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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剑惊鸿-第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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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哈哈一笑,拱拱手走了。



一场狂风暴雨,顷刻之间,又恢复了宁静。



戈易灵姑娘靠近老婆婆,又将那柄木剑还到老婆婆的手里,乖巧地搀着老婆婆说道:



“婆婆!我人还可以在这里多留一会吗?”



老婆婆笑笑说道:“想听故事是不是。”



戈易灵说道:“婆婆!我看你老人家对于这柄木剑特别重视,而这柄木剑又与我有重大的关系,婆婆!如果你说的故事是与这柄木剑有关,那正是我求之不得的。”



朱火黄说道:“小灵子!索命别庄是不能久留的,老婆婆一时不会离开我们的,有话回头再说了。”



戈易灵站着规规矩矩应了一声:“是!”



老婆婆笑笑说道:“索命别庄短时间之内,不会再有人来骚扰。我们不妨整治一点吃的,喂饱了肚子,也借这个时间把你们所想知道的说给你们。”



戈易灵姑娘立即跳起来去找厨房,朱火黄也帮着灶上灶下,虽然仓促之间,却也整治了热腾腾地几样菜肴,一大盘原有的馒头。而且,还找到了酒,道地的“莲花白”,想必是从京城里运来的。



老婆婆抿了一口酒,又用手摩娑着那柄白杨木削制的木剑,感慨万下地说道:“人,往往就在一念之间,决定了自己的一生。说它是命运也好,说它是天意也好,可是在那一念之际,其上决定的还是自己。”



老婆婆这一段有感而发的话,朱火黄和戈易灵都不敢随意地搭腔。



老婆婆道:“时间过去几十年,可是这些往事却是历久弥新,在自己的印象里,一直是鲜明无比。有人说:人老了,对往事记得特别清楚,面对眼前的事,容易忘记。我不认为是这样。只要这件事深深融入了自已的感情,不论是过去的或者是现在的,不论是老人或者青壮,都是刻骨铭心,与自己的生命以俱存。”



朱火黄想想自己近十几年的生涯,那些历历如绘的往事,不正是如此吗?连老回回那杯纯纯的二锅头香味,都记得那么清楚,那不正是因为溶入了自己的一份真情感吗?自己怎么会忘记呢!



老婆婆叹喟了一番,接着说道:“几十年前,有一双年轻的剑侣……”



戈易灵忍不住插嘴问道:“婆婆!什么叫做剑侣呀!”



老婆婆笑笑说道:“这个名词也算是我杜撰的了。一双年轻的男女,彼此对于击剑的功夫,都下得很深,也都很有心得。在一次偶然的机会里,彼此互较了剑技,彼此折服,而成为相互倾慕的情侣。因为他们是因剑而认识的,而目。后来又双双仗剑江湖,所以,我称他们为剑侣。”



朱火黄见老婆婆说得非常轻松,也就接口说道:“像这样葛鲍双修,联袂携手,那是神仙不羡的!”



老婆婆说道:“是啊!这一对年轻的剑侣在江湖上行快仗义,确是使人称羡,但是,花不能常红,月也不能久圆,有一天……”



戈易灵禁不住叫道:“啊!不!婆婆!你不要告诉我们有一天他们因为误会而分手了,那是最悲伤的老故事。”



老婆婆脸上没有一点激情,只是淡淡地说道:“小丫头!



人生有几个能脱离前人的轨迹?原都是一些不断上演的老戏啊!”



戈易灵怯怯地问道:“婆婆!有一天怎么样,他们终于分了手是吗?”



老婆婆点点头说道:“好友的相处,贵在心灵的契合,如果彼此不能做到这一点,而是把感情建立在克制和容忍之上,那就不是叫剑侣了。”



戈易灵轻轻地间道:“婆婆!你能告诉我,他们究竟是为了什么吗?”



朱火黄带有责意地说道:“小灵子!你怎么可以……”



老婆婆笑笑说道:“没有关系,我原本就要告诉你们的。



这件事是发生在清兵入关之后,一连串的屠杀,叫人难以忍受。尤其是在扬州十日,真正是残暴惨绝。”



她说到此处,忍不住摇着头,深深地叹息。



“有一天,他们正在扬州看到惊心动魄的一幕,至今说来让人难抑心头之愤。三个清兵,将两百多扬州百姓男女老少赶到一个院子里,挨个排头杀过去……”



戈易灵轻轻地惊呼。



朱火黄的脸色变得苍白,牙根咬得紧紧的。



老婆婆叹息地说道:“真叫人想不到的,两百多人就那么乖乖地等着被杀,没有一个人敢出来拼命求生。当时那女的就忍不住了,她认为:就算是三个屠夫杀两百多头猪,猪也要跑一跑、跳一跳、叫一叫,何况是人?竟然是那样乖乖地挨砍。当时,女的拔剑杀了那三个疯狂的凶手。”



戈易灵忍不住喝采:“杀得好!”



