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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邦暴力团-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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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壁癌”的那种东西罢?当我的视力再适应些,便发现楼梯下方的三角地带居然还冒生出类似蕈菇类的植物,沿着大大小小伞状的蕈子看过去,通向一个大约是厨房的空间。若从我靠站的位置向左移动个一两尺,也许我能看得更清楚些——至少借助于斜斜闯进屋来的月光,我一定能辨识出洗手槽和可能是灶台之类陈设的位置。可是我一动也不动。这是多么完美的一刻——活了二十五年,我第一次有来到一个属于自己的家的那种感动——我甚至可以断言:每一只藏头缩尾、躲东避西的老鼠在挖凿或发现了一个洞穴之后都会这样安安静静地享受这感动的。



如果要我述说未来十个月的逃亡生活,我应该利用这幢令我“身心安顿”的破宅子为媒介。它——我的天堂——在任何黑道势力的爪掌之外,提供了一个让我窥知恐怖分子们的洞穴。



就好像人们所说的,“山中无岁月/寒尽不知年”,我在“美满新城一巷七号”经历了几乎所有的季节,但是时间似乎并无意义。我也不能顺着时序的刻度来说明那段期间所发生的每一件事——日历或手表并不能唤起我完整的记忆。是以我必须换一种方式,让我像一个热心碎嘴的主人忍不住向人炫耀自己的宅邸细节那样引导一些想像中的观光客浏览这地方,我想是比较合宜的。



这破宅子的前院种着一株山樱、几株圣诞白、一丛竹子——后来小五还给补种了一畦小虾花和两排夕颜。小五每个星期六或星期天来,带足一周所需的口粮。她来只待一白天,天暗就走,其间我们总坐在这前院的一条长板凳上,随便瞎聊些什么。在没发生任何意外的情况之下,除了这一白天之外,我都趴在那梳妆台的破镜子前写论文。



那是一条朱漆剥落得相当丑陋却十分结棍的长板凳,据说是所谓“拆船家具”,得自徐老三一个专门搞破船到台湾来进行解体的朋友。我和小五脚掌相对,各自躺平在凳上看浮云从院子顶空飘过的时候,小五告诉我关于她的不少往事——那些事原来就发生在复华新村里,和我家不过咫尺之遥,但是我一无所知,听来却像是非常之陌生的、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的童话里的故事。比方说:我问她为什么徐老三认为她能“保护我”。她说她身上有功夫。我说哪儿学的功夫。她说小时候爷爷教的。我说我怎么不知道。她说连她爹孙老虎都不怎么知道。我说那么大一大二小三小四他们学过么。她说爷爷嫌他们性子不好,没教。我说你要不要教我几手,那样我就可以保护自己了。她说你性子也不好,不教。可是躺在那条长板凳上,看一朵朵白色的云棉花高高低低掠过头顶之际,这种不经意的对话非但没有一丁半点儿的重量,反而很容易令人产生一种幻影般不真实的想像。日后当我一个人回想起来,就会以那片蓝天白云为屏幕,在那一大片澄澈的天穹之中放映着一个老头子教一个小女孩儿练武功的奇景——至今我无法确定,那童话般的奇景究竟是小五描述所得,抑或根本就出自我的想像。



长板凳内侧的屋檐底下是孙小六每天晨起和入夜两次打坐调息的地方,地面以红缸砖铺成,但是在我们住进去一个星期之后——也就是孙小六打了十三四次坐之后——红缸砖全部变成如冰糖粒般大小的粉屑。孙小六打完坐之后通常会抽出腰缠的皮带抖几下,那皮带就像情欲勃发的鸡巴一样挺硬僵直起来,除了握手的部分之外活脱脱就是一支剑。孙小六告诉我它叫软钢刀,是孙老虎在他第三次失踪又回家之后传给他的。孙小六曾经在茶园里用这柄软钢刀击退了两个一路从台北盯梢而来的老家伙——这事发生在旧历年期间。



我们后来猜想,那两个老家伙极有可能早在十二月下旬就盯上孙小六了。当时水电刚刚接通,我决定正式开笔、继续写作我那还有不知道百分之九十几未完工的硕士论文。可是所有的参考书籍、资料卡、笔记……都在学校的宿舍里,为了避免往返途中暴露行藏,孙小六便替我跑了几趟,搬回十几箱图书——他不敢直接往美满新城一巷七号搬,总是先在茶园中的一座仓库里暂存一两天。



