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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战争中走来:两代军人的对话-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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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2年10月19日刘少奇主持中共中央政治局开会,听取国防工业口的汇报。他说:导弹和原子弹都需要中央有一个专门机构来抓,做组织工作、协作工作,下命令的工作。这两弹要搞个小的机构,不这样抓,这里一拖,那里一拖,时间过去了。这种尖端,各国都是这样抓起来的。我们社会主义要抓得更好。无非是创造条件,使它能够顺利地前进。(注:《刘少奇同志生平年谱》)
10天后,罗瑞卿以他个人的名义给毛泽东和中共中央提交了一份报告,报告中重申了在1964年爆炸第一颗原子弹是可能的;再次强调了原子弹的研制“绝非一个部门所能单独办到的”,明确提出“在中央直接领导下成立一个专门委员会”。报告是这样写的:“根据少奇同志的指示,我们考虑,最好是总理抓总,贺龙、富春、张爱萍、先念、一波、定一、荣臻、瑞卿、赵尔陆、王鹤寿、刘杰、孙志远、段君毅、高扬等同志参加,组成这个委员会……”
这份为原子弹专门成立的委员会的报告上去的第四天,毛泽东就批准了。
毛泽东的批示是:“同意。要大力协同做好这件事。”
毛泽东一下子就抓住了要害。“大力协同”是针对谁讲的?当然是指中央了,这样的事情,必须由中央亲自组织协同。毛泽东的这句话,不仅是对这颗原子弹,它后来成为了我国两弹一星事业最基本的方针——大力协同。
这一天是1962年11月3日。
但这个小组织叫个什么名称呢?周恩来说,既然是专门为搞原子弹成立的,就叫它“专门委员会”吧!在党的历史上有过类似的情况,为处理某件特殊的重大事件专门组成的高级别的委员会,如清除叛徒等。于是,周恩来在中南海的西花厅主持召开中央专门委员会第一次会议,宣布了中央15人专门委员会成立。这时距父亲的调查报告递交到毛泽东那里已经过去11个月了。
毛泽东在中央专委成立的请示报告上的批示我是后来才看到的。他在“1964年”底下画了道线,在“少奇同志已原则同意”和“最好是总理抓”划了道线,在贺龙、富春、张爱萍三个人名字下画了线。他看得很仔细,还把王鹤寿的名字勾到了前面。中办下发时给它加了个标题:《罗瑞卿关于加强原子能工业领导问题的报告》,并对名单的排列顺序按职务做了调整;若干年后在一些权威性的书籍中,不知为什么把罗瑞卿的名字拿掉,改为《关于成立原子能工业领导的中央十五人专门委员会的建议》。忌讳什么?罗瑞卿是个军人,是总参谋长、公安部长,当初他可是当仁不让的。
中央专委的成立,标志着原子弹工程的组织指挥级别,由国务院部委一级一下子跃升到中央常委一级,是建国以来级别最高、权威最大的工程指挥部。这在全世界都是罕见的。形势决定了中国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拿到进入核俱乐部的门票,形势把周恩来推到了前台。因为只有周恩来才有这个能量调动、协调全国各地各部门的人力、物力、财力;只有周恩来才有这个权威和能力,卓有成效地组织全国范围的党政军民的大协作。
原子弹成功后,大家发现这个办法太好了,集中全国的力量搞大型工程,非要这样的权威组织不行。于是这个委员会后来又把导弹、卫星、运载火箭、核潜艇都囊括进来。简称中央专委。这个办法一直延续下来,历届的国务院总理都是当然的专委主任。
父亲在这份报告上加上了自己的意见:
“军队方面已有贺、聂和你(注:指罗瑞卿)参加,我不必再参加了,至于属我们要办的具体工作仍照办。供考虑。张爱萍”
这行吗?
父亲回忆说:“专委开会后,罗对我说,我们这些人都还兼着职,总理的意思是,下一步,原子弹要靠你上去抓了。你要全力以赴。”
“聂老总也交代了罗,这是关键性的一年,全靠爱萍去跑了,他在总参的工作就让其他同志分担吧。”
其实专委办公室是分两条线的,从人员分工看,一条是赵尔陆负责的继续完成原子弹的研发任务;再一条是由我父亲负责的,组织原子弹从制造到试验的全国大协作。父亲回忆说:“我参加书记处的会议,小平同志对我说,毛主席已经定了,你就放手大胆的干吧,干好了功劳是你们的,干坏了,就算是书记处的。至今回忆起来,言犹在耳。我到下面去检查工作,一是说,周恩来总理挂帅;二是说总书记的这句话。这就是党中央的声音。每次都是热烈鼓掌。”
父亲成了周恩来的助手。在周恩来直接领导下,负责具体的组织与落实工作。如果说,周恩来是会战的总指挥的话,在贺、聂、罗这些副总指挥下,父亲的角色就相当是参谋长了。不久,中央专委任命他为中国第一次核试验总指挥。
父亲回忆时一再地说:“应该说,原子弹,是周恩来一手抓出来的!”