老婆婆接着说道:“依照那女的意思,以牙还牙,她要仗着手中剑,在扬州将清兵杀个痛快。可是,她被男的阻止住了。”



朱火黄叹息说道:“阻止也不能算错!”



戈易灵问道:“那又为什么呢?”



老婆婆说道:“那男的劝阻正如他所说的,也不能算错。第一,大势所趋,就算他们两个人仗着一身本领,杀死千儿八百清兵,无补于大局,如果以杀不能止杀,这样的杀人,与清兵的残暴,又有什么差别?”



戈易灵显然没有同意这种说法,紧闭着嘴,没有吭声。



老婆婆接着说道:“第二个理由,两个人这样杀下去,可能把扬州搞得天下大乱,因而触怒清兵,杀戮得更厉害。而且,数万清兵在扬州,到头来恐怕两个人的性命都要送在扬州。”



戈易灵问道:“后来?”



老婆婆说道:“后来女的随着男的悄悄离开了扬州……”



“分手了吗?”



“还没有,但是这是裂痕的开始。”



“还有第二件冲突?”



“与这件事有关连。我要提醒你一件事,这一对剑侣在江湖上双双游了几十年,绝不会为个人问题再有意气之争,他们争的是大的原则。”



“什么叫大的原则?”



“算我为他们杜撰的好了。他们离开扬州之后,扬州凄惨的景象,深深印在那女的心里,日夜不能忘。她悟出一个道理,异族的统治是可哀的,暴虐的统治是可恨的。善良的百姓为什么要受这种苦难?那些有大智慧的人、有大担当的人、有大志向的人,应该以天下为己任,拯救黎民,如果这些人不出来,苍生何辜?”



“那位女前辈要以拯救苍生为己任是吗?”



“她并不以为自己具有大智慧、大担当,但是,她觉得任何一个人都应该有大志气,应该有舍我其谁的气魄,而且要勇敢地投人,不要置身事外。”



“她要做什么呢?”



“那时候福王正在东南起事,有志之士,热烈参加。”



“她要到福王殿下那里去投效?”



“可是男的反对了。这是他们几十年来第一次有反对的意见,对这个女的来说,是够伤心的。”



朱火黄这时候沉重地说道:“反对,想必有他的理由。”



老婆婆看了朱火黄一眼,顿了一下,叹息地说道:“事情已经过去了,还说它做什么呢?何况反对的理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反对这个行为的本身。当时,女的没有再讲一句,断然离开了男的。”



“啊!几十年的剑侣,就这样分了手?”



“女的认为邦国受侵,百姓受害,如果都不动心,这种人仗剑江湖,所为何事?只是为了比翼双飞吗?如果是这样,她当然可以离开他!”



戈易灵轻轻地叹息了。



朱火黄轻轻问道:“老婆婆!那位女英雄到何处去了呢?”



老婆婆说道:“其实也算不得是英雄,她只是以为这是做人的本分而已。至于她往何处,当然是到了福王殿下那边……”



“啊!她是担任什么职务?”



“担任大世子的教习。”



“那时候的我呢?”



“你?你已经离开了。”



朱火黄再也忍不住了,流泪跪在地上,口称:“恩师!那个人就是你。我虽然没有受业门下,可是我的兄长是你救的,你对我朱氏一门,恩德深厚。”



老婆婆流着眼泪伸手扶起朱火黄,叫道:“世子!”



朱火黄顿首说道:“老人家!千万不能这样称呼。朱烨一家受你的大恩大德,超过了任何关系。”



老婆婆流泪不止说道:“兵败之日,我携同大世子从混乱中逃出,拜别福王殿下的情景,终生难忘。”



朱火黄问道:“我哥哥现在何处?”



老婆婆说道:“离开此地,我们就去那里吧!灵丫头的母亲也在那里,大家总要聚聚的。我说过,大业不是急于一时的。”



戈易灵按捺住和母亲相见的兴奋,她的心里只在想着一个问题,她怯怯地问道:“婆婆!请问抚育我十年,教导我的文事武功十年,赐我木剑寻亲的老方丈……?”