在一个干冷且不时可以听见冲天炮呼啸而过的典型春节的早晨,孙小六一肩一箱书从墙外跳了进来,促声嘱咐我:门窗关好,不要任意出入,也不要朝外探头探脑。说这话时我发现他的鸟崽裤腰间一圈儿殷湿;事后才知道是那把软钢刀皮带上的血染的。我们匆匆躲进屋里,他说他怀疑早在几天之前就被人盯上了,因为最近几次搬进茶园仓库的书都有经手翻动的痕迹。我说你怎么看得出来,他说他从我宿舍里装箱运书来的时候都暗里做了记号。我说什么记号。他说作者姓氏笔画多的一本旁边一定放一本作者姓氏笔画少的,前者封面朝左,后者封面朝右,如此一经人移动,便看得出来。前一两次他去茶园仓库清点转运回来的时候,还以为是自己一时大意放错了几本,可是心头不免起疑,这一回趁夜去搬这两箱的时候,才发现有两个年约七八十的老头子在那仓库里一本一本地翻看着我的参考书,仿佛想要从中找些什么。



“老头子?”我先想到的是万得福和我老大哥。



“嗯。”孙小六擦擦额角的汗水,从徐老三给的藏青色包裹里摸出那块罗盘,看一眼手表,掐指算了算,又冲进后院里往草丛中摸索了半天,再轻手轻脚打开屋前门,往前院地上东一处、西一处,安放起不知道什么东西来。



“你又在布阵了么?”我隔窗问他。



孙小六朝我点点头,还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不时对一对手中的罗盘,计算着脚下踩踏的步子。过了大约有十分钟之久,才斜退三步、右横两步,再缩腰屈膝学个侏儒走路一般向后蹑了七步——正好退到屋门口,在那儿又安置了一块东西。这一次我看清楚了,是一颗青绿未熟的佛手瓜。



孙小六随即退身进屋,关上屋门,只不过三五秒钟之后,从我眼中所见到的院中景象已豁然不一样了——原先的山樱、圣诞白和竹子全给一整排高可一两公尺的姑婆芋给翳住,佛手瓜的藤丝蔓条则在眨眼间爬满了整片落地窗,把刚刚掠进屋来的天光给遮了个死紧不透。孙小六接着不免有些得意地告诉我:这是就地取材,不得不将就现有之物,布成个地遁阵。如同上一回在青年公园所摆的天遁阵一般,必须随时移动,调理得好,可以维持好几个月。“你要是从外面茶园子里看过来,就只能看见一大棚子佛手瓜和芋头叶,连房子都不见了。”孙小六龇牙笑着说,“摆阵摆到这样严密,才叫过瘾。”



“可这附近的邻居不会觉得奇怪吗?我们这房子忽然就不见了——”“我早算在里面了,张哥。”孙小六笑得更得意了,“这阵坐西朝东,同我们的右邻三户人家是同向,从他们这三家看过来,原屋没有一点异样。左邻六户坐南朝北的人家原先只能从后窗看见我们这一家的前后院,可是我们的前院本来就生着竹子,早晚一片死绿而已;后院并没有阵象,所以也不会看出太大的不同来。右边远处坐北朝南的六家和我们之间又隔了三户,还是个背对之势,谁会注意到我们这前院里的不同呢?这个阵,要从正对面茶园那方位看过来才是十足障眼,人家还以为我们这一户全都荒了。别说人,连老鼠也不会来住的。”



“那不是更惹眼吗?”我叹口气,道,“还有,万一我们的左邻右舍闲来没事跑到茶园里往西一张望,发现我们这一户的外貌变了,不是很奇怪吗?”



孙小六想了想,搔两下后脑勺,嗫声道:“应该不会罢?”



“为什么不会?”



“你不觉得这个世界上根本不会有人去注意自己的邻居吗?”



根据我的记忆,这是孙小六第一次反驳我的意见。日后我才发现:他是那么笃定地相信,这世界是由彼此完全不能相互关心的人不小心组织起来的。我可以大胆地推测:他之所以会这样想,极可能是因为从小一直被陌生人捉到某个陌生的地方去囚起来学手艺的缘故。这种生活上已经习以为常、见怪不怪的经历逐渐使他相信:人与人之间并没有恒常且深刻的关系,甚至也不会有什么强烈的好奇和关注——当他说出“你不觉得这个世界上根本不会有人去注意自己的邻居吗?”这句话的时候,我几乎是叫这十七岁的少年给震慑住了——因为他说得如此轻描淡写、如此稀松平常,且如此吻合像我这样一只老鼠对整个世界的观感和结论。



孙小六似乎并不能体会他的话对我有多么大的冲击,他关心的是现实里另一个层面的问题:“只有存心想找到我们的人才会注意这屋子的模样。如果他们不知道我摆了个地遁阵,就不会来查探什么;如果他们明知道这里有个阵,就更不会突然闯进来下杀手——”



“为什么?”



