门有点涩,但使了点儿劲还是推开了。他看了一下门闩和已经装回原来位置的门扣,又看了看门板和门框的侧面,然后走进门去,只见几近贴地的门板,将地面的土皮儿“扫除”到门框下方的内侧和门后的西墙根下,在那里分别撮出两撮土条来,地上呈现出一个90度角的比较干净的扇形区域。他单膝跪在地上开始寻找着什么,找了半天却一无所获。这使他十分困惑,不知不觉就变成了双膝着地,几乎匍匐在了地上,像布鲁托在找一块埋在地下的骨头似的,直到他看到那个臭烘烘的墩布,并扒拉了几下时,才满意地点点头。呼延云侧过身,刚刚要站起来,却感到香气扑鼻,粉红盈目,仿佛盛开了一片玫瑰……

他惊讶地抬起头,却见是穿着一袭长裙的郭小芬站在了自己面前。

“哎呀,这咋还跪下了?”门口传来很粗的大嗓门发出的声音,“求婚啊还是跪搓板啊,这是?”

定睛一看是马海伟,呼延云很不好意思地站了起来,又不敢拍手上和膝盖上的土,怕玷了郭小芬,一时间呆呆地站在原地。

郭小芬冷冷地看了他两眼道:“呼延大侦探在办案啊?”

“随便看看,随便看看……”呼延云磕磕巴巴地说,指着在门口一脸坏笑的马海伟和翟朗,“他俩怎么也来了?”

“我在宾馆找到他俩,然后想来这里再看看,他俩听说了就非要跟着,我有什么办法?”郭小芬说。

“呼延云,听说你是个了不起的家伙啊!”马海伟笑呵呵地说,“咋样,看出什么玄机来没有?我和翟朗一直在琢磨,这个屋子里的一地土皮儿为啥没有踩坏呢,你给泄点底呗。”

呼延云对一直陪着他的那个警察说:“请把这两个人带离这里。”

他严肃的神情和冰冷的口吻让郭小芬都吃了一惊,马海伟觉得自己被迎面泼了一瓢凉水,登时就不高兴了说:“你算个球!管得着咱们爷们儿在哪儿待着吗?”

但那警察是得了林凤冲命令的,对呼延云的话执行得十分坚决,上来拉着马海伟就往外拽。马海伟一把甩开了,一边往远处走,一边气呼呼地指着呼延云说:“你给我等着,咱们回头再算这笔账!”

翟朗也指了指呼延云,大概是觉得台词已经被马海伟说完了,怪没劲的,一溜烟跟在他屁股后边跑了。

“你怀疑他们俩?”郭小芬有点好奇。

“没有证据,我不会怀疑任何人。”呼延云平静地说,“我只是不希望无辜的人因为一些巧合,反而引起我的怀疑,这对我的推理是一种干扰。”

这个观点在郭小芬听来倒是很新奇,历来刑侦人员都主张“怀疑一切”,没想到呼延云却另有主张。郭小芬一边想着他的话,一边看他在这屋子里忙忙碌碌:一会儿在海绵垫子上按了又按,一会儿把纸盒板掀起又打开,一会儿在门口拉了一下灯绳证实天花板的灯泡没有坏,一会儿又勾了勾电风扇的扇叶让它转动起来……最后来到赵大的尸身躺着的地方,蹲下,看着那块被压成人形的黄土和周围构成其轮廓的无数土皮儿,久久地沉思着。

在犯罪现场的呼延云有一种特殊的气场,纵然一动不动,也能让所有和谋杀相关的光与影,犹如黑泽明的黑白片一般惊心动魄地流动,就算是郭小芬也不敢打扰他分毫。

渐渐西斜的太阳,像一层层扒掉皮肤一般,逐渐褪去了室内温热的光线,只留下晦暗的窗户和昏暗的地面,还有两个模糊的人影……

终于,呼延云的肩膀轻轻一颤。

“为什么呢?”他喃喃自语道,烦苦的声音像是参加高考的学生做不出最重要的一道数学题。

郭小芬走上前劝他道:“想不出来就先别想了,凶手和赵大是怎样来到屋子中间,又没有踩坏土皮儿的,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呢。”

“这个倒好办……”呼延云说,“我只是想不通,凶手为什么要设置这么个不可能犯罪的现场。”

郭小芬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个倒好办”是什么意思?难道——她不禁一声轻呼:“难道你解开土皮儿完好之谜了?”

呼延云一愣道:“这么简单的事儿,你可别告诉我你还没堪破。”

郭小芬目瞪口呆,半晌才讥讽道:“从小看推理小说,最讨厌你们这样的侦探了,不管案子多么难破解,一旦发现了真相,嘴上也要说成简单得不行,拿出一副全天下人全都应该明白的口吻,其实就是骨子里狂妄,想让别人都仰着头看你,你脑袋上要光环不?我去给你找个没顶的草帽套上。”

“真的是很简单……”呼延云嘀咕道。

“简单你就说说看。”

呼延云说:“我给你个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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