老婆婆神情黯然地说道:“我没有想到他落发出了家,我没有想到他在一切与人为善的根本要求下,他也还有入世的心情,这柄木剑和抚育你十年的事实,充分说明,他的固执,还是可敬的,他并不是当年我所恨的没有邦国情感的人!”



戈易灵姑娘泪流不止,他想到老方丈在海慧寺被人伤了手臂,中毒而死的情形,她禁不住跪在老婆婆的面前,说不出话来,十年抚育的恩情,她真的不知道从何说起。老婆婆没有眼泪,只有深深地叹息。这叹息里有伤恸,也有回忆!



老婆婆用手抚摸着戈易灵的泪水,沉重地说道:“但是,这柄木剑,却也代表着他内心的冲突。”



那柄白杨木削制而成的木剑,仿佛从那上面可以看到老方丈的手泽。



老婆婆用带有泪痕的手,摩婆着剑身,缓缓地说道:“木剑是代表着一分仁慈,动手之际,常存一分仁心,这原也不错,上天毕竟有好生之德,溅血横尸,有悻天意。但是,这也要看是什么时候,用在什么场合。”



朱火黄和戈易灵这时候都不敢插嘴接话。



老婆婆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如果你面对的是凶残的敌人,这个敌人要置你于死地,你持木剑对他的仁慈,也就是对自己的残忍,这与自杀又有何异!你懂这个道理吗?”



戈易灵点着头。



老婆婆又说道:“还有一种情形,对方是以荼毒为职志,对他的仁慈,那就变成了对千千万万人的残忍。佛家是主张慈悲的,扫地尚重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可是,佛又说:



除恶人即是行善事。仁慈是应该的,但是,人不能迂……”



说到“迂”,老婆婆似乎不忍心再将下面“腐”宇说出口,只接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朱火黄拱手说道:“恩师教诲,顿启愚昧。”



老婆婆说道:“灵丫头!把这柄剑给我吧!”



戈易灵赶紧说道:“当然应该归婆婆保管。”



老婆婆黯然地一丝苦笑说道:“几十年的情分,我没有留下他的一点东西。再说他出了家,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我也不能留他什么。这柄木剑交给我,有另外一重用意。”



戈易灵立即垂手恭聆。



老婆婆说道:“从今天起,把木剑的仁慈放在心里,常存一念仁心,总是好的。但是,未来你的任重道远,你面对的敌人是不仁慈,因此,除了心存仁念之外,你还要剑,一柄真正可以饮血的剑。”



老婆婆将萤光碧血剑送交给戈易灵。



戈易灵立即跪下来,双手接过这柄萤光碧血剑。



老婆婆语重心长的说道:“将来你在江湖上会遭遇到各种困难,团结志士,组合仁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说到这里,老婆婆又叹了口气说道:“其实世间有什么事是容易的呢?何况是千秋大业的大事?自然会有许多试炼,许多磨练,在前途等着你,也可以说是等着你和我们。不要怕!不要疑!只要有一个‘信’字,我们终有成功之日的。”



戈易灵姑娘在地上磕了个头,站起来捧着宝剑,站在老婆婆身边。



朱火黄在一旁问道:“恩师!……”



老婆婆说道:“不要这样叫我,连你哥哥叫我恩师,我都不答应。对大明朱氏而言,我老婆婆既没有恩,也谈个上师,只有愧疚,只有未尽心力的难过!”



朱火黄连忙说道:“可是……”



老婆婆说道:“像灵丫头一样,叫我一声婆婆,年龄托大,我已经逾分了。好在如今是志同道合,也就不计较这些了。”



朱火黄恭谨地说道:“请问婆婆!我们所努力的大业,前途有望吗?”



老婆婆说道:“我说过,只要有一个‘信’字,就自然有望。像林虎山、烟雨黄莺这种人,都能幡然而悟,我们还愁什么呢?等到灵丫头的父亲将来与我们会合之后,我们再到烟雨楼会见那一批朋友,我们以堂堂正正的号召,分走江湖,总有一天风起云涌,我们终底于成!”



朱火黄对这一段话,感动极了。他流出从来少有的眼泪,那是兴奋的泪,也是对邦国当前处境的一点感伤的泪。



不觉脱口说道:“一朝剑动风雷起,六合同春照千秋!”



老婆婆朝着戈易灵微笑说道:“剑动风雷不是仁慈的木剑。”她说着用布巾将木剑包起,抱在怀里,继续说道:“让木剑留在你心里吧!只当做是一瞥的,人生的雪泥鸿爪!走啊!”



三个人走出别庄的大门,门外正是寒冬难得的好天气,一片温暖与光明。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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