“就因为张哥你说的,它太惹眼了。”孙小六双臂环胸,十分自负地说下去,“这是‘纱布爷爷’最厉害的一个阵法。那些想要来抓我们的人如果看出这阵来,一定不敢硬干——因为来硬的会惊动我们的邻居;他们只能想办法去调一两个懂得布阵的高手来拆阵脚,这样我们就可以耗很久,张哥你就可以安心写论文了。”



事实果如孙小六所料:春节假期之后不久,一巷一号到七号的门前开始热闹起来。有时是穿着邮差绿制服的家伙骑着摩托车或脚踏车来回巡走,我听见其中一个还刻意向邻居太太打听,怎么这里会冒出来个“一巷”。邻居太太问那人要送什么信给什么人。邮差说没什么,只是地址怪怪的。邻居太太砰的声关了门,说怪怪的就去问乡公所。



乡公所也派人来查问了几回。最后一次发生在二月底,十六户人家里的十四五户主妇们像一群争着下蛋的母鸡,和那小公务员在门前这条大约二三十公尺长的“一巷”里议论着改地籍的细节问题。有的说去掉巷就可以,有的说去掉巷就要重新编号,有的说一旦重新编号则旧地址就算作废,那么邮件出了问题该谁负责,有的说一巷很好,没有二巷、三巷就是唯一的一巷的意思。那小公务员趁隙就问七号为什么没有代表来参加讨论。有一位太太答得好:“你要跟老鼠讨论什么?”说得大家都笑起来。



的确。我能跟这些人们讨论什么呢?我的论文吗?还是这种跟坐牢没两样的逃亡生活呢?



33 学术问题



我应该暂时放下茶园仓库里那两个怪老头的疑团,也暂时不去叙述接下来时不时前来骚扰我们的电力公司、水力公司和电信局工务组的那些个“人员”。我还是从美满新城一巷七号这座宅子内部的一些细节往下说去罢——



我写作论文的那张梳妆台是合板贴皮制成的,它的一只脚已经折断了,尽管我给垫了两本书在下面,仍是晃动不已。一写字,就有如坐上了一辆老爷车,东倒西歪地颠簸起来。这为我日后的写作生活伏下了很不好的影响——我几乎不能在任何平整安稳的桌面上写出一个字来。虽然我很厌恶所谓写作依赖某种灵感的说法,但是坦白讲,如果一张写字桌不能有那么点偏倾侧斜之势,我是一点灵感也不会有的。



另一个现实问题是当孙小六的行踪暴露之后,他不能再替我搬运任何一本参考书,是以计划中皇皇三十万言的论文原本应该援引、摘录的古代典籍、近人论著和其他很可以充填篇幅的资料都没了着落。这使我的写作耽搁了好几天。终于在某日小五再度前来的一个周末中午,我再也忍禁不住,竟然坐在那张长板凳上啜泣起来。小五起先只是安慰我不要着急,总会想出法子来的。由于谁也想不出什么法子,她便又劝我,如果压力太大,也可以考虑暂时放弃,等以后当完了兵再慢慢儿找时间把论文写完。然而这也是行不通的,因为办理休学手续得亲自跑一趟学校——能亲自跑一趟学校而无送命之虞的话,我又何必办休学呢?总之,我被困住了——不只是肉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



不能随意读我应该读或想要读的书是极其严重的一种惩罚。这使我真正地感受到囚禁的苦闷和失去自由的寂寞。我一面掉着泪,一面不断地跟小五说:“我好难过,我好难过,我好难过。”没有什么别的话比这四个字更能体现我当时的心情。我起码说了三百次,且在意识的底层想到许多古今中外受过牢狱之灾、遭到放逐之祸的伟人——我相信他们在真正体尝着我这种心情的时候一定也不停地说着“我好难过”罢?



最后小五随口问了我一句外行话:“难道一定要读那些书吗?”



“什么意思?”



“不能自己想写什么就写什么吗?”



就在我正要说“当然不能,这是硕士论文”的时候,灵感来了——我的眼前乍然一亮!为什么不能?我转身进屋,坐回那动辄摇晃颤抖的梳妆台前,伏案疾书起来。



从这一天起,我不再去想参考书的事。如果有需要援引古今中外著名经典或研究资料的地方,我就瞎编一个人名、捏造一个书名、杜撰一段看起来像是早在千百年前就已经说出、写出且恰恰可以充分支持我的论理的语言。坦白说,这样的勾当作来十分有趣,几乎像是上了瘾一般,我越来越觉得发明一个论文中的理据要比推演一套严整的论述或者归纳一个抽象性的命题来得更加迷人。在将近四个月的时间里,我创造了一百三十二个不存在的人、两百零五本不存在的书、三百二十六则不存在的论述。如果不是因为缴交期限已至,我还可以继续写下去,直到天荒地老。



在这种可以说是“焚膏继晷、夜以继日”地写作论文的日子里,我并没有多想现实的问题。比方说,我是不是真能如期写完?就算如期写完,我又该用什么方法把手稿交给打字行打字、排版、印刷、装订?就算连这些都能顺利搞定,我又如何避得过那些撒下天罗地网,随时可以在大门外把我抓走的恐怖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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