在周恩来身边工作是马虎不得的,尤其是把这样重大的事情托付给自己。我妈妈回忆说:“经常是睡到深夜,总理的电话来了,你爸爸会一下子跳起来,我想给他弄点东西吃,哪里有心思吃啊。从总理那里出来,也不回家,马上部署工作。好几次都是司机老安回来说,要拿换洗的衣服,首长直接去机场了。”父亲常会苦笑着说:“总理这个人啊,也太事无巨细了。他交代过的事,马上电话就跟过来了,问你办得怎么样了。”
谈起总理,父亲总会有许多话说:“总理要求的不仅严格,而且严谨。他交代要保密,临走时,就一定要你把口袋都翻出来,有没有做过记录,做了就当着他的面撕掉。他还要我们,凡给他的绝密报告,一定要在信封上署明‘亲启’两个字,并且一定要亲自封上信封。批完了退回时,他自己也这么做。这样无关的人,包括秘书都不知道信的内容了。”
凡是去过国防科研单位的人,无论在试验基地、研究所、工厂还是机关办公室,总会看到这样一幅醒目的标语:“严肃认真、周到细致、稳妥可靠、万无一失”。这四句话16个字,是周恩来对国防科研工作的要求,长期以来一直成为了科研工作的座右铭。父亲退休后,科工委整理编写两弹一星大事记,查询它的出处和时间。这四句话内容完整,语言工整,猜测一定是批在什么文件上的,可就是找不到出处。老人们回忆都说是当年听张爱萍传达的。于是问到父亲。他们在1995年1月来函中说,查到在中央专委第11次会议上,和以后专委的两次小会上,总理有类似内容的讲话,提到“更细致、更周到、更妥善”“从难、从严、从实”“万一、沉着、万无一失”等相关词语,但就是没有上述的16个字。父亲说:“哪来的什么批示,是我编的。但我不是胡编,总理就是那个意思嘛。”父亲认为要成功领导这次大规模的会战,必须要提出一个使全体人员能够共同遵循、通俗易懂的行动口号。总理的指示,不仅是对他个人的叮嘱,也是全体参试人员共同遵循的原则。他在飞机上和刘西尧一起回忆,根据周恩来谈话的精神概括出了这四句话。他对来开会的各位领导说,你们回去,都给我把它写在墙上,要写得大大的,一目了然,告诉所有参试的同志们,总理在看着我们,等着我们给他报告好消息呢!
直到现在,国防科研战线一直把这四句话作为行动的准则。你想,总理在人民心目中的形象是何等的神圣啊。每当面临重大的试验时,总会想到周恩来在叮嘱着自己:不要着急,要细了再细……
父亲说过这样的话:“彭德怀教我做人;周恩来教我做事。”
周恩来是何许人也!父亲说他自己,1925年,在家乡刚刚参加革命活动时,就听说了周恩来的大名,他是第一次大革命的领导人。在他这个15岁少年的心中,就曾幻想过将来也成为像周恩来一样的职业革命家。父亲和周恩来最初的交往可以追溯到30年前。1930年,那时父亲只是个小连长。他在红14军负伤,打断了左臂。伤愈后,组织上要留他在上海做秘密工作,他不愿意,非要去作战部队。由于红14军已全军覆没,他向组织要求到中央苏区的红军部队去。和他接头联系的是欧阳钦,他是军委的联络员。欧阳钦说,你留下,是恩来同志定的,考虑到你曾是上海地下党的,情况熟悉。再说你的手也打断了,怎么打枪?父亲回忆说:“恩来同志定的怎么啦,我还不能反映自己的想法吗?我左手不行,还有右手嘛!”欧阳钦很为难,说我试试看。父亲又叮嘱了一句:“一定要转告周恩来同志,有一个小兵要去冲锋陷阵!”
周恩来当时是中央军委书记,比毛泽东位置可高多了,在党内是头一两位的人物。对这么个面都没见过的小小的红军连长,他会怎样呢?父亲说:“我没有抱希望。”
3天后,欧阳钦又来了,给他带来了好消息,恩来同志批准了父亲的要求,还特别嘱咐欧阳钦带来一句话:“代我祝他一路顺风!”
父亲说:“我那时还没有见过周恩来,但我永远记住了。后来自己的位子高了,遇到下面同志反映的问题,尤其是对年轻的同志们,我常常会想起周恩来说的那句话:代我祝他一路顺风!”
后来在中央苏区,父亲担任少年先锋队中央总队长,周恩来虽然是党中央的领导人,但仍然兼任少年先锋队中央的党代表。这就给了他更多的和这位伟人接触的机会。父亲说,周恩来精力出奇的旺盛,经常是深夜叫他过去谈工作,谈完了工作,就天南海北地扯乱谈。四川话,就是聊天的意思。常常是“不知东方之既白”。这是苏东坡《前赤壁赋》中最后的一句话:“相与枕藉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用白话文说,就是我和朋友相互挤在小船里睡着了,不知不觉东方已经发白。父亲谈话时,不时会蹦出他熟悉的句子。
父亲回忆:“国共合作,我们在武汉八路军办事处,对外都称是国民革命第18集团军高级参谋,换了国民党军服,毛料呢子的,高筒马靴,再背个武装带,神气活现的。和国民党打了10年仗,牺牲了多少同志,对这个现实很难接受。周恩来能体察大家的感受,再三给大家讲,中央规定,任何红军的东西都不能带。伍云甫当时就负责这项工作。”
血战10年,今天,为了抗御共同的敌人——日本帝国主义,他们结成了全民族的联合战线。陈赓在他的日记中记载了这个场面:大雨瓢泼,换装仪式完毕后,已近黄昏,大家都身无干纱……(注:《陈赓日记》1937年9月6日)
父亲接着说:“我留下了一顶红军帽子。周恩来心特别细,一个个地检查我们,我只好把帽子扔掉了,偷偷藏了红军的五星帽徽和一枚10年内战纪念章。”父亲还佩戴着这枚徽章偷偷在照相馆照了张相,照片和徽章现在仍保存着。徽章的背后刻着“1927~1937红军十周年纪念章”。
我找到父亲当年写的一首长诗,其中几句是:“十年饮恨血成河,卦旗易我五星蠹,大义联合御外辱,红星帽徽永珍储。”
武汉八路军办事处就像现在八九十年代的美国驻华签证处一样,当年的青年人纷纷要求去延安,应接不暇。但急需扩充的是新四军,可去皖南,青年们哪里能干?说服他们是困难的。延安已经成了中国的麦加,延安的宝塔山,犹同自由女神,张开她的双臂,欢迎向往民主和自由的人们。父亲回忆:“有一次,我对周恩来说,这些青年人死打烂缠,没法说服他们,烦死了!周恩来怎么说,他交代了我一句,今后凡是说服不了的,都交到我这里来,由我来做工作。”父亲接着说:“这就是周恩来。”
说到我父亲和周恩来的关系,“文革”中,父亲被批判、被审查、被关押,都有周恩来的签字,他在绝望中,曾几次给周恩来写信申诉,但都石沉大海。但不知为什么,和党内很多老同志一样,父亲心里一直认为,在中央高层,只有周恩来才是了解他的,他没有能为自己说话,那是他确实有了难处。他真的不怪他,只能是自己认命了。在“文革”被打入死牢最绝望的时刻,他想到周恩来,党内还有一个清廉正直的人在,就会在心中残留下一丝希冀,即使那只是一种幻觉。宋平同志在谈到周恩来时说:“文化大革命是一个特殊的历史时期,周恩来还在那里苦撑着这个危局。记得在中央的一次会议上,有同志说档案中有多少错案有周恩来的签名。张爱萍说:对周恩来同志在文化大革命中的评价,不能只看那些档案中的签字,重要的是要看他保护了很多的干部,这些干部在革’中虽然受到摧残,但还是保护下来了,这是周恩来同志一个很大的功绩,也是他的领导艺术。张爱萍同志的这番话我觉得比较中肯。我希望研究历史的人,要特别重视历史的真实情况,透过现象看本质,不要被一些历史的表面现象所误导。”
我曾看到这样一首写周恩来的诗,我读给父亲听:
不要误解周恩来忙忙碌碌,事务主义,他其实至高至圣,是伟大的思想家;
不要误解周恩来拘谨韬晦,他其实至情至性,常常洒脱不羁;
不要误解周恩来阴柔委屈,他其实阳刚十足,火辣辣地激荡奔放;
不要误解周恩来吞声忍让,那其实是大智大勇,最有自知和知人之明……
父亲说:“给我抄下来!”
今天,由共和国总理挂帅统领这支大军,原子弹,就再也不是实验室里的一个科研项目了,它,成为国家力量的再现。
就像他们要研制的那颗原子弹,他们要做的,是能量的汇集,如同他们所领导的那批科学家一样。只不过,他们面对的不是铀235,不是原子核,而是共和国的国家机器。他们要使整个国家像原子核一样,在高速撞击下发生裂变,释放出巨大的能量。他们要将国家分散在各个领域的能量捕捉、筛选、调集、汇总,然后,再集中释放出来。科技的、经济的;中央的、地方的;民用的、军用的;直接的、间接的;现实的、潜在的;物质的、精神的;等等、等等……
父亲回忆说:“专委会议之后,我